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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认为鬼魂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太浓烈的爱,导致它们无法离去。若此说为真,韦斯弗斯城必定充斥昔日阴魂。做为珞榭领土上最后一座弗芮亚人建立的都市,韦斯弗斯城在黑火战争尾声时被敌军攻占,亡者的魂魄还在街道上流窜,旧堡的石砖还留着当时的伤痕。韦斯弗斯城的建筑与人民都记得,而且永远不会遗忘,这些鬼魂一日不散,我们就一日无法引领人心向神。

  ——前韦斯弗斯大主教罗杰.卢席亚, 致蒙丹主教长之辞职信

  翻云号拖着制裁号进入韦斯弗斯城,到港口时斯帝芬诺指着著名地标「风堡」,当年战龙旅的龙群在此地山顶建立了这座要塞,在那光辉灿烂的年代,这座大港都也由战龙旅守护。斯帝芬诺站在栏杆边,目光落在废弃的堡垒上,山势高耸陡峭,已经没人会进去了。他说起风堡的种种特色。

  「第十遍了。」罗德里戈打断。

  「什么意思?」斯帝芬诺问。

  「每次到韦斯弗斯城,你都会把风堡的历史从头说到尾。」弥莉解释。

  「我个人倒是听得很有兴趣。」杰柯神父已变成翻云号上的乘客。「之后有空该去走走。」

  翻云号拖着快艇掠过风堡与旧堡的垛墙、方塔以及沿岸防御。

  「队长,接近码头了。」戴格在瞭望台上叫道。

  韦斯弗斯城的码头靠近城中心闹区,总是停泊许多船只。就算制裁号船身上有秘术院的标志,给一条屋舟拖进来总会引发议论甚至质疑,何况制裁号的损伤这么严重。想当然尔,翻云号才一入港,就有条挂着绿金双色旗帜的白船横过来挡着,是港务官出面拦阻。

  「该死。」斯帝芬诺到了戴格旁边。「看来非停不可?」

  「除非你希望对方开炮。」戴格回答。

  弥莉倒打螺旋桨,停下翻云号,杰柯神父从栏杆后头观望,罗德里戈也靠着栏杆准备「钓鱼」。然而自从与神父谈话过后,罗德里戈变得异常安静,斯帝芬诺一直有些担心,幸好朋友极其喜欢韦斯弗斯城这地方,到了这里或许精神会振作些。巴纳比修士还在船舱陪伴吉瑟与艾灵顿大夫,斯帝芬诺先前下去探视过,听修士说两人一猫晚上睡得很好就放心了些。

  奥勃特师傅开自己的船跟着制裁号。看见港务官过来,他赶紧转到翻云号旁边。

  「那人我认识,」他大叫道:「罗里罗嗦问一大堆,想要他不问的话,就是得给一大笔钱。」

  「太好了。」斯帝芬诺没好气地回答:「一条荡舟族的船上有神父、修士、骑士、两名仕绅和一只猫咪——」

  「怎么很像以前听过的笑话开头呢。」罗德里戈说。

  斯帝芬诺下意识抓抓头发。「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屋舟和快艇作战过,这样一来不知道要多少钱。里戈,我们的储金箱呢?」

  「你明知道我从来不会将钱花在贿赂上,」罗德里戈不满地说:「记账时会被搞疯,根本不知道该怎样算进去。」

  港务官的船贴过来,要求登上翻云号盘查。在甲板上,他看见这个乱七八糟的成员组合也有点吃惊,尤其瞧见穿着秘术院黑袍的神父时,眉毛差点弹到脸外面。

  「这条船到底是谁的?」他想装得很有气势,但对神父提心吊胆的模样立刻露出马脚。

  弥莉上前表示自己是船主,罗德里戈正要掏出钱包,杰柯神父却径自走向港务官,也等于要两人先退下。他搭着港务官肩膀,将人推到船尾处窃窃私语一阵后,港务官提着帽子走回斯帝芬诺面前。

  「非常遗憾绅士您居然受到袭击,」他开口:「最近神息上的强盗真是无法无天,换做是我的话一定要向军方强烈陈情抗议。」

  「谢谢您的建议,我会试试看。」斯帝芬诺客气回应。

  「希望各位在这里能过得愉快……」港务官仍旧一脸惶恐,本来好像还想多说什么,却在看了神父一眼后回心转意匆匆离去。

  「杰柯神父,有你在似乎挺方便的。」斯帝芬诺望着港务官背影感慨地说。

  翻云号移往南边的船墩。荡舟族聚集在此成了一个飘浮营地,通常称为船村。

  途中经过船坞便与制裁号分道扬镳。斯帝芬诺站在翻云号甲板上,准备与几位客人道别。败寇队终于进入韦斯弗斯城,必须赶快处理机密任务,也就是找到王家军械厂的工匠奥卡札。

  意识到要与教父分别有些伤感时他觉得很意外,这和弥莉脱不了干系。以前她就听斯帝芬诺埋怨过教父,而且趁着安德爵士还没上船时斯帝芬诺又咕哝起来,却被弥莉打断了。

  「恶魔要杀他的时候,你救了他一命。恶魔要杀你的时候,他也救了你一命。斯帝芬诺.迪.吉尚,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和教父都在冥冥之中受了父亲的眷顾?」

  他反复思考弥莉这番话以后,得到的答案是就算无法忘记,也该为了父亲学会宽恕。短暂航程中,教父与教子花了些时间熟悉彼此,不过有一道鸿沟始终无法跨越,那就是玛裘林女爵。

  安德爵士又想提起她,斯帝芬诺却淡淡表示。「爵士,我不想与你起争执,所以还是改变话题吧。」

  安德爵士也真的不再提起女爵,所以离别前两人气氛还不错。

  「直到现在才觉得多了解了你一些,」斯帝芬诺与他握手。「真后悔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好好重视这段关系。」

  「不要再过三十年才见到面就好了。」安德回答。

  「那当然。」

  骑士也与罗德里戈握手、讲了几句话,之后是戴格,遇上弥莉时他很有风度地鞠躬以后牵手亲吻,惹得弥莉哈哈大笑。之后爵士与奥勃特师傅回到制裁号,解下绳索停在船坞。

  斯帝芬诺正盘算着不知道巴纳比修士可不可以留下来陪吉瑟,一转头就看见他已经扶着少女走上楼梯。

  艾灵顿大夫领着两人,牠翘着尾巴很骄傲地来回炫耀,彷佛击败恶魔、吉瑟康复全都是牠的功劳。少女站在午后阳光下,脸上露出羞赧笑容,似是对自己造成大家麻烦很不好意思,还紧紧抓着巴纳比的手。弥莉要戴格帮忙看着船舵以后,跑到妹妹身边,问她风冷不冷、要不要披肩,还是吃点东西、喝口酒……

  吉瑟摇摇头,一直伸手指着船舵,要姊姊回去顾好,戴格才可以帮忙人家处理制裁号。弥莉亲吻拥抱了一下以后,抹掉眼泪,走回戴格旁边。

  斯帝芬诺也轻轻拥抱少女一下,然后转头对巴纳比表示谢意,最后问起:「她之后不会再有什么状况吧?」

  巴纳比还没回答,吉瑟先握拳打了斯帝芬诺的手臂一下,用力指着自己。

  「我人就在这儿呢。」她安静地表达抗议。

  「哈,抱歉,」斯帝芬诺笑着说:「所以吉瑟妳还好吗?大家吓坏了,差点以为妳醒不过来。」

  吉瑟望向罗德里戈。罗德里戈依旧趴在栏杆边,每次翻云号入港他就要去玩这个「钓鱼」游戏。

  当然不是钓真的鱼,他钓的是帽子与假发。要靠岸时翻云号会渐渐下降到与码头同高,罗德里戈用线与钩子搭上路人的帽子或假发,从栏杆后面用力一扯就扯上半空。事后他会乖乖还给人家,当然对方多半气得大骂,甚至作势要打架。

  虽然他玩得很专心(戴格看了老是不高兴),但斯帝芬诺察觉那并非开心,脸上常飘过一抹沉思抑郁,直到有人讲话分散注意力以后,罗德里戈才又露出平常轻挑的笑意。

  斯帝芬诺向弥莉透露自己的忧虑。

  「里戈和猫咪一样,」她指着艾灵顿大夫。「一定会好好着地。斯帝芬诺你想想,这几天他也遭遇太多波折,还要独力阻止恶魔伤害吉瑟,他表现得已经太棒了。」

  「说得对,」斯帝芬诺回答:「里戈第一次成了英雄。」

  斯帝芬诺走过去想要出言赞美,罗德里戈却轻描淡写没要揽功。

  「只是电了他一下。」他这么回应。

  斯帝芬诺不想追问,心里却总觉得朋友变得怪怪的。

  吉瑟手掌按着自己的心窝,又指指罗德里戈。罗德里戈已经钓起一个男子的卷曲假发。

  斯帝芬诺看得懂这手势。「对,是他打败恶魔救了妳,但可别一直夸他,免得他讲话更叫人受不了。话说回来,知道为什么恶魔会去找妳吗?」

  吉瑟转头看看巴纳比,做手势请他帮忙解释。

  「我不敢肯定,但可能因为她吟唱了法术的缘故。」修士说:「你们没有察觉,以为她唱的是童谣,其实连吉瑟小姐自己也这么想,但她内心深处其实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她唱歌时可以防止恶魔的绿火将防护术式瓦解掉。」

  「那你怎么知道?」斯帝芬诺狐疑地问。

  「恶魔也和我讲过话。」巴纳比说:「我没回答他们的问题,因为不知道答案。杰柯神父推论,透过歌唱,吉瑟小姐可以和恶魔沟通。」

  「那他们说了些什么呢?」斯帝芬诺问吉瑟。

  女孩显得很害怕,紧紧抱住巴纳比的手臂挨上去。修士伸手轻轻拍着吉瑟。

  「她也记不得了。」

  或许是太可怕,所以她选择不要记得吧。斯帝芬诺想了想,有点后悔自己问起这件事。

  「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把她找回来。」巴纳比温柔地说。

  吉瑟朝修士露出的笑意带着些迟疑,脸上还有泪痕,衣服脏了、头发乱了散在脸上。那双蓝色眼睛晶莹剔透,视线不会离开修士太久。少女伸手抵了斯帝芬诺的嘴,表示先说到这儿就好,接着拉起巴纳比走向栏杆,到了罗德里戈旁边。

  罗德里戈笑一笑。「乖孩子,妳总算清醒了。」

  回应时吉瑟牵起罗德里戈的手,让他手心往上,用自己指尖在他手掌上面画了图案。接着她阖起罗德里戈的手,微微一笑,带着巴纳比去前船楼找姊姊。

  罗德里戈给了少女一个飞吻,转头继续钓鱼。

  「那是荡舟族的平安符,」杰柯神父站在斯帝芬诺背后。「你这位朋友真有荣幸。他们不随便给外族这种祝福。」

  「换做以前,我大概会说里戈根本用不到平安符,」斯帝芬诺回答:「命运女神总是青睐他。不过这阵子,他好像失去恩宠了。」

  「正好相反,」杰柯神父淡淡地说:「没让我带回去黑堡13,已经非常幸运了。」看见斯帝芬诺警觉的目光,他又补充。「不是把他当人犯的意思。我本来想请他加入,你这位朋友头脑很聪明,聪明到可能害了他自己的地步。」

  斯帝芬诺听了这句话还是不放心,感觉像是委婉的恫吓,然而又无法理解,毕竟他对于法术实在一窍不通。看见神父下船,斯帝芬诺总算可以放松些,心里对着上帝和众圣祈祷,希望双方不需要再度狭路相逢。

  「神父,你也别白费唇舌了,里戈平常就不肯穿黑衣服,他说和肤色不搭,看起来病恹恹的。」

  杰柯笑了笑,那神情看来心里还算计着什么,斯帝芬诺更不舒服了,决定赶快换话题。「对了,谢谢神父让巴纳比弟兄来给吉瑟看病——」

  「是上帝要他来。」杰柯的笑容多了一丝暖意。「我只是中间人。」

  神父望向另外三人。弥莉正解释船舵机能给巴纳比听,修士问问题之余也告诉她们制裁号的设计。吉瑟虽然放开了修士的手,但还抓着他袖子,而且眼睛始终留在巴纳比脸上。

  「他进入那女孩最深的黑暗里面,」杰柯神父低声说:「击退了她的心魔,带她平安回来。」

  「现在巴纳比弟兄也该平安回去了。」斯帝芬诺不确定眼前所见是好是坏。他转身朝杰柯伸出手。「神父,这次见面非常——」本想说荣幸,但却又挤不出这两个字。「非常有趣。」

  杰柯与他握了手。「上校,想必不用提醒才对,你们几位都受到密誓的限制。」

  斯帝芬诺心头一惊,想要放手,没想到杰柯神父另一手紧紧抓了过来。

  「若是上帝允准,我们很快就会回到秘术院内。吉尚上校,我认为你思辨明晰,不可多得,倘若你得知任何我也该知道的情报,请立刻通知我。不管在韦斯弗斯城或黑堡,也无须介意时间早晚,都欢迎你与我联系,我会吩咐下去,你随时可以见我。」

  神父这番说话,特别是语气的诚恳反倒让斯帝芬诺吃了一惊,不知怎么回应才好。刚刚还想着越早摆脱他越保险。

  「谢谢,神父。」斯帝芬诺想将手抽回来,但抽不动,杰柯神父意外的力气很大。「但我想,我们不会调查到什么教会有兴趣的事情才对。」

  杰柯还是不放手,反而抓得更紧,凑了上去压低声音告诉斯帝芬诺。「上校,你们在修道院那儿看见的一切,与教会没有直接关系,也不是各级主教、各国国君或宫廷所能承担。我相信那其实关乎每个人挚爱的一切是否得以存续。」

  他再次望向弥莉、吉瑟、巴纳比、罗德里戈与钓鱼线,还有正准备登上快艇的戴格、安德爵士、奥勃特师傅。

  斯帝芬诺听了心神不宁,神父语气恳切无庸置疑,但这番话实在太不吉利。

  「我实在不确定我听懂了你的意思,神父。」

  「我希望你永远不必懂。」杰柯回答:「愿你得到上帝的祝福与引导,上校。」

  他大力一握感觉好像连骨头都能压碎。放开手以后,斯帝芬诺还觉得刺痛。神父转头叫唤安德爵士,上前船楼对姊妹花道别,顺便将巴纳比带走。

  船坞与码头很接近,周围都是仓库,沿着陆缘线有不少酒馆,客群以码头工人、货运工人、工匠和船员为主。现场不少人拿着酒杯出来看热闹,见了快艇以后议论纷纷,猜测到底碰上什么状况。船坞内,工作人员与奥勃特师傅对彼此大呼小叫,里头的人要他先放下索具,才方便将船拉正拖入以免碰撞。他与戴格很快将绳子抛出去,制裁号准备入厂维修。

  斯帝芬诺一时没事干,也想着来杯冰凉的啤酒是个好主意,却听道地面上传来声音叫自己名字。他一转头,居然看见班瓦从一间酒馆冲出来,拐杖在半空挥舞着,另一手好像抓着信。

  第一反应当然是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家仆没躲在家里壁炉前面,莫名其妙出现在几百英里外,怎么想都事有蹊跷。仔细一想觉得更棘手,因为安德爵士认得班瓦,一定会想叙旧,顺便就将老朋友介绍给杰柯神父认识。

  然而截至目前为止,斯帝芬诺都很小心,没有将母亲托付的任务透露给外人知道。杰柯神父也算客气,始终没有过问为什么两名贵族子弟会乘上荡舟族的船只,不过那股好奇心全写在脸上。应当说神父就是对什么都会好奇,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类型,就算知道答案只是图个爽快也无所谓。班瓦平时很忠心也值得信赖,但他对安德爵士的情感过深,很难保证不会误判局势。

  罗德里戈也看见班瓦,低着头目瞪口呆,回神以后想要大声打招呼。斯帝芬诺一闪身到他旁边,揪起领口。

  「先别出声,」斯帝芬诺在朋友耳边吩咐。「什么也别说,等我调查清楚是什么状况,你想办法支开麻烦的神父。」

  罗德里戈回头,发现神父还在与那对姊妹聊天。

  「没问题。」他说完溜开。

  斯帝芬诺往栏杆外头一瞧,奥勃特与戴格还在放绳索,底下有人帮忙接住,制裁号缓缓下降,安德爵士正预备丢出拖绳。

  他身子一翻,跳到制裁号的驾驶位置,从戴格身旁窜过,佣兵吓了一跳。

  「没时间解释。」斯帝芬诺匆匆撇头说道:「当作没看见。」

  戴格镇定点头,对于又出现新事端丝毫不感意外,继续做自己的事。斯帝芬诺在船翼上跳了几步、降落在岸边地面,附近工人给他吓得都瞪大眼睛,不过因忙着拖引制裁号也就没多管闲事。班瓦看着少爷接近,追了上去,不停挥舞手中的信。

  斯帝芬诺跑到他面前。

  「噢,斯帝芬诺少爷,总算找到你了。」班瓦叫道,一副要哭出来的脸。「我等了好久好久——」

  「别在这儿说。」斯帝芬诺打断以后,抓着班瓦几乎要将老人家给拖得离地,冲进最靠近的一间店里。班瓦嘴巴动个不停,斯帝芬诺一直叫他闭嘴,店里有几个客人转头看了看,不太有兴趣,继续喝自己的酒、聊自己的天。港区与住宅区的酒馆不一样,这儿的人对生面孔没什么警戒。

  斯帝芬诺带着家仆到里面,选了阴暗角落、不靠窗的位置坐下,与酒保视线交会了,就伸两根指头,意思是来两杯啤酒。他厉声要班瓦安静,等酒送过来、付了钱才开始对话。

  「你在这儿干嘛?」等没人听得见,他才开口问:「怎么回事?」

  「少爷,我被人掳走了,家里给他们翻得乱七八糟。我这儿有一封女爵交付的信件,非常要紧。」

  「我的天!」斯帝芬诺低呼。

  刚刚拿起了酒杯,却连一口都来不及喝,盯着那封信一脸阴沉,暗忖内容绝对不是好事。但没退路了,只好取过来拆开阅读。

  班瓦有点恼怒。「少爷,你都不管我被人捉走吗?我跟你说,过程很折腾的。」

  斯帝芬诺继续读信。「你看起来活得很好。」

  「是,没错,但少爷——」

  「谁下的手?」

  「我不确定,少爷。」班瓦回答:「他们给我罩了布袋。」

  「目的是?」

  「一个男的质问我,想知道你与女爵做什么交易。」

  「你怎样回答?」

  「说你没有将详情告诉我。」

  斯帝芬诺抬起头。「他们有打你、拔你指甲或动用刑具吗?」

  「能给少爷取笑也算功德一件,」班瓦冷冷地说:「不过对方只是逼我坐在一张很硬的椅子上,下半身都没知觉了。」

  斯帝芬诺忍着笑意。「你没事就好。不过你说不知道,他们没怎么样吗?」

  「又给我戴上头罩,把我带回家去。我注意到那段期间还有别人进去过。家里头乱七八糟,少爷,桌椅都倒了,书掉得满地,连罗德里戈少爷的内衣也——」

  「我才不管他的内衣在哪里,」斯帝芬诺说:「有东西失窃吗?」

  「在我看来是没有,但其实也没太多时间确认,少爷。我回家一下以后,王宫就有人来召见,一过去就收到这封信,还安排了私家飞船等我。上船以后就被带到这儿来,我过去你们常停泊的荡舟族船村,他们都说没看见翻云号。后来才听到一些跑船的说几天前神息上有场大风暴,我想你们可能被耽搁了,只好在这儿一直等。」

  「这次老头你做得很好。」斯帝芬诺的心思还是放在信上。

  「谢了,少爷。我想这两天打发时间的酒钱应该可以报公帐吧。」

  斯帝芬诺抬头看着他,眉毛一挑。

  「少爷,也该告诉我为什么我得这样东奔西走的吧?」班瓦问。

  「话说回来,我妈应该有给你旅费才对吧?」斯帝芬诺反问。

  「女爵阁下很慷慨的都预备好了,但那是用在食宿上头。」班瓦一本正经。「何况要和船员打好关系才可以探听情报,得请不少酒呢。再加上被人家绑架很痛苦的,我刚刚有没有说到四肢都麻啦?还要担心你们在神息上迷航,知道你们平安回来又兴奋得脑充血——」

  斯帝芬诺冷笑一下。「是、是,你高兴得快要升天了。好啦,老混蛋,自己把数目告诉罗德里戈吧。」

  「好的,少爷,多谢少爷。少爷你的酒不喝的话——」

  斯帝芬诺挥挥手,班瓦喝光自己那杯又把他的啤酒也吞下去。斯帝芬诺再点了两杯来,等侍者离开,他重新读了信上文字。从笔迹判断,写得很匆忙,也只交代重点。

  吾儿,

  愿你健康平安。有关你自告奋勇想帮我找回的那批酒,我收到消息,得知货物运送到韦斯弗斯城,但走私犯恶名昭彰、手段凶残。虽然价值不斐,也不值得赌上性命,我希望你就此收手,但也明白你勇敢又富有冒险精神,恐怕不会听我的话。若你坚持继续追查,切记谨慎行事。

  斯帝芬诺眉头一皱,心想果然是母亲的作风:说了这次行动危险,却不忘提醒奥卡札地位多么重要;字面上要他放弃任务,但又建议小心谨慎;提及对手很难缠,却没给半点相关线索。

  然而再多想一会儿,他又不得不认为母亲确实明白自己的性格,并想到安德爵士说过自己眼睛与母亲很神似。斯帝芬诺一握拳将信纸揉成团,丢进自己那杯酒里,墨水在眼前化散、金色酒汁染上一抹紫黑。他抬起头,发觉班瓦一直盯着自己。

  「又怎么了?」他可不想继续听老头子讲四肢发麻的事情。

  班瓦东张西望,酒馆这个角落只有他们两人。几个年轻人看来是学生放假,进来以后大呼小叫点了一堆东西。这环境下,他们两人就算彼此大声叫骂,也未必会有人听得清楚。

  老人招手要少爷靠近些。「少爷高贵的母亲——」

  「别这么叫她。」斯帝芬诺道。

  「——将她不方便写在信上的消息托付于我。」班瓦不管他打断。

  斯帝芬诺一听,全身紧绷。「说吧。」

  班瓦在他耳边吐出一个名字。「亨利.瓦勒斯。」

  一股寒意窜过脊骨,又钻进肚子里。

  「少爷认识这人?」班瓦问。

  「非常不幸的,我听说过。」

  亨利.瓦勒斯,最顶尖的间谍、刺客,也是这世上唯一真正令玛裘林女爵感到恐惧的对手。母亲只提起过一回,是在有人意图暗杀艾雷瑞克国王之后,当时国王正想调查军舰天胆号遭受怪异攻击的事件。当年斯帝芬诺尚在战龙旅服役,听说王室有意派他们追杀刺客,女爵表示她认为亨利伯爵必定与此事有关,因此告知儿子关于这位弗芮亚间谍头目的种种情报,女爵多年以前曾见过以大使身分前来珞榭宫廷的亨利伯爵。

  斯帝芬诺回想母亲的描述,从未听过女爵以那种语气谈起别人。

  「亨利.瓦勒斯聪明绝顶、心狠如刀、冷血无情,狡诈的手段包藏着骨子里对弗芮亚的绝对忠诚。他对珞榭的恨意太深,会不计代价打垮我们,将弗芮亚拱上霸主宝座。而且亨利伯爵的眼线极广,各个宫廷都安插了人,什么角落都有埋伏,每张床底下都可能躲了他派来的刺客。」

  斯帝芬诺还记得当初听完深感诧异,却又不禁怀疑一件事情: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谋杀国王却失手了呢?

  眼前彷佛出现女爵站在自己房间中,扭着手上那枚戒指的景象,似乎听得见她神秘之中带点刻薄的回应。「我不确定他为什么没得手,但我怀疑他的目标根本不是国王。」

  后来并没有派战龙旅出任务,整个事件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下就没人提起,连女爵也不想多言,更不许斯帝芬诺再谈论。往后她也不再提到亨利.瓦勒斯。

  然而亨利.瓦勒斯牵扯进入奥卡札失踪案的话,局势大大不同。首先可以肯定奥卡札的实验确实成功了,斯帝芬诺想象着术力金属技术先落入弗芮亚手中,那后果不堪设想,往后珞榭的舰艇枪炮对敌人都只能造成些微损伤,但弗芮亚的船只光靠撞击都能造成伤害。一旦开战,几天内就会分出胜负。

  回想着手调查以来的各种转折,原本不解之处此刻都说得通了。在奥卡札住处外的帽子男,也就是后来伪装成李查.派法爵士安排决斗,又因凡拉兹克兹不受操弄便愤而将之杀害的男子,一定就是亨利.瓦勒斯的手下。他受的指令不外乎是除掉任何想要调查奥卡札下落的麻烦人物。但这样还没解释为何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出手救了斯帝芬诺一命,但推敲起来当时开枪的人很可能是母亲派去的帮手。

  至于下一步如何行动,他知道当务之急是保护班瓦,而且为此又对母亲多了一丝怨气,明明没必要让老家仆也卷入这么危险、随时可能送命的事情。

  「你有没有被人跟踪?」斯帝芬诺问。

  班瓦挺起胸膛,虽然一堆眼屎但眼睛很晶亮。「我还以为少爷明白我的行事作风呢。」

  斯帝芬诺拍拍他肩膀。「我当然知道你懂得甩开跟踪者,但重点是你有没有被跟踪,到底有没有?」

  「少爷,确实有,才离开王宫就有人尾随,不过我已经在登船前往韦斯弗斯城前就摆脱他,之后也一直提高警觉,目前还没发现有人注意我。」

  「很好。你今天晚上就出城,赶快回去——」

  「抱歉,少爷,尊贵的……你母亲吩咐过,找到你以后要亲自过去回报。她听说你中弹也非常担心——」

  斯帝芬诺双眼瞇了起来,班瓦见状不敢再多言。「我妈怎么会听说我被打伤?」

  班瓦想把脸埋在酒杯里,还假装对酒馆里的其他客人很有兴趣。

  「那天码头上除了你和想杀我的人之外,根本就没别人在。」斯帝芬诺语气更加不悦。「难不成想杀我的人还会去找我妈?换句话说,你居然帮着她监视我!」

  「母亲总是关心儿子,少爷——」班瓦低声下气起来。

  「听你放屁。」斯帝芬诺瞪大眼睛、握起拳头。「我该把你脖子给折断才对——」

  班瓦跳起来。「真巧啊,少爷,看看谁来了,是安德.马特尔爵士,你父亲最要好的朋友呢。我去打个招呼——」

  的确,安德与杰柯神父、奥勃特师傅以及巴纳比修士一起进入这间店,而且神父捧着很大一包东西,爵士显得非常警戒,手始终没离开剑柄,总贴在神父身边。

  外头光线很亮,一行人进来以后还得先适应一下才看得清楚。斯帝芬诺趁机找到另一个出口,抓着班瓦又推又踢、不断催逼才绕到吧台后面,右手边有个小门,与前门相距颇远。经过时他在吧台上丢了几枚钱币,酒保也就冷淡瞥着他们窜出去,似乎对两人没多大兴趣。毕竟这酒馆也常有走私犯进来,每天都有人这样仓皇失措,只要该付的帐没有少,就算爬烟囱出去也没人想要管。

  穿过小门到了储藏室,只有一扇脏兮兮的小窗子透光进来。斯帝芬诺跌跌撞撞地穿过几个大木桶,膝盖敲在木箱子上,好不容易到了酒馆的后门。一推开以后,他先小心观察,外头街角很凌乱,不过没有人。他将班瓦拍出去,老人家还大呼小叫着,斯帝芬诺回头望一眼确定没人跟过来。

  之后他花了些时间解释自己与安德爵士现在感情也不差,班瓦听了几遍以后才镇静下来。

  「我能体谅你想和安德爵士讲讲话的心情,」斯帝芬诺继续将班瓦推向街上。「但相信我,现在真的不是好时机。你有船票吗,知不知道怎么回去?」

  「知道,少爷。女爵阁下慷慨——」

  「好了、好了,那你先赶回王宫,告诉『女爵阁下』至少我今天还没断气,顺便帮我传个话:很感谢她关心,既然接了这工作,我就会尽力到最后。你懂我意思。」

  「是,少爷。」

  两人停在转角,斯帝芬诺算算时间,也得回到翻云号上,否则船会开走。他望向班瓦,蓦然察觉家仆真的是老了,或许老当益壮,但实在该安享天年、好好养生,而不是长途跋涉还要避开追踪。

  「真的很抱歉,害你也卷进来了,班瓦。」斯帝芬诺心情沉重。「回去埃夫勒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小心别又给人绑走,更别让人把脑袋给轰掉了。要是我和里戈少了你可怎么办才好。」

  「光用想的我就浑身打哆嗦了,少爷。」班瓦也和蔼起来。「别担心我,什么大场面我没见过。只不过呢,现下手头有点紧——」

  斯帝芬诺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班瓦,老人家赶紧出发。回到翻云号以后,他看见大家都等着自己,才上船就被包围着,三个人七嘴八舌追问起来。

  「罗德里戈说你跑去找班瓦了,」戴格开口:「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老人家又上哪儿去了?」弥莉往他背后望。「没带过来吗?」

  「一定是你母亲派来的。」罗德里戈猜得很准。「状况有变。或者应该说,节外生枝了吧。」

  斯帝芬诺朝栏杆外瞥了一眼,制裁号进了船坞,许多术匠与木匠聚集着讨论如何动工。一些术匠看到怪异的焦痕以后大摇其头,不知道杰柯神父怎样解释这些损坏,但他绝对不会说实话。

  「我等会儿解释,」斯帝芬诺说:「先启航再说。」

  里戈收起钓鱼线,戴格整顿枪炮,弥莉掌舵,斯帝芬诺走到她旁边。翻云号在拥挤的港口钻来钻去,夕阳西沉、光线黯淡,幸好荡舟族营地并不远,入夜前可以到达。

  「吉瑟呢?」斯帝芬诺有点紧张。「该不会又生病了?」

  「是生病,但不是你想的那种病,」弥莉回答:「唉,斯帝芬诺,她得了绝症。」

  「什么绝症?」斯帝芬诺做好最坏的打算。

  弥莉叹口气。「她患上相思病,喜欢上那个修士了。」

  13 即神音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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