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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之中一切皆有意义——至少科学如此认为(连吸血的虱子也不例外,虽然我个人完全无法想象牠们为何存在!)。若我们认为术力是存于世间万物的自然力,就必须承认逆术力也同样生于自然。然而逆术除了抹消我们创造的术构以外,还有什么价值呢?就人类目前所知,术构随时间减弱,必须重新修补,一直以来,我们相信这是术力自然消褪的结果,但若真相并非如此呢?也许逆术力一直存于自然,并与术力相互抵销?
倘若此假设成立,下界人研究出的或许就是如何扰乱两种力量的周期与平衡,最终将会导致所有术式的毁灭。
——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针对逆术进行推想
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的人生哲学一言以蔽之:何苦?他情感丰沛,但从未真正恋爱;他的术匠天赋极高,却没想过加以精进;他在演奏和作曲有惊人才能,只是不上课更不留下作品。术力强化金属来自于他写的论文,但他没兴趣将理论化为实务。
然而这不代表他失去了认真的能力。当年叛乱失败后,他可以赌上自己性命到战场去将受了重伤无法动弹的斯帝芬诺给找出来,搬运到隐密的安全地点,亲自照顾到康复。下界人偷溜到翻云号船舱想要掳走吉瑟,罗德里戈依旧能善用术匠技巧将其打败。当然飞船不断受损,也一路靠他修补才不至于困坐异乡。只不过在他看来,需要「吃苦」的时机并不多。
偏偏眼前就是一例。
为了修补受逆术影响的船体部位,他反而拼凑出了一些逆术的基础术构如何建立,并开始进行实验。在罗德里戈口中,这过程好比从文盲到识字的艰苦学习,但他认为一旦深入理解逆术,就能够研发出中和逆术作用的新术构。不过,他将自己的研究当作最高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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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术。
单是口头提及这个词汇都遭到教会严格禁止,遑论进行研究开发。教会声称逆术是邪术,但罗德里戈年轻时曾涉猎,原因不外乎是越受到禁止的东西他越想尝试。直到现在,他依旧记得自己在一间酒馆内,几杯廉价雪利酒下肚,忽然就开始滔滔不绝。
「逆术使用同样六种基础术印,不过上下颠倒,而且用神秘的另一种规则组织起来。」
罗德里戈一向喜欢在聊天时丢出震撼弹。看见朋友们个个惶恐,他咯咯笑着准备回去住处,夜里路上忽然一大块石头从天而降砸在脚边。当下罗德里戈自然清醒过来,抬头一看,是个剃了头的人瞪着自己。他瞬间会意,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天自己太幸运了,另一则是教会藉此警告。这件事情他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斯帝芬诺在内。
除了招致危险以外,需要保密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担心弥莉知道了会发飙,甚至连斯帝芬诺都会紧张起来。
如今他研究逆术同时,还希望可以修补弥莉与斯帝芬诺两人间的关系。相较起来,逆术方面的突破还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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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号与翻云号一起航行,也一起对抗不利的风向,两条船都被往西边吹。夏风号上的术匠与铁匠过去翻云号上帮忙,修理了损坏的浮槽,重新灌满神息,因此屋舟现在可以独立航行。弥莉还留在夏风号上照顾船长与其他伤患,因此翻云号就由吉瑟掌舵。商船船长在弥莉照料下已经好转很多。
「黄膏药名不虚传。」罗德里戈说。
弥莉表示船长虽失血过多,但体力回复不少,可以自行到甲板检查船体状况,船员们相当高兴。
中间某一天风向变了,两条船往西飘移,逆风前进损失了不少天,不过船副波曼说在这季节是正常现象,顺风时又能弥补一些时间。估计起来,只比预期晚几天回到埃夫勒城而已,夏风号上气氛快活。
然而翻云号上又是另一番光景。每天弥莉只与吉瑟正常讲话,其余时间站在栏杆边对着妹妹和罗德里戈吆喝指示,他们两个都被叫去帮忙制作膏药。两条船之间利用滑轮运送瓶瓶罐罐。
这段期间弥莉完全不肯与斯帝芬诺讲话,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即便罗德里戈想要代替斯帝芬诺讲点什么,也会给她的眼神逼得将话吞回去。
「话还没说出口就在嘴唇上结冻了,」罗德里戈这么告诉斯帝芬诺。「我发誓我的牙齿上有冰锥!」
最可怜的是艾灵顿大夫。猫咪想念主人,谁哄都没用,也不肯吃东西,总是缩成一个毛球窝在戴格椅子底下,偶尔发出哀鸣。
日复一日的航程中,大家的情绪仍没和缓,气压低迷。晚上罗德里戈躺在吊床上,还要听斯帝芬诺走来走去一两个钟头。
「我不能再掩饰下去。」他会对朋友说:「一开始看见有龙,我不由得重燃梦想,辞去军职以后我一直都不敢去面对,但终究还是想要骑龙。结果我居然为了这个梦想牺牲戴格。说不定他已经死了。连那三条龙过得如何,也只有上帝才知道。」
罗德里戈的耐性也到了极限。他思考之后,认为斯帝芬诺想要自怨自艾并非全无道理,但持续这么久就很无趣。他也觉得弥莉要生气无可厚非,但追根究柢,一开始败寇队要接下抢回奥卡札的任务时,她也点头同意,要是旅途平安顺利,女爵发了赏金下来,难道她不会开心地分一杯羹吗?或许事情给一团绿火搅得乱七八糟,但这不代表她有资格耍脾气。更麻烦的是,罗德里戈是可以将这番分析告诉他们两个,下场就是斯帝芬诺与弥莉都看他不顺眼。
到了晚上,吉瑟会将翻云号与夏风号系在一起,小船从后面略高的地方跟着前进。就这么过了五天五夜,吉瑟判断已接近珞榭陆缘线。
第六天清晨,天上一片红紫色美不胜收。吉瑟应当还没起床,罗德里戈听得见斯帝芬诺的脚步声从上头传来。他很想继续睡,但也得起来检查术构是否失效。
罗德里戈边打呵欠边进厨房,烧了一壶水,结果又打了盹,壶鸣声作响了才惊醒。他将开水注入茶壶,等茶叶张开,接着将茶倒进杯子,察觉颜色怎么淡得奇怪,这才意识到根本没有加茶叶。重重叹了口气以后,罗德里戈重新将茶泡好,拿了两个杯子上去。
斯帝芬诺在主甲板上朝夏风号瞭望,船副波曼与几个干部拿着六分仪测量位置。
「要早餐吗?」罗德里戈提着茶壶问。
斯帝芬诺吞了一口烫到舌头。「你今天起得真早,」他说:「吉瑟都还没起床。」
「睡不着。」罗德里戈回答:「你已经在我头上走来走去两三个钟头了。」
「在想弥莉讲的话。」斯帝芬诺说:「她说得没错,确实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本来组成败寇队,是为了有些精彩的冒险故事,大家合作赚些钱,享受这过程。可是结果与我计画的相差太远,为了那么少一点钱,差点船都要沉了,大家一不小心就会赔上性命。」
「你又怎么了?」罗德里戈问:「以前没这么悲观。至于败寇队嘛,没赚大钱,但小钱也是钱。解散的话,以后靠什么?我是可以从家里拿一些钱,但那顶多就是付我这一半的房租,不包括好酒或熏衣草色背心这种必要开销喔。」
罗德里戈的父亲一直给他零用钱。大使过世,家业由罗德里戈的兄长主导,不过他哥哥人很好,对弟弟很亲切,所以若无意外的话那笔钱也不至于被断绝。
「找份文书工作就是了。」斯帝芬诺说。
「我说朋友,别逼我这么老实,可是你连两分钟也撑不住。先不说你根本没经验,前提是你写字歪七扭八。」
「不然当剑术教练也行。」
罗德里戈想象着家里有一大堆小鬼头拿着剑跑来跑去。
「上帝慈悲!」他低呼颤抖,手搭上斯帝芬诺肩膀。「不要鲁莽。对弥莉有耐心些,她会原谅你的,就像以前一样。」
「恐怕这次不会,里戈。」斯帝芬诺叹息道:「这次很难。」
他倒在椅子上,差点压到胖猫。猫咪吼了一声跳开,罗德里戈继续在船上各处修补术构。天空蔚蓝深邃,缕缕神息从旁卷过彷佛丝巾。斯帝芬诺暗忖不知道现在教剑术可以赚多少钱。
弥莉站在夏风号甲板上,朝着翻云号这一头大叫斯帝芬诺。前好几天都没和他讲过话,眼看说不定和谈有望,罗德里戈也跑过来想要帮腔。
「吉瑟呢?」弥莉大声问道:「她该出来掌舵了吧,怎么了吗?」
「没事,」斯帝芬诺大叫回应。「我下去看看。」
说完他就进入船舱,弥莉双手抱胸等着。
斯帝芬诺回来时表情相当错愕。「弥莉,快过来!」
「怎么了?」她跟着紧张起来。
「回来就对了!」
斯帝芬诺放下绳梯,弥莉告知波曼以后撩起裙子爬上去。
「怎么了?怎么回事?」她焦躁地问:「吉瑟生病了?」
「我不知道,」斯帝芬诺回答:「没见过她这种模样。」
弥莉连忙跑到底下姊妹共用的房间。
「是什么情况?」罗德里戈问。
「房门关着,我听得见里面有声音,像是她在唱歌,但不是上次失去意识那种童谣之类。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歌声听起来很……愤怒。」
「愤怒的歌?」罗德里戈疑惑地问。
「你应该还记得吧,有一次我们去听歌剧,男中音的角色想引诱女高音,还出言恫吓说会杀死她的男高音情郎,除非女主角愿意和他上床。女高音同意了,但等到对方过去要接吻,就拿出刀子杀人,之后唱了一首歌表达自己多么厌恶、看他死在面前心情大好。吉瑟唱的歌就类似那种风格。」
「那是第二幕结尾,你居然醒着,真是太令人引以为傲了!」罗德里戈激动地说。
船舱门砰的一声打开,艾灵顿大夫受到惊吓想要躲到大炮底下,却又发现大炮都不见了,只好缩到桌子下面去。
吉瑟跑到主甲板上,脸大半惨白,只有两颊泛起红晕,蓝色眼珠一片朦胧、几乎成了灰色。她站在甲板上,仓皇扫视四周,急急忙忙跑向栏杆边。弥莉追了上来,不过女孩只是抓着栏杆凝望神息,之后猛然转身,对着姊姊比起一连串手语。
「她说有人要杀我们!」弥莉翻译道。
「谁?」斯帝芬诺望向天空。「完全没看到踪影呀?」
弥莉无奈摇头。「她不肯说,精神有点错乱的样子,我也没见过她这种模样。斯帝芬诺,我掌舵,你和里戈试着和她沟通。」
吉瑟发出尖叫,三人转头看见她往外头龙骨下方用力指着。罗德里戈过去探头。
「神息这种现象正常吗?」他语气也很不自在。
弥莉过去一起伸长脖子。「不正常。」她给了答案。
夏风号那头,监看航道的人也察觉异状,开始高声示警。波曼看了一眼以后,立刻吆喝叫人下去请船长上来。
平常罗德里戈往船底下望去,看见的会是橘红色或紫红色的云气凝集,彷佛厚重得可以当作羽毛床躺上去,当然他知道那是假象。神息深处充满化不开的浓雾,翻云号螺旋桨被子弹打中之后,他们也在那片冰冷幽暗的雾气里漂流了好一阵子。
神息深处很少有气流扰动,就算偶尔有点风也非常微弱。至于顶端,偶尔有些小漩涡并不奇怪,可是今天大家看见的却是乌云在船下翻滚汹涌,甚至爆出绿色闪电。
「谬术风暴?」斯帝芬诺问。神息有时会出现莫名的剧烈变动。
「太大了,而且绿色闪电应该是逆术!」罗德里戈讲话带着抖音,无法压抑内心的恐惧。「术力与逆术力在神息碰撞,引发的谬术风暴远远超过常态。但普通的谬术风暴就足够让我们沉船了!」
吉瑟看着排山倒海的乌云出了神,四肢僵硬、脸色苍白。
「里戈,快带她下去!」弥莉吩咐。「斯帝芬诺,把系船索解开,碰上强风可别再和夏风号绑在一起了!」
罗德里戈上前想要劝吉瑟进入船舱,但女孩指着底下,又用手划过脖子。
「她又说有人要杀我们。」弥莉解释。「我觉得也许她说得对,假如被卷进那风暴里头,单是风势就会造成这条船解体。」
乌云像是沸腾似的往上涌,如一团糊稠漆黑的黏液就要扑上来。风力越来越强,正朝东边珞榭方向吹去。
「避不开了,」弥莉扯着嗓子大叫,不然根本听不见。「我们得往前冲!」
像翻云号这种屋舟原本设计就无法承受飓风或谬术风暴的冲击,这也是为何荡舟族习惯靠着陆缘线航行,一旦碰上危险就直接靠岸避难。若真的在神息上遇上剧烈风暴,最合理的作法其实是「乘风前进」,也就是利用猛烈的风势推动船身往前,避免卷入其中。
罗德里戈转头望向夏风号,黎玳克船长虽然拄拐杖、腿上也还挟着木板,仍忙着四处发号施令。船员东奔西跑,将船帆张得更开;这一招是个赌博,船帆份量要刚好,太多的话桅椼会折断,太少的话又不足以赶在风暴前头。
「里戈,」弥莉眼神带着哀求。「你一定得想办法让术构继续运作!」
罗德里戈摇摇头。「这云里充满逆术啊,弥莉。一道闪电过来,船上所有术构都毁了。碰上那种状况的话……」他说不下去。
吉瑟仍出神地瞪着腾涌云气。翻云号受到强风推动,急速往前,夏风号并肩而行。乌云迅速卷了上来,伴随闪电与雷鸣。
斯帝芬诺想把艾灵顿大夫从桌子底下拖出来,丢到底下储藏室比较保险,可是胖猫吓坏了,伸出爪子在他手腕留了一条血痕之后飞奔逃离。斯帝芬诺一边骂一边想要追。
「别管猫了。」罗德里戈拦住想要下船舱的斯帝芬诺,态度有种诡异到令人不安的冷静。「我们不可能冲得过去。」
发出绿光的云气像一碗腐烂的汤冒着黑色泡泡,由下而上铺天盖地袭来,翻云号龙骨之下的一切都遭到吞噬。诡谲的是头顶上却还艳阳高照,丝毫不受底下神息乱象影响,却也因此使深邃的云气更显阴森。
原本将夏风号和翻云号往岸边安全处吹去的风忽然变了方向。船帆不再受力,在半空无力摆荡,但骤然间风又一打,船体猛烈摇晃,罗德里戈失足、弥莉也往旁边倒,她很勉强地抓住船舵。夏风号上所有船员,连厨子也出来了,大家齐心协力要保住自己的船。
吉瑟忽然不再唱歌。她双唇微微张开,气息在牙齿间急促来回,面色铁青、瞳孔青蓝得与闪电一样。女孩紧紧握着栏杆,指节都变白了。
绿色闪电劈过,距离翻云号非常近,马上就是一阵大雷。
「这风暴带着恶意……」罗德里戈说。
「逆术不是邪术吧!」斯帝芬诺迎风大叫:「只是自然界的力量。你自己说的,忘记了吗?」
「逆术本身没有善恶。」罗德里戈附和,但嘴唇僵硬几乎动不了。「可是制造这场风暴的是邪术,我可以感觉到。吉瑟也一样。」
乌云卷到船四周,暴雨袭来,闪电也越窜越近,强光之后不到三、四秒就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在豪雨之中,他们失去夏风号踪影,不过依稀可以听见桅杆摇晃与此起彼落的吆喝。
「里戈,快带吉瑟下去!」斯帝芬诺吩咐。「我和弥莉在上面顾船!」
罗德里戈跌跌撞撞地穿过甲板,浑身湿透、雨水一直滴进眼睛。吉瑟站在风雨中,无畏于当头劈来的雷电,抬起头眼睛凝望天空。她嘴唇轻轻动着,竟又唱起了歌。罗德里戈暗忖女孩或许又受到惊吓,运气不好的话就像上次遇上危险一样,意识躲进童年里。他觉得那样也好,既然逃不过这一劫,不如在恍惚中迎向痛苦结局……
「吉瑟,亲爱的。」他开口。
没想到吉瑟却用力摇头,头发甩在脸上。她继续动着唇,声音越来越大。罗德里戈试着抱住她拉走,但女孩瞪大的眼珠子里好似冒出火焰,更举起双手用力一推。大吃一惊的罗德里戈给推得脚底一滑,在积满雨水的甲板上摔得四脚朝天,想起身又被强风拍倒。
好不容易拉着一条绳子起来,滂陀大雨中他只能勉强看见斯帝芬诺在船舵那儿帮忙弥莉,两个人连要在暴风里站稳都极其费力。一道绿光窜过,距离船身实在太近了,罗德里戈听见电流发出的滋滋声,轰雷几乎同时间回荡起来,一瞬间他好像失去听觉。
吉瑟没抓着任何东西,却直挺挺站着、一点也不摇晃。她高举双手,口中的声音在狂风暴雨里竟清晰可闻,而且罗德里戈认得出这条歌。
女孩唱的不是荡舟语,而是教会的祈祷诗。以前罗德里戈被母亲逼着去教堂时听过。问题是,吉瑟怎么会唱圣诗呢?荡舟族不去教堂做礼拜,信仰也与圣人、上帝这些概念无关。她什么时候学会这条献给圣卡斯提冈的祷词?
吉瑟全身湿透,然而风从身旁卷过,彷佛无法触及到她;乍看之下,女孩就像站在风眼一般。她依旧朝着天空展开双臂,继续哼唱诗歌,奇怪的是风渐渐平息下来,雷电依旧声势惊人,却越来越远。
「风暴好像飘走了。」斯帝芬诺不可置信地说。
「看样子我们保住一条命了。」弥莉也叹道。
只有罗德里戈张着嘴巴,正想说出自己所见的真相,吉瑟却骤然转身,一双眼睛澄澈如同愈发清朗的穹苍。
「是妳……」他讶异得无法言语。
女孩伸出两根手指抵着罗德里戈的唇示意。「别说出去。」
吉瑟眼珠子渐渐黯淡下来,碰了一下他额头,手指抽回时上头有血。女孩指着血迹,再指着远去的乌云。
「血术……」罗德里戈会意过来。吉瑟用力点点头。
「吉瑟——」他有些迟疑。「妳刚才唱的并不是荡舟族的歌,那是教会的颂歌,而且是圣卡斯提冈的赞颂曲。」
女孩眨眨眼睛,茫然望着罗德里戈。她指指自己,似乎是问:「真的吗?」
「妳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念了什么吗?」罗德里戈问。
吉瑟摇摇头。
「那妳究竟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呢,杰柯神父?」
吉瑟继续摇头,目光变得朦胧,然后双手在头颅上画了一个圈,就像是修士的圆形剃顶,但眼神带着笑意。
「是巴纳比修士啊。」罗德里戈尚未完全理解。「但怎么会……」
吉瑟碰了下自己的心、再碰碰自己耳朵,意思是「他对我说话,我也可以和他讲话。」
她又抵着罗德里戈的嘴唇,视线瞥向弥莉,举起手指很严肃地警告。
「没错,」罗德里戈看得懂。「别让弥莉知道妳和巴纳比修士还有联系比较好。我不会说出去。」
吉瑟轻轻吻了他脸颊,接着跑进船舱要找艾灵顿大夫。弥莉在背后叫着,妹妹装作没听到,一溜烟就消失了。
罗德里戈回头看见斯帝芬诺与弥莉看似正常地讲话,不过声音压得太低,无法确认内容,只能暗自希望这两人可以和好如初。
但罗德里戈终究要失望。弥莉很快就背对着斯帝芬诺,不屑地撇过头说:「去看看船有没有受损,叫里戈也检查一下术式。」
她将滴着水的头发从眼睛拨开,继续专注在船舵上。
斯帝芬诺看着她一会儿,心灰意冷地走向罗德里戈。
「我们真是走运。」他开口。
「你这表情可不像是觉得自己很走运。」罗德里戈说。
斯帝芬诺耸耸肩,瞟了他一眼。「你流血了。」
罗德里戈装作不以为意。「朋友,圣人留下的记载有这么一段:『风暴肆虐,四圣齐聚,扬手朝天,祈神慈悲。此后风暴平息——』」
斯帝芬诺盯着他。「我的天,里戈!你在风暴里找到信仰心了吗?」
「我不确定我找到的是什么。」罗德里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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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天风向稳定、气候良好,夏风号在某日中午平安回到埃夫勒城,翻云号解开系索后也回到以前停泊的地方。分别的时刻终于来临,斯帝芬诺和罗德里戈将回去位于首都的住处,弥莉与吉瑟要留在屋舟上。
四人站在甲板,心里都有疙瘩。斯帝芬诺的大行李箱和一些私人物品已经都搬上来。
吉瑟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露出难过哀怨的苦笑。弥莉双手抱胸站在旁边,表情依旧冷淡疏离。
「有戴格的消息会立刻通知妳。」斯帝芬诺说。
弥莉回应的眼神,让斯帝芬诺以为自己会变成石头。她转身走开,还踩到了艾灵顿大夫的尾巴。胖猫惨叫,吼了起来。
「欢迎回家。」罗德里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