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交易
我原本以为殭尸没有感情，但从流口水不停增加的分量判断，那两个拉车的殭尸似乎很兴奋。「我我我的(Miiiine)。」一个人附和着。
也许那是「麻麻麻」或「摸摸摸」。但他们是殭尸，说话不清不楚，你很难判断。
我站着面对阿尔特米西亚，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起来，她保养得比史菈琪好多了，但她的皮肤宛如树皮般僵硬、起皱，她说话时皮肤还劈啪爆裂。她没有眼睑的眼睛上下都画了眼睫毛，给她一种永远处于惊讶状态的表情。「嗯?」她说，她的声音活像濒死海鸥的惨叫。「说话啊，不然我就拿下你们全体。」
我试着说些什么，解释我们的任务，但口干舌燥。
「我……是妳的，我的女王。」贝格德教授轻声说，挣扎着想站起来。「我愿意将灵魂奉献给妳作为交换。」
「这三个的后脑杓上有卡拉妮的记号。」史菈琪打断，「他们能离开，也应该离开，但他们要求某种……石球，用来交换这个灵魂。」
「石头在妳的看管之下，」我说，「是我们的祖先留下来的──」
「没人让你说话，臭小鬼。」女王往前一步。她双腿像木柴棒般摇摇晃晃，但她抬高下巴。「你竟敢试图和阿尔特米西亚女王讨价还价?」
「咘夫!咘夫──咘夫──咘夫!」马帕咆哮，他的身躯因狂笑而颤抖。他喘气的力道将最靠近他的墙上火炬的火焰吹熄。
「安静，你这个毫无用处的宰相。」阿尔特米西亚大叫，那男人立刻立正站好。她走近贝格德教授，眼睛大睁。「你以为我缺灵魂吗?你贫乏的躯体能满足我到我会同意像这样的交易?或者，你比你看起来还要聪明，能对伯格洛的统治者提供什么更棒的提议?」
一个殭尸开始鞠躬、嘟哝抱怨。另一个看起来暂时陷入困惑，然后开始挖鼻孔。
「菜鸟。」阿尔特米西亚解释，疲惫地摇摇头。
「他们三个人──杰克、亚莉和凯斯，」贝格德教授说，「全是伟大的马萨林后裔。」
我听到马萨林的名字和伟大一起提起时，不免忿忿不平，但我知道贝格德教授的目的是什么。那句话似乎对阿尔特米西亚产生效果。你很难在那张皮革似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但她似乎真的有点印象深刻。
「真的?」她说，一只削瘦的手指伸向我的下巴。
我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没跳开。她轻柔地抬起我的下巴，把我的头推向右边，让我转身。「我看见记号了。还有，是的，这个的下巴线条很像。至于其他人……」
「给他们看。」贝格德教授低声说。
亚莉和凯斯都转身，露出他们俩的后脑杓。「我的记号被染发剂盖起来了。」亚莉解释，「但如果妳仔细看发根，妳可以看到它长出来。」
阿尔特米西亚放下手指。她打量亚莉和凯斯片刻，然后缓缓倒退，没有转身。马帕在她耳旁窃窃私语。他似乎在咯咯傻笑，但很难判断，因为他的嘴角总是上扬。
她点点头，挥手示意他离开。她再度走向贝格德教授，他慢慢站起身。「嗯，」她说，「我的史菈琪，我亲爱的宠物，我的小狗无疑曾告诉过你，我不信任单方面的安排。你们既然是马萨林的后裔，我想我可以接受让我们双方都满意的交易。」
阿尔特米西亚走得更近。即使她浑身起皱，她还是比贝格德教授高多了。她薄薄的嘴唇往后扬，露出尖锐的灰色牙齿。我打量着通往宫殿的门。魔球就是在那吗?她真的会把它给我们吗?
她的字眼在空中飘浮，诡异而不真实，宛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等等，妳刚才是说好吗?」凯斯说。
「这男孩没搞懂我的话。」阿尔特米西亚反嘴，「而我是对他说英文。」
「他是快乐到无法置信，我的女王。」史菈琪回答。
阿尔特米西亚弹弹手指。「马帕，把他们要的东西拿过来。」
宰相摇摇摆摆地向后转。他倚在青铜拐杖上，气喘吁吁地走进门口。「谢谢妳，仁慈的阿尔特米西亚女王。」贝格德教授轻声说。
她打量着教授，灰色的脸颊突然增添血色，先是淡琥珀色，然后转为温暖的砖红。「你讲话谦恭有礼，能得到这么棒的灵魂让我很兴奋。你是受过教育的男人，对吧?」
「考古学家。」贝格德教授说，「我在大学教书，曾有许多考古发现。」
阿尔特米西亚似乎开心地发抖，我感觉我的胃翻搅。
对她而言，教授之死的想法很好玩。
「妳会怎么处置他?」我问。
「他的灵魂会留在这里，随我高兴爱留多久就留多久。」阿尔特米西亚回答，「我会夺走他的生命，从他身上学习。等我玩够了，我会释放他，让他在灵魂之洞徘徊，直到那天，或说如果哪天，它定居在另一个躯体内。作为交换条件，教授本人──也就是说，他的身体──会得到不朽。如果他幸运的话，我会让它在宫殿里好好效力。我已经厌烦九和四十一了。」
一个殭尸听到他的号码后，开始如驴般嘶叫猛哼。另一个正从耳中挖出一大陀耳垢，没有听到这句话。
「妳会把他变成殭尸?」凯斯脱口而出。
「我不知道那个名词，」阿尔特米西亚回嘴，「我的影子们没有名字。」
「你叫他们影子?」我说，「他们看起来是实体啊。」
「在这里可能是这样，但当他们在上层国度里徘徊时，他们的外表会变得比较……透明。」阿尔特米西亚不耐烦地弹弹手指。「但我在此不是为了向你们解释伯格洛的神秘之处。我渴求一个灵魂。」
「等一下，亲爱的女王。」贝格德教授说。他转向我们，压低声音，「不要抗议，亲爱的亚莉，信任杰克的计画。即使没有我，你们还是得先拿着魔球回家。我活不了多久了，鼓励你父亲追求卡莱的理想，和岛上的抵抗军取得联系。在七颗魔球中取得三颗是很大的进展──」
「但我们不能就这样丢下你。」我抗议。
「你们没有选择。」贝格德教授坚持说。
「够了!」阿尔特米西亚尖叫，「你们是在密谋挑战我的简单要求吗?」
贝格德教授迅速转身。「不是的。我道歉。」
马帕倚在拐杖上，从阿尔特米西亚身后出现，拿着一个大大的圆形帆布袋，那袋子和他躯体相较下显得很小。「拿来了，我的女王。」他用鼻音说，「如妳，嗯，所愿。」
魔球……
我跑向它，但阿尔特米西亚举起一只手，我立即感觉到自己往后飞，以屁股重重着地。
狮鹫仍旧缩在墙边，竖起耳朵。
「先办要紧的事。」阿尔特米西亚说，「向前来，贝格德教授。单独上来。」
贝格德教授紧捏我们的手。「我对你们三个有信心，」他低语，「我一向如此。」
亚莉最后才放开手。她在哭。
贝格德教授抬头挺胸，摇摇晃晃的腿迈开大步，走向阿尔特米西亚。
她举起一只手到他肩膀处碰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则抱着贝格德教授正在和她搏斗、正在以某种方式抗拒她的小小希望。但一道亮白色闪光从他胸口爆炸，我们全都尖叫起来。
爆炸往上冲，贝格德教授痛苦地惨叫，在地上瘫成一团。
我跑向教授，跪在他旁边，将他翻过来。他的眼神望过我看向灰色天际，眼镜在他身旁的地上摔成碎片。他的胸部没有起伏，亚莉开始捶他，做着心肺复苏术。
「不，亚莉。」我边说边将她拉开。
亚莉的眼神很绝望。「他死了，杰克。」
死了。
我知道，但我无法相信。我瞪着他了无生气的脸，无法移动，无法思考。
「记得我们的计──计──计画，」凯斯低语。他望向仍拿着袋子的马帕。「我们现在夺走魔球。」
我听到一声老鹰般的尖号。阿尔特米西亚仰起头，银白色头发闪着金色和红色光芒。她皱纹遍布的皮肤变得平滑。亚莉、凯斯和我彷佛被炙热的强风猛然吹袭，瘫坐地上。阿尔特米西亚升到半空中，慢慢转身。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像天使般飘浮着，她庄严美丽的脸上绽放一抹狂喜的微笑。她年轻貌美，闪着金光，皮肤耀眼，脚丫和手变得纤细，外袍缀满珠宝。
「她从他的灵魂吸取养分……」亚莉喃喃低语。
在她下方，马帕像扔铅球般挥舞着帆布袋。他像猪只般咧嘴而笑，将魔球甩过我们头顶。它从城堡内墙上弹开，掉到地上。
凯斯和亚莉惊愕到来不及反应，但我冲到袋子边，将它捡回来。当我伸手将它举向他们时，我看见他们俩在哭。
「我们动手吧。」我边说边将手探入袋内。「我们现在赶快救他!」
魔球比我预期的还要粗糙，还要笨重。
袋子掉离，我的膝盖一弯。我手中有颗光洁的圆球，看起来像大理石。我瞪着它时，耳边一片静默。
七环之歌没有响起。
我手里的东西不是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