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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在任何宫廷里,所谓同盟与纱一样又轻又薄。今天推心置腹的朋友,明天也许就会从背后捅一刀。我个人并不喜欢这种忘恩负义的手段,毕竟到了下星期,同一个人也许又能为我起死回生。不过,将枪放在随手取得到的地方,自然不失为绝佳的主意。

  ——史丹佛郡伯爵亨利.瓦勒斯

  安德爵士送完信,回去大主教宫殿,看见杰柯神父忙着安排晚上的会晤。而且他已经与大主教见过面了,因为对方过来恭贺神父痊愈。

  「说实在的,我倒觉得他比较想看我发疯。」杰柯神父笑道:「本来想介绍他和圣玛莉认识认识。」

  「希望你没这么做。」安德说。

  「没,我安分得很,只是问他晚上能不能借用图书馆。他倒是很干脆地答应,还说晚上宫殿里头也不会有什么人在,因为他与身边的人都得上国王的船去参加宴会。」

  「想要保持隐密,图书馆确实是个好地点。」安德说:「里头没有窗户,单一出入口,但我顾虑的是书柜后面不知道有没有密道之类可以躲人。」

  「我已经检查过,」杰柯说:「没有那类东西。大概是因为当年建造这里的侯爵是个头脑简单没有想象力的老家伙,没有任何奢侈浪费,钱完完全全花在刀口上,所以也不会在蓝图放上密道密室这种玩意儿。话虽如此,安德你还是得备妥武器。」他严肃地补上这句话。

  「和你出去的时候,我总是会做万全准备。」安德冷笑道:「你的仇家名单一天比一天长。」

  骑士回到自己房间沐浴更衣并整装,将礼服换为危险任务时好活动的衣服,外套是骑卫的特殊制服,以术构抵御各种型态的攻击,包括背后刺过来的刀或朝胸口打的子弹,而且有暗袋可以收进小手枪与短刀。安德在里面加上有类似术式防护的背心,并套上最体面的衬衫,还有缎子花边,打领巾时也特别仔细。

  这一切都被杰柯神父看在眼里。他坐在图书馆中读书,安德爵士一走进去,神父马上挑起眉毛。

  「花边衬衫,你今晚要参加舞会?」

  「有贵族出席,」安德回答:「可不像平常面对的都是些宵小、杀人犯或巫师之类。」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图书馆空间不大但环境舒适,空气中弥漫皮革与羊皮纸的特殊香气,厚重的地毯隔音效果很好,墙壁前罗列书柜、间隔处挂有图画。内部家具有几张高级皮革阅读椅、软沙发以及写字桌。旁边柜子上已搁了一瓶上好的雪利酒与一盘糕点,神父还点了盏灯。

  「我到大门去等他们。」安德爵士说:「下人不太可靠。我顺便看看他们有没有被跟踪。」

  「又可以和美丽的女爵多相处几分钟。」杰柯打趣道。

  「你该庆幸我在上帝面前发誓保护你的性命,」骑士回答:「否则第一个就宰了你。」

  神父笑了笑,继续专注看书。

  安德穿过走廊到了大门口,如大主教所言宫殿内几乎都空了,因此四处昏暗、房门紧闭,连自己踏在大理石地板的脚步声都特别清晰。

  双开大门外有两名卫兵以及一个看来很无奈的仆役负责接待客人。安德朝士兵点点头,走到外头站在阶梯上欣赏风景,从这儿可以瞭望韦斯弗斯港与旧堡码头,王室游舶灯火通明正要迎接宾客,其余贵族或军舰也都一片灯火灿烂。至于港都那儿家家户户透出温暖光线,点灯人也将街灯一盏一盏点燃。

  宫殿入口阶梯两侧有装饰华丽的灯柱,往下一望可以看见街道上仍有人群匆忙,有些仆役还在为主子张罗,也有些平民百姓想赶往码头看看王室的宴会多么盛大。安德取出怀表看时间,却听见有人登上阶梯,是个僧侣,背着皮革包,戴着深色眼镜。

  他认得出那是保罗修士。

  「是你呀,安德爵士?」保罗修士登上阶梯顶端时问:「真抱歉,我到了晚上就看不大清楚。」

  「我出来透透气。」骑士回答。

  「听说杰柯神父已经完全康复。」修士又说:「感谢上帝,我一直为他祷告。」

  「相信你的祷告一定感动了上帝。」骑士客气地回答,往附近钟楼瞥了眼,发现会面时间差不多到了。「你还要忙吧,别被我耽搁了。」

  保罗却看似不急着离开。「你也知道,本来我该回去埃夫勒城,不过后来主教长又要我留下来,以免国王陛下在此逗留期间出现什么状况。今天晚上我要在大主教宫殿里过夜,想顺便探望一下神父,可能明天——」

  「我们得赶回秘术院,」安德赶紧说:「我会告诉神父你一直都为他祈祷。」

  「好的,上帝会眷顾你们,爵士……」保罗说完以后缓缓进去,镜片后头眼睛瞇成一线。

  门口的卫兵也认得他是主教长派来的信差,挥挥手就放保罗进去。那名仆役看见修士这时出现似乎很讶异,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隔天大主教也无暇接见,然而保罗说教会已安排房间给自己下榻、他知道怎么走,那名仆役也不想过问太多。安德爵士目送修士身影消失于黑暗。

  「不怎么相信这人……」骑士自言自语。「说不上来,是不是因为看不见他的眼睛呢。」

  可是他立刻忘了保罗这件事。随着教堂钟楼敲响八声,一辆马车停在入口处,车夫下来开门、放梯,扶着乘客下来。

  安德爵士露出微笑。这年代的风潮是藉由迟到来显示出排场,然而女爵却因为依旧守时而为人所知。

  她确实独自前来,爵士也赶快下阶梯迎接。赛席璐披着厚斗蓬,先撩起面纱,对安德爵士笑了一下,眼睛反射出明亮的灯火。

  「很感谢妳愿意来这一趟,」他牵起赛席璐的手。「很抱歉,害妳不能去宴会。」

  「谜一般的杰柯神父发出神秘的邀请……我愿意放弃珞榭境内各种宴会也一定要前来。」赛席璐回答。

  另一辆马车出现,下来的是个矮胖身影,看见安德爵士便要上前问候,察觉有位女性在场他还鞠躬脱帽。赛席璐先发出惊呼。

  「杜孛!」她叫道。

  「玛裘林女爵——」杜孛也非常讶异,语气有些恼怒。

  「安德爵士,这是怎么回事?」女爵语调冰冷不悦。「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女爵来了?」杜孛说。

  「杰柯神父会对两位说明。」安德回答之后朝赛席璐伸出手。

  女爵凝望他,迟疑以后还是任他牵引入内。杜孛揉着下巴,视线扫过每个角落,但乖乖跟过去。他们安静地在无人长廊上行走,抵达图书馆时门是开着的,杰柯神父穿着正式的黑色祭袍、红色丝带与法冠在里面等候,首先以手势邀请大家进去就座,椅子已经排好,三人可以面对面谈话。

  安德将门关紧上锁,为赛席璐解下斗蓬置于旁边另一张椅子背上。杜孛脱下大外套以后捧在手中。

  「玛裘林女爵,」杰柯为她拉椅子。「多年不见,真高兴又有这份荣幸。」

  「上回我们讨论游侠杜法勒的著作,可是针锋相对呢。」女爵回答。

  「没记错的话,妳认同他的政治思想。」杰柯说。

  「而你正好相反,」女爵的笑容透露出她对神父的赞赏。「结果我们聊得忘记了时间。」

  「也造成您其他宾客的不悦。他们都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觉得有趣。」

  女爵坐下以后掀开面纱,神父转身面对主教长的密探。

  「杜孛先生,据我所知,我应当向你道谢才对。若非你出言相助,也许我已经被关在疗养院里。」

  「你能康复就好,」杜孛说:「但我不明白怎么会找我过来?」

  「马上就会解释清楚。」杰柯说:「女爵阁下要不要喝杯雪利酒?杜孛先生呢?不必吗?那就直接进入正题吧。安德爵士,我在门上设置术式陷阱了,如果有人想将耳朵贴在钥匙孔上,会被电击得非常爽快。」

  骑士点点头,在门旁守着。

  杰柯也就座,肘靠扶手、指尖相触,先看了女爵、再看了杜孛。图书馆里光线微弱,角落很暗,三人面前桌上也仅有一盏小灯。神父低着头,眼神却相当明亮。

  他打量两名贵客一阵以后突然开口:「我将自己对敌人的发现分享给两位,原因很简单——两位有能力说动最具权威的人,也就是艾雷瑞克陛下与蒙丹主教长。他们相信两位,愿意听两位的建议。或许我这么说太过戏剧化,然而今晚我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性命托付于两位手中。」

  赛席璐交叉着手指,坐姿端正典雅,美丽脸庞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也不做任何回应。

  杜孛靠着椅背,五官没入阴影中。「神父,你为什么不自己与国王、或者主教长谈一谈呢?」

  「国王陛下不信任我,因为我来自弗芮亚。」杰柯回答:「事实上,我连自己是否有机会谒见,都觉得十分怀疑。」

  赛席璐微微点头表示神父说得没有错。

  「主教长那边,在韦斯弗斯港受到袭击以前,」他继续说:「我已经对阁下送出急件,希望可以见面讨论在修道院调查出的线索,可是主教长不愿意见我,我出于无奈只好联络你了,杜孛先生。主教长阁下必须知道真相。」

  赛席璐微微动了一下,丝绸发出刮擦声,清香在空气中散开。「神父,你方才提到自己调查了『敌人』,」她说:「换言之,他们并不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的确不是。」杰柯神父回答:「不过他们与恶魔有个共通点,就是承受了无法言喻的苦痛折磨。他们也并非弗芮亚人,但我想您应该透过密探的报告确认了这点。」

  赛席璐淡淡一笑。「既然不是恶魔,也不是弗芮亚,那么到底是谁呢?」

  「对方自称『下界人』。」

  「你怎么会知道?」杜孛怀疑地问:「好像与对方讲过话一样?」

  「他们并没有对我讲话,不过倒是与以前跟在我身边的年轻修士,还有一位荡舟族的朋友说话了。第一次是想从修士那儿逼供,第二次则是因为那女孩既是荡舟族又是异人,所以成为目标。」

  「下界人……」杜孛喃喃自语,皱起眉头。「意思就是住在下界,问题是何谓下界呢?」

  「自然就是这个世界的下面了,先生。」神父严肃地说完。

  赛席璐眉毛一挑,杜孛则是不可置信地干咳两下。「抱歉,神父,你之前脑袋受的伤——」

  「让医生在头盖骨钻了一个洞。」杰柯苦笑之后叹息蹙眉。「两位请放心,我神智非常清楚,也绝无虚言。首先不如请教两位,对于荡舟族的故乡格拉瑟瑞克知道多少?」

  女爵表情讶异。「恶名昭彰的盗王以那座大岛做为据点,后来太过猖狂、对全世界的贸易造成严重影响,于是教会和各国元首开了一次作战会议,决定集中术式火力将那座岛屿直接击沉。」

  杰柯点点头,为她接续这故事。「盗王本名伊恩.宓汉,率领为数众多的部下藏身格拉瑟瑞克,但同时那里也是数万名荡舟族的家园,岛屿被击沉时还有许多人留在那里。史料记载整座岛都沉入神息底下的冰冷雾气中,我现在认为他们活下来了。」

  安德爵士察觉赛席璐下意识转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她始终有这习惯,而安德是世界上唯一知道那只朴素金戒指代表什么的人。与其他钻石、红宝、绿宝相比,金戒指毫不高贵出色,然而在女爵心中却无可取代。

  一想起往事,安德也悲从中来。朱利安将戒指交给妻子,正是赴死前夜,骑士也在场目睹一切。他发现神父也注意到这小动作,赛席璐同样惊觉,立刻遮掩戒指。

  「神父的推论是荡舟族熬过了毒气与严寒,后代子孙决定回来复仇?」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女爵阁下。」杰柯回答。

  杜孛摇摇头。「神父,大家都认为你聪明过人,但这番说法太过荒唐。科学证据——」

  「先生,抱歉,实际上我们的科学对于神息所知甚少,」杰柯说:「只有一堆未经检验的理论。」

  「因为无法检验,」杜孛仍不死心。「从来没有坠入神息的人能够回来告诉我们真相。」

  「现在有了。」杰柯语气沉重。「我再进一步解释。下界人每一次都会将同伴的尸体销毁,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不希望我们发现真相。他们在韦斯弗斯城偷袭我,也同样想毁坏尸体,但这次我从火焰中捡回一顶头盔。」

  「可是死者的一顶头盔会有什么线索呢,神父?」赛席璐问。

  「非常多。」杰柯回答:「因为头盔覆盖一层人皮。」

  赛席璐骇然不语只是瞪着他,杜孛则瞇起了眼睛。

  「我施展了通灵术。」

  「这术式我不大熟悉。」女爵语气冷淡。

  「那是因为只有秘术院成员才可以使用这种术式,女爵阁下。」杜孛说:「而且就我所知,神父你必须先取得主监的许可——」

  杰柯挥挥手,意思是那并不重要。「女爵阁下,人死了以后,生命能量其实会停留在肉体上很长一段时间,」他解释。「而通灵术式可以召唤出所谓的『魂魄』——」

  安德听见外头走廊依稀传来声响,好像某人在远处开门。他也将图书馆门稍微推开一条缝,探头向外张望。

  外头很平静,隔壁房间看来都没人进入过。他缩了回来,示意杰柯可以继续。神父看见了,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

  「但通灵与民间迷信不同,我并不能真正与可怜的死者,也就是皮肤被做成头盔的受害者对话,只能单方向知道他生前的一些事情,因此我看见他的容貌、感受到他受的痛楚。这个人还活着就被扒下皮,他的皮肤非常白,看起来从未晒到阳光。这一点加上他们自称『下界人』,又与荡舟族有所牵连,我只能得到一个合理结论:他们是格拉瑟瑞克岛沉没后幸存的余民。」

  安德爵士又听见奇怪动静,这次是脚步声,有人沿着走廊过来,而且彷佛浑然不觉、并不隐藏行踪。最后,那人竟停在图书馆外敲了门。

  他往杰柯瞥一眼,示意询问神父是否约了其他人。杰柯摇摇头,女爵、杜孛都转身张望,赛席璐赶紧先围上面纱。

  「谁?」骑士开了一条缝隙问。

  没想到外面那人竟一把将门推开,同时强光涌现,有个物体自安德爵士肩上飞过,差点砸在他脸上。外头不速之客匆匆逃离。

  骑士打算追出去,杰柯阻止他并大叫:「安德,你看!」

  刚才的物体调落在杜孛座位旁边地板上,看似一个柿形锅,也就是上下稍窄、中央较宽的锅子,通常用于营火烹饪。锅子上了盖,在地面滚动一阵后横躺静止。

  杰柯与杜孛都起身弯腰观察这物体,赛席璐留在位置上,揭开面纱之后也好奇地注视。

  「难道是神父的晚餐?」她淡淡道。

  绿光一闪,锅子上竟满布术印。杰柯、安德交换眼神,两人心有灵犀。

  「是炸弹,」安德说:「神父,快带他们逃出去——」

  「没时间!」杰柯厉声叫道,蹲了下去伸手隔空按着锅子上发光的术印。从他掌中流出的蓝光,似乎略微压制了绿色术力。

  「杰柯,你这是做什么?」安德问。

  「炸弹接触到地板就启动了术式,我用自己的法术去干扰术力流动。」杰柯抬头。「可是我撑不了多久!」

  安德点点头,明白绿光若是爆裂想必威力十分惊人,而且每一秒钟蓝光都继续衰退,绿光越来越刺眼。

  「神父,你不是异人吗!」杜孛焦急起来。「应该可以卸除炸弹上的术式才对?」

  「抱歉办不到,先生。」他无奈地回答。「这是逆术。」

  「逆术!」杜孛抽了一口气。

  赛席璐反倒凑近仔细观察。

  「安德爵士,这炸弹里头大概塞满葡萄弹,」杰柯吩咐。「先护送两位出去——」

  「我想这不成。」安德瞪着此消彼长的两种术力。「随便一点晃动都可能引爆炸弹。」

  「安德——」神父想争辩。

  「杰柯神父你先别吵。」安德说:「女爵与杜孛先生请照我的话做。首先找一张大桌子躲起来,脚步尽量放轻,尤其拜托不要撞到或踢到任何东西!」

  赛席璐起身撩起长裙裙襬钻到一张橡木桌后面,但没有立刻蹲下躲避。杜孛溜到另一侧,视线始终不离炸弹,最后站在写字桌后面也同样继续观望。

  「不管你有什么主意都得快一点,安德!」神父咬牙道:「我的术力快被逼退了。」

  蓝光几乎熄灭。

  安德抓起锅子握把。

  「神父,听我讯号,放开炸弹找掩护。」

  杰柯点点头。

  「放!」安德大叫。

  杰柯一松手就往后滚。骑士抓起冒出炫目绿光的锅子猛然旋身,使尽浑身力气往走廊扔出,并立刻飞扑关门。锅子炸裂时,他整个身躯还压在门板上。

  地板剧烈晃动,书本从架上摔落,连墙上的图画也砸下来,天花板崩落许多碎片尘埃。图书馆的门板被爆风轰得铰炼脱落,往安德爵士压了过去。弹片朝四面八方飞射,击破了桌上的灯,室内陷入黑暗。

  骑士暗忖自己大概失去意识了,因为回神时杰柯已蹲在身边检查,杜孛提着昏暗的灯在眼前晃动。

  「没事吧?」神父一脸关切。「你的头撞在椅背上。」

  「肿了一块而已。」安德遮住眼睛、呻吟两声。「灯先拿开。神父你也没事吧?」

  「没事。」杰柯回答。

  「我也一样。」杜孛这才将灯转向。

  「赛席璐呢?」安德紧张得想要起身。

  「我在这儿,衣服脏了,但人没受伤。」

  赛席璐过去跪在骑士身旁,轻轻搂着他的肩膀,灰蓝色眼珠充满温暖与仰慕。「安德爵士,刚才你真是太英勇了。」

  他脸一红,彷佛不再是五十岁的老骑士,而是十八岁的小伙子。婉拒神父搀扶以后,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爆炸声音很大,等会儿宫殿里会有一半人冲过来看。」安德警告。

  「女爵阁下,您与杜孛先生最好别被人发现与我在此会晤。」杰柯神父说:「利用最后这几分钟,我想说明有关逆术的事情。」

  「杰柯神父,这是异端邪说——」

  「先生,你口中的异端邪说,刚才差点要了大家的命!在主教长那种冥顽不灵的人开窍之前,我会继续异端邪说下去!」杰柯气愤起来。「刚刚那炸弹上头就是逆术,击沉王狮号的也是逆术,毁了弗芮亚那座哨塔的同样是逆术。当年天胆号也是受到逆术攻击。你们可以自己调查,然后看看有什么共通点,下界人的逆术应用已经成熟,再加上人皮头盔,可见也很擅长血术。」

  「以血祭来施术,是吗?」杜孛问。

  「对。下界人使用逆术兵器进攻,我们毫无对策可言,例如我刚才就无法处理那颗炸弹。为什么会被逼至绝境?因为教会宣称逆术是罪恶,不准任何人进行研究!」杰柯握拳往桌子一搥,灰尘又飘扬起来。「一定得突破这个困境!」

  赛席璐与杜孛张大眼睛,对神父的慷慨激昂感到诧异。

  杰柯又指着图书馆内一片狼籍。「还需要证据吗?有人想杀我灭口,就是我所言属实的铁证。」

  「若你所言无误,下界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赛席璐神情困惑。

  「女爵阁下,对方想要湮灭神音。」杰柯语气沉重。「假如我们无力阻止,他们真的能够做到。」

  安德听见走廊远处有人走动,一定是卫兵过来调查。

  「神父——」他紧张提醒。

  「知道了,安德爵士。女爵阁下、杜孛先生两位请尽速离开。」杰柯说:「港口一开,我会立刻赶返秘术院,若两位有事情找我可以联系,但最主要仍希望两位将这些情报告知陛下与主教长。」

  杜孛没有立刻回应,站着沉思片刻,缓缓点头后说:「唔……算是开了眼界。多谢你了,神父。」

  他阖上灯罩,一句话也不交代就遁入黑暗中消失无踪。赛席璐留在原地,看着神父拾起毁坏的灯,画了术构以后柔和光线照亮室内,还有尘埃从天花板不停飘下。

  「女爵,您也该趁外人还没发现赶紧离开。」安德催促。

  她微笑起来,彷佛并不在意,从容地往杰柯伸出手。

  「神父,托你的福,又度过一个知性的夜晚,这回有更多值得思索的主题。我会与陛下谈谈这件事,」赛席璐轻叹。「但别太指望我能左右他的决断。」

  神父与女爵握手。「还是先谢过了,阁下。」

  「安德爵士……」她转身握起骑士的手,骑士一痛、蹙了眉头,赛席璐立即察觉,将他的手放在光线下。

  「小伤。」他尴尬地说:「锅子的握柄有点热。」

  「明明就烫伤得厉害。」赛席璐语气带着点斥责,纤长手指在安德掌上画了术印、喃喃低语,他立刻感觉痛楚减轻不少。女爵抬头,露出微笑。

  「很久没有施术,平常不太有机会,幸好还没太生疏。」

  安德扶她走过炸坏的门,外头走廊地板上有许多墙壁与天花板震落的灰泥、石块碎屑,甚至有根木梁倒下横在路中间。

  「走这儿,」安德指着。「到底以后右转,会通到花园,然后绕到正门去。」

  赛席璐冷静地点点头。

  「还是我和妳一起过去好了,」安德有些紧张。「宫殿里头很黑——」

  「别给人机会看见我们在一起比较好。」她出言制止。「而且杰柯神父更需要你。不必担心我,我可不怕黑,这辈子花了很多时间在黑暗中摸索。亲爱的朋友,再见了,倘若有斯帝芬诺的消息——」

  「我会立刻通知。」他承诺道。

  赛席璐拉下面纱,轻轻拍了骑士的手以后转身离去。安德站在满目疮痍中目送女爵,直到脚步声、衣物摩擦声都遥远得再也听不到。叹息以后,一回头他就发现杰柯神父盯着自己。

  「真是不简单,朋友。」杰柯说:「能赢得这样一位奇女子的全心信任。」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安德声音有点沙哑,握着拳头不只感受到赛席璐在自己掌心留下的法术,还有这份友谊的温暖慰藉。他赶紧换个话题。

  「随时会有人赶过来,你打算怎样告诉他们?」

  「你和我在图书馆里安安静静看书,忽然有人过来,把门打开,丢了炸弹。你临机应变,捡起炸弹往外丢。」

  走廊上已经传来士兵们讶异的叫声。他们开始清理各种路障。

  「话说回来安德你可真是个大笨蛋。」杰柯瞟了走廊一眼。「居然就这样子抓起一颗炸弹?运气不好可会赔上小命。」

  安德搔搔耳朵。「神父,刚才爆炸太靠近,我听力还没回复。你刚刚是不是说『谢谢你救我一命』?」

  杰柯笑了笑。「我应该会说『谢谢你这个大笨蛋』。」不过神父立刻正色。「我想你没看见对方身分吧?」

  「走廊太暗,只看见模糊的身影。从身高与抛掷炸弹的力道判断,是个男性才对,当然与逆术有关代表是下界人。」骑士摇摇头。「把你送回秘术院是比较安全,不过没有巴纳比弟兄一丁点线索就离开,真是叫人不甘心。」

  「朋友,上帝会照顾他。」杰柯叹了口气,抓抓头发,不小心将法冠也打了下来。「还得先想想怎样对大主教解释。」

  「总之不能提到炸弹用了逆术。」安德说。

  「的确,」杰柯郁闷地说:「免得又要把我们两个关进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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