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林中偶遇
森林里枪炮声响成一片。一辆满载士兵的卡车,沿着一片广阔的平原边缘摇摇晃晃地缓慢行进,最后在这里停了下来。军官派了几个士兵出去侦察敌人占领的地形。为什么躲在树林的敌军一直迟疑不进?为什么这块平原总是攻打不下来?这些都是未解之谜。
对于远处平原上的那个男人来说,这辆卡车也是个谜。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它缓慢地前进。他知道,那里没有公路。也许,这是有史以来第一辆有轮子的车从这里经过。
一个戴着破旧遮阳帽的白人开着卡车,身旁坐着一个黑人,后面车厢里,几个黑人四仰八叉地躺在货物上。光线渐暗,预示着赤道那短暂的黄昏已经来临。
为了见识一下那辆卡车,那人开始出发穿越平原。他步履矫健,像猫一样迈着轻快的步子,蜿蜒前行。他全身上下只围了一块腰布,带的武器都很原始:他背着一个插有几支箭的箭筒,臀部的粗刀鞘中配有一把猎刀,手里拿着一根结实的长矛,身上斜挎着一圈草绳。那人肤色黝黑,却并不是黑人,小麦色的肤色,归功于非洲烈日的长时间曝晒。
那人的肩膀上蹲着一只小猴子,小猴子的一条胳膊搂着他古铜色的脖子。“塔曼咖尼,内其马。”他眼望着卡车说道。
“塔曼咖尼,”那只猴子附和道,“内其马和泰山会杀了塔曼咖尼。”猴子站直身子,龇牙咧嘴,样子显得十分狰狞。小猴子名叫内其马。此刻,他犹如一头猛狮。不过,只有站在泰山的肩膀上或和敌人相距甚远的时候,他才会有猛狮般的勇气。离泰山越近,他越勇猛。离危险越远,他越勇气倍增。内其马仅仅是一只可笑的小猴子。如果他是个男人的话,极有可能会成为欺凌弱小的流氓。他本性怯弱胆小,是个懦夫。然而,他的确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对主人泰山那份甘于自我献身的忠心。这份忠心,有时候几乎令他热血沸腾,感觉自己无比崇高。
最后,驾驶卡车的人看见了那个不断走近的人。他挪了挪枪套,并且打开它,以便可以随时拔枪射击。他看了一眼身旁男孩夹在膝盖之间的步枪,发现它触手可及。他以前从未到过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当地人的脾气,采取点预防措施总是有必要的。当他和那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时,他开始试着辨认那个人。
“黑人?”他问身旁的黑人男孩,男孩也在注视着那个走近的陌生人。
“是个白人,先生。”男孩回答说。
“我猜你是对的,”男人同意道,“我猜想他是个白人。不过,他肯定打扮得像个土人。”
“白的土人。”男孩哈哈大笑起来。
“我手头已经有两个疯子了,”开卡车的说道,“我可不希望再来一个。”泰山走近时,他把卡车停了下来。
小猴子“叽里咕噜”地骂个不停,还不时地龇牙咧嘴。毫无疑问,他以为这个样子颇为可怕。可惜没有人在意他。不过,他还是坚持不懈,直到泰山来到离开卡车不到五十英尺的地方,随后他跳到地上,寻找树木避身。毕竟,为什么要拿命冒险呢?
泰山在卡车旁停下,盯着白人的脸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梅尔顿看着眼前这个周身几乎一丝不挂的男人,心中不由得产生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同时又对这个男人的无礼问询感到颇为愤懑。不经意间,他注意到眼前的陌生人没有携带枪支武器。
“兄弟,我在开车呢。”梅尔顿开口说道。
“回答我的问题。”这一次,泰山的语调显得更不客气。
梅尔顿今天一直过得不轻松,事实上,他近来的日子一直不太好过。他总是提心吊胆,神经紧张。此刻,他一边寻思如何回答,一边将手移到了枪托上。但他却根本没有机会开枪。说时迟那时快,泰山长臂一伸,一把抓住了梅尔顿的手腕,将他拖出卡车驾驶座。眨眼间,他就被缴械了。
内其马在他那棵避身的树上翻腾雀跃,滔滔不绝地将下流话泼向敌人,还不时地冲着泰山尖叫,让他杀了这个塔曼咖尼。没人在意他。这是内其马总会面临的困境。他太微不足道,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卡车上的几个黑人迷茫地瞪大眼睛。事发突然,他们猝不及防,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陌生人把梅尔顿揪出卡车,就像猫戏老鼠一般地摇晃着他。泰山凭借多年的经验知道,要想以最快的速度让人屈服,最好的办法就是抓着这个人不停地晃来荡去。也许,他对心理学一无所知,但对其中的奥妙却了如指掌。
梅尔顿很强壮,但陌生人却将他控制得服服帖帖,尽管恐惧万分,他仍旧束手无策。除了超人的力量之外,这个陌生人还有某种更为令人害怕的东西,让人感觉如同身陷魔爪。多年前,他曾身陷狮子爪中,当时他就吓得魂飞胆破,眼下的反应如出一辙。命运虽是无常,却总难逃某种宿命。
泰山不再摇晃梅尔顿,把眼睛转向拿着步枪的男孩。男孩此刻也已跳下卡车。“放下步枪。”他用斯瓦希里语命令道。
男孩犹豫了一下。“把它扔了。”梅尔顿也命令道,然后对泰山说:“你要我干啥?”
“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要一个答案。”
“我在给几个该死的美国佬做向导。”
“他们在哪里?”
梅尔顿耸了耸肩。“上帝才知道呢。他们今早开着辆小汽车出发了,叫我沿着森林的边缘跟随,说他们会在晚些时候回来找我。他们玩起来很投入,现在很有可能迷路了。”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泰山问道。
“打猎。”
“你为什么把他们带到这里?这个地区是不对外开放的。”
“不是我带他们来的,是他们带我来的。你用不着告诉毛拉甘应该怎么做。有些人无所不知,他就是这么个人。他不需要向导,只需要一个看管东西的人。他是世界重量级拳击冠军。冠军光环冲昏了他的头,想和他说点啥吧,他都有可能暴打你一顿。他身边的男孩被打得真够惨的,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混账的人。另外一个人,也就是毛拉甘的经纪人,倒没那么糟糕。简直可笑之极。经纪人,天哪!这个经纪人一天到晚只会说:‘是的,孩子!’‘好吧,孩子!’而且整天想回纽约去。他总是害怕得要死。真他妈的希望他们都滚回纽约去。真希望再也见不到他们。”
“他们单独出去的?”泰山问。
“是的。”
“这样的话,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这里可是狮子的王国,我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坏的狮子。”
梅尔顿吹了声口哨。“那我得继续前进,想办法找到他们。我不喜欢他们,但要对他们负责。”说到这儿,他犹豫了一下,“你不会试图阻止我吧?”
“不会,”泰山说,“去找他们吧。告诉他们离开这里,到别处去。”说完,他迈步向森林里走去。
他刚走出一段距离,梅尔顿在身后喊道:“你到底是谁?”
猿人般的陌生人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回答道:“我是泰山。”
梅尔顿又吹了声口哨,他爬上卡车的驾驶座,发动引擎。沉重的卡车缓缓驶离,泰山也渐渐消失于森林之中。
夕阳西下,森林的影子在平原中逐渐伸展。一辆小汽车颠簸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车里有两个人。一个开着车,另一个眼圈红红的,他拼命地稳住身子,几乎不停地“呼哧呼哧”喘气。
“看在上帝的分上,孩子,你就不能开慢点?”马克斯哀求道,“赤日炎炎还不够我难受吗?你还想把我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
毛拉甘又踩了脚油门,算作回答。
“你再不放慢速度,车子的避震要完蛋了,轮胎要爆胎了,你的经纪人也要一命呜呼了。”
“我不再需要经纪人了,”毛拉甘觉得这话说得很有趣,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再需要经纪人了,所以我要在非洲把他颠出去。哈哈,那些家伙说不定怎么开心呢!”
“孩子,你脑袋中千万别有这么愚蠢的想法。你太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精明能干的经纪人了。否则的话,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可就是你了。”
“是那样的吗?”
“就是那样的。”
天色突然变暗,毛拉甘稍稍减慢了点车速。他打开车灯,说道:“这里的天转眼就黑,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纬度,你这个笨蛋。”马克斯解释说。
他们继续开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马克斯紧张地左顾右盼,因为随着夜幕降临,整个景色都变了,他们仿佛被抛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平原上空隐约闪烁着幽灵般苍白的星光,森林一片漆黑。
“四十二号街现在应该看起来很棒。”马克斯振振有词地说。
“某些食物也很棒,”毛拉甘说,“我饿得快要前胸贴后背了。我很纳闷,那个叫什么什么的究竟出什么事了,我告诉他一直跟随我们,最后会合。这帮英国人太他妈的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无所不知,警告我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我想世界拳王能够照顾好自己。”
“孩子,我以前就是这么说的。”
一头正在觅食的狮子低吼了一声,打破了平原的沉寂,虽然狮子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们还是清晰地听到了狮子的吼声。
“那是什么?”毛拉甘问道。
“一头猪。”马克斯回答道。
“如果现在是白天,我们就可以毙了它。现在如果能有猪排那可棒极了呢。你知道,乔伊,我一直觉得咱俩离了那个什么英国人也能过得挺好。”
“那谁来开卡车呢?”
“这倒也是,”毛拉甘承认,“但他决不能再像对待孩子那样对待我们,别再以为他是我们的保姆。说不定哪天我就不痛快了,会好好地教训他一顿。”
“看!”马克斯尖叫了一声,“那里有亮光,一定是我们的卡车。”
两辆车会合后,疲惫不堪的男人们纷纷跳下车,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舒展四肢,放松肌肉。
“你去哪儿了?”毛拉甘盘问道。
“自从我们在营地分手后,我就一直跟随前行,”梅尔顿回答道,“你也知道,我这辆车不像你们的小汽车,开起来不可能那么顺畅。你们今天一定去了很多地方吧,有什么收获?”
“没啥收获,附近什么猎物都没有。”
“这里猎物可多着呢。就像我一直跟你们说的那样,如果在这里建立一个长期的营地,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我们今天看到一些水牛,”马克斯说,“但它们逃走了。”
“它们进了树林,”毛拉甘解释道,“我徒步一路追,还是让它们给逃走了。”
“算你走运,它们逃走了。”梅尔顿评论道。
“你什么意思?算我走运?”
“如果你开枪打死它们中的一头,你有可能也活不了。我宁愿碰到一头狮子,也不愿面对一头受伤的水牛。”
“也许你是这样,”毛拉甘说,“但我不怕牛。”
梅尔顿耸耸肩,转身给小伙子们派活,让他们搭起帐篷。“我们就在这儿原地扎营,”他对另外两个白人说,“我们现在找不到水源,还好我们还有足够的水。不管怎么说,明天我们必须返回。”
“返回?”毛拉甘大叫起来,“谁说我们要回去了?我到这儿来是打猎的,我要打猎去。”
“我在远处遇到一个人,他说这里不对外开放,我们必须离开。”
“哦?他真的这么说的吗?他以为自己是谁啊,让我出去?你告诉他我是谁了吗?”
“告诉了,但他似乎并不为之所动。”
“好吧,如果我见到他,我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他是谁?”
“他叫泰山。”
“那个流浪汉?他觉得他能把我撵出非洲?”
“如果他让你别在非洲这个地方待下去,你最好快点离开。”梅尔顿建议道。
“我他妈的准备充分了自然会离开。”毛拉甘说道。
“我现在就已经准备要离开了,”马克斯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说道,“非洲可不适合枯草热患者久留。”
小伙子们从卡车上卸下货物,匆匆忙忙地安营扎寨。有个小伙子负责做晚饭。大家都很开心,欢声笑语向四处传开,还有人不时唱起当地的歌谣。其中一个小伙子从卡车上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裹,一不小心撞在毛拉甘身上,把毛拉甘撞得差点摔倒。毛拉甘伸掌就给了小伙子一记耳光,把他撂倒在地。
“你下次该知道往哪儿撞了吧。”他吼叫道。
梅尔顿走到他面前。“够了!”他说,“我已经受够你了!别再对这些小伙子动手动脚!”“这么说,你也想找揍?”毛拉甘喊道,“好吧,我成全你。”
还未等毛拉甘出拳,梅尔顿已经拔出手枪对准他。“来吧,”梅尔顿挑衅道,“我正找机会以自卫的名义毙了你呢。”
毛拉甘站在那儿,盯着枪迟疑了几秒钟,扭头走开了。之后他向马克斯吐露说:“这帮英国人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应该看得出来,我只是开开玩笑。”
晚餐的气氛很沉闷,大家几乎都不说话。晚餐快结束时,营地附近传来了狮子的吼声。
“又是那头猪,”毛拉甘说,“或许我们现在可以捕猎到它。”
“什么猪?”梅尔顿问。
“你聋了吗?”毛拉甘说道,“你没听到猪叫吗?”
“天哪!”马克斯大叫道,“快看那里发光的眼睛!”
梅尔顿站起身,走到卡车边,打开聚光灯,照到那对眼睛周围。在明亮的光束中站着一头成年狮子。它站在那里待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悄悄地溜进黑暗之中。
“猪!”毛拉甘愤愤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