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狩猎队伍
塞西尔·吉尔斯·伯顿中尉在非洲丛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却毫发无损，这是发生于非洲荒野中的一件奇迹。对于不了解非洲的人来说，非洲是一片残酷无情的土地。但这片无情的大地却偏偏放过了伯顿。那根间接地将他和远在芝加哥的那个饶舌女人绑在一起的命运之线，至今还未染上他的鲜血。
伯顿遇到过两次狮子，每次他都幸运地就近爬到树上，得以逃脱。其中有一次，那头狮子饿得要命，正在找寻猎物，伯顿被困在树上一整天，以为自己会渴死。狮子胡乱尝试了几次，想把他从树上撞下来，但却未能得逞，最终耐不住饥饿，无心继续等待，走了。另外一次碰到的那头狮子，伯顿根本无须担惊受怕，因为它的肚子滚圆，显然已经饱餐过一顿。它对肥美的斑马都无动于衷，伯顿丝毫不用担心。但是，伯顿不像泰山，分不清饿狮和饱狮的区别。此外，像大多数对丛林不甚了解的人一样，伯顿以为所有的狮子都是吃人的，会捕杀所有它们追得上的动物。
伯顿的体重迅速减轻，如何获得食物成了他的主要问题。在他吃了许多像蝗虫那样奇怪的东西后，他明白，饥饿的人什么都会吃。
日子过得很快，他仍然寻找着班加利。更糟糕的是，他走错了方向。他的衣服破烂不堪，头发和胡须也变长了。但他并没有丧失信心和勇气。一天早晨，瘦骨嶙峋的他坐在山坡上，眺望山坡下的小山谷，心里依然充满希望。他在丛林中逗留了这么长时间后，他的听觉开始变得敏锐。突然，他听到了山谷上方传来的声音，抬头一看，他看见了许多男人!男人啊!人类啊!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见到了人!在他那骨瘦如柴的胸腔里，他感到心潮起伏，激情澎拜。
他第一感觉就是想马上冲过去，哭诉他的喜悦。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非洲大陆教会了他行事谨慎。他没有立即跑向他们，而是躲在灌木丛后面观察一下。他需要三思而后行。
他看到一大堆人，其中一些人戴着遮阳帽，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的头上却什么也没戴。他发现，那些穿得最少的人身上的负担最重。他明白了，这是一群由白人与黑人组成的狩猎队。
现在他不再犹豫。他冲向他们。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当地导游和几个白人。白人中有两个女人。在他们身后是一群挑夫和非洲土著士兵。
“嗨!你们好!”伯顿用沙哑的声音喊道，眼泪夺眶而出。他哽咽着伸开双臂，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走过去。狩猎队停下来，等待他的到来，却没有人跟他打招呼。伯顿放慢了脚步，英国人惯有的保守矜持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他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缺乏热情。
“太可怕了!”其中一个妇女，也可能是女孩子，看到他肮脏的样子，失声惊叫起来。与其说是怜悯，倒不如说是对他稻草人般的外表感到震惊。
伯顿中尉僵住了，笑容凝固在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歪笑。这就是自己同类对待一个流浪汉的方式吗?伯顿中尉看着女孩，平静地说：“芭芭拉夫人，你只惊讶于我衣着褴褛，却没看见这个衣着褴褛的动物也是人类。为此，我深表遗憾。”
女孩脸上泛起了红晕，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认识我吗?”她不可置信地问。
“太认识了。你就是芭芭拉·拉姆斯盖特小姐。那位先生，或许我用词不当，是你的哥哥约翰勋爵。其他人我不认识。”
其中一个人插嘴道：“他一定听说过关于我们狩猎的只言片语，所以他知道名字。好吧，老兄，你怎么回事?我估计你被你的狩猎队抛弃了，你迷路了，饥肠辘辘，想加入我们狩猎队。你不是我们第一个捡到的废物——”
“闭嘴!高尔特!”约翰·拉姆斯盖特厉声呵斥道，“让那个人讲完。”
伯顿中尉摇了摇头，眼里充满怒火地挨个看了他们一眼。“无论在非洲还是伦敦，人都一样势利，”他轻蔑说，“你的挑夫，遇到我这样的人，本不应该问任何问题，本应该把水和食物给我，即使这意味着他们自己将断水断粮。”
高尔特张开嘴想继续激烈地反驳他，但女孩阻止了他。她看起来很羞愧。
“我很抱歉，”她说，“我们一路都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估计我们大家都有点崩溃了，以至于表现得很不得体。我会立即让人给你送过去水和食物。”
伯顿说：“眼下倒不用急。我先回答你们想问的问题。我从伦敦飞往开普敦，途中被迫跳伞降落。从那以后，我一直四处游荡，想要找到班加利。你们是我见过的首批人类。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伯顿——皇家空军塞西尔·吉尔斯·伯顿中尉。”
“不可能!”芭芭拉小姐惊叫道，“这不可能。”
约翰伯爵补充道：“我们认识伯顿中尉，你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他。”
“这可都要怪非洲。你仔细看看我，你会认出来，我就是在你城堡里度过周末的客人。”
约翰勋爵走近看了看，终于喃喃地说：“天哪!真是你，老兄!我向你道歉。”说着伸出了手。
伯顿并没有握住伸过来的手。他的肩膀耷拉下来，为这些人感到羞愧。
他平静地说道：“你现在向伯顿中尉伸出的手，本应该伸向那个被遗弃的陌生人。我恐怕不能真诚地和你握手。”
“他说得对，”约翰勋爵对他妹妹说，她温顺地点点头，“我们非常抱歉，伯顿中尉。如果你愿意和我握手，我将不胜荣幸。”
于是伯顿握了握他的手。大家都感觉如释重负。芭芭拉小姐把他介绍给站在她身边的男人——邓肯·特伦特。吃完饭后，伯顿与狩猎队的其他成员一一相见。其中有一个个子很高、膀大腰圆的人，名字叫罗曼诺夫先生。正是他告诉伯顿一个惊人的信息：班加利离这里足足有两百英里远。罗曼诺夫是在他的男仆皮埃尔给他刮胡子的时候告诉伯顿这个消息的。很显然，这位俄罗斯侨民即使在旅途中也很在意自己的仪表。伯顿进一步了解到，这个狩猎队实际上由两个狩猎队组成。
“两个星期前，我们遇到了罗曼诺夫狩猎队。由于我们都要去班加利，所以我们决定同行。不同的是，罗曼诺夫狩猎队用枪打猎，而我们只用照相机拍摄猎物。”特伦特，那个显然对芭芭拉小姐感兴趣的人说道，“约翰本可以去动物园拍些愚蠢的照片，而不用来这里被虫子咬。”
伯顿进一步了解到，杰拉尔德·高尔特，那个起初对伯顿很不敬的人，是罗曼诺夫的导游。谢尔盖·戈登斯基是狩猎队另一个俄罗斯人，一个专业摄影师。
伯顿对另外两个白人产生了兴趣。他们就是之前提到过的那两个被遗弃的人，名字分别叫史密斯和皮特森。他们各自都有段辛酸的遭人遗弃故事。伯顿说：“他们看上去并不快乐。”
“他们不喜欢他们的那份工作，”约翰·拉姆斯盖特突然插嘴说道，“伯顿，当你更多地了解我们这种鱼龙混杂的狩猎队伍后，你就不会责怪我们了。高尔特，那个罗曼诺夫的导游，盛气凌人，对我们冷嘲热讽。大家都厌恶他。皮埃尔和我的贴身男仆汤姆林都爱上了芭芭拉的女仆，维奥莱特。而且我认为，戈登斯基和罗曼诺夫之间也互看不顺眼。总之，我不认为这是一个相处融洽的团队。”
饭后，他们喝着咖啡抽着烟。伯顿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仔细想想，今天早上我还在想可能会饿死。谁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样的命运正等候着你。”
他下意识地拍了拍靠近心脏的衬衫，那里装着霍勒斯·布朗的发明图纸。
“也许，我们不能预知未来也无妨。”芭芭拉小姐说。这与伯顿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日子一天天过去。伯顿越来越欣赏约翰·拉姆斯盖特，尤其对芭芭拉更是越来越钟情。邓肯·特伦特开始变得愁容满面，伯顿成了他的情敌。
后来，狩猎队的麻烦在女仆维奥莱特身上爆发了。戈登斯基想勾引她，却被她明确拒绝。伯顿无意中碰到他们，把戈登斯基击倒了。恼羞成怒的戈登斯基拔出了刀。这时芭芭拉小姐突然出现了，戈登斯基只好收起刀，闷闷不乐地走开了。
“你树敌了。”芭芭拉提醒道。
伯顿耸了耸肩。他已经历尽沧桑，多一个敌人又何妨。
但他并不是只有这一个敌人。特伦特找过他，蛮横地要求他离芭芭拉小姐远一点。
伯顿平静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让芭芭拉小姐自己来选择她想要谁来陪伴她。”
汤姆林被他们的谈话所吸引，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看见特伦特打了伯顿一拳，伯顿一下子将特伦特撂倒在地。
“去你的帐篷里冷静会儿。”伯顿厉声对特伦特说道。说完，他转身进了自己的帐篷。
第二天早上，拉姆斯盖特正式通知戈登斯基，到了班加利后，就不再需要他的效劳了。其他人也对戈登斯基不理不睬，甚至连史密斯和皮特森这两个被遗弃的人，也不愿理睬他。他一整天都一个人闷着头走，心头的愤怒越来越强烈。邓肯·特伦特也走在队伍最后面，无精打采，闷闷不乐。
在烈日下长途跋涉，大家都感觉很不舒服，无情的阳光也不能给烦躁的神经带来丝毫帮助。挑夫渐渐走不动了，高尔特在队伍里来来回回地咒骂，动辄便对他们拳打脚踢。
最后，他大发脾气，将其中一个挑夫打倒在地。那个人站起身来，高尔特又一次把他击倒。正好伯顿就在附近，出面干预。
“该住手了!”他命令道。
“你他妈的管好你自己的事，我才是这次狩猎的负责人。”高尔特回敬道。
“我不管你负责哪个狩猎队，你都不应该虐待人。”
高尔特转身向伯顿打了一拳，被伯顿挡住。转眼间，高尔特被打趴在地，下巴被打得粉碎。
这是伯顿加入狩猎队以来的第三次打斗。三次战斗击倒了三个对手。
“对不起，拉姆斯盖特，”伯顿后来说，“我似乎和每个人都相处不好。”
“你做得并没错。”拉姆斯盖特赞许道。
芭芭拉小姐说：“塞西尔，恐怕你真的有大麻烦了。高尔特可是出了名的坏脾气。”
“我们明天就抵达班加利了，再多一个对手也无妨。”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然后互道晚安，回到自己的帐篷。
伯顿很快乐。他知道，这辈子他从没有这么快乐过。明天他将见到父亲。明天他将完成自己的使命。此外，他已经坠入爱河。营地宁静安详，一个昏昏欲睡的非洲士兵正在站岗放哨。远处传来饥饿狮子的咆哮声，他又往篝火里添了点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