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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你们那位奥卡札申请的新专利很有兴趣。根据经验,创新多半诞生在独立匠人从崭新角度分析问题时,而非如我以前导师所言,会从公会依循传统土法炼钢的模式下出现。但无论如何你该看看最近这些武器改良设计,如上回线膛枪一样,副本会透过史隆先生送去。
——赛蒙.耶茨致亨利.瓦勒斯之信件内容
之后两人前往亨利伯爵的招待所内享用牛排与烤马铃薯,史隆前往船员用品店购买两套船员喜欢穿的二手军装大衣,并带去了小巷子里的术印店。
术印店的招牌是六个符号连结成圆圈。古人以六种印记为起源创造出各种术式,基础术印包含风、土、火、水、生、死。看见这招牌,就能明了店里提供制作、贩售术构的服务。
史隆挟着两件外套进去,店主布朗太太技艺精湛,因为老公与酒商的女儿跑了,才不得已自己接下这店面经营。若不是得照顾两个年幼儿子,以她的功夫大可以去外头比较有规模的商家应征。
认识史隆以前,布朗太太仅能勉强餬口。然而史隆长期寻找可用之才,与布朗太太合作一两次以后,发现她效率高超、言行谨慎,于是长期配合,她与儿子的生活状况也有了大幅改善。
史隆进门时,布朗太太还有别的客人。她微笑以对,赶紧打发,前面这位客人想在一组陶器上施加术构,以免笨手笨脚的女仆动不动就打破。
客人离开以后,史隆先开口打招呼,随即吩咐。「太太,今天妳可能先公休会比较方便。」
布朗太太立刻遵照嘱咐,拉下窗遮与窗帘,锁上前门,带着史隆进入后面工作坊里,周围有许多书架,书籍记载各式各样的术构。中间的大桌子占据最多空间,寝室与厨房则在楼上,史隆可以听见小家伙们在上头蹦蹦跳跳。
「孩子们很有活力呢。」史隆客气地说。
「是啊,托您的福,也要谢谢亨利伯爵给他们安排那么好的学校。如果靠我自己,实在负担不了。史隆先生今天需要什么?」
「请帮我在这两件衣服上加术构。」史隆说完,将外套搁在大桌子上。「防护术构,一般的就好,子弹、刀剑类。」
「好的,史隆先生。可以用墨水、也可以用刺绣,刺绣比较花时间,但持续较久。」
「请太太赶工吧,我立刻就要,方便的话直接在旁边等妳。」
「没问题,史隆先生。」布朗太太回答:「我这就开始——」
「此外,太太……」史隆改口。「我希望妳可以帮忙加上防御逆术的术构。」
布朗太太瞪着他,脸上失去血色,最后勉强挤出笑容。
「史隆先生真爱开玩笑……」
「太太,我不是开玩笑。」他说:「是认真的。」
「那么,史隆先生,你的要求不可能办得到。」布朗太太压低声音,还忧虑地往楼上瞥了一眼。「何况我们也可能因此被捉进监牢!」
史隆凝望着她。「太太,妳在制作术式方面手艺相当巧妙。」
「但是史隆先生,无论多么厉害的术匠,都没办法达成您这次的要求。想要防御……那种东西,首先得去研究……那种术式,但相关研究都被禁止了。」
这回答在史隆预期之内。他与亨利伯爵也不过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
「好的,我明白了。相信妳明白这不适合声张吧?」
「史隆先生不必担心。」布朗太太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要说。
「布朗太太有事直说无妨。」
「感觉史隆先生好像碰上麻烦了,我在想该不该多加些其他术构——」
史隆想起敌人使用的绿火炮。「太太说得对,或许防火术构会有帮助。」
「这就简单了,史隆先生。」布朗太太松了口气。「您先去客厅休息,我立刻动手做。」
布朗太太将外套平摊在桌子上,拿出金属沾水笔劳心劳力将复杂的术构刻在粗糙布料上。史隆看了一会儿,走进客厅坐在一张硬椅子上,拿出一本旧书,上面记载圣人的教诲。他每天都要读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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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与贝克热切辞别,祝他旅途平安、一路顺风,上将也祝他可以成功逮到恶魔,之后就搭乘马车前往码头。亨利回到海佛城家中。
他先去婴儿房与孩子玩了一下,不过保姆在旁边可不开心。习俗上父亲只有在用茶时间可以看小孩,因为那时候会将孩子清洗干净、换上体面的衣服,不管要拍拍头还是搔搔下巴都好。做父亲的人自己走进婴儿房内,还将孩子抱起来逗弄,对她们而言是很不可思议的举动。
「我差点叫人来,」保姆后来对厨师说:「在贵族的家里出现这种事情太不成体统了!」
亨利离开婴儿房以后去找妻子。夫人在客厅里插花。
「小老鼠,今天我要在宫里忙比较晚,」他说:「妳就别等我了。」
安妮夫人脸一沉。「亲爱的,今天要和温特海文家一起晚餐,你忘记了吗?」
「得拜托妳帮我道歉了,」亨利说:「国务要紧。」
「真可怜……」伯爵弯腰吻妻子时,安妮轻轻拍拍他的脸说:「一刻都闲不下来,阿姨给你的工作也太多了点。下次见面我可得和她请愿,不然我都见不到自己丈夫。」
她说这话时露出了淘气笑容。安妮的阿姨就是玛丽女王。亨利又吻了她一下。「晚上好好玩吧,不过别太晚回家。而且妳确定还要去吗?气色不是很好呢。」
亨利真心为妻子担忧。安妮原本就瘦弱,五官精致、有双大眼睛,所以伯爵才给她取了「小老鼠」这样的外号。
「我没事,亲爱的。」安妮夫人笑道:「温特海文夫人想玩桥牌,差我一个。我保证午夜之前一定到家。」她微微噘嘴。「但你一定不行吧。你能不能午夜之前到家呀?」
「恐怕真的没办法呢,小老鼠。」亨利说:「卜拉法那边状况太复杂……我桌上堆满了公文……」
两人又接吻。他不免怀疑自己何德何能,娶了这么年轻的妻子,对方也真的爱上自己。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也真心喜欢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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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亨利并非如对妻子所言一般前往王宫。他要车夫载自己到一间小药房,进去以后对老板点了下头。老板忙着捣药,有另一个客人正在等,见到伯爵以后头往后面一撇。亨利径自往后走,到了一间大办公室里,史隆已经在里面等着。
「史隆先生,看样子外套已经准备好了。」
「是,阁下。我询问了布朗太太是否可以针对逆术做防护,她婉拒了,而且我怀疑这件事情对她造成了一些压力。」
「试试无妨,史隆先生。说来奇怪,我现在居然与仇敌杰柯神父同一阵线,觉得禁止研究逆术真是一大失误。」
亨利与史隆换了衣服,戴上软帽、披着附有防护术构的二手外套,身上都带着好几把装了子弹的枪,藏在大口袋里面。亨利伯爵还有小手枪,史隆则准备刀子藏在靴内,两人都将牛眼提灯6以绳子绑好挂在颈部。油灯遮罩也施以术构,能将光线隐藏起来。
「阁下,我想带着新式枪枝走动不好,所以将两枝藏在船厂那儿,已经上膛可用。」
「史隆先生,我们的对手只有一个人,又不是军队。」亨利语带笑意,但又立刻正色。「还有这次行动目标是活捉对方逼供,我们可以确认他用的是逆术武器,换言之这人或许就是下界人的一分子,很可能与艾蒂玟互通声息,掌握的情报相当关键。」
史隆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也对,史隆。我一直没机会练习线膛枪怎样使用。」亨利调整了挂在颈上的灯。
「线膛枪操作简便又精准,阁下一定会满意。」史隆回答。
两人等到前面的客人离开,店铺内都空了才出去。亨利伯爵之所以选择药店做为行动据点,一个考量就是身分尊卑贵贱、各行各业的人都会进出这种地方,所以不容易引起疑心。
史隆已经安排了马车待命,亲自登上驾驶座,亨利则到车厢里。他们穿越海佛街道,点灯人已经出来工作,雨云散去。
亨利望向窗外,男人大半收工后进酒馆想喝一杯,女性则在家门口闲聊,或者吆喝叫孩子进去晚餐。高级一点的地段,行人已经换上华服珠宝,打算参加晚宴或前往剧场、歌剧院之类地方,屋子里保姆们哄着孩童上床。
亨利看着看着内心有所感触。他深爱着自己的同胞,从路边揽客的娼妓到女王陛下,路边野孩子到自己刚出世的儿子,所有人都是他的同胞。亨利觉得自己肩负保护众人的重责大任。
他拍了拍口袋里的手枪,暗忖身边人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为大家、为国家付出多少,也不明白多少人死在自己一句话下,只因为对方在亨利眼中成为计画的绊脚石。即便女王陛下也只掌握一部分而非全貌,无知常常都是种幸福。
亨利长腿一伸、双臂抱胸,舒服地靠在皮椅上,将帽沿往下拉小憩片刻。后来车子停在废船厂附近一间旅馆时,他也醒了过来。
史隆先进去,出来时带着亨利很信赖的密探,他帮忙解开马匹牵到旅馆后面马厩内。
「阁下,菲尔兹会帮我们准备好回程的马车。」
「很好,史隆先生。」亨利说。6
两人徒步走进船厂内。这一带本来就不算安宁,他们的手没离开枪枝,并且一直走在暗处,绕过街灯光线。亨利心里认为不大有可能被跟踪,但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不冒一丁点风险。
之前就已经分析过,艾蒂玟派来的奸细可能是船厂内工作人员之一,他必须先找到地方藏身,等到其余人都下班离开、并将厂房关闭。不过奥卡札常常加班,他的护卫与学徒当然也跟着不能走,还有外头许多出租户以及两间到半夜也不打烊的酒馆,这么算下来犯人只有凌晨可以动手做实验,否则早就被人看见绿色火光、或者听见朦胧的火炮声。
亨利转开围栏,与史隆一起悄悄潜入。他事前已经交代奥卡札今天晚上准时回家,奥卡札没有多问,因为知道亨利一定为了有叛徒的事情正在气头上,还是乖乖听话就好。
两人不敢冒险亮灯,以免入侵者先察觉有异,幸好路灯也够亮了,他们顺利穿过船厂外围,而且一路上有船体拆卸下的各部位和堆积的木材可供作掩护。
史隆找了一条渡船拆下的船壳做为制高点。渡船在内陆海洋着火,不过当时船已经靠岸,所以就沉入浅水里,马上打捞起来。两人贴着船壳周边的木架,与奥卡札的工房和改装炮艇大概十码距离,之后是漫长的等待,而且他们知道不是一定能等到结果。
远处传来教堂钟响,响声回荡绵延不绝,亨利听得心头烦躁,怀疑钟该不会坏了。正当他暗忖奸细今晚可能不会露面,史隆碰了碰手,指向外头,一个朦胧身影正朝炮艇接近。亨利见状,心里兴奋起来。
对方从炮艇六呎外踏入灯光下,亨利一眼望去发现对方仍是那身来自地狱的装扮,与史隆交换了个懊恼眼神,两人都没料到他竟然穿上恶魔皮甲前来。
不过亨利仔细一想,这举动很合理,首先恶魔皮甲护身效果好,再者若有路人声称自己在一座废弃船厂中看见恶魔走动,大概也只会被送进精神病院而已。
史隆本来举起牛眼灯要掀开遮罩,亨利轻轻撞他制止。下界人并不知道自己受监视,亨利想了解他究竟意欲为何。
入侵者将像是小火炮的物体扛在肩膀上。亨利当然认得这武器,他与杰柯神父在韦斯弗斯港遭到奇袭时,曾有机会近距离好好观察。对方瞄准炮艇上一片钢板,与上次选择的部位不同,接着发射出绿火。火球打在钢板上,发出滋滋声。
旁观的亨利内心忍着没有欢呼。其实他自己也想做这测试,但很可笑的是没有敌人帮忙根本无法完成。入侵者在火炮上操作一番,又找了不同位置再发射一次,也得到同样结果。亨利觉得看够了。
他拿起手枪,又示意史隆也展开行动。史隆掀开灯罩,光束射过黑暗。入侵者猛一回头,脸上是恶魔面罩、身上是恶魔皮甲,与亨利在韦斯弗斯港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现在有两把手枪瞄准你的心脏。」亨利冷言相向,扳下了保险,史隆也跟着照做。「放下武器投降吧。」
没想到对方却是举起火炮。
「该死!」亨利骂道:「史隆先生,尽量别杀他,我要活捉。」
两把手枪同时击发,下界人中弹后脚步一晃,然而他没有倒下、武器也尚未脱手。
绿光一闪,史隆高声示警,扑向亨利前方。火球击中他肩膀,史隆整个人在半空翻滚、弹了出去,提灯撞碎之后熄灭。一时之间亨利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绿色光影窜动。
「史隆先生!」亨利大叫,抽出第二把枪,躲到一个大木箱后面。
没人回应。
亨利揉揉眼睛直到眼睛能看得清楚。在黑暗之中,他找不到下界人所在位置,但还听得见喘息声、脚步声,对方低语咒骂,随后有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忽然恶臭弥漫,他忍不住咳嗽,赶紧掩盖口鼻,举着手枪继续寻找下界人踪迹,也同时想知道史隆状况如何。
「史隆,你在哪?」亨利冒着吸入烟雾的风险大叫,之后又咳了几次。
呻吟传来,眼角闪过一道绿火余烬,他从木箱后方钻出,看见史隆倒在地上,外套着火了,不过火焰渐渐熄灭。亨利又咳嗽,一定是毒气,他头晕脑胀起来。
走向史隆时,他听见沉重脚步声,下一瞬间那张恶魔面孔忽然窜至眼前,距离近得可以透过面罩看到后面那双眼睛。对方出手扣住他喉咙,亨利意识逐渐模糊,只能勉强抵抗,恍惚之中举起手枪往对方肋骨一抵之后发射。下界人喉咙发出咕噜声,身子一晃软在地上。
亨利跪在敌人身旁,摘下他的头盔。下界人的皮肤与粉笔一样惨白,黑色大眼珠流露出无限的愤恨。
「谁派你来的?」亨利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抓着对方的皮甲边摇边问:「是不是艾蒂玟?」
下界人嘴唇扭动,气呼呼地讲了几个字,但亨利根本听不懂。
「是艾蒂玟吗?」他再问一遍。
那双眼睛失去活力,亨利不明所以。突然间尸体爆出火焰,他的手也遭到波及。痛骂之后,亨利往后一缩,没有受到重伤,不过烤人肉的啪滋声和气味令他作呕。
「阁下,您还好吗?」史隆孱弱的声音传来。
「史隆先生,你先躺好,我没事。可惜他还是死了,我先帮你检查一下伤势。」
亨利过去时,史隆挣扎想要起身。他温和地制止,拿起提灯瞧个仔细。
史隆的外套多处焦黑,被直接命中的肩部烧毁一块。亨利心底感激布朗太太施加的术构,若非多了一层防护,史隆会受到更大的创伤。
尸体的黑烟往他们俩飘过去。
史隆干呕后问:「阁下,这恶心味道是?」
「是无情的地狱烈焰,史隆先生。」亨利说:「那个下界人自焚了。你站得起来吗?」
史隆点点头,在他搀扶下起身,两人一起走到空气较清新的地方。
「又欠你一命了,史隆先生。」亨利开口:「虽然该说『谢谢』,但总觉得已经说过太多次。」
「阁下别挂怀,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亨利一笑。「挡下恶魔喷出的火焰,一般而言不是秘书的责任吧。」他停顿一下,又补充说:「我是真的很感激。你明白吧,富兰克林。」
「我明白,阁下。」史隆有点尴尬便换了话题。「阁下手里是?」
「那个人的头盔,我拔下来的。」亨利觉得触感诡异,因为他想起杰柯神父信中提过,这头盔其实是以人皮制成。「史隆先生,我想我应该不是过分敏感纤细、神经质的人才对?」
「当然不是,阁下。」
「我也不认为自己胆子特别小。不过,史隆先生,我必须说刚才看见对方长相时,心里还是很不舒坦。他的眼睛非常大,就像是一辈子活在水沟或地底不见天日的老鼠。」他又迟疑。「或许该说,确实是住在下界岛屿上的人,才会有的一双眼睛。」
「阁下是想起了杰柯神父的理论吧。」史隆说。
「那人的奇形怪状虽然不能证实神父说的就正确,但至少目前看来有吻合之处。我们将这头盔送去给赛蒙检验,看看究竟以什么做成。真可惜没能留下活口,我问了他背后主使者究竟是谁,是不是艾蒂玟,他有回应,但我听不懂那语言,发音像是storm(风暴)和witch(巫婆)什么的。」
「是吗,阁下……」史隆问:「有没有整句?」
亨利想了想。「类似stormy dead、all witches reddening吧。」
史隆面色一沉。「阁下,是不是Storm yn dod,Ni allwich redeg?」
「听起来差不多。史隆先生,你懂他们的语言?」
「阁下,我的确懂得一些,因为这和荡舟族的语言一样。如您所知,我在军中服役多年后,才有荣幸认识阁下——」
「还救了我的命。」亨利插嘴说。
史隆点点头继续解释。「当年我服役的军舰上,有几位船员是荡舟族人,所以我学会了一点荡舟语。刚才那句话意思是『风暴将至,无处可逃』。」
「荡舟语……」亨利若有所思,然后叹口气。「这点也与杰柯神父的理论完全符合。」
他注意到史隆瞇起眼睛。「史隆先生,身体还好吗?你肩膀有个讨厌的烧伤。」
「阁下请勿操心,虽然有些刺痛,但不至于妨碍工作。」
「很好,真的没大碍,我们就来看看那位恶魔朋友留下些什么线索。」
两人重新提起灯在地面搜索,找到遗体时亨利讶异地发现竟已化成灰烬,还很油腻,于是用靴子尖端蹭了蹭,可惜什么也找不到,连一块骨头也不剩。几呎外,史隆找到了武器,对方开火以后就丢到一旁。两个人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
武器的外观是直径三吋、长四呎的手持炮,炮管是铜质,以铁条固定,加装握把和肩靠。在铜片与铁条上面都可以找到怪异的术构图案。
「史隆先生,认得这些术构吗?」
「辨识不出来,阁下。」史隆摇摇头。
「是逆术吗?」
「我对逆术所知甚少,不敢妄加臆测,阁下。」
「结果还是没有人可以问。」亨利语气充满挫折。「不然会被人家指为异端!」
「阁下,有一个人可以问。」史隆说:「杰柯神父。」
两人交换眼神。
「嗯,我得好好考虑。」亨利回答。两人上前观察炮艇上的钢板。
「他刚才对着这里发射,与先前一样只留下怪异的酸蚀痕迹。」亨利得意地说:「艾蒂玟真可怜,知道了一定很失望吧。搞不好应该放那家伙回去报告才对。」
「阁下,或许他第一次实验以后已经报告过了。若换做是我,就会这么处理。」
「我们无法确定这个恶魔是不是与你一样细心,史隆先生。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假如艾蒂玟已经听说了,大概正气得跳脚吧。」亨利冷笑。
他回头望向那堆灰烬,再看看船厂四周。「看来今晚到此为止,我们得清理一下,赶快回家休息。」
两人拾起恶魔用的武器与头盔,以包船的帆布裹好以后带走。史隆从工房找扫帚来将灰烬扫掉,并用水桶冲洗地上油腻焦黑处,不过无法将所有焦痕都刷掉。
「从又油又焦变成又油又湿又焦。」亨利苦笑。「工人一定会注意到。」
「让奥卡札说是实验造成的就好,阁下。」史隆提议。「反正工人也习惯他那些怪异实验。」
「设想周到,史隆先生。」
两人离开船厂,穿过荒凉街道,菲尔兹在旅店等候。史隆本想亲自驾车,可是受了伤,亨利不准。结果史隆去了后座,伯爵亲自驾驶,史隆当然一脸懊恼不自在。
回到亨利的住宅时,里头非常安静。他行踪不定,就吩咐仆人都别等门。两人悄悄到了门口,史隆住在马厩上面二楼的套房,他先问了主子是否有其他吩咐才要回去。亨利转转脑袋,有了一个结论。
「史隆先生,恐怕得折腾你一下,请你今天晚上先别睡。」
「阁下请直言无妨。」
「你先去找佛斯盖特医生处理烫伤。」
史隆浅浅一笑。「遵命,阁下。」
「接着,废船厂先关闭几天。不过你还得和奥卡札解释为什么炮艇不见了……」
「是,阁下。」史隆挑眉。
「就和他说,我要对炮艇做其他测试。叫他继续生产钢板,铁匠与工人都可以再增加没关系。一定要有足够的船只来保卫我们的家园。」
「需要一点时间,但应该没问题。需要我找人请诺索普船长今早到船厂与您会晤吗?」
亨利笑道:「知我者莫若史隆先生,不过先不必,我自己过去找他。虽然交情好,但也因此我知道他的性格有什么瑕疵,最麻烦就在于口风不够紧,偏偏这次的计画完全不可以走漏风声。」
「明白了,阁下。您仍然要去卜拉法吗,或者需要我联络上将?」
「还是要去,」亨利回答:「不过得先绕道去珞榭一趟。」
「阁下,前去珞榭对您相当危险。」史隆提醒。
他耸耸肩。「史隆先生,刚刚路上我已经想清楚了。下界人可以使水晶市集崩塌,我不明白他们如何做到,但肯定是他们所为。我相信他们也会攻击弗芮亚,所以我们一定要做足准备。『风暴将至,无处可逃。』我必须先与杰柯神父谈谈。」
「阁下,让船长与神父重逢是否明智?毕竟当年船长他确实出手想杀害自己兄长。」
「亚伦交给我处理。」亨利说。
「好的,阁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亨利没有立即回应,四周声音只有屋子前厅的时钟滴答响。隔着门传来的滴答、滴答、滴答使他心情忽然变得沉重,生命随着光阴点滴流逝无法逆转。
他搭着史隆的手臂。「我将妻子与儿子交给你照顾,史隆先生。」
「我绝对不会辜负您。」史隆回答。
两人道了晚安,史隆立刻动身。亨利上楼,先进了自己房间,看见爱妻小老鼠已经熟睡。他吻了妻子额头,安妮在睡梦中仍露出笑容。
之后他去了婴儿房,脚步放得很轻,不敢吵醒保姆。他在摇篮旁弯腰,儿子真是个小不点,薄薄的褐色头发散在头顶上。亨利以指尖抚过孩子的唇,然后在他头上比了祝福的手势。
接着他更衣,拿出一口事前就装好的行李箱,仓促留下字条给安妮表示得去卜拉法处理要务,并在信末诉说了内心无穷尽的爱。
将信留在梳妆台上,亨利伯爵再度踏上旅程。
6 附有遮罩可集中光线或将其关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