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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使惧入之地

  赛门正梦着血与阳光,突然被一个声音唤醒。

  「赛门。」那声音只是吐气似的低唤。「赛门,快起来。」

  赛门站起来──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很惊讶他的速度有多快──然后转身环视黑暗的牢房。「山缪?」他瞪着暗处低声说道。「山缪,是你吗?」

  「转回来,赛门。」那个声音带着一点怒气,听起来有点熟。「到窗口这里来。」赛门立即知道是谁了,他朝铁窗看过去,见到杰斯跪在外面草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巫光石,皱眉看着赛门。「怎么,你以为自己在做噩梦吗?」

  「也许我现在还在噩梦里吧。」赛门的耳朵里面嗡嗡响──如果他有心跳的话,他会以为那是自己血液在血管里面流动的声音,但这是别的,比较发自身体而非血液。

  巫光石在杰斯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片碎乱的光影。「原来他们把你关到这里来了。我以为他们已经不用这些牢房了。」他往旁边瞄一眼。「我起先搞错窗户了,把你隔壁的朋友吓了一跳。长得挺不错的家伙,即使留着胡子还穿着破衣服。有点让我联想到老家那边的街友。」

  赛门这时也才明白耳朵里的嗡嗡声是什么。是愤怒。在他的内心某处,他知道自己的嘴唇已经咧开,尖牙在磨着下唇。「很高兴你觉得这很好笑。」

  「那么你并不高兴看到我囉?」杰斯说道。「我必须说,我很惊讶。人家都说每次我的光临会蓬藤生辉,而在这种阴湿的地牢里效溧应该加倍呢。」

  「你早知道会这样,对不对?「他们会直接把你送回纽约去」,你是这么说的,没问题。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那么做。」

  「我不知道。」杰斯隔着栅搁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清澈平稳。「我知道你不想相信我,但我当时以为自己跟你说的是事实。」

  「你不是说谎就是太笨──」

  「那么我是太笨。」

  「──或者两者皆是,」赛门接着说道,「我比较相信两者皆是。」

  「我没有理由骗你。现在不会。」杰斯的目光依旧稳定。「请你不要再对我龇牙咧嘴,那会让我紧张。」

  「很好,」赛门说道,「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那是因为你闻起来有血的味道。」

  「是我的古龙水,『新伤口』牌香水。」杰斯举起左手,上面彿着白色绷带,指节上面还渗着血迹。

  赛门皱起眉头。「我以为你们这种人不会受伤,不会留下持久的伤口。」

  「我打破一扇窗户,」杰斯说道,「亚历克把我当蒙迪一样处理伤口,想要给我一个教训。你看,我说的是实话,可敬吧?」

  「不会,」赛门说道,「我的问题比你大。审问官一直问我我无法回答的问题。他一直指控我说我不怕太阳的能力是华伦泰给的,说我是他的间谍。」

  杰斯的眼里闪现一丝戒心。「木赤杨那么说?」

  「木赤杨暗示说整个『政委会』都这么想。」

  「那可不妙。如果他们认定你是间谍,『公约』就不适用了,如果他们相信你违反了『律法』的话。」杰斯迅速环视一下四周,再转头看赛门。「我们最好把你从这里弄出去。」

  「然后呢?」赛门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在说什么。他一直渴望离开这个地方,连做梦都在想,现在却脱口说出这种话。「你打算把我藏在哪里?」

  「加德这里有一个『门户』。如果我们能够找到,我就能把你送回去──」

  「然后每个人都会知道是你帮了我。杰斯,『政委会』想抓的不只是我。事实上,我想他们根本不在乎异世界人。他们是想追究你的家人──想证明莱特伍夫妇跟华伦泰有联络,事实上并没有离开『圆环会』。」

  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见杰斯的脸涨红了。「那太荒谬了。他们还跟华伦泰打仗──在船上──罗伯差一点死掉。」

  「审问官相信他们牺牲了在船上打仗的其他亚衲人,好让别人以为他们也在跟华伦泰打。但他们还是弄丢了圣剑,他关心的是这个。你看,你想警告『政委会』,可是他们不理会。现在审问官想找人当代罪羔羊,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某人身上。如果他能给你们家人挂上叛徒之名,就不会有人责怪『政委会』,他就能随意决定政策也不会有人反对。」

  杰斯双手掩面,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着头发。「但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要是克莱莉发现──」

  「我早该知道你担心的是这个。」赛门嗤笑着。「那就别告诉她。反正她在纽约,感谢──」他没有办法把「上帝」这个词说出来。「你说得对,」他改口说道,「我很庆幸她不在这里。」

  杰斯抬起头。「什么?」

  「『政委会』的人都疯了。要是他们知道她的能力,谁知道他们会对她做出什么事。你是对的。」赛门又说一遍,见杰斯没有回应,他又补充道:「你也该高兴听到我刚刚说的话,我以后可能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杰斯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使赛门猛然想起那晚杰斯看着他浑身是血躺在船上的金属地板等死的情形。终于,杰斯说道:「所以,你要告诉我说,你打算留在这里?在牢里?待到什么时候?」

  「等我们想出比较好的点子的时候。」赛门说道。「但是有一件事。」

  杰斯扬起眉毛。「什么事?」

  「血,」赛门说道,「审问官想用饥饿法逼我讲话。我已经觉得很衰弱了,到明天就会──嗯,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我不想对他让步,而我也不要再喝你的血,或者任何人的血,」他迅速补上一句,以防杰斯又要献血,「动物血就可以了。」

  「我能给你找血。」杰斯说道,然后又犹豫一下。「你有没有……告诉审问宫说我让你喝我的血?说我救了你?」

  赛门摇摇头。

  杰斯的眼神松了一口气。「为什么没说?」

  「我想我不希望让你再惹上麻烦吧。」

  「听着,吸血鬼,」杰斯说道,「尽量保护莱特伍家人,但是不必保护我。」

  赛门抬起头。「为什么?」

  「我想,」杰斯说道──他低头隔窗看过来,让赛门几乎以为是自己在铁窗外,而杰斯在铁窗内,「因为我不值得。」

  ❖

  克莱莉被象是冰雹打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吵醒。她在床上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环视四周。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是从窗外传来的敲打声。她不甚情愿地把毯子掀开,走过去查个究竟。

  她把窗子打开,一股冷空气像刀刃穿透她的睡衣。她打一个颤,从窗台上探身往外瞧。有人站在下面的花园里,一时之间她的心狂跳起来,眼中只看见那是一个修长的身形,配上一头孩子气的乱发。然后他抬起脸来,她看清他的头发是黑色而非金色,发现这是第二次她希望见到杰斯结果却是赛巴斯钦。

  他的手上抓了一把鹅卵石。看见她探头出来,他露出笑容,指指自己又指着玫瑰花架。爬下来。

  她摇摇头,指一下房子前面。我们在门口见。她把窗户关上,匆匆走下来。天亮已有一阵子,窗口照进来的金色阳光颇强,灯都没开,整个屋子静悄悄的。阿玛提丝一定还在睡觉,她想着。

  克莱莉走到前门,她将门打开,赛巴斯钦就站在台阶上,她心里再度漾起那股奇怪的熟悉感,不过这次比较弱了一点。她对他淡淡一笑。「你对我的窗户丢石头,」她说道,「我以为只有电影里面才会有人这么做。」

  他咧嘴笑着。「很漂亮的睡衣。我把妳吵醒了吗?」

  「也许。」

  「对不起,」他说道,不过看起来并不像很抱歉的样子,「但是这件事不能等。妳最好上楼去换衣服,我们今天要在一起一整天。」

  「喔,你真有自信,不是吗?」她说道,但话说回来,一个男孩如果长得像赛巴斯钦这样,大概也没有理由没自信。她摇摇头。「很抱歉,可是不行。我不能出门,今天不行。」

  他的眼里露出关切神色。「妳昨天就出门了。」

  「我知道,但那是之前──」在阿玛提丝让我产生愧疚感之前。「我就是不行。请不要跟我争,好吗?」

  「好吧,」他说道,「我不跟妳争,但至少让我告诉妳我来找妳做什么,然后,我跟妳保证,如果妳还是要我离开,我就会走。」

  「是什么事呢?」

  他抬起脸,她不禁奇怪他那双黑眼睛怎么可能明亮得像金色一样。「我知道妳可以在哪里找到拉格诺‧费尔。」

  克莱莉只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跑上楼,换好衣服,匆匆写一张纸条给阿玛提丝,然后赶到运河边跟赛巴斯钦会合。他含笑看着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臂上搭着一件绿外套。「我好了,」她像煞车般停下来,「我们走吧?」

  赛巴斯钦坚持要帮她穿上外套。「我想从来没有人帮我穿过外套。」克莱莉说道,一面将头发从领口拉出来。「呃,也许服务生吧。你当过服务生吗?」

  「没有,但我是被法国女人带大的,」赛巴斯钦提醒她道,「我受的训练更严格。」

  虽然有点紧张,克莱莉仍笑了出来。她有一点尔讶地发现,赛巴斯钦很会逗她笑,几乎可说是太擅长了。「我们要去哪里?」她突兀地问道。「费尔的家近不近?」

  「事实上,他住在城外。」赛巴斯钦说着,就往桥上走去,克莱莉走在他旁边。

  「要走很久吗?」

  「用走的太远了。我们需要交通工具。」

  「交通工具?谁会借我们?」她猛然停步。「赛巴斯钦,我们必须小心,不能随便让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知道我在做什么。这是祕密。」

  赛巴斯钦的黑眼睛带着深意看她。「我对天使发誓,借我们交通工具的朋友不会对任何人说我们在做什么。」

  「你确定?」

  「我非常确定。」

  他们穿行于拥济的街道上时,克莱莉想着,拉格诺‧费尔,我要去见拉格诺‧费尔。她感觉既兴奋又惶恐──玛黛琳当初把他说得好可怕。万一他对她没有耐性,不肯对她浪费时间怎么办?万一她无法让他相信她是谁怎么办?万一他根本连她母亲是谁都不记得了怎么办?

  每次经过一个金发男孩或者黑色长发女孩的时候都使她更紧张,因为她以为对方是杰斯或是伊莎贝。但伊莎贝大概不会理她,她郁闷地想着,而杰斯无疑应该在潘哈洛家跟他的新女朋友亲嘴。

  「妳在担心有人会跟踪我们?」他们转到离开市中心的一条小街之后,赛巴斯钦问道,因为他注意到她一直往周围瞄着。

  「我一直以为自己见到了认识的人,」她承认道,「杰斯,或者莱特伍家人。」

  「我想杰斯来了以后就没有离开过潘哈洛家。他好像多半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昨天他也伤到了手──」

  「伤到手?怎么会?」克莱莉忘了看路,脚绊到一块石头。他们走的这条街不知何时从鹅卵石变成了砂石路面。「噢好痛。」

  「我们到了。」赛巴斯钦宣布道,同时在一道高木篱前面站定。这附近没有房子──他们已经走出住宅区,眼前只有这道围帘,另一边是一道砂石坡直通森林。

  围篱上有一道门,但是上了锁。赛巴斯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很重的钢钥匙将门锁打开。「我马上就带着交通工具回来。」他把门在身后带上,克莱莉隔着木板缝往里瞧,只能瞥见一座红色隔板搭的矮房子,不过似乎没有门──也没有像窗户的东西。

  门开了,赛巴斯钦再度出现,开心地咧嘴笑着,一只手上握着一根绳子,身后乖乖跟着一匹高大的灰白花马,额头上有一颗星状记号。

  「马?你的马?」克莱莉惊异地瞪着他。「这是谁的马?」

  赛巴斯钦轻抚着马的肩部。「很多闇影猎人都把马养在艾岚坎迪这里的马厩中。如果妳注意的话,会发现伊德瑞斯没有汽车。因为有防护罩的关系,汽车在这里效能不佳。」他拍拍马鞍,浅灰色皮革上面镶着一条水蛇由湖中盘升的徽记,下面用细字刻着「维拉可」的家族姓氏。「坐上去吧。」

  克莱莉往后退着。「我从来没有骑过马。」

  「我来骑『旅者』,」赛巴斯钦安抚着她,「妳只要坐在我的前面就好。」

  马儿轻哼一声。克莱莉不安地注意到马的牙齿好大,每颗都像糖果一样大。她想到牠的大牙齿咬到腿上的样子,又想到她认识的女同学都好希望有一匹小马。她怀疑她们是不是疯了。

  勇敢一点,她告诉自己。妳妈妈就会很勇敢。

  她深吸一口气。「好吧。我们走吧。」

  ❖

  克莱莉的决心只持续到赛巴斯钦先扶她上马,自己再坐到她身后,用脚跟顶一下马为止。「旅者」顿时像箭一样冲出去,铁蹄踏在砂石路上,力道猛得直震她脊柱。她抓紧前面露出的一点马鞍,手指甲在皮革上掐出深深的印子。

  他们出城后,路变得越来越窄,两边不时出现一丛丛密篱林,像绿墙般挡住视野。赛巴斯钦勒住缰绳,马儿不再狂奔,克莱莉的心跳也跟着放缓一点。等惶恐的感觉消退后,她开始渐渐意识到身后的赛巴斯钦──他由她的身体两侧握住缰绳,双臂揽着她以防她滑落。她突然非常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不只因为他环抱着她的那双强壮手臂,还因为她靠在他的胸前,闻到他的气息,不知怎么的那气味有一点像黑胡椒。并不是不好闻──事实上闻起来有点辛辣,很舒服,跟杰斯的香皂与阳光味不同。倒也不是说阳光味不好闻,但是如果──

  她一咬牙。她现在跟赛巴斯钦在一起,要去见一位法力强大的巫师,心里却在想着杰斯身上的气味。她强迫自己环视四周。绿树林渐稀,现在她可以看见两旁都是一片有如花纹装饰的乡野,绿草上面有着灰色石头路或者嶙峋黑岩,还有一丛丛的白色小花,她与路克在墓园那边也看到过,像零星的雪花般点缀着山丘。

  「你怎么知道拉格诺‧费尔在哪里的?」赛巴斯钦熟练地引马绕过路上的一处凹陷时她问道。

  「我姑妈艾露蒂的消息很灵通,伊德瑞斯的所有大小事情她都知道,即使她自己从来没有来过。她不喜欢离开『学院』。」

  「你呢?你常来伊德瑞斯吗?」

  「不算常来吧。我上次来的时候才五岁,然后就没有再见过舅舅与舅妈,所以这次来我觉得很高兴,能够有机会再叙旧。再说,我不在的时候也挺想念伊德瑞斯的。没有一个地方像伊德瑞斯一样,这里非常独特。妳会开始感受这个地方,离开之后就会想念这里。」

  「我知道杰斯很想念这里,」她说道,「但我以为那是因为他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他是在这里长大的。」

  「在威兰庄园。」赛巴斯钦说道。「事实上,离我们要去的地方不太远。」

  「你好像每件事情都知道。」

  「不是每件事情,」赛巴斯钦笑着说道,克莱莉的背部也感觉到他的笑,「而是,伊德瑞斯对每个人都有一种魔力──即使像杰斯那种有理由恨这里的人也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说?」

  「嗯,他是由华伦泰养大的,不是吗?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事。」

  「我不知道。」克莱莉迟疑着。「事实上,他的感觉好像有一点复杂。我想华伦泰在某方面是一个可怕的父亲,但另一方面也会对杰斯流露一点点的慈爱。」她说的时候感到一股悲伤。「我想,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想起华伦泰的时候都带有很丰富的感情。」

  「我无法相信华伦泰对杰斯会流露什么慈爱的样子。华伦泰是一个怪物。」

  「呃,没错,但杰斯是他的儿子,而且他那时候还小。我想华伦泰是爱他的吧,只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不会。」赛巴斯钦断然说道。「恐怕不可能。」

  克莱莉惊讶地眨一下眼睛,几乎想转头看他的脸,但想想又觉得不好。谈到华伦泰的时候,所有的闇影猎人都会有一点抓狂──她想起审问官,心底不禁打一个寒颤──而她无法怪他们。「你大概是对的吧。」

  「我们到了。」赛巴斯钦突然说道,然后滑下马背。他的语气有些突兀,令克莱莉怀疑是否自己冒犯了他。可是等他抬头看她的时候,他脸上却带着笑。「我们走得挺快的,」他说道,一面把缰绳系在旁边的矮树枝上,「比我想的快得多。」

  他比手势示意她下马,克莱莉犹豫了一下才滑下马,落到他的怀里。他扶住她的身子。而她抓住他,由于骑了太久,两腿站不稳。「对不起,」她怯怯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抓住你。」

  「不必为这个道歉。」他的温暖气息吐到她的脖子上,她的身子一颤,而他的手在她的背部又流连了一会儿才不甚情愿地松开她。

  这对克莱莉发软的双腿并没有帮助。「谢谢。」她说道,非常清楚自己已经双颊绯红,不禁希望她的白皮肤不至于让红晕那么明显。「所以──就是这里了?」她环视周遭,他们站在两座矮丘之间的小谷地,许多纠结的大树围绕着一块空地,扭曲的树枝衬着蓝天颇有一种雕塑之美,但是此外……「这里什么都没有呀。」她皱眉说道。

  「克莱莉,专心看。」

  「你是说──这是幻术?但我通常不必──」

  「在伊德瑞斯,幻术的效果通常比别的地方强。妳可能得比平常努力一点。」他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轻轻地转过来。「看那块空地。」

  克莱莉默默用心让自己看透幻术,揭露底下隐藏的部分。她想象自己在用松节油抹一块画布,将上面一层的颜料剥开,露出下面真正的图像──果然,出现了,一座石造小屋,屋顶呈尖锐的角形,烟囱有一缕烟裊裊上升,一条蜿蜒小径通向屋子前门。就在她看的时候,烟囱冒出来的烟噗噗形成一个黑色的问号。

  赛巴斯钦笑了。「我想那表示,来者是谁?」

  克莱莉将外套裹紧,草地上吹的风并不是那么冷,但她仍觉得刺骨冰寒。「这好像童话故事一样。」

  「妳冷吗?」赛巴斯钦揽住她。烟囱冒的烟立即扭曲变成两颗歪斜的心形。克莱莉往旁缩开,一方面觉得不好意思,又有一点罪恶感,彷彿做了错事一般。她匆忙沿着步道走向屋子,赛巴斯钦紧跟在后面。走到一半的时候,屋门就打开了。

  虽然自从玛黛琳告诉她以后,克莱莉就一心想找到拉格诺‧费尔,却没真正想象他长得会是什么样子。如果真的去想,或许会是一个留着胡子的大块头,像北欧维京人一样肩膀宽阔。

  但是从前门走出来的那个人高高瘦瘦,头上梳着尖刺短发,穿着金网背心与丝质睡裤。他啣着一根长得出奇的菸斗,微带笑意地看着克莱莉。虽然他完全不像维京人,那样子却是克莱莉再熟悉不过。

  马格努斯‧贝恩。

  「可是……」赛巴斯钦似乎跟克莱莉一样惊讶,张口结舌瞪着马格努斯,一脸茫然。终于,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拉格诺‧费尔?那个巫师?」

  马格努斯将口中的菸斗拿出来。「嗯,我当然不是性感舞者拉格诺‧费尔。」

  「我……」赛巴斯钦好像忘记怎么说话了。克莱莉不确定他本来期待见到什么,但马格努斯确实不太容易让人「接受」。「我们希望你能帮忙。我叫赛巴斯钦‧维拉可,这位是克莱莉莎‧摩根斯坦──她的母亲是乔瑟琳‧费尔查德──」

  「我才不管她母亲是谁,」马格努斯说道,「你们不能没有约好就来见我。下次再来。下个三月应该可以。」

  「三月?」赛巴斯钦一脸惶惑。

  「你对了,」马格努斯说道,「太多雨。六月如何?」

  赛巴斯钦挺直身子。「我想你不明白这件事有多重要──」

  「赛巴斯钦,别麻烦了,」克莱莉嫌恶地说道,「他只是想把你脑袋搞糊涂。反正他也帮不了我们。」

  赛巴斯钦更困惑了。「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

  「好吧,够了。」马格努斯说道,然后弹一下手指。

  赛巴斯钦僵在原处,嘴巴仍旧张着,手伸出一半。

  「赛巴斯钦!」克莱莉伸手摸他,但他硬得像一座雕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部显示他仍然活着。「赛巴斯钦?」她又喊道,但是没有用,她知道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她转头看马格努斯。「我无法相信你会做这种事。你是怎么搞的?那根菸斗里装的东西让你脑袋坏了吗?赛巴斯钦是我们这边的人。」

  「我没有选边站,亲爱的克莱莉,」马格努斯挥着菸斗说道,「都怪妳,我才必须把他暂时定住。妳就差那么一点点要告诉他我不是拉格诺‧费尔了。」

  「那是因为你不是拉格诺‧费尔。」

  马格努斯嘴里吐出一口烟,示意她进屋去。克莱莉再怀疑地瞄赛巴斯钦一眼,才跟着他进去。

  这间小屋里面没有点灯,不过淡淡的阳光由窗口照进来,已经足够让克莱莉看清自己置身于一个暗影幢幢的大房间,空气里有一股象是焚烧垃圾的奇怪味道。她发出轻轻的呛咳声,马格努斯又举手弹一下手指,指尖立即亮起蓝光。

  克莱莉惊呼一声。这房间里简直乱七八糟──家具被砸碎、抽屉拉开,里面的东西被翻得到处都是,扯下的书页像灰烬在空中飘,就连窗玻璃也碎了。

  「我昨天晚上得到费尔的消息,」马格努斯说道,「要我来这里跟他会面。我到了以后就发现这里变成这副样子,所有的东西都毁了,到处充满着恶魔的臭味。」

  「恶魔?可是恶魔不能进伊德瑞斯──」

  「我没有说它们进来了,我只是要告诉妳发生了什么事。」马格努斯语气不改地说道。「这个地方沾有某种属于恶魔的气味。拉格诺的尸体倒在地板上。他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没死,但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转身看她。「谁知道妳在找他?」

  「玛黛琳,」克莱莉细声说道,「可是她死了。还有赛巴斯钦、杰斯、赛门、莱特伍夫妇──」

  「啊,」马格努斯说道,「如果莱特伍夫妇知道,『政委会』现在也可能知道了,而华伦泰在『政委会』里面有间谍。」

  「我应该保密才是,可是我却把他的事告诉每个人,」克莱莉骇然说道,「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警告费尔──」

  「请容我指正,」马格努斯说道,「妳找不到费尔,才跟别人打听他的事。听着,玛黛琳和妳都只以为费尔是一个能帮助妳母亲的人,华伦泰对其他方面应该不会感兴趣。但是事情不只如此。华伦泰可能不知道怎么样让妳母亲醒过来,但他却似乎知道,她让自己变成那样是跟某件他非常想要的东西有关,一本特别的咒语书。」

  克莱莉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因为拉格诺告诉我了。」

  「可是──」

  马格努斯挥手打断她的话。「巫师有很多彼此联系的方法,自有一套语言。」他举起亮着蓝色火燄的那只手。「密语。」

  墙壁上出现火发形成的字母,每个都至少有六吋高,象是用液态黄金蚀刻上去的。那些字母在墙上绕着跑,拼出一些克莱莉看不懂的字。她转头看马格努斯。「那上面说什么?」

  「拉格诺知道自己要死了,就把这个写下来,告诉来找他的巫师发生了什么事。」马格努斯转过脸来,燃烧的金字把他的猫眼也映成了金色。「他遭到几个华伦泰的仆人攻击,他们跟他要『白书』。除了『灰书』之外,『白书』是超自然界最有名的著作,乔瑟琳喝下去让自己昏睡的东西,以及解药成分都记在那本书上。」

  克莱莉张大嘴巴。「那书在这里吗?」

  「不在,在妳母亲那里。拉格诺只是建议她藏在哪里才不会让华伦泰找到。」

  「那么书是在──」

  「在威兰家的庄园里。威兰家与乔瑟琳跟华伦泰住的地方非常近,两家是距离最近的邻居。拉格诺建议妳母亲把书藏在他们家,华伦泰绝对不会去找。事实上,就放在他们的图书室里。」

  「可是华伦泰后来在威兰荘园住了好多年,」克莱莉辩道,「他怎么会没找到呢?」

  「它是藏在另外一本书里面,一本华伦泰不太可能去翻的书。」马格努斯狡笑着。「家庭主妇的简易食谱。不会有人认为妳母亲没有幽默感。」

  「那你去过威兰庄园了吗?有没有去找那本书?」

  马格努斯摇摇头。「克莱莉,那个庄园里设有误导性的防护罩,不仅防着『政委会』的人,其他所有人也一样,尤其是异世界人。或许如果我有时间研究的话还能够破解,但是──」

  「那么没有人能进庄园去?」克莱莉满怀失望。「不可能吗?」

  「我没有说谁都进不去,」马格努斯说道,「我至少可以想到有个人几乎一定进得去。」

  「你是指华伦泰的儿子?」

  「没错,」马格努斯说道,「华伦泰的儿子。」

  克莱莉摇着头。「杰斯不肯帮我,马格努斯。他不希望我来这里。事实上,我怀疑他大概根本不想跟我讲话了。」

  马格努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想,」他说道,「很少有什么事杰斯不会帮妳做的,只要妳开口问。」

  克莱莉张开嘴,随即又闭了起来。她想到马格努斯似乎都知道亚历克对杰斯的感情,以及赛门对她的感情。她对杰斯的感情此刻一定更清楚显现在脸上。她将眼光转开。「就算我能劝服杰斯跟我一起去庄园找书,」她说道,「然后呢?我又不知道怎样施咒,或者怎么做解药──」

  马格努斯哼一声。「妳以为我是免费告诉妳这么多情报吗?等妳找到『白书』后,我要妳直接拿来给我。」

  「那本书?你想要?」

  「那是世界上最强的咒语书,我当然想要。再说,它本来就应该属于妖女莉莉丝,不是天使拉赛尔的。那是巫师用的书,也应该由巫师所有。」

  「可是我需要那本书──救我妈妈──」

  「妳只需要上面的一页,妳可以自己留着,其他部分就给我。而为了表示回报,我会帮妳调制解药给乔瑟琳服用。妳不能说这不是公平的交易。」他伸出一只手。「成交了?」

  克莱莉迟疑一下然后与他握手。「我最好不会后悔。」

  「我当然不希望妳会。」马格努斯说道,然后转身愉快地走向前门,墙上的火燄字已经开始消退。「后悔是很没有意义的情绪,妳不觉得吗?」

  在黑暗的屋子里待了一阵子之后,外面的太阳显得格外明亮。克莱莉站在那里眨着眼睛等所有事物对焦:远处的山、满足地吃着草的「旅者」,还有一动也不动的赛巴斯钦像离像般立在草地上,一只手仍伸在前面。她转头看马格努斯。「你能不能解除他的偃定咒,拜托?」

  马格努斯露出觉得很有趣的神情。「我今天早上接到赛巴斯钦的讯息时有一点惊讶,」他说道,「讯息说他要来帮妳一个忙,别无其他。妳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是莱特伍夫妻某个朋友的表亲之类的,他人很好,我保证。」

  「很好,哈。他很帅倒是真的。」马格努斯用梦幻的眼光望过去。「妳应该把他留在这里,我可以给他戴上一顶帽子和其他东西。」

  「不行,你不能要他。」

  「为什么?妳喜欢他吗?」马格努斯的眼睛闪烁着。「他似乎很喜欢妳。我看他朝妳伸手的样子活像一只松鼠跟人要花生一样。」

  「我们何不谈谈你的感情生活?」克莱莉顶嘴道。「你跟亚历克怎么样了?」

  「亚历克拒绝承认我们的关系,所以我也拒绝承认他。他前天传一个火讯给我要我帮忙,上面写的是『贝恩巫师收』,好像我完全是陌生人。我想他还是牵挂着杰斯吧,不过那种关系不可能有发展的。我想妳可能不知道这种问题……」

  「噢,闭嘴。」克莱莉瞪马格努斯一眼。「听着,如果你不给赛巴斯钦解咒,我就无法离开这里,你也就无法拿到『白书』。」

  「噢,好吧,好吧。但我可不可以提一个要求?别告诉他我跟妳说的事,不管他是不是莱特伍家的朋友都不行q」然后马格努斯随便弹一下手指。

  赛巴斯钦的脸上恢复生气,像暂停的影片又开始播放起来。「──帮我们,」他说道,「这并不是什么小事,而是生死攸关的事。」

  「你们亚衲人都以为自己的问题是生死攸关的事,」马格努斯说道,「快离开吧。你们已经开始让我觉得烦了。」

  「可是──」

  「快走。」马格努斯威胁道,修长的指尖上闪着蓝光,空气中突然出现刺鼻的焦味,他的猫眼闪着火光。克莱莉虽然知道他是在演戏,却也忍不住退开来。

  「我想我们应该走了,赛巴斯钦。」她说道。

  赛巴斯钦瞇起眼睛。「可是,克莱莉──」

  「我们走吧。」她坚持道,一面抓住他手臂,半拉着他朝「旅者」走过去。他不甚情愿地跟着,口中仍嘀嘀咕咕的。克莱莉吁一口气,回头瞄一眼,只见马格努斯双臂抱胸站在小屋门口,发现她在看时,他笑一笑,一只眼睛眨了一下。

  ❖

  「对不起,克莱莉。」赛巴斯钦一手搭着她的肩,另一手揽着她的腰,扶着她爬上「旅者」宽阔的马背。尽管心里的小声音在警告她别再骑上这匹马──或者任何一匹马──她还是乖乖地让他将她举上去。她抬起一只腿跨过去,在马鞍上坐稳,告诉自己说她是坐在一张活动的大沙发上,不是一只可能回头咬她一口的动物。

  「为什么对不起?」她问道。他跳上马背坐在她身后,他这么容易就上来,动作像跳舞一样,几乎令她气恼──但是又很好看。她眼睛看着他伸手从她两侧握起缰绳,心里想着他显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至少有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应该是好事。

  「关于拉格诺‧费尔。我没想到他那么不愿意帮忙。不过,巫师都很任性。妳以前见过巫师吧?」

  「我认识马格努斯‧贝恩。」她又转身朝赛巴斯钦的身后望过去,看见小屋逐渐远去,烟囱上面冒出的烟像小人在跳舞。跳舞的马格努斯?她看不太清楚。「他是布鲁克林的大巫师。」

  「他像费尔吗?」

  「像得惊人。费尔的事没有关系,我知道他有可能拒绝帮忙的。」

  「可是我答应过要帮妳。」赛巴斯钦听起来真心地感觉气恼。「呃,至少我还可以带妳去一个地方,这样今天的时间才不算完全浪费掉。」

  「什么地方?」她转回头看他,太阳在他背后高挂,为他的黑发染上一层金色光影。

  赛巴斯钦咧嘴一笑。「妳到了就会知道的。」

  ❖

  他们骑马继续朝着艾岚坎迪的反方向而行,两边的绿林间不时露出美得几乎不可能的景观:冰蓝的湖水,碧绿的山谷,灰色的山峰,银带似的溪流,夹岸满是花朵。克莱莉真想知道住在这种地方会是怎样的情景,她会觉得不安,没有高楼围绕,好像整个人暴露在外。

  不过这里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建筑。偶尔在树梢上会瞥见一栋石造大房子的屋顶,赛巴斯钦解释说那些是庄园,是有钱的闇影猎人家族的乡间别墅。它们令克莱莉想到在曼哈顿北边哈德逊沿岸的旧式大宅,富有的纽约人几百年前就在那里避暑。

  他们走的路从碎石变成泥土路。到了一座小丘上时,赛巴斯钦勒马停住,把克莱莉由神游中惊醒。「到了。」他说道。

  克莱莉讶然瞪着。她看到一堆烧焦的石头,只能凭轮廓隐约看出本来是一栋房子,空洞的烟囱朝向天空伸出去,还有一道墙的中央有一扇玻璃窗。喷泉里杂草丛生,形成万黑之间一点绿。「我不懂,」她说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妳不知道?」赛巴斯钦问道。「这是妳父母住的地方,妳哥哥就是在这里出生的。这里是费尔查德庄园。」

  克莱莉的脑子里又响起霍奇的声音。华伦泰放了一把大火,烧死了自己与他的家人、他的妻子和孩子,把整座庄园堍成焦土。至今仍没有人肯在那里建屋而居,他们说那块土地受到诅咒。

  她不再说话,立即溜下马背。她听见赛巴斯钦在喊她,但她已经连跑带滑地往矮丘下面跑过去。到了房子所在之处,地势就变得平坦起来,走道部分的焦黑石头都已干裂。她看到杂草之间有一道阶梯,高出地表几级之后就突然终止。

  「克莱莉──」赛巴斯钦跟着她穿过杂草间,但她几乎没有注意到他。她缓缓转一圈,将整个地方看进眼里。半焦枯的树,本来可能是绿荫遮覆的草地,一直顺着缓坡延伸。她可以看出远处树梢间有一个屋顶,大概是另外一座庄园。一道还算完整直立的墙上,窗户的碎玻璃反射着阳光。她跨进烧焦的黑石头废墟间,依稀可见各个房间的轮廓以及门口,甚至有一个焦黑的橱柜还算完整,一边柜门敞开,里面的碎瓷器倾倒出来,与黑土混在一起。

  这里原来是一座真正的房子,住着活生生的人。她的母亲曾经住在这里,在这里结婚,生下一个孩子。然后华伦泰来了,把这里变成焦土,让乔瑟琳以为自己的儿子已死,逼她将这个世界的真相瞒着女儿……一股悲痛刺入克莱莉的心底。不只一个生命在这个地方被摧毁。她以手抚面,发现自己的脸竟是湿的:她浑然不自觉自己在哭。

  「克莱莉,对不起。我以为妳会想看看这里。」赛巴斯钦一脸忧色地穿过废墟朝她走来,靴子踢起一阵阵灰尘。

  她转身看他。「噢,我是想看的。真的。谢谢你。」

  风变大了一点,把他钓一绺黑发拂到脸上。他带着憾意一笑。「一定很难接受这里发生的事,想到华伦泰,还有妳母亲的遭遇──她一定非常有勇气。」

  「我知道。」克莱莉说道,「确实,她很勇敢。」

  他轻触她的脸。「妳也一样。」

  「不是的。」

  他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他摸得好温柔,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我听说过很多关于妳的事,妳怎么样为了圣杯而与自己父亲对抗,怎么样跑到那个吸血鬼旅馆去救朋友。伊莎贝跟我讲了很多故事,我也听说过很多传言。从我第一次──第一次听说到妳的名字──起,我就想要认识妳。我知道妳一定很特别。」

  她的笑容微微发颤。「我希望你不会太失望。」

  「不会,」他细声说道,指尖在她的下巴上轻轻游移,「一点也不会。」他将她的脸抬起与他相对,她惊讶得忘了移开,一直到他凑上她的脸时,她才明白他要做什么:她本能地闭上眼睛,感觉他的双唇轻轻刷过她的嘴唇,将一股震撼传遍她体内。她突然强烈地渴望让人拥吻,使她忘记其他一切事情。她举起双臂揽住他的后颈,一方面稳住自己的身体,一方面也是将他拉近。

  他的发丝轻刺着她的指尖,不像杰斯的那样柔细如丝,但也还是很细很软,而且她不应该想着杰斯。赛巴斯钦的手指沿着她的脸颊与下巴轮廓轻抚时,她将杰斯抛到脑后。虽然他的手指有茧,但触摸时仍很温柔。当然,杰斯的手指也有打斗留下的茧,或许所有闇影猎人都一样──

  她把对杰斯的想法压抑下去,或者说是想要压下去,但是没有用,她闭着眼睛仍看见他──看见一张她始终无法画好的脸,尽管那张稜角分明的脸已经深深铭刻在她心底。她仍可看见他细长的手指骨,他肩膀上的伤疤──

  那股强烈的渴望突然迅速缩退,有如一条橡皮筋快速缩回。她的感觉麻木了,即使赛巴斯钦的嘴唇已紧贴上她,双手移到她的后颈──一股冰冷的震惊使她木然,只觉得有某件事非常不对劲,比她渴望自己永远无法拥有的一个人更加错误。这种错误属于另外一种性质:一种猛然悬崖勒马似的惊恐,彷彿本来很自信地往前行,却突然一头栽入虚无的黑暗之中。

  她惊吸一口气,用力挣开赛巴斯钦,力道猛得使她差一点摔跤。若非被他抱着,她就会跌到地上了。

  「克莱莉。」他的目光茫然,脸颊绯红。「克莱莉,怎么了?」

  「没事。」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微弱。「没什么──只是,我不应该──我真的还没有准备好。」

  「我们进展得太快了吗?我们可以放慢一点──」他朝她伸出手,但她不由自主地缩开了。他面露震惊之色。「我不会伤害妳的,克莱莉。」

  「我知道。」

  「发生过什么事吗?」他举起手将她的头发往后撩,她强忍住躲避的冲动。「是不是杰斯──」

  「杰斯?」他知道她在想杰斯,他看得出来吗?而与此同时……「杰斯是我的哥哥。你为什么要提他?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以为──」他摇摇头,脸色痛苦与困惑交杂。「或许有别人伤害过妳。」

  他的手仍摸着她的脸,她抬手轻轻但坚定地将他的手拉开,让它垂到他身侧。「没有,没有那种事。我只是──」她犹豫着。「我觉得这样是错的。」

  「错的?」他脸上受伤的神情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无法置信的样子。「克莱莉,我们之间有一种灵犀相通的感觉,妳知道的。从我第一次见到妳──」

  「赛巴斯钦,不要──」

  「我感觉妳就是我一直在等候的人,我看见妳也有这种感觉,别跟我说妳没有。」

  但那不是她的感觉。她感觉自己象是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一转弯却发现自己家的房子赫然出现在眼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让人惊讶但并不尽然是高兴: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没有。」她说道。

  他的眼睛里冒出怒意──很突然、很阴暗,而且失控的──令她惊讶不已。他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抓得她好痛。「妳不是说真的。」

  她想挣开。「赛巴斯钦──」

  「不是真的。」他的整个瞳孔似乎都变成了黑色,脸上则有如戴了一张白色面具,感觉僵硬强悍。

  「赛巴斯钦,」她尽量平静地说道,「你弄痛我了。」

  他松开手,胸口迅速起伏着。「对不起,」他说道,「很抱歉。我以为──」

  你想错了,克莱莉想这么说,但仍把话呑回去。她不想再看见他脸上出现那种神情。「我们应该回去了,」她改口说道,「天快黑了。」

  他木然点点头,似乎跟她一样震惊自己会突然火爆起来。他转身朝「旅者」走去,那匹马正在一棵树的长影下吃草。克莱莉迟疑片刻,然后跟着走过去──她似乎也别无他法。她走在他身后时偷瞄一眼自己的手腕──上面被他抓出一圈红印,更奇怪的是,她的指尖黑黑的,好像沾到黑墨似的。

  赛巴斯钦默默扶她上马。「很抱歉我好像在暗示杰斯什么,」她在马鞍上面坐定时,他终于开口说道,「他绝对不会伤害妳的。我知道他是为了妳才去加德那里找那个吸血鬼囚犯──」

  突然之间,好像整个世界都定住了。克莱莉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看见自己的双手僵在鞍桥上。「吸血鬼囚犯?」她细声问道。

  赛巴斯钦讶然抬头看她。「对,」他说道,「赛门,他们把那个吸血鬼从纽约带过来。我以为──我是说,我相信妳知道这件事。杰斯没有告诉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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