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Chapten Three 目的地
罗盘玫瑰里的时间停止了，仿佛屏住了呼吸。奥菲丽还拽着围巾，把它从蠢蛋的爪子下面扯了出来。她依次看了看卡莱尔、雷纳、阿尔奇巴德和萝丝琳姨妈。他们突然全都等在那里，仿佛她能给出所有存在性问题的答案。
“在更进一步之前，”阿尔奇巴德漫不经心地在路线桌上坐下，“您得明白我们聚在这里的原因。我们正在调查老海德嘉尔的死因。托恩和您是她临终前最后见到且仍然活着的人。她被牵扯进有关‘神’的信那件事，您也是唯一知道这后面真正隐藏了什么的人。”
“神”这个词在罗盘玫瑰中回荡，回声效果就好像在一座古老的大教堂里一样。对这个词的回想立刻唤起了奥菲丽的记忆：梅勒习奥尔男爵、他的死亡威胁、被吸入自己口袋的海德嘉尔妈妈、幻想屋里的死尸和托恩切断的手指。
啊，是的，她清楚地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此她至今还在做噩梦。
“还有法鲁克的犯病。”阿尔奇巴德用欢快的语气继续说，就像在讲笑话，“整座宫廷都目睹了他莫名其妙的行为，还有您让他重新恢复理智的方式。只有您，只用了几句话。”
“你的书只是你的故事的开头，奥丁，由你也只由你来书写结尾。”关于这个，奥菲丽也清楚地记得。只是这些话不是出自她，而是出自神，在很久很久以前。
“从此法鲁克就像变了一个人。”阿尔奇巴德没有停顿，继续说，“仍旧懒散和心不在焉，这没错，但当事情涉及他家人的命运时，他几乎是……怎么说呢……表现出和自己有关的样子。”
“我们在这儿讨论的是妈妈。”卡莱尔不耐烦地说。
她绕过桌子，把放大镜贴在奥菲丽的眼镜上。奥菲丽注意到卡莱尔在她的遮耳皮帽上缝了一个橙子标志。标志缝得很粗糙。橙子是海德嘉尔妈妈的标志。
“听好了，小家伙。妈妈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知道还有别的东西，一个不怎么好看的东西，一个比族灵还要强大的东西，一个怨恨这玩意儿的东西。”卡莱尔把拇指举过肩膀，指着整座罗盘玫瑰，“妈妈试着跟我谈起，她让我做好准备，但是我，我没有听她的。我只想藏在角落里，我怕追随整个家族的命运。”
迎接这些话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这沉默里住满了虚无族故去的灵魂。刚才奥菲丽还不明白为什么卡莱尔看起来那样怨她，现在她明白了，她是在生她自己的气。
“你弄碎了我的单片镜。”她抱怨道，“为了这个，你欠我一个道歉，而我欠你一声感谢。没了这个单片镜，我没能把真实身份隐瞒很久，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照着屁股来一脚。对我来说，妈妈是亲人，我再也不想当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家伙了。所以，现在我要你当面亲口告诉我：神存在吗?妈妈是因他而死的吗?”
“是的。”
奥菲丽的回答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卡莱尔骂出一串脏话，雷纳把放大镜推到额头上，阿尔奇巴德突然大笑起来，萝丝琳姨妈咬住嘴唇，只有维多利亚不为所动，铅笔继续在画上发出嗤嗤声。
奥菲丽摆正被卡莱尔弄歪的眼镜。托恩在消失前曾经建议她不要把她知道的事告诉任何人，但她没有权利再保持沉默了。
“你们还记得狂欢节大篷车队吗?”
“那个马戏团?”雷纳吃了一惊，“就是我们和您弟弟一起去过的那个?”
“神假装成变形人，随团旅行。”
奥菲丽清了清嗓子，再次想起那晚在托恩监狱里的所见所闻，她仍旧感觉像是吞了沙子。
“他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变形人。神可以仿冒他接近的任何人的外貌、声音以及家族超能力。他想方设法要见到海德嘉尔妈妈，是因为他渴望得到她掌控空间的能力。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海德嘉尔妈妈把自己安置在了‘无处’，在一根安全绳的后面——想要越过这条线的人会因此而变得更危险。这还不是全部。”她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神是族灵的创造者，并因此视自己为我们所有人的父母。他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借助那些他称为‘监护人’的男人和女人的协助，将他的规则强加给我们。啊，最后一个细节。”她急忙加了一句，脸上浮现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托恩的爪子对他一点儿用都没有。”
她停顿了一下，想看看她的话对听众的影响，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开始还兴奋地搓着手的阿尔奇巴德也突然不动了。
“仅仅是把这些告诉你们，我就已经让你们身陷险境了。”奥菲丽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们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但你们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监护人’是神在各个悬岛上的耳目。我们无法确定谁在为他服务。我把这些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
萝丝琳姨妈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她在大厅里疾走几步，好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鞋跟在马赛克上噔噔作响，回声直升到大厅的圆顶上。然后，她揉着额头叹了口气。
“这个，这还真像你。当你陷入麻烦时，你从不妥协。”
奥菲丽收紧了下巴。教母不知道自己说的有多准。如果神说的是实话，那他还不是这件事中最可怕的。还有“另一位”，那个她从镜子里放出去的不可辨认的实体，那位末日天使将会毁灭世界。据神所说，他还要继续完成他的事业。
“或早或晚，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会把我带到他那里。”
奥菲丽和“另一位”之间真的建立了某种联系吗?她唯一的记忆遥远又模糊，是那天夜里她第一次穿越镜子时，她在童年卧室里看到的自己的镜像，但从那以后，和神所说的不同，没有一座悬岛坍塌。诚然，有一些土地会坠入虚空中，但这很可能是自然风蚀的结果。不，真的，奥菲丽越想就越觉得不必让每个人都为那晦涩不明的“另一位”而担惊受怕。
看见阿尔奇巴德伸着脑袋的样子，她突然意识到他向自己提了一个问题。
“对不起，您问我?”
“事情很奇怪。一方面，您说是神创造了族灵。另一方面，您又说他觊觎各家族的超能力。我个人觉得这有点儿矛盾。”
“有很多事情我自己也不明白。”奥菲丽承认道，“比如说，为什么神以前对族灵说他们可以自由选择人生，结果现在却把他们当作牵线木偶?为了某种原因，他改变了计划。”
阿尔奇巴德只是点了点下巴。他双腿交叉坐在路线图上，双手环膝，仿佛在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当他不以普通人的面貌示人时，他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知道。”奥菲丽回答，“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有一张面孔。不过，有一件事我确信无疑，那就是他没有影子。他说话还容易口误。”她用谨慎的口吻补充说，“不过我也不知道这在多大程度上算是一种可靠的特征。”
阿尔奇巴德从桌上跳下来，和雷纳、卡莱尔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转回奥菲丽这里。
“您想和我们一起找地虹岛吗?”
“地虹岛?”
“老海德嘉尔的故乡。”
“我知道，但为什么是地虹岛?”
“因为如果海德嘉尔知道神的事，那么她的家人也很有可能知道。您看，地虹岛人控制着每座悬岛上的罗盘玫瑰，世代观察着全世界发生的事，想来他们的消息极为灵通，但问题是，所有的地虹岛人都抛弃了罗盘玫瑰。我们至今还没有遇到过一个。”阿尔奇巴德用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动作随意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了各式各样的印刷文件：卡、邮票、护照、证明，好像这些现在全都是他的了一样。“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去找他们，如果需要，我们甚至会去他们的家乡!”
“你们是在等我吗?”奥菲丽吃了一惊。
阿尔奇巴德摇了摇头，一头蓬乱的金发像波涛一样汹涌澎湃。
“我们可没有等您。事实上，我们已经找了好一阵子了。目前我们还处在试验、摸索和游荡的阶段。我们就是这样才找到了去阿尼玛的路。技术上的解释我就不说了。”
阿尔奇巴德朝卡莱尔一鞠躬，卡莱尔却狠狠推开他，一掌拍在路线图桌上。
“我们已经研究这些组合好几个星期了!一大堆该死的门通往二十座大悬岛、一百八十座小悬岛以及围绕它们漂浮的小岛，但没有一扇通往地虹岛。”她气急败坏，眼神暴击着桌面，“地虹岛人对这条路线处处保密，根本没办法通过空中线路去到那里。”
奥菲丽点点头。地虹岛不在任何一张地图上。据说整座悬岛都藏在某个空间的皱褶里。
“一定有入口。”卡莱尔用食指敲着桌子，“但我们得花很长时间，讲求方法才能找到。这些罗盘玫瑰的设计和大规模铁路网一样：有直达路线，也有成百个中转站。我们必须找到正确的分岔口。”
“但是，您不是已经去过好几次地虹岛?”奥菲丽打断她，“我记得您甚至从那里带回了橙子。”
“那条捷径已经消失了。”阿尔奇巴德替卡莱尔回答，“我可以解锁一条被堵死的通道，但我不能重建被毁掉的。”
奥菲丽久久凝视着这张圆桌，上面满是混乱的数字，也是线条和记号的迷宫。
“为什么?”她轻声低语，“为什么你们要这么拼?”
阿尔奇巴德的笑容更灿烂，眼神中的光芒也更深邃了。奥菲丽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这种坚定。
“这显而易见啊。海德嘉尔是个总给我找麻烦的老顽固，但她在我的保护之下。如果神造成了她的死亡，那么神就得跟我把账算清楚。”
卡莱尔朝地上吐了口痰以示赞成。雷纳立刻用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掏出手帕，帮她擦擦嘴。
“我个人并不算特别喜欢那个老家伙。”他叹了口气，“不过凡是对我老板重要的事，对我也重要。”
“我现在得把这位小姐带回她母亲身边了。”阿尔奇巴德抚摸着维多利亚的白发说。小姑娘在柜台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铅笔。“您现在在一座罗盘玫瑰里，目的地由您自选，托恩夫人!您是想留在阿尼玛，和您的家人待在一起?还是想和您的教女一起回极地?又或者，您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寻找地虹岛?”
“极地!”萝丝琳姨妈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回伯赫尼尔德身边，是不是?”
奥菲丽咬了咬嘴唇。无论是萝丝琳姨妈的请求，还是阿尔奇巴德的提议，答应下来都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本可以选择留在她熟悉的地方，但这只会加深她内心的空洞。忽然，她被一股复杂的情绪包围了，就是那种当你上了一列不知通往何处，也不知是否可以返程的火车时的感受。
奥菲丽凝视着石桌，上面刻着罗盘玫瑰地图以及对应的目的地悬岛。
阿尼玛，亚底米的悬岛(女，物品大师)
极地，法鲁克的悬岛(男，精神大师)
图腾，维纳斯的悬岛(女，动物大师)
圆眼，乌拉诺斯的悬岛(男，磁力大师)
植物相，贝丽萨玛的悬岛(女，植物大师)
普隆波尔，弥达斯的悬岛(男，嬗变大师)
法罗斯，荷鲁斯的悬岛(男，魅力大师)
威尼斯共和岛，菲墨的悬岛(女，预言大师)
赫利奥波利斯，路西法的悬岛(男，雷电大师)
巴别塔，异性双胞胎海伦和波鲁克斯的悬岛(感官大师)
沙漠，镇尼的悬岛(男，温泉大师)
鞑靼，盖亚的悬岛(女，土地大师)
西风，奥林波斯的悬岛(男，风力大师)
泰坦，阴的悬岛(女，质量大师)
科尔伯里，宙斯的悬岛(男，变形大师)
西耶，珀耳塞福涅的悬岛(女，温度大师)
塞勒涅，摩耳甫斯的悬岛(男，梦状大师)
薄暮，维拉科查的悬岛(男，幽灵转化大师)
安达卢思，拉的悬岛(男，移情大师)
星岛，中性悬岛(各大岛际机构的总部所在地)
当然，还有桌上没有显示的目的地：地虹岛，雅努斯的悬岛(男，空间大师)。
奥菲丽在她那窄小的房间里研究过这二十一座大悬岛。是的，她的确研究过，但她仿佛什么都没学到。
她掏出叔祖父给她的那张明信片，虽然经历了洗手间的劫难，但上面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第二十二届岛际博览会的宏伟展馆。
“这就是我的目的地。”她终于开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要去巴别塔，而且我必须单独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