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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被拯救

“我很高兴你能来,”雅维说,“我已经快要没有朋友了。”
“我很高兴自己能做这件事,”鲁尔夫说道,“为了你,也为了安克兰。我不能说他在当仓库管理员的时候我有多喜欢这小气的杂种,但最后我有点喜欢他了。”他朝雅维露齿一笑,眼睛上那道巨大的疤痕动了一动。“有些人你能立马就跟他打成一片,但那些你得花上点时间去交际的,却能和你维持得最久。我们不买点奴隶吗?”
伴随着一阵从呢喃到咕哝最后到锁链咔嗒的声响,货物们都爬到他们的脚边等待验货,在这些人的双眼中,混合着羞愧、恐惧、希望与绝望,雅维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头颈上项圈造成的轻微旧伤。这地方的阵阵恶臭,夹杂着他宁可忘记的那段记忆,令他几欲窒息。奇怪,他是如此迅速地再度习惯了自由的空气。
“雅维王子!”奴隶商人匆忙从屋后的阴影中赶出来,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表情柔和,脸色苍白,雅维觉得他有一点眼熟。他是雅维父亲的葬礼上,在雅维面前屈膝的队列中的某一个人。如今他又获得了一个向雅维屈膝的机会。
“我已经不再是王子了,”雅维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是你说的那个人。你是约夫费尔?”
人肉贩子见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得意得有些自我膨胀。“确实我便是约夫费尔,您的光临是我的无上荣幸!我是否有幸知道您想要哪一类奴隶——”
“安克兰这个名字对你来说重要吗?”
商人的视线闪烁着转向鲁尔夫,后者正冷酷地站立,拇指固定在银带扣的剑带上。“安克兰?”
“让我来刺激一下你的记忆,就像你这商店的恶臭刺激到了我的记忆一样。你曾经售出过一个叫作安克兰的奴隶,然后用他妻儿的安全来敲诈他的钱财。”
约夫费尔清了清喉咙:“我没有触犯法律——”
“我来向你讨回欠债也没有触犯法律。”
商人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我没有欠你什么……”
雅维轻轻一笑。“我?你当然没有欠我什么。但是我的母亲莱斯琳,不久之后就会再次成为哥特兰德的黄金王后,并且重掌国库大门的钥匙……我猜你确实欠她一笔小钱?”
商人咽了口口水,喉结在干瘦的脖子里快速地上下跳动。“我确实是王后最谦恭的仆人——”
“她的奴隶,我得这么称呼你。就算把你现有的一切都卖了,估计也还不上你欠她的债。”
“那么就算我是她的奴隶,有什么不好的?”约夫费尔痛苦地哼了一声,“既然你提到了我的生意,那正是因为欠了她的钱,我才不得不从安克兰手里挤出每一分我能榨出来的钱财。我自己也不想这么做的——”
“但你置自己的意愿于不顾,”雅维讽刺道,“多么高尚。”
“你到底想要什么?”
“让我们从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开始。”
“很好。”商人拖着脚,眼睛望着地面,走入阴影中。雅维抬头看向鲁尔夫,那老战士抬了抬眉毛,围在他们身旁的奴隶们静静地旁观着这一切。雅维觉得其中有一个奴隶或许露出了微笑。
他不太确定自己到底在期望什么,无比美丽、异常优雅,或者是有什么能够直击他心灵的特征,然而安克兰的家人看起来却十分普通。当然,在不熟悉的人眼中看来,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安克兰的妻子个子又瘦又小,挑衅般地抬着下巴,而他的儿子则长着与父亲相似的浅黄色头发,视线向下。
约夫费尔引着他们向前,然后有些焦虑地双手绞动。“正如我曾经保证过的那样,非常健康,接受我的精心照料。他们现在都是你的人了,当然,是作为礼物,附上我的敬意。”
“你可以留着你的敬意,”雅维说道,“现在你马上打包离开这里,把你的生意移到伍尔斯加德去。”
“伍尔斯加德?”
“对。那里有不少人口贩子,你会觉得如鱼得水的。”
“但是为什么?”
“这样你就能一直关注格劳姆-吉尔-高姆的生意了。我以前听人说过,你得了解敌人的房子比自己的更多。”
鲁尔夫赞同地咕哝一声,挺了挺胸,将放在剑带上的大拇指移动了一下。
“这是一种选择,”雅维说,“不然你会发现自己被摆在自己的店里出售。你觉得自己值什么价?”
约夫费尔清了清喉咙:“我得花点时间准备准备。”
“动作快。”雅维说。然后他大步跨出这充满恶臭的地方,站在外面的空气中大口呼吸,闭上眼睛。
“你……你是我们的新主人吗?”
安克兰的妻子站在他身旁,一根手指抵在项圈里。
“不是。我的名字是雅维,这是鲁尔夫。”
“我们曾经是你丈夫的朋友。”鲁尔夫说着,揉了揉那男孩的头发,让他露出一丝不适的表情。
“曾经?”她问,“安克兰现在在哪儿?”
雅维咽了一口口水,想知道该如何说出这个消息,他寻觅着合适的词汇——
“死了。”鲁尔夫回答,简洁明了。
“我很抱歉,”雅维补充道,“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即使交换的是我的生命,这也实在不是一桩好生意。但是不管怎么说,你们自由了。”
“自由了?”她喃喃道。
“是的。”
“我想要的不是自由,我想要的是安全。”
听到这一句话,雅维眨了眨眼睛,然后嘴角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他自己却是那样渴望自由。“要是你愿意的话,我猜我正好缺一个仆人。”
“我一直是干这个活儿的。”她说。
雅维在一家铁匠店前停下,在一张放满靴匠工具的搁凳上摆下一枚硬币。那是第一批新钱中的一枚——浑圆,完美,正面铸着他母亲的肖像。
“敲掉他们的项圈。”他说。
安克兰的家人并未对自由表示任何感谢,但对于雅维来说,锤子的敲击声已是足够的谢意了。鲁尔夫将一只脚跷在一面矮墙上,前臂环抱着膝盖,看着这一切。
“我不觉得正义有什么特别重要的。”
“谁会这么想?”
“但我觉得这事儿干得很不错。”
“别让其他人知道,会毁了我的名声。”雅维看到广场对面有个老女人正盯着他看,便对她微微一笑,挥了挥手,然后目送她嘀咕着匆忙避开。“这事儿搞得我好像是个恶棍。”
“要是生活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世上并没有什么恶棍。只有一个个人,都在竭力做到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事。”
“事实证明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是一场灾难。”
“事情可能比现在要糟糕得多。”鲁尔夫咂了咂舌,吐了一口口水,“你还年轻。再多试试。或许下次就能有所提升。”
雅维朝着这老战士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变成智者的?”
“我一直有着超常的洞察力,只是你被你的小聪明蒙蔽了眼睛。”
“这是国王的通病。希望我还年轻到足以通晓人性。”
“我们当中有人能通晓人性就已经是件挺不错的事了。”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雅维问道。
“伟大的国王乌瑟尔向我提供了一个卫队的席位。”
“这是了不起的荣誉啊!你会接受吗?”
“我对他说,不。”
“你真的说了?”
“荣誉是傻子的奖励,而且我觉得像乌瑟尔这样的主人,身边总是会环绕着一圈战死的仆人。”
“越来越睿智了。”雅维说道。
“在不久之前,我还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但现在,我的人生又重新开始了,我觉得自己没有想要缩短它的意图。”雅维看向一边,发现鲁尔夫也转开了眼睛,“我想或许你需要一个划桨伙伴。”
“我?”
“一个只有一只好手的祭司,和一个早已过了自己黄金期十五年的无赖在一起,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最后一声敲击响起,项圈崩裂,安克兰的儿子站起身来,眨着眼睛,用手抚摸着脖子,他的母亲伸臂抱住了他,亲吻他的头发。
“我不是一个人了。”雅维喃喃道。
鲁尔夫伸出胳膊搂过他,将他紧紧地抱住。“在我死之前不是,我的伙伴。”
 
那实在是一场盛大的典礼。
在哥特兰德边境居住的世族一定会感到愤怒,乌瑟尔国王回归的消息传来得太慢,在他们知道之前,他就已经成婚,以至于他们无缘出席这样一个必然能在他们有生之年反复传颂的场合,以彰显他们的重要性。
毫无疑问,正如戈德琳女祭所提醒的,在赛肯豪斯的至高王座上端坐、拥有最高权力的宗主王,以及在他身畔随侍的全能全知的威克森女主祭,也会因为没有收到邀请而感到不悦。
但是雅维的母亲从紧咬的牙缝里吐出一句:“他们的愤怒对我来说不过是尘土。”莱斯琳再次成为了黄金王后,她的一切命令都会在说出口之前被执行。
圣堂中的每一尊神像都戴上了早春初花编成的花环,黑色王座四周摆着的结婚赠礼堆积如山,聚集在宏顶下的人群紧紧挨在一起,就仿佛冬天里羊群密聚,等待着冰冷的空气将它们的呼吸冻成雾气。
在诸神与众人的注目中,这一对新人相互许下婚礼誓言,自火堆上的宏顶,到国王身上锃亮的盔甲和王后那耀眼夺目的首饰,全都在光芒的笼罩中。雅维觉得,人群随着乌瑟尔的嗓音落下而爆发出的欢呼声不怎么令人满意,在他母亲说话完毕时的欢呼还算勉强凑合。而后,布林约尔夫用沉闷的声音述说了这座圣殿有史以来最睿智的颂词,而在他身边,戈德琳女祭拄着权杖,比往日更消沉,更不耐烦。在这座城堡下方的每一个铃铛,都传来一声祝福的叮当声。
哦,多么欢乐的一天!
乌瑟尔怎么可能不高兴?他已拥有黑色王座和世人所能乞求到的最好的妻子,甚至连宗主王都垂涎于她。莱斯琳怎么可能不喜悦?她的项链上再次挂上掌握哥特兰德财富的钥匙,而唯一神的牧师们都已被人从她的铸币厂里拽出来,拉过托尔比城,丢进海里。哥特兰德的人民怎么可能不欣喜?他们终于有了一个钢铁国王与一个黄金王后,那是值得信任并且可以为之骄傲的统治者。那是可能唱歌不太好听,但至少双手健全的统治者。
尽管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欢乐——或许该说,正因为这一点——雅维觉得他母亲的婚礼并没有比他父亲的葬礼更令他感觉好受。后一个场合是他无法逃避的。但在这场婚礼中,如果有人注意到他偷偷离开,也不会为之而感到伤悲。
相比于室内那种鲜花簇拥的温暖,室外的天气更适合他的情绪。这一天,灰色的海面上刮起了一阵寻觅之风,它在这座城堡的防卫墙间悲鸣,激起一阵带着咸味的雨向他袭来,他沿着旧台阶信步向上,独自走入空无一人的通道。
远远地他就瞧见了她坐在圣堂的屋顶上,在雨水中,她身上的衣服显得过于单薄,在狂风中,她的头发散乱舞动。他及时发现了她,本可以走开,另找一个地方呆望天空的。但是他的脚仍将他带向了她。
“雅维王子,”当他靠近的时候,她用牙齿扯下一小片指甲吐在风里,然后说道,“多么大的荣耀啊。”
雅维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些天来,他已十分厌烦这个标签。“我已经不再是王子了,伊瑟伦。”
“不是?你的母亲又成了王后,不是吗?她不是又在项链上挂上了哥特兰德国库的钥匙?”她白皙的手掌在胸前流连,在那里已不再有什么钥匙,也没有项链,什么都没有。“王后的儿子不是王子,那还能是什么?”
“一个残废的小丑。”他低声说道。
“我们之前相遇的时候你确实是,而且毫无疑问你一直都是。另外,不用说,叛徒的孩子也一样。”
“那么我们便比过去更相似了,”雅维厉声回答,他看到她苍白的面庞抽动了一下,但迅速露出了懊悔的神色。只要一切有一点点改变,那么此刻在这宏顶下的荣光中站立的便应该是他们两个人。他坐在黑色王座上,而她则站在他的身旁,她将手轻轻地握住他那只虚弱无力的手,双眼闪动,他俩将共享一个甜蜜的吻,那是她曾经要求过的,当他回来时便会给她的吻……
但一切照旧,而这一天已不会再有任何吻。这一天不会有,今后也不会再有。他转头看向波涛起伏的大海,双手捏成拳放在护栏上。“我不是来与你争论的。”
“你为什么要来?”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因为……”他磨了磨牙,低头看向自己捏起的手,在湿透的石头上,这只手显得极为苍白。因为什么?因为我们有婚约?因为我们对彼此来说曾经有些重要?他无法让自己说出这些句子。“我正准备动身去赛肯豪斯。我要去接受祭司的试炼。我将不再有家庭,不再有继承权,以及……妻子。”
她朝着风发出大笑。“那么我们就有更多共同点了。我已经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嫁妆,也没有了父亲。”她转身看着他,在她的双眼中闪动的仇恨让他感觉一阵不适,“他们将他的尸体丢在垃圾堆里。”
这原本或许该让雅维感到高兴的。他曾无数次梦想过这个结局,将所有的祈祷与意志都指向这一刻。他毁了一切,甚至为此而牺牲了他的朋友和友情。但望着伊瑟伦的脸,看到她深陷的眼窝中那双红通通的眼睛,他感觉不到一点胜利的喜悦。
“我很抱歉。这不是为他说的,是为你。”
她的嘴轻蔑地皱起。“你觉得这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什么都不是。但我依旧感到抱歉。”他将双手从护栏上提起,转身背对着自己的未婚妻,向台阶走去。
“我许下了一个誓言!”
雅维站住了。他十分希望自己能离开这片该死的屋顶而且永不返回,但现在,他颈部的皮肤上涌起一阵寒战,不顾自己的意愿转过身子。“哦?”
“一个日月同鉴的誓言。”伊瑟伦的双眼在她雪白的脸上仿佛在燃烧,湿透的头发拍打着她自己的脸。“在审判女神、记忆之神与结绳女神面前,埋葬在这里的先祖们会为我作证,观望之神与书写女神会为我作证,现在你也可以为我作证,雅维。这个誓言将会是我身上的枷锁,将我激励。我会向杀死我父亲的凶手复仇。我发誓!”
然后,她露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那是对她在他们订婚那天离开圣堂时露出的那个微笑的嘲弄。“你看,女人同样也能像男人一样发誓。”
“要是她够蠢的话。”雅维说着,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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