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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信任荡舟族,反过来也可以说所有人都信任荡舟族。
——荡舟族古谚
宫殿卫队队长亲自过来调查爆炸案,杰柯神父声称自己受到惊吓有些疲累,离开现场回到自室,安德爵士留下来回答卫兵们的询问,但因为没有看见犯案者长相、又表示事情发生太快连炸弹模样都没看清楚,所以卫队也无法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有用资讯。后来队长则说,他认为会想杀害神父的嫌疑犯实在很多,安德附和之后请他派遣士兵在神父停留期间护卫。骑士知道神父并不喜欢这种安排,但这回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跟着回去神父房间时,安德发现房门上了锁。他心想提高警觉是好事,但杰柯神父竟也会如此想倒是很难得。敲门以后,杰柯过来开门,匆匆往外张望。
「一个人?」
「对。」安德回答。
杰柯稍微开了门让他进去,随即立刻又紧闭门扉重新上锁。安德这才大吃一惊,原来里面已经天翻地覆,衣服与书籍洒了满地,桌椅东倒西歪。
「他们想找到圣人留下的纪录。」杰柯说。
「应该没给他们——」安德紧张起来。
「笔记都还在。」
杰柯带他到一口大箱子旁边,锁头被撬开、盖子当然也掀了。安德朝里面一看,箱子里空荡荡,可是神父在半空画了术构,印记发亮后几本札记就在底部现出形影。原来他之前就以法术将书给藏好。
「但这代表下界人知道书在你这儿。」安德说。
「可能得怪我自己。」杰柯回答:「看来我与圣玛莉讲话的事情引起不小骚动,下界人听说了以后,或许就以为我会与她对谈,是因为我读过她留下的文字。」
安德脸一沉。「更糟糕的是你还与圣玛莉谈到了逆术。」
「啊,真的吗?」杰柯也大感吃惊。「这可惨了。」
「当时伊丽莎白修女在房间里,也听见你讲的话。不过她应当不会说出去。」
「可是门外有卫兵,走廊上有仆役。伊丽莎白也可能对上司迪耶戈神父提起过,而迪耶戈说不定会透露给大主教,大主教再回报给主教长。这过程里可能又会被其他文官或下人听见,中间有太多下界人可以安插奸细的机会。」
「所以你认为我们身边有人为那些禽兽卖命?」安德皱起眉头。
「当然,」杰柯回答:「你还记得吧,一开始奥勃特找到院长手札,就立刻引起敌人注意。这个间谍将手札偷走,得知圣人留下遗物,并且联系下界人,于是修道院才发生惨案。」
「这么推论没错。」安德说:「我还真忘记院长手札被偷走的事情。」他望向一团混乱。「反正明天也要收拾行李出发。你先休息一下,我把风。」
「你比较需要睡眠。我已经躺了好几周。」杰柯笑道:「你躺着吧,我有几封重要的信得写。」
安德爵士没争辩,他确实很累,头也发疼,于是洗了身上脏污血渍后就倒在便床上,拿帽子遮住光。透过回忆赛席璐的一言一行,骑士渐渐忘却疼痛,掌上仍保留着那温柔的触碰。在美好回忆陪伴下,他终于进入梦乡。
后来被敲门声吵醒,帽子滑落,他眨眨眼看见窗户已经透进阳光。杰柯写好信之后正在读书,根本没察觉有人敲门,又或者故意忽略。安德下床,小心翼翼开了一点点往外看,走廊上是一名旧堡的士兵。
「安德爵士您早,」对方行礼道:「抱歉吵醒您了,不过您有访客,而且是一只龙。」
「龙?」安德傻呼呼地重复,脑袋还不很清楚。
「是,长官。」士兵回答:「他说了名字,可是龙的名字比身体还长……卓尔格利什么的……」
「卓尔夫利格,」安德这才惊醒。「是位飞官。」
「对、对,就是他。他说希望中午你可以去风堡见见他们兄弟。」
「双胞胎兄弟一起来了。」安德关门后说:「从韦斯弗斯港遭到攻击前得到他提醒以后,到现在还没见过霍尔。希望这回两兄弟别又带来坏消息。」
「你得去听听他们的情报。」杰柯说:「不过还得先帮我去船坞看看快艇究竟修好了没。今天早上大主教传话过来,他说很高兴发生爆炸案但我们平安无恙,想必我们希望尽速离开,所以已经特准我们出航。」
「他当然准了。」安德冷笑。
「我也派人先通知了奥勃特师傅,他会在船坞等你。得租翼蜥和驾驶就是了,还是让我来呢?」杰柯满怀期望道。
「我自己来。」骑士果断回绝。
他在脸盆装水,借了神父的剃刀来用。
杰柯皱着眉头。「我很喜欢开船——」
「尤其喜欢把船往山壁上面开。」安德说。
「都说了几次,那次意外不能算在我头上。」杰柯恼火起来。「明明就是一阵怪风——」
话说到一半,神父忽然沉默。安德透过镜子,看见他手指还抵着书本,视线却飘向很飘渺的地方。无论两人如何斗嘴,都掩盖不住弥漫的哀伤。
「真想念巴纳比。」神父终于开口。
「我也是。」安德叹道。
骑士将剃刀洗干净,拿毛巾擦脸,回到自己房间很迅速地收好行李。个人用品不多,几件干净衬衫、内衣裤、制服、手枪、阔剑与一本还没看完的书,内容详尽描述了黑火战役。
再回去神父房间,看见杰柯继续读书。「该收行李了。」
杰柯没理他,安德扣好剑、检查了手枪填弹,一只脚跨到房间外,神父忽然开口:「荡舟族住在船坞附近对不对?」
「不算很远。」安德说:「怎么了?」
「你再帮我联络一下埃睿克.莫派克,说我有事找他,顺便问问有没有他侄女的下落。」
安德一脸茫然。「为什么要问他侄女的事情?」
「韦斯弗斯港被攻击时,弥莉与吉瑟和女爵的儿子吉尚上校在一起,也许埃睿克会知道他们的行踪。这么一来,我们动身之前,你又多了个借口去见女爵了。」杰柯调侃道。
「快把东西收一收。」安德低吼。
到外头呼吸新鲜空气感觉很不错,至少没有炸弹或恼人的僧侣们。他决定不搭马车,走路过去船坞看看快艇拖进去之后修理得如何。
虽然只过了一个月,港口已经整顿得差不多,唯一例外是有艘大型商船坠落在仓库屋顶上,直至目前工人们还忙着将船身拆卸下来运走,不过码头边已经忙着各色船只的修理工作。
安德爵士找到奥勃特师傅,两人一起检查了快艇,确定做好航行准备。
奥勃特.赛佛朗师傅多年以前与杰柯、安德两人结识,当时神父前去调查天胆号遭到神秘攻击一案,也因此见识到逆术的威力。前些日子,奥勃特在圣艾妮丝修道院内意外找到院长札记并通知了神父,于是杰柯才知道四名圣人曾研究过逆术,并且留下纪录。然而却也因此引来下界人,他们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血洗修道院。
「神父他复原了就好。」奥勃特与骑士握手。「过了好几星期没变化,我还真担心呢,安德爵士。现在应该没大碍了吧?」
「脾气一样坏,不知道算不算大碍?」安德笑道。
两人巡了快艇,之前遭受绿火猛烈轰炸,受损十分惨重,左右两侧的控制回路以及大半船壳都必须更换。
「术匠想在受损的部位重新放上术构,」奥勃特说:「不过一直不成功,也没人知道原因,他们没看过这种现象。」
双方心知肚明是逆术作梗,但小心行事不在公开场合透露。
安德进入艇内,已经全回复原貌,连杰柯神父爱玩的骨牌都放在桌上,不过新油漆味道还很浓烈。
「这些东西我不知道你们希望如何处理……」奥勃特师傅语气低迷。
他领着骑士走到角落,那儿搁了口小箱子,安德认出来以后心纠了一下,里面都是巴纳比的东西:干净的袍子、神父馈赠的皮革装订祷文簿,还有一小袋肉干,可能买来要给翼蜥当零嘴。修士与牠们感情相当好。
「我们先留着。」安德说。
「他没有家人,是不是?」奥勃特问。
「我们就是他的家人,」骑士回答后轻轻阖上箱子。「看来一切就绪了。谢谢你亲自监工,奥勃特师傅,希望没有影响到工会运作。」
「还忙得过来,」奥勃特说:「其实我比较喜欢碰得到船。等会儿就给你们装满浮槽,要不要把这船直接开到宫殿里?」
「没地方停泊,」安德回答:「王室队伍加上军舰都在那儿,应该全占满了。下午会过来领船,回转炮我之前收在旧堡里,也会请人搬过来。」
「我向工会的人买了两头翼蜥,」奥勃特说:「年轻力壮,很能飞,性格不怎么好,但反正翼蜥都是那死脾气。」
约好下午碰面时间后,奥勃特就着手处理浮槽。与龙飞官见面时间还有几小时,他前往荡舟族聚落先通知埃睿克.莫派克。
荡舟族聚集处称为「船村」,是屋舟在城外群聚所形成。他们与市政官员达成协议,除了居住于此也可以做生意,但不可以将货物带到城里卖。
下界人攻击时,船村比起港都更加惨重,敌人对他们特别不留情。安德爵士注意到村里少了好几条船,码头上有花束等物品表达哀凄悼念。骑士不免担心,埃睿克.莫派克会不会也遭到毒手。
安德爵士踏上码头时,立刻有几名荡舟族的年轻男子持着棍棒上前。以前随杰柯神父拜访荡舟族数次,因此明白对方从不轻信外人,对此也早有准备。
「我来找埃睿克.莫派克,」他开口说:「是杰克老爹派我来的,我是他的卫士。」
「我可以为此人担保,」对方之中一人说:「卫士,请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埃睿克。杰克老爹近来可好?」路上他问起。「听说他受了伤。」
「已经复原了。」安德爵士说:「看来你们伤亡很惨重。」
那人面色暗了下来。「可恶的恶魔居然残杀老幼妇孺,毫无道理!我们能造成什么威胁呢。你应该也知道吧,我们船上从来就没有武器,根本连自卫都做不到,只能任他们屠杀。不过,他们说了个奇怪理由。」对方语气更落寞了。
安德很讶异,盯着他问:「他们说话了?说了些什么?」
「其实我们不是用耳朵听见,而是声音直接跑进脑袋里。『你们遗弃我们的孩子于不顾,现在你们要承受同样的痛苦。』或许听起来太离奇了,你不会相信吧——」
「正好相反,我完全相信。」安德表示。
下界人曾以同样方式对吉瑟和巴纳比讲话,两人都说过对方的讯息直接进入心灵。安德爵士注意到荡舟族的说词与杰柯神父提出的格拉瑟瑞克遗民论有密切关系,特别记住了这件事情。
他们在另一个人的屋舟上找到埃睿克,身为莫派克氏族之首,也是这个船村的领导者,他亲自协助修复工程。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埃睿克老当益壮,而且象征血脉的一头红发依然炽烈。与爵士打过招呼后,他放下手边工作上前。
荡舟族不顺服于任何君主,有自己的律法,外面世界的头衔在他们眼中毫无意义,任何人都得证明自己的品行与价值。埃睿克.莫派克对安德爵士印象很好、十分信任,愿意与他握手——在荡舟族里,与外人握手代表极高的敬意。
埃睿克带骑士上了自己的船,并过分热情地要他喝一盅酒。荡舟族常用这种叫做「盅」的器皿,其实就是水晶玻璃制成的厚重酒杯,在航行途中比较不会晃动翻倒。尽管荡舟族酿造的苹果白兰地相当出名,安德爵士实在觉得这时候喝酒未免也太早了些,然而拒绝对方招待很失礼,所以他还是接过杯子。
埃睿克的妻子安娜也在船上,正与两名韦斯弗斯港的贵妇做生意,她纺织的丝绸相当精美。看见安德爵士,安娜微笑迎接后继续招呼买家,埃睿克带他下去船舱内的餐房,避开了闲杂人等坐下来好好聊。
倒了酒以后,两人举杯庆祝埃睿克一家人平安无恙、杰克老爹大病初愈,并祝彼此平安,接着进入正题。
「杰克老爹还好吧?」埃睿克蹙着眉头神情担忧。神父在荡舟族里颇受欢迎,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信仰仪式,与主流教会不合,早已遭到驱逐排挤。然而杰柯一向不受教会规范囿限,每年至少一个月会拜访协助荡舟族人。「听说他受的伤很严重。」
「差点就回不来。」安德喝了烈酒两眼泛泪。「医生在他脑袋钻一个洞才保住性命。」
「在头上钻洞!」埃睿克讲得很慢,颇为震惊。「真不可思议,看样子神父他这条命顽强得很。那么卫士,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杰柯——杰克老爹想与你面对面谈话,本来该自己过来,但体力还不是那么好,所以想请你下午到柏灵格船坞,在我们的快艇上头碰面。」
埃睿克点点头。「没问题。卫士要再一杯吗?」
「不了,谢谢,埃睿克。」安德赶紧婉拒,他已经有点头晕。「我不多打扰,只剩下一个问题。」埃睿克起身送他下船,途中他问道:「有没有你侄女弥莉的音讯?」
「遭到攻击以后就没再联络上,而且无论是她、吉瑟,或者翻云号,都没有人看见过。坦白说,我也很担心。你怎么会问起她呢?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弥莉与我的教子吉尚上校一起行动。」安德解释。「我与吉尚上校的母亲也是朋友,一直不知道儿子下落,她也心里不踏实。」
「斯帝芬诺没问题的,」埃睿克这句话是指斯帝芬诺思想正常,与荡舟族人相差不大。「我那两个侄女操船的技术也挺好,要是有什么情报我会尽快通知。」
两人再度握手,之后埃睿克回去帮忙修船,安德踏着摇晃脚步前往风堡准备与两龙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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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堡位于可以俯瞰港都以及港口的山崖上,曾隶属于名闻遐迩的战龙旅管辖。韦斯弗斯港这个吞吐口可谓珞榭的经济命脉,之前七十年里长期驻扎二十条龙,后来战龙旅解散,这座要塞也就荒废了。
既是战龙旅使用的场所,内外设计自然以龙族的舒适为考量。风堡中央有一大片露天空地,周围石墙环绕,隔出许多供龙与人工作生活的空间。
龙骑士通常乘龙而来,若要徒步则必须沿着山壁开凿出的蜿蜒阶梯。然而经过下界人轰炸,炮台崩落时也压垮或阻挡了这条路线,安德爵士只好穿过大主教的花园、爬上围墙,再钻过灌木丛才到达阶梯,长裤和膝盖都破了,手在一块松动石头上也刮出血。
登上山顶时他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目眩、肌肉酸痛,衣服全泡在汗水里。安德爵士休息了一会儿,换口气、揉揉小腿,这才上前与霍尔、卓尔两条龙讲话。他们已经在广场上等候多时。
双胞胎兄弟是老兵,所以保持稍息姿势,翘着头、脖子打直,翅膀再左右收拢。安德一看就明白,霍尔保持这动作都觉得吃力,一旁卓尔也不停打量,显得相当关切。更靠近一些,骑士就看出原因了,霍尔伤势很严重,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愈合。
他的伤口与安德爵士至今所见都不同。龙族以鳞片为防护,而且龙鳞比起人类打造的金属铠甲还要坚韧。
霍尔胸前、侧腹上都有深度灼伤,一些部位鳞片掉了,露出底下的血肉,但即使还覆盖身体的鳞片也被烧得焦黑。霍尔似乎连站着都得凭借强大意志力支撑。
「长官,飞官卓尔夫利格、霍尔夫利格报告。」卓尔开口。
安德还记得他们说起人类语言总是简单扼要,便先表达自己很高兴能再见面。
「霍尔夫利格,你看起来伤得不轻,是怎么回事?」
「战斗受伤,长官。蝙蝠骑士,Roed,对龙很危险,不好打。」霍尔夫利格回答。
「长官,情势危急。」卓尔夫利格哑着嗓子解释。「勉强撑过,一个月不能飞,上不去。」
「我想现在他还是先别飞行比较好。」安德建议。
他对何谓Roed很好奇,尤其为什么对龙很危险呢?正想出言询问,对方却先开了另一个话题。
「很高兴见到长官,」霍尔夫利格说:「有消息,您身边的修士。」
「巴纳比弟兄!」安德兴奋大叫。「有他的消息?」
「是,也不是,长官。」
霍尔夫利格呼吸沉重、断断续续。「爆炸,塔崩,修士摔下去,岩盘,他没事。」
龙停顿一下换气。安德爵士回想到最后一幕是下界人轰炸炮台地基,巴纳比随坠落的石块消失于神息中,然而依照如今霍尔的说词,修士他摔在山崖岩盘上并没有死。之后呢?他只能耐着性子等霍尔说下去。
「蝙蝠骑士,」龙终于又出声。「俘虏修士。我去救援,长官,被Roed击中。」
「意思是说巴纳比修士被下界人捉回去?」安德觉得奇怪,敌人攻击修道院时并没有带走任何修女,而是全部杀光。「确定?」
「俘虏,」霍尔又重复一次。「僧侣,很多,黑船。」
「僧侣——」安德又思索一阵,的确听说尚未落成的大教堂遭到敌人炮轰时,许多修士不见了。之前注意力都放在杰柯身上,骑士没有刻意调查这些传言背后真伪,以为迟早会在废墟中找出尸首。但不知道下界人为什么要带走神职人员?
「黑船将人带走之后去了哪儿?」安德追问:「有看见吗?」
「进神息,离开。」
他真不知道这情报该如何诠释才好,有种哭笑不得的感受。
「非常感激两位联络我,」安德诚挚地说:「想必这趟旅途对你们负担很大。原本担心巴纳比弟兄已经死了,现在至少还能有一丝希望。」
龙兄弟交换哀伤眼神,安德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毕竟自己也忧心忡忡,便换一个话题。
「修道院那边状况如何?」
「大教堂倒了,」卓尔语气很落寞。「垮下来,没人在,没人受伤。没人去,变废墟。」
他们似乎为此很哀愁,或许因为修女待他们不错、双方相处融洽的缘故。安德爵士对教会不抱指望,圣艾妮丝修道院要重建恐有困难,以往壮丽的大教堂双塔上挂满灯火指引船只的景象一去不返,但她们安息之处也不再受人打扰。
骑士与龙飞官道谢告辞,再次艰苦地下了山崖,心里想的都是巴纳比修士的安危。不过越是想象越是觉得可怕,尤其神父说过敌人的头盔是透过血术以人皮制成。
回到宫殿内,杰柯在房间里踱步,显得很不耐烦。
「你去哪儿啦,到底去哪儿啦?」他口沫横飞问完,注意到骑士衣服都破了。「去打架?」
「我得用爬的才能上山。」安德解释后四下张望,书本衣物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皮革包。「至少你乖乖收行李了。」
「奥勃特师傅派人将东西都送到船上,我只将圣人的手札留在身边,放在里头好好保护。」杰柯指着包包,上面有许多术构不让人轻易拿走里头的东西。
「神父,我们得谈谈——」安德抓起包包。
「等会儿吧!我们已经迟了,你在外头耽搁太久。」杰柯往外冲,法袍在脚踝飘了起来。
骑士追上去。「你会想听——」
「我已经和大主教告辞了,」杰柯自顾自道:「他可真是喜怒形于色,为了摆脱我还主动借了马车。」
「杰柯,」安德揪起他手臂。「先停一停。我有巴纳比的消息!」
「怎么不早说。查出什么了?等等,别在这儿讲,我们到车上说。」
两人谁也没拜别就直接出了宫殿,大主教的马车已经在外头等候,车夫开门并摆了个木箱充当阶梯给他们踏。两人就位,车夫关门,自己跳到前面,缰绳轻轻一挥,车轮滚动起来。
能坐在舒适的皮椅上,安德爵士忽然心存感激。
「所以巴纳比在哪里?」杰柯问。
骑士将从龙那儿听到的情报一五一十转述,杰柯神情越来越凝重。
「朋友,这可算不得是好消息。」
「我懂,」安德说:「看样子下界人还执着于圣人遗卷?除了这理由以外,我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捉修士回去。」
「也有其他可能,」杰柯回答:「例如一些施行血术的人认为若能以信仰虔诚的人当祭品,法术效果会更加强大。」
他坐着沉思、表情阴暗,身体随马车在卵石路上晃荡而摆动。「这时候臆测也没用。」
「上次他们拷问过巴纳比,不知道这次被带去底下又会被如何虐待。」安德说:「现在我倒希望当初有把真相告诉他、让他知道手札在我们这儿,这么一来对方套出话就不会凌辱他。」
「但会杀死他。」杰柯说:「如果得到情报,巴纳比对他们就一点用处也没有。」神父紧抓着包包。「必须为他好好祷告。回去秘术院以后,我要给巴纳比办一场大型弥撒。」
安德身子忽然往前一探。「杰柯,别管什么秘术院了,我们得去救他回来,直接将快艇开过去跟那些畜生拼了!」
杰柯苦笑。「安德爵士,你很英勇,也是真诚的朋友。」
「所以我们赶快行动吧!」骑士迫不及待。「你和我一起去!」
「当然不行。」神父却如此回应。「你刚才的提议完全失去理性。先不说我们根本不知道格拉瑟瑞克岛目前的位置,恐怕翼蜥也撑不过这样的旅途,甚至连我们自己都活不下来。想要拯救巴纳比弟兄,最好的办法还是赶回秘术院,我尽快进行研究。」
安德爵士往后一躺,沉默很久以后才猛然开口:「没关系,我自己去,我会找到他!」
杰柯望着他一脸担忧。「朋友,你的决心很令人钦佩,但我得提醒你,身为骑卫,在上帝面前发誓会……」
「我才不管什么誓言,也懒得管上帝!巴纳比弟兄被捉走时,祂有出手救援吗?」安德眼睛眨得飞快,然后将脸埋进手掌里。
接着他感觉到杰柯神父的手温暖有力地搭在臂膀上。「安德,上帝与巴纳比同在,从未放弃他。」
骑士抹抹眼睛嘴巴,神父递了手帕过去,他接过擤了下鼻子,将手帕折好收进自己袖里。
「安德爵士,你心地善良,」杰柯靠着椅背。「但想法不大实际。」
安德没回话,一直凝望窗外。他心里知道杰柯说得没错,却又很想采取些行动去帮助巴纳比。想到得被关在秘术院里看杰柯翻书本,就令人心焦如焚。
马车穿过街道,安德长叹之后说:「我忘记提到一件事,霍尔飞官讲了一句很有趣的话,那时谈到他们兄弟在打斗中受伤,被绿火击中。他说了一个词是Roed,强调这个Roed对龙族相当危险。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Roed……」杰柯想了想。「我知道龙语里头Raeg就是指平常的法术,我猜Roed是反义词,也就是逆术吧。逆术对龙族会造成严重伤害,这是个有趣的发现。」
他继续思索分析,安德爵士则不发一语。抵达船坞时,奥勃特和埃睿克都在里头等着,骑士呼了口气,知道暂时不去想念巴纳比才不会折腾自己。
他们已经用靠起重机将快艇吊到外头路上,无论谁靠近翼蜥牠们都会不满吼叫,但已经被绑在船前随时可以起飞。奥勃特师傅说回转炮也已经送过来物归原位,需要时随时可以安装。
杰柯神父与他道别,用力握手致谢、给予祝福。
「离开之前有个问题,」他说:「大教堂遭到攻击时有一些人失踪,你们找到尸体了没?」
「还没有,神父。」奥勃特回答:「搜索队起初以为开挖之后就会找到,但工匠已经搬动过大部分石块,还是什么也没发现,那些人下落成谜,有些人说是上帝直接带进了天国。」
「有些线索使我推论他们其实是被蝙蝠骑士给俘虏了,奥勃特。」杰柯神父说:「对方至今仍然想找到院长手札中提到的圣人著作,而且他们知道你读过手札,换句话说你也有危险。」
「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没发现那本手札。」奥勃特语气凄凉。
「假如你没找到,我们才真的完蛋了。」杰柯说:「还好你有找到,目前尚有一线希望。」
奥勃特看来对神父的安慰并不领情,握手之后就先离开。这段时间埃睿克都靠着翼蜥背后的栏杆耐心等候。
杰柯招手。「埃睿克,老朋友,我们私下谈谈,先上船。」
「我先上去吧,神父。」安德说。
快艇的驾驶座位是个半封闭的隔间,旁边是漆成黑色的墙壁,有一条长皮椅。骑士打开后面那扇门进入艇内,主要只有一个大房间,看来没有异样,行李都搬上船了,箱子也没被打开,一小一大储藏柜分别在前后。在这主舱房内他们可以用餐、睡觉,设计精巧的舱壁掀开就有床铺以及武器柜。杰柯与埃睿克跟在后面,也踏进船舱。
「杰克老爹的船挺别致。」
「谢谢了,埃睿克。安德爵士,确定一下外头没人,然后关门吧。」
安德回报外面只有操控翼蜥的人而已。「牠们叫得很大声,我猜就算我们用吼的,外面也一样听不见。」
杰柯点点头,他不愿意冒险,还是压低声音。「埃睿克,我需要你帮个忙,派村里的一条船去弗芮亚。」
「你就直接吩咐吧。」埃睿克答应道。
「请你帮忙果然没错。不过这趟航程会有些风险,因为艾雷瑞克国王随时有可能对弗芮亚宣战,届时弗芮亚的港口也会封锁。」
埃睿克耸耸肩。「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从来没停过,老爹别担心,这对我们荡舟族影响不大。去了之后要怎么办呢?」
杰柯微笑。「希望你们帮我送一封信进去,而且必须交给他本人,不可以给别人看过。我想在海佛应当可以找到他住处。」
他将信件交给埃睿克,封蜡印有自己姓名缩写J. N.。安德瞥见收件者,后颈汗毛竖立,掌心一阵冰冷。
亨利.瓦勒斯爵士。
埃睿克将信夹在腰间一条皮带。「我回去会立刻藏好,就算有人把整条屋舟拆了也绝对找不到。我需要等对方回信吗?」
神父摇摇头。「不必。多谢你了,埃睿克,托付你这么棘手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我准备了旅费给你支用。安德爵士,请帮我从那口箱子取一袋银币——」
「别麻烦了。」埃睿克连忙道:「你对我侄女照顾有加,我欠你的恩情也该好好回报。祝老爹一路顺风,你与卫士都能平安。」
安德等到他出去以后才发问:「你为什么写信给亨利.瓦勒斯?」
「安德,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杰柯神父,如果人家要吊死你,就不可能不吊死我。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还是比较坦然些。」
「我把昨晚对女爵和杜孛说过的话都写在信上,要他知道我已经调查出何谓下界人,并强调对方以逆术炸弹想灭口。」
「你用自己的印玺,这举动也算是个赌注。」
「不得不为,」杰柯说:「必须让他确认是我亲笔。」
「天吶,杰柯,如果这封信给外人劫走,你可能会遭到叛国罪名起诉!」
「的确。」神父面色严肃。「不过安德爵士,我必须警告他才行。我认为下界人不可能只对珞榭一国出手,他们应当会以全人类为目标。」
不过一想到可以回去秘术院,杰柯又快活起来,摩拳擦掌地问:「可以出发了,我来开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