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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感谢上天赐给我们玛莉贝姑婆。」莉薇亚有些哽咽。

  玛莉贝姑婆终生未婚,活到八十三岁。她过世后把一大箱自己的手工艺作品留给莉薇亚──刺绣、上釉的陶器、水彩画,全都是业余之作,展现出的天分极少,而投注的努力更少。莉薇亚翻出箱里的杂物,越来越气闷──当个老处女就要过着这种生活吗?得要以无用的手工艺来填满漫长无趣的时光?

  翻到一半,她摸出一封收件人是她的信。

  信封里的纸条这么写着:

  哈,妳以为我花了数十年搞出这些垃圾,对吧?亲爱的,才怪。我对我的人生很满意,希望妳有朝一日也能如此。不过呢,在那之前总要找些东西帮妳度过漫长的挣扎。我不知道妳会怎么做,但每次拜访过妳父母,我总要好好喝上一杯……

  在箱子底部,压在毫无意义的手工艺品下面的,是一整排液体黄金──艾拉岛上每一间蒸馏厂的威士忌、苹果白兰地、玛德拉葡萄酒、雪利酒、上好葡萄酒,甚至还有两瓶苦艾酒。

  莉薇亚小心翼翼地收好这份最神奇的遗产。她用得很节制──可不能在最绝望的时刻到来之前用尽了她唯一的财富。

  好啦,现在是某人最绝望的时刻。她认为主角是夏洛特,可是夏洛特调适得非常好,反而是莉薇亚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吞下甜葡萄酒,忍不住颤抖啜泣,忍不住叫嚷咒骂。

  「那个罗杰.萧伯里低能到极点!那个无药可救的超级大白痴。」她挥舞酒瓶,为自己的发言画重点。「喔,天啊,夏洛特,伦敦有多少放浪形骸的已婚男子,妳怎么偏偏选了他?」

  夏洛特坐在窗台上,双脚踩着整理好的行李箱。几个小时前,莉薇亚已经换下罩衫及马甲,裹上穿了好多年的舒适睡袍。夏洛特穿着日间连身裙,奶油色的丝质夏装上印着玫瑰与藤蔓。莉薇亚偏好朴素的装扮,但夏洛特喜爱大量的荷叶边、蕾丝,以及用亮泽的编织丝线固定的夸张流苏。

  妳比贵妇的闺房还要招摇,莉薇亚曾对夏洛特这么说过,妹妹「数大便是美」的品味把她惹火了。夏洛特哈哈大笑,顶了回去:我没说过吗?玛莉贝姑婆总说我让她想到她最爱的脚凳垫子。

  泪水涌入莉薇亚的眼眶,她直接就着瓶口痛饮。「下次见到罗杰.萧伯里,我一定要拿什么东西往他脸上砸。」

  「喔,这可不行。」夏洛特说:「萧伯里先生的脸是他对人类唯一的贡献,建议妳改砸他的臀部,那里平凡无奇,没有什么保存价值。」

  莉薇亚吓得倒抽一口气──同时打了个酒嗝。「妳看到他的臀部?」

  「我看到他的一切。」

  「就连……」

  「就连大英博物馆里通常被无花果叶片遮住的部位。」

  「那个……会不会痛?」

  「如果妳指的是插入的动作,那不是什么愉快感受,不过也没有太大的痛苦。最不愉快的是我得要付出如此庞大的代价,才能换取些许自由。」

  莉薇亚揉揉眼睛。「妳真的觉得这样可以换得妳想要的事物?就算妳是个乖女儿,我们的父母也不愿意给予妳那些好处,我不认为在妳和已婚男性乱来之后他们就会同意。」

  「所以我才勒索他们。」

  莉薇亚被嘴里的酒呛到。「什么?怎么说?」

  「威胁他们说要向社会大众公开我名节尽失的丑事──希望他们能勉强挤出教育费让我闭嘴。」

  夏洛特大胆的计画使得莉薇亚一阵晕眩。还是葡萄酒的作用?她放下酒瓶。「喔,夏洛特。」

  刺痛她眼窝的泪水终于沿着脸颊滑落。「妳在那间恐怖小屋里不会孤单的,夏洛特,我向妳保证,我会趁妈妈和爸爸不注意的时候过去陪妳。我会拿书和报纸给妳。我会拿蛋糕给妳。我会拿──」

  夏洛特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爸爸要去拜访马许太太。」

  马许太太是亨利爵士目前的情妇。她和格雷威太太一样,喜欢当着福尔摩斯夫人的面张扬她与亨利爵士同床共枕的情事。

  「希望她给他吃一顿排头。」莉薇亚恨恨地说道。

  「不行,这样妈妈会遭到波及,对她来说并不公平。」夏洛特回头望向莉薇亚。「总之呢,爸爸出门就代表妈妈已经喝下鸦片酊,上床睡觉了。莉薇亚,可以请妳帮我去看看她是不是睡熟了呢?」

  莉薇亚摇摇晃晃地起身。「可以啊,可是为什么?」

  「妳先去看看就对了。」

  莉薇亚脑袋雾蒙蒙的,乖乖听话。毋庸置疑,福尔摩斯夫人正呼呼大睡。

  她向夏洛特回报,夏洛特带她到屋子后侧的房间。夏洛特打开窗户。「要请妳用最大的声音哞哞叫。」

  「什么?」莉薇亚相当擅长模仿动物叫声──对淑女来说几乎毫无用途的才能,只有在小时候曾用来逗妹妹笑。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学牛叫了。

  「拜托,这是给莫特的信号。」

  莫特是他们家的男仆兼马夫──主人一家去伦敦参加社交季时,他也要做园丁的活。

  「妳为什么要向莫特打信号?」

  「我会解释。不过请快一点。他的上床时间快到了,我不希望他以为没自己的事,跑去休息。」

  莉薇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得太厉害了,还是说喝醉的人其实是夏洛特。她发出意外有力的「哞──」,还带着自然的颤音。

  她咕哝抱怨:「听起来像是和人吵架、丢下最后一句狠话的鱼摊老板娘。」

  「可是妳吵赢了。」夏洛特说。

  马厩传来微弱的咩咩声。夏洛特点点头。「莫特听见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好吧。」夏洛特带着莉薇亚回到两人的房间。「但妳一定要保证不向任何人透露。」

  「我保证。所以呢?」

  夏洛特关上门,解开连身裙的扣子。「我要离开了。」

  「我知道啊。」夏洛特已经打包好行李,明天就要搭火车离开,可以想象她将被关在乡下一辈子。「希望妈妈对于我在家里赖掉整个社交季不会太大惊小怪。我出去又有什么用呢?我倒宁可和妳一起关在乡下。」

  「我们都不会被关在乡下。」夏洛特说:「莫特会驾马车过来,送我到特拉法加广场付近的大型旅馆,那里的柜台不会介意独行女子大半夜跑去住宿。明天我再去租房子。」

  莉薇亚猛摇头。她听错了吗?「妳在开玩笑吧?妳要逃家?」

  「不。我已经成年了,有权离开父母的家,自己找地方住。看起来像是逃家,只是因为我不希望爸妈干涉我的计画。」

  「天啊,妳要逃家。」

  有史以来第一次,夏洛特端起几个小时前莉薇亚帮她倒的葡萄酒酒杯,露出奇异的微笑。「好吧,我要逃家。与其关在乡下,我宁愿自己一个人过。」

  「可是啊,夏洛特,妳怎么知道要去哪里租房子?哪里有适合女士的住处?」

  「《工作与闲暇》杂志不时会刊登合适的招租屋清单──这本杂志锁定的是有工作或是正在找工作的女性。既然这里只是我们家在社交季租的房子,我知道我若是想上学,就得住在伦敦一整年,所以已经记下最新的清单了。」

  夏洛特当然会牢牢记下那样的资讯。但这番对话使得莉薇亚自觉像是被绣线吊在半空中──无论是她,还是夏洛特,对于从小到大的活动领域之外的生活一无所知。「可是──可是妳总得要付租金吧?」

  「是的。我手边有几镑,不过我也计画要找工作。」

  「什么样的工作?夏洛特,妳已经名声扫地了。妳没办法成为学校校长,甚至连家教或大小姐的女伴都当不成。」

  「没错。但还是有些不用照顾别人家女儿──或是以我的恶名辱没别人家名声的职业。很多公司需要打字员。最近有许多女性成为秘书。我会打字,我自己练了速记,想说以后在学校需要抄写笔记。我能担任许多职位。」

  莉薇亚紧闭双眼好半晌──想到夏洛特逃往荒野似的伦敦,她快要撑不住了。「我不是怀疑妳的资格──」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夏洛特脱下夏装,拎起一套红褐色天鹅绒旅行裙装。「我不会有事的,我早该在刚成年时就这么做。」

  「可是,夏洛特,妳手边有多少钱?若是没办法马上找到工作,几镑是撑不了多久的。」

  莉薇亚存下了福尔摩斯夫人发给她的微薄零用钱,但夏洛特往往把她的那一份花在买书、糖果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像是打字机或化学实验器材。假如她名下有五镑以上的财产,莉薇亚一定会吓坏。

  「莉薇亚,我不会有事的。我预期一切都会很顺利。」

  要是女性离家独立有这么简单,就不会有「女性问题」了。莉薇亚承认夏洛特拥有全国顶尖的脑袋,但她永远都只是个丧失名节的女人,遭到放逐的贱民。她将被设下永恒的禁令,被逼得远离上流社会的浮华。

  尽管如此,夏洛特坚定的信心令人折服。她从以前便是如此,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推论得出来──如果有要推论的隐情。如果有人能完成这个疯狂的计画,好好活下去──不对,是飞黄腾达──让她们家器量狭小的双亲难看,那个人非夏洛特.福尔摩斯莫属。

  然而想到父母……「妈妈和爸爸要怎么办?如果发现妳溜走了,他们会怎么做?」

  「妈妈会歇斯底里,爸爸会勃然大怒。妈妈想要翻遍整个伦敦找到我,好多给我几个耳光。爸爸一开始会同意她,认为应该要逮我回家,严加惩罚。」

  「无论他决定要向警方或是私家侦探求助,在他换好衣服出门前就会改变心意。既然我很可能会再次逃家,他干嘛大费周章把我抓回家呢?何不让我被伦敦──被他羽翼之外的生活──击垮呢?这样一来,等我无助绝望地回来求他开门,他就能确定我将一辈子乖乖待在乡下。」

  莉薇亚按住太阳穴。「太无情了。」

  「这很合理,而我们的父亲认为他是个聪明人。更何况──」夏洛特大步走到窗边,往外一瞄,同时拉好袖口。「莫特来了,该走了。」

  □

  莫特忙着将夏洛特的行李固定在马车车顶上,夏洛特趁这个空档去向贝娜蒂道别。莉薇亚不太确定为什么她要这么做──贝娜蒂只会转动东西,线轴、木头齿轮、纸风车。她从没和任何人说过话,莉薇亚偶尔会怀疑她究竟能不能分辨家人和路上的陌生人。

  她看着夏洛特站在贝娜蒂身旁,但一会儿就别开了脸。只要看到任何人试图与贝娜蒂交流而失败,她总觉得既丧气又愤怒──或许是在生上帝的气。夏洛特对贝娜蒂的精神状况不甚在意,而是以成年人对待成年人的态度,平静地与她柔声说话。

  莉薇亚在走廊等夏洛特说完,陪她来到马车前──然后自己爬了上去。「如果妳以为我会乖乖在这里道别──」

  「我从没这样想过。」

  一路上,夏洛特向莉薇亚说明有些介绍所和社团会协助女性找工作、住宿、同伴,可说是相当周到──莉薇亚不知道竟然有那么多管道。车子很快就停到夏洛特准备暂住一晚的旅馆门口。

  恐慌朝莉薇亚袭来,她握住夏洛特的手腕。「夏洛特,妳确定吗?妳确定做得到吗?」

  夏洛特点点头,在车内油灯的光圈中,她看起来像是由花岗岩雕刻而成,充满冷硬的力量。

  莉薇亚往她手中塞了一个小布包。「拿去。」

  布包里装着皱巴巴的一英镑纸钞、几先令、三对金耳环。「我只带了这些来伦敦。我的银行帐户里还有一些钱。如果妳有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偷偷弄一点钱给妳。」

  夏洛特眨了好几下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她只是抱住莉薇亚。「我绝对不会有事的,妳很快就会知道了。」

  □

  道别如此匆忙,马车里的沉默与空虚如此彻底。莉薇亚凝视人行道,外头挤满了瞪大眼睛的观光客,以及纵情的年轻男子,他们身穿晚礼服,漫步前往下一个享乐的场所。

  她的思绪沉入黑暗之中。妹妹、同伴、庇护、希望──夏洛特是莉薇亚生命中的一切。现在她离开了,莉薇亚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马车转了个弯,再过几分钟她就要回到双亲为了社交季租用的住处,屋里只有更多的沉默,以及更多的空虚。

  只剩她一个人。她将孤单到永恒的尽头。

  在她意识到之前,她已经猛力拉下了铃索。

  「小姐,怎么了?」莫特的声音从传声孔飘出。

  「我不回家了。」她说:「我要去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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