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宁愿上战场也不想进我母亲的客厅。在战场上我知道敌人士谁，身边有朋友与战友可以托付自己的性命。进了宫廷，敌人环伺，却摸不清底细，只能偷偷摸摸希望自己不要被发现。军人在战斗之中滋生的是同袍情义，宫廷人士在互动间却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然而，我母亲看来乐在其中。
——斯帝芬诺.迪.吉尚致安德.马特尔之信件内容
搭乘马车回去的路上，罗德里戈一边喝波特酒、一边哼唱咏叹调，甚至想要一人分饰四重奏，而且出乎斯帝芬诺意料，他好像真有这本领。反观斯帝芬诺则是一路清醒郁闷，眼睛直瞪着车窗外的街灯。灯火飞窜，形成一条光带，或直或弯、交错纵横。
他回头望着斜阳宫，日落时彩虹般的术印光彩如今在月光下变得白晰柔和。宫殿的窗户一扇一扇亮了起来。
王宫周围有军舰绕行，船舰装有铜灯，发出红色或绿色光芒。上头船员们大都还醒着，军官正在巡察、斥候拿着望远镜，随时搜索弗芮亚人是否攻打过来。
埃夫勒城的灯火之外，广阔神息如一道黑色山脊隔开都市与繁星点点的天国。神息上也有些光点移动着，商船进港、或是巡逻船沿着陆缘线侦察。
他看着夜色下的一切，心中涌出澎湃情绪。他爱这国家，他想保护珞榭的人民，就如同父亲朱利安.迪.吉尚一样。然而父亲带着谋反罪名遭处刑而死，所以鲜少有人知道，或者相信他是如此忠于国家。斯帝芬诺听着罗德里戈吟唱，暗忖不知该用什么方式说服朋友到军械厂去。
虽然俗话说每个人都有个价码，斯帝芬诺却想不出要用多少绫罗绸缎、锦衣华服才有可能说得动罗德里戈。
今晚提起这件事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他继续听着朋友的下一段咏叹调，心想早上再谈谈可能比较有希望。
钟声作响，他们回家时已经一点，附近十分安静。两人居住的区域颇单纯，大部分人不会太晚上床睡觉，周围也只有马路一半处有盏街灯还亮着。不过班瓦应当会缩在厨房那张椅子上，靠着壁炉取暖等门。斯帝芬诺打开前门，同时出声叫唤，免得又吓到他老人家。
但居然没有人应门。
斯帝芬诺暗忖班瓦可能累了一天打瞌睡。进门以后发现箱子被清空，大概也是老家仆帮忙整理过，说不定还为他清洗了战龙旅的制服风衣。他回头一看，朋友摇摇晃晃，但还不需要人搀扶。
罗德里戈虽然喝了不少白兰地与波特酒，但脚步还算稳。他酒品好，不会乱发脾气或自怨自艾。虽说还可以自己走路，但斯帝芬诺也注意到他进屋子以后特别小心，带着笑容准备慢慢晃到床上，想必醒来时心情会很好。斯帝芬诺才喝了一半，但一如往常心情是两倍坏，总觉得朋友这样幸福得多。
「你先上楼去吧，」他说：「我看看班瓦在干嘛。」
罗德里戈快活地答应，他还提着波特酒，不过瓶子空了大半。酒瓶也是水晶玻璃，还有玛裘林家的黄蜂纹章雕饰，斯帝芬诺暗忖得记得将瓶子还回去。
「你走得上去吧?」看见罗德里戈在第一阶就踌躇，他不禁狐疑。
「朋友，我想的话，可以一边跳方登戈一边上楼梯。」罗德里戈说的是一种伊斯塔拉的轻快舞曲，最近非常流行。「想看吗?」
「不了，我相信你。」斯帝芬诺赶紧回答：「等会儿楼上见。」
「睡觉之前要不要把女爵阁下这顶级波特酒的最后一口给喝掉?」
「不了。今天晚上跟她牵扯够多了。」斯帝芬诺语气不怎么开心。
罗德里戈笑着说：「请班瓦早点叫我起床，我好打包行李。」
「多早?」斯帝芬诺问。
「中午差不多吧，」罗德里戈说：「晚安啦。」
他一手酒瓶一手栏杆，像攀岩那样小心翼翼地上楼。
斯帝芬诺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摔跤以后，自己则进了厨房。灯还亮着，一杯已经喝过的酒搁在桌上，班瓦却不在椅子上。
「怪了。」他喃喃自语说。
班瓦最不喜欢看见客人离去时，桌子上还有葡萄酒或啤酒没喝完，认为这是对主人的不敬。败寇队众人后来都拿这个当笑话看，罗德里戈有时还故意留一点点酒在杯子里，只因为想听班瓦抱怨。所以班瓦没把酒喝完就走了，实在很不寻常。
斯帝芬诺有点挂心，提起灯穿过走廊到他房间看看。轻轻推开门，往里头一看，老人家躺在床上，已经戴好晚帽，被子拉到下巴，张着嘴巴鼾声不小。
他站在门口笑着望向老人。斯帝芬诺还不懂自己叫什么名字时，班瓦就一直守在身边了。当年母亲躲进一间女修道院内，产下他这个私生子，后来也是班瓦陪着父亲快马加鞭过去抱回来。如果修道院院长没有通知父亲，恐怕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已为人父，而斯帝芬诺也会被当作孤儿扶养长大。在他看来，那时母亲一心只想回宫廷、回国王的床上。
这段往事他是从祖父那儿听来。但斯帝芬诺回想起今天晚上母亲眼神中竟带着担忧恐惧，其实他可以肯定那不是自己看错或妄想。也因此，生平第一次，斯帝芬诺终于怀疑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其实父亲没再提过母亲的事情，连名字都不肯说出口。就算有所谓的真相存在，或许连朱利安本人都不完全明白。
接着他想起自己拿安德爵士的事情来嘲讽母亲，但母亲立刻辩驳。那位骑士多年来都与玛裘林女爵为友，考量到安德爵士为人正直、信仰虔诚，若女爵真的冷血又不贞，他怎么愿意维持这段友谊如此之久?
斯帝芬诺自问以后，惊觉其实直接向安德询问是最快的办法。上回在圣艾妮丝修道院意外相遇，安德爵士似乎就想与自己谈谈母亲的事情。
「下次要记住。」他告诉自己。
替班瓦掩上房门，斯帝芬诺也上了二楼。二楼的小客厅被切割为书房与办公室，罗德里戈有卧室与更衣间，斯帝芬诺也一样。这屋子的三楼是正式的用餐处，空间颇大，罗德里戈夸张地说是「舞厅」。不过舞厅很久没打开来用，里面几件家具都先用布盖着。斯帝芬诺当然没在这里办过舞会，也没打算这么做，他不像罗德里戈一样喜欢华服、盛宴和铺张，但罗德里戈确实总想着若有一天负担得起，想在这儿办一场看看。
这下子更难了吧，他心想。败寇队都解散了，斯帝芬诺自己往后的日子都不知道怎样过下去才好。
他提着灯在二楼楼梯口张望，却依旧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班瓦没将酒喝完，而且居然没有等门。他平常最喜欢听罗德里戈从王宫带回来的小道消息。
但斯帝芬诺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只好告诉自己不要杯弓蛇影。到了客厅那边，罗德里戈软在椅子上，面前壁炉里火快烧完了。这也很奇怪，班瓦平常都会上来打理。罗德里戈打算将剩下的波特酒喝完，朝着余烬打呵欠。
「之前还担心再也看不见这房子了。」斯帝芬诺说。
罗德里戈笑道：「晚安啦，谢谢。」
「谢什么?」
「带我们回家啰。」罗德里戈说。
「靠的是大家合作，败寇队一直这样撑过来。」斯帝芬诺叹口气。「但到此为止了。」
「等弥莉知道戴格活得好好的，气就会消了。门不用关，我待会喝完就去睡觉。」
斯帝芬诺与他道了晚安，回自己房间，位在走廊尾巴。才一开门进去，忽然听见右边身后传来很微弱的气息。
他浑身一震，神经紧绷，连出声质疑也不必，会躲在房门后面的绝非善类。斯帝芬诺猛然转身，手上灯火往前探去
火光照出一把刀。斯帝芬诺将灯往那方向用力一甩，打在刺客的脸上。玻璃碎裂，对方惨叫后刀子脱手。
罗德里戈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斯帝芬诺，你又打破什么了?可别是那个手绘的瓷瓶——」
灯火熄灭，斯帝芬诺最后一瞬间看见对方模样，是个披着斗蓬、戴三角帽的男人，脸上围了黑色丝巾，只露出眼鼻口。
他大叫：「有刺客!」接着跑向挂在床柱的绶带与剑。室内昏暗，但对他有利，因为斯帝芬诺熟悉这儿环境，刺客却得小心行动。
「刺客?」罗德里戈一头雾水。「斯帝芬诺，你该不会——啊!」
斯帝芬诺听见朋友失声尖叫，之后是门板撞击与杂沓纷乱的脚步声。他心一沉，看来屋内不只有一名敌人。
街灯透过窗户射入，在地板上照耀出两条银色长方形。斯帝芬诺从床柱边跨出三大步，却被人用手臂拦着腿绊倒。
他肚子撞在地上，敌人身子一扭。斯帝芬诺转身，枪管已指着自己，他赶紧滚到床底下。
对方开枪，子弹打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斯帝芬诺爬出来，刺客正要挑出另一把手枪，他扬手抓起枕头往窗户那儿一扔。
刺客转头连忙开枪，子弹打破枕头后击碎玻璃。斯帝芬诺跳起来，抽出绶带上的剑，瞬间往敌人刺了过去，没想到对方黑色斗蓬一卷，竟接下了这招。
斯帝芬诺暗骂一声，急急忙忙想将细剑抽回，但刺客抓着斗蓬一扯，剑就这么卷了过去。对方顺势一甩，细剑连同包裹的斗蓬飞到房间角落。他抽出手枪，斯帝芬诺的龙枪还收在衣柜的盒子里，绝对来不及取出，情急之下拿起手绘瓷瓶往敌人砸过去。敌人开枪，但失去准头。
子弹打在斯帝芬诺背后墙壁上，他握紧拳头准备迎敌。刺客在口袋里摸索，不知道想找刀子还是手枪。哨声响起，是警察。斯帝芬诺与刺客两人同时一愣。
事后回想起来，斯帝芬诺说这是人生中最荒谬的一刻。他与想取自己性命的刺客居然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虽说有枪声，但埃夫勒城里一般居民听见枪战，多半是关上门窗躲到床上，鲜少有人特地去报警。更何况这栋房子距离最近的警队据点也有半哩路程。
「警察来了!」看样子刺客还安插了同伴在底下把风。
对方手划过额头行礼，接着往前一冲从破窗窜出，还将窗框与剩下的玻璃都撞飞了。斯帝芬诺跑到窗户边低头一看，刺客随着碎玻璃和木头重重落地，一人过来搀扶，最后与两个同伴蹒跚远去。警哨声音越来越接近。
「该死!」斯帝芬诺骂道。
走廊传来叫骂与脚步声。斯帝芬诺从黑斗蓬中抽出细剑冲出房间。
一看见朋友出来，罗德里戈兴奋大叫：「我抓到他了!我抓到他了!」
斯帝芬诺目瞪口呆。
喝了波特酒的罗德里戈勇气过人，往刺客背后一跳，双腿箍着人家腰际，并用双手摀住对方眼睛。刺客举着拳头乱挥乱窜，结果没把罗德里戈甩开，自己先撞上墙壁。
「别管他了，里戈!」斯帝芬诺很想大笑，但无暇分神。「警察来了!」
「我都抓到他了!」罗德里戈嘟着嘴。「让警察带走啊!」
「放开他吧!」斯帝芬诺语气凝重。「警察不是来抓他，是来抓你!」
罗德里戈从刺客背上跳下来，那男人一溜烟跑开，蹦蹦跳跳下楼。
「我?为什么——」他呆立原地瞪着斯帝芬诺。
「去保险箱把钱都拿出来!」斯帝芬诺喝道。
「为什么——」
「快点!」
斯帝芬诺听见街上传来吆喝，有人看见刺客了。几名警察脱队追过去，可能误以为那就是他们要逮捕的对象。
他也回到自己房间，开了柜子取出两样最重要的物品：战龙旅的制服外套，以及一个镶铁边的橡木盒子。这时斯帝芬诺也注意到班瓦真的帮忙把外套洗涤干净了。他将细剑挂回绶带、背到身上，回到走廊时罗德里戈已将两大包银币塞在口袋里。
「可不可以解释一下状况?」罗德里戈苦着一张脸。
「是我妈。」斯帝芬诺颇气愤，抓着罗德里戈的手臂拖下楼。
从一楼他们往厨房后门出去。斯帝芬诺暗忖今天倒该感谢那些刺客了，若不是他们，自己与罗德里戈一定呼呼大睡，等着警队上门。
亏他还动摇了，以为母亲心里有自己。
两人从后门冲出去时，听见警队从前面破门而入。顾不得太多，斯帝芬诺带着罗德里戈踩过班瓦的花圃溜走，但还是被一个站在转角的警察看见，他高声叫了起来。
斯帝芬诺往旁边小巷子窜。「这边!」
「你母亲派刺客暗算我们干嘛?」罗德里戈努力跟上。
「刺客不是她派的，」斯帝芬诺回答：「但警察是她派来捉你的。」
「那刺客是谁的手下?」
「我不知道。」斯帝芬诺说：「别问了，小心跑到岔气!」
叫声与哨声从背后涌来，可见还有追兵。幸好他们早一步出发、对这附近地形也较为熟谙，可以在巷子里钻来钻去、翻过别人家篱笆或围墙等等。后来终于听不见警察吹哨子，斯帝芬诺先停下来，他身上伤口还没完全痊愈，幸好没给刺客再插一刀。罗德里戈弯着腰、双掌压着膝盖喘不过气。
就着街灯，斯帝芬诺将自己取出的盒子放在路边，从里面拿出龙枪与一小包弹药开始装填。
「我想没机会回去换衣服了?」罗德里戈一脸凄凉，身上还是进宫的衣服：缎子外套、花边衬衫、绒布马裤与丝质长袜。
斯帝芬诺抬头望着他。「里戈，有人想要我们的命，加上我妈派人追捕你，打定主意要把你送进军械厂了。」
「我去我妈那儿躲——」
「你自己告诉我妈会去找伯母，警察当然会往那儿搜。」
里戈惆怅叹息。「那我们可以上哪儿?」
「翻云号。」斯帝芬诺挺起身子。「希望你说得对，弥莉真的不生气了。否则……」
「否则我就只好去当打铁工人，」罗德里戈郁闷地说：「或者被人杀死。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比较惨。」
斯帝芬诺将手枪藏进外套，箱子就丢在路上。两人朝码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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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莉与吉瑟习惯将翻云号停在靠近戴格租屋处的公共码头。进入埃夫勒城时，两姊妹就不会过去荡舟族的船村，因为离城有十哩远，败寇队又都在斯帝芬诺住处开会，来回太花时间。加上戴格也希望她们住近一些，比较方便照顾。
码头周边的建筑物多半是仓库，或者一些倚赖运输的店家，每到晚上会有很多大货船靠岸，早上也有空船等着上货。
半夜街道空无一人，但斯帝芬诺与罗德里戈还是尽量隐蔽，不敢冒险。到了渠街，斯帝芬诺躲在一栋屋子转角，抓住想要继续往前的罗德里戈。
「翻云号就在前面而已——」罗德里戈开口。
「我知道。」斯帝芬诺回答完，身体平贴在墙壁上往外窥探，缩回来时低声骂了句话。
罗德里戈呻吟起来。「又怎么了?」
斯帝芬诺拉着罗德里戈躲里面些。「你看翻云号下面的木板路上。」
罗德里戈偷偷张望，低声吹起口哨。「居然是达壬!」
「而且还带了人。」斯帝芬诺语气一冷。
此刻翻云号就像是国王陛下生日时的游舶那样灯火通明。船上站了许多警察，他们提着牛眼灯探照水桶以及帆布卷底下。达壬拿着手帕擦脸颊，有个警官架着不断叫骂的弥莉，吉瑟则抓起系绳桩当武器，恫吓想要攻入船舱的人。
「我可真是傻了!」斯帝芬诺低声说：「我妈当然也猜得到，我们一定会先想躲上翻云号。」
「该不会把弥莉和吉瑟抓去关吧?」罗德里戈担心起来。
「我会阻止他们。」斯帝芬诺抽出手枪。
弥莉往警官跨下一踢，警官松手、她立刻挣脱。吉瑟抱起艾灵顿大夫，往达壬比了一个粗鲁的手势，然后跑到姊姊身边。两女沿着渠街飞奔，警察本来想追过去。
「别追了，」达壬下令。他声音洪亮，弥莉与吉瑟也听得见。「已经拿下这条船，目的达成就好。」他又用手帕拍拍脸。
「控制船，」斯帝芬诺说：「这样我们就走不了。」
「我们还有钱，」罗德里戈说：「可以租马车、买马——」他看见斯帝芬诺脸上表情。「女爵会将这些路线也都封锁起来。」
「她做事一向不留漏洞。」斯帝芬诺说。
两人在暗处等待，弥莉与吉瑟正朝这方向走过来。彷佛上天故意挑衅，乌云密布，竟下起了雨。
「没带斗蓬出来，这件外套也毁了。」罗德里戈叹息道。
两个人也没帽子，雨水打在脸上、滴进眼里，他们赶快找屋檐躲着。
翻云号上的警察将绳索解开，一个人操纵船舵，屋舟沿着运河航行。吉瑟与弥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消失在夜色里。
罗德里戈冷笑。「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维持术构运作。」
「他们只是开去充公而已。」斯帝芬诺说。
弥莉与吉瑟继续走着，经过面前时，斯帝芬诺轻声叫唤。弥莉吓一跳，转头看见他，斗蓬兜帽下双眼瞪了好一会儿，最后叉起双手慢慢走过去。吉瑟跟在后头，搂着胖猫用斗蓬给牠遮雨。
「他们没收我的船。」弥莉开口。
「抱歉，弥莉——」斯帝芬诺才刚开口。
「所以又是你搞的鬼。」
「严格来说是我惹的麻烦。」罗德里戈说得很心虚。
「你最好解释清楚。」弥莉叹口气。
罗德里戈解释了来龙去脉。「我会帮妳把船讨回来，弥莉，」他懊恼地说：「去找厂长报到应该就可以了……」
「你不能去。」斯帝芬诺一脸疲惫。「不能回去。都有杀手过来了，没忘记吧?」
弥莉眼神一扫。「杀手?」
轮到斯帝芬诺说明状况。「一共四个，」他最后分析。「而且都是干这行的老手，一听见警察吹哨子立刻就跑。虽然想要暗算我们，但结果却是帮了大忙，提醒我们警察来了。」
弥莉静静望着他。吉瑟站在姊姊背后，帽子下脸色苍白，大眼睛透露出凄苦感受。
弥莉嘴角一扭，她甚至伸手抓着嘴角想忍住笑意，但实在没办法，还是哈哈大笑、声音清亮。笑了大半天，眼睛都冒出泪了，最后身子轻轻往墙壁一靠。
「唉，斯帝芬诺、斯帝芬诺呀……」笑完之后她开口：「就只有你这种人会靠要杀自己的刺客来救自己吧。我就喜欢你这点……当然是说不讨厌你的时候。」
斯帝芬诺的回应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两眼都湿了，并不是下雨的关系。
弥莉继续笑着，退后一步，两手插腰道：「这下子我的船被扣押、你和里戈不能露面，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办?」
「妳和吉瑟在船村还有亲戚，」斯帝芬诺说：「先去那边住一阵子，里戈和我会——」
吉瑟用力摇摇头，两手紧紧扣住。
「她说得对，还是一起行动吧。」弥莉说。
「之前在船上妳说过——」
「我知道我说了什么。」弥莉打断。「不过吉瑟和我聊过，我这小妹可聪明得很，让我明白自己真的错了。如果以前可以同甘，现在当然也可以共苦。」
「有甘过吗?」罗德里戈低声问。
斯帝芬诺白他一眼，赶快换个话题。「达壬怎么了?刚才看他一直用手帕拍脸。最好是妳赏了他一拳。」
弥莉看看吉瑟，吉瑟笑着捧出胖猫。艾灵顿大夫只有头探出斗蓬，表情很生气。吉瑟蜷曲手指，做出猫爪的形状。
「被牠抓了呀!」斯帝芬诺笑道：「大夫干得好，下次请你吃鱼。对了，戴格有写信过来，他平安无恙，带着三条野生龙与那对飞官兄弟到了我家在亚贡郊区的山庄里，还说有消息要告诉我们。」
「我也觉得他应该不会出状况。」弥莉说：「对他有信心。其实就算他真的怎么了，也是自己做的决定。我想我不够了解他，这阵子我脑袋似乎不很清楚。」她牵起斯帝芬诺的手，掐了一下。「对不起。」
「该道歉的是我。」斯帝芬诺回答：「弥莉，我保证一定会把翻云号夺回来。」
他拨开湿头发。「不过目前得先离开珞榭避风头，让我想想办法叫我妈别逮捕罗德里戈——」
「顺便查清楚是谁想暗杀我们。」罗德里戈说。
「没错。」斯帝芬诺叹道。
四人沉默一阵，思考对策。
「我有个主意，」弥莉开口：「跟我来。」
「上哪儿去?」斯帝芬诺问。
「别问那么多，听我的就对了。」她回答。
「我想不会是去个有床有热水澡的地方?」罗德里戈语气还带着盼望，片刻后无人答腔，他只好自言自语。「真的不是……」
跑出屋檐，外头大雨如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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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缓和了一些，教堂尖塔传出四声钟响，弥莉说已经到了目的地，指着码头边的一条大船。船上有些人提灯走动，但即便没有灯光，斯帝芬诺还是能从格子气球认出夏风号。
他疑惑地看着弥莉。
「夏风号要去卜拉法岛，」弥莉说：「中途会停在亚贡补给，也为长途航程做些修缮。」
斯帝芬诺张大眼睛。「亚贡!戴格和我家山庄就在那儿——啊，我说过了。弥莉妳真是天才!不过黎玳克船长愿意偷渡我们出去吗?」
「船长说他欠我一命，」弥莉望着罗德里戈。「你们两个的话，我之前听他说甲板有欠人手……」
「当船员!」罗德里戈惊呼颤抖。「刷地板、吹风笛，做不好会被绑在龙骨上——」
他愣了一下，发现其他三人正窃笑着。
「噢，这样啊，很好笑是吧。」他打了个喷嚏。「需要我提醒一下吗，站在这儿取笑我的同时还是风吹雨打，我已经快要冻死了。」
「弥莉，这一路会很危险，」斯帝芬诺说：「得避着警察——」
「还有刺客。」罗德里戈又打喷嚏。
「一次忙完也好。」弥莉耸耸肩。
「说到忙完……」罗德里戈接口：「你觉得这是不是代表你母亲不会付钱了?」
「你算清楚一点，」斯帝芬诺说：「她交代的事情我们根本没办成，接着又不愿意为国捐躯，还躲避警方缉拿。钱?」
罗德里戈叹了气，第三次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