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泰山来了
晨光熹微之际,天气很寒冷,站岗的非洲士兵,比他刚刚放行进来的人还要困倦。天气太冷了,他就着篝火,背靠在一根柱子上睡着了。醒来后,他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眼前只见一个几乎全裸的白人蹲在他身边,将双手架在篝火上取暖。
这个幽灵来自何方?刚才还没有他的踪影。非洲士兵以为自己在做梦。但事实上,这位陌生人真实存在,而且体格壮硕。此时,陌生人开口了。
陌生人用斯瓦希里语问道:“这是谁的狩猎团?”
非洲士兵循着声音问道:“你是谁?你从哪里来的?”
突然间,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下巴也拉长了。
“如果你是恶魔,我会给你食物,请千万不要伤害我。”
陌生人回答道:“我是泰山。这是谁的狩猎队?”
“这里有两个狩猎队。一个是罗曼诺夫的,另一个是拉姆斯盖特的。”非洲士兵回答道,眼睛里充满敬畏。
“他们要去班加利吗?”泰山问。
“是的。明天我们就抵达班加利。”
“他们在打猎?”
“罗曼诺夫他们是来狩猎的,拉姆斯盖特他们只是来拍照。”
泰山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说道:“在站岗的时候睡着了,你应该受到惩罚。”
“不,我没睡着,火光太刺眼了,我只是闭上眼睛了。”非洲士兵解释道。
“我到这里很久了,你一直在睡觉。我来的时候篝火都快熄灭了,还是我添了一把火。狮子就在营地外面盯着你。它有可能随时进来,抓走大家。”
非洲士兵跳起身,扳动步枪,问道:“哪里?狮子在哪儿?”
“你看不见那边闪烁的亮光吗?”
“看见了,我现在看到它们了。”他把步枪举到肩上。
“不要开枪。你可能会不小心击中它,伤害它。那样的话,它会向你冲过来的。等着!”
泰山从篝火中挑出一个火棍,把它扔进了黑暗中。那双发亮的眼睛消失了。
“如果它再回来,向它头部上方射击,这样就能吓跑它了。”
非洲士兵变得非常警觉,但他只是盯着泰山看,好像泰山就是狮子。泰山坐在炉火旁取暖。过了一会儿,风调转方向刮了过来,泰山抬起头嗅了嗅,问道:“谁死了?”
非洲士兵快速地看了看四周,却没看到有人。他声音有些颤抖地辩称道:“没有死人。”
泰山对着白人的帐篷点点头,说道:“营地那边有个死人。”
“没有人死了。你快点离开吧,别再说谁死了。”
泰山没有吭声。他继续蹲在那里暖手。
非洲士兵说道:“时间到了,我要去把厨师叫起来。”
泰山什么也没说,非洲士兵走过去叫醒厨师。他告诉厨师们,营地里有一个魔鬼。他们转头看到这个白人蹲在篝火旁取暖,顿时惊恐万状。非洲士兵又告诉他们,魔鬼说营地里有一个死人。他们变得更加害怕。他们叫醒了所有其他同伴。人多总是更有安全感。狩猎队的头头走进拉姆斯盖特的帐篷,叫醒他后说:“营地里来了个魔鬼。他说这里有人死了。这里没有吧?”
“当然没有!但是这里也不会有魔鬼。我要出去看看。”
拉姆斯盖特匆匆穿好衣服走了出来,看见几个人吓得蜷缩在一起,眼睛都盯着篝火。篝火旁,一个几乎全裸的高大白人蹲在那里。
拉姆斯盖特向他走了过去,其他人都恭恭敬敬地跟在他的身后。
“我能请问一下,你是谁?来此有何贵干?”
经过伯顿之事后,拉姆斯盖特改变了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其他人都靠近篝火。
“今夜森林里太冷了,所以我就取暖来了。”泰山回答道。
“那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在晚上赤身裸体地游荡呢?”
“我是泰山,你是谁?”
“拉姆斯盖特。为什么你对我手下人说营地里有死人?”
“的确有死人。你的营帐中有一个人刚死不久。”
“但是,你怎么知道的呢?你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念头?”
“我能闻到死人的味道。”泰山回答道。
拉姆斯盖特哆嗦了一下,环视了一下营地。队里的男孩们都远远地挤在一起,正看着他和泰山。除此之外,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这个陌生人,发现他长得相貌堂堂,浑身透着机敏。尽管如此,他还是确信,这个人是个疯疯癫癫的人,很可能就像文明世界里偶尔也会碰到的弃儿一般,在丛林里裸身游荡。这样的弃儿,通常被称为野人。大多数这样的野人,其实都是不会伤害他人的半智障儿。然而,拉姆斯盖特想起伯顿的教训,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迎合他,给他食物。
他转身命令他的同伴:“快点干活吧!今天我们要早点出发!”
有几个白人被营地里的吵闹声吵醒了,零零散散地从他们的帐篷里走出来。高尔特也朝火堆走过来。
“先生,在这里干什么呢?”
拉姆斯盖特回答道:“这个可怜人太冷,过来取取暖。一切都正常,我们也欢迎他。高尔特,你可以叫人给他准备点早饭吗?”
“当然可以,先生。”
高尔特的温顺让拉姆斯盖特感到很惊讶。
“还有,高尔特,你能让那些男孩去把其他人都叫起来吗?我今天想早点出发。”
高尔特转身对着男孩们,用斯瓦希里语下达了一些指令。几个男孩跑进各自主人的帐篷,叫醒他们的主人。泰山又蹲坐到篝火旁。拉姆斯盖特去找刚才站岗的非洲士兵问话。他刚要开口盘问那个士兵,就被帐篷那里传来的喊叫声打断了。他看见伺候伯顿的男佣慌里慌张地朝他跑过来。
“快来,先生。”男孩喊道。“快来!”
“什么事?怎么了?”拉姆斯盖特问道。
“我走进帐篷,却发现伯顿先生躺在地板上,死了!”
拉姆斯盖特冲向伯顿的帐篷,泰山和高尔特紧随其后。伯顿身穿睡衣,脸朝下倒在地板上。东倒西歪的椅子以及其他证据,都显示出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搏斗。三人正忙着检查尸体时,罗曼诺夫和特伦特走进帐篷。
“这太可怕了,”罗曼诺夫惊叫着打了个寒战,“会是谁干的?”
特伦特沉默不语,只是站在那里,眼睛紧盯着尸体。伯顿背部遭刺,刺刀穿过左肩胛骨刺中心脏,他的喉咙上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凶手很有可能为了防止他喊出声音堵住了他的嘴。
罗曼诺夫说:“伯顿中尉本人力气很大,不管是谁干的,一定是个非常强壮的人。”
然后,他们惊奇地发现,那个陌生的白人掌握了局面。他把尸体放到小床上,盖上毯子,然后弯腰检查伯顿喉咙上的痕迹,随后就走出了帐篷。所有人感到既困惑又害怕,纷纷跟着他出来。他们离开帐篷时,拉姆斯盖特看见他妹妹正走出她的帐篷,向他们走来。整个狩猎队几乎都聚集在伯顿的帐篷前。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芭芭拉问道。
拉姆斯盖特走到她身旁。
“芭芭拉,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他说道,眼睛尽量避开她疑惑的目光。他带着她回到她的帐篷,把情况告诉了她。
高尔特粗暴地命令大家各就各位,同时召集起所有在夜间站岗的非洲士兵,开始逐一审问。其他白人聚集在他们周围,但只有泰山听懂了用斯瓦希里语问的问题和答案。夜里有四个非洲士兵站岗,他们都坚称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不寻常的事。只有最后一个人报告,有一个陌生的白人在黎明前进入营地取暖。
“你看到他一直在营地吗?”高尔特问道。那人犹豫了一下。
“火光太刺眼了,我就闭了会儿眼睛,但其余的时间我都看着他蹲在火炉旁取暖。”
“你在撒谎,”高尔特说,“你睡着了。”
“也许我睡了一会儿,大人。”
“那么这个人可能有时间去帐篷谋杀了伯顿先生?”高尔特不知道人猿泰山听得懂斯瓦希里语,说得十分直接。
这个黑人回答道:“是的,大人。他可能有这种嫌疑。而且,他先于所有人知道有人死了。”
高尔特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自己是这么说的,大人。”
泰山平静地说:“我进营地之前,那个人已经死了。”高尔特吓了一跳。
“你懂斯瓦希里语吗?”
“是的。”
“没人知道你在营地待了多久。你——”
“这是怎么回事?”罗曼诺夫打断道,“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等等,约翰伯爵来了,他应该继续调查,毕竟伯顿中尉是他的同胞。”
高尔特复述了一遍非洲士兵说过的话,拉姆斯盖特和罗曼诺夫全神贯注地听着。泰山倚着长矛站立一旁,脸上毫无表情。高尔特说完后,拉姆斯盖特摇了摇头。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怀疑他,”拉姆斯盖特说道,“他有什么动机要杀害伯顿?伯顿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这肯定不是一起抢劫案。他们彼此不认识,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恩怨情仇。”
“也许他疯了呢,”史密斯假设道,“除了疯子,谁会在树林里光着身子到处跑。你永远也说不清疯子会做什么。”
特伦特点了点头。“可能是一个有早发痴呆症的杀人狂。”
芭芭拉小姐擦干眼泪,调整好心情,走过来站在她哥哥旁边。她的女佣也和她在一起,眼睛通红,抽抽搭搭。
芭芭拉小姐问她哥哥:“你有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拉姆斯盖特摇了摇头,说道:“高尔特认为可能是这个人干的。”
芭芭拉小姐抬起头来,问道:“他是谁?”
“他说他是泰山。没人知道他在夜里什么时候闯进了营地。但是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他没有作案动机。”
“这里有好几个人具备作案动机。”芭芭拉小姐痛苦地说道,边说边朝特伦特看了一眼。“芭芭拉!你现在居然怀疑是我干的?”特伦特大叫起来。
“先生,他曾有一次动过杀机,”汤姆林对拉姆斯盖特说,“那天我在那里看见他们为了芭芭拉小姐争吵,伯顿把他击倒在地。”特伦特看起来很不自在。
“这太荒谬了,”他抗议道,“我承认我当时发了脾气,但我冷静下来后,心里很内疚。”
维奥莱特用手指朝戈登斯基指了指,告发道:“他也想杀了他!他说他会杀了他,我亲耳听见他这么说过!”
罗曼诺夫说:“这么说来,高尔特也曾威胁过要杀了他。他们并不全是凶手。我认为我们要做的事,是向班加利当局坦白,让他们来解决这个问题。”
高尔特说道:“我没问题,我没有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家伙干的。但他是营地里唯一知道伯顿中尉死了的人。这实在很奇怪。”
“还有一个人知道。”泰山说。
“那是谁?”高尔特问道。
“杀他的那个人。”
“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高尔特说。
“我也想知道,”拉姆斯盖特附和道,“我不得不说,这的确令人怀疑。”
“这很简单,”泰山说,“但恐怕你们谁都不会明白。我是人猿泰山,几乎一辈子都和其他动物生活在一起。动物比人类更依赖于某些感官带来的感觉。一些动物听觉异常敏锐,一些动物视觉很好,但动物最厉害的还是嗅觉。如果它们没有一个感官异常发达,是很难在丛林中生存的。人类是自然界中最无助的生物,我只得被迫发展所有的感官。人死后会有特别的气味,几乎生命一停止就散发开来。我在篝火旁取暖,和非洲士兵说话的时候,风调转了风向。我闻到了一种气味,显示有一个人很可能在帐篷里死了。”
“真是个疯子。”史密斯厌烦地说道。
戈登斯基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他一定认为我们都疯了,会相信那样的故事。”
特伦特说:“我想我们的人可以摆脱嫌疑了。疯子不需要杀人动机。”
“特伦特先生说得对,”高尔特赞同道,“我们最好把他绑起来,带他一起去班加利。”
这些人都不认识泰山,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读懂他那灰色眼睛中突然出现的神情。当高尔特向他走来时,泰山转身就走。
特伦特拔出手枪对准他:“再动一步我就杀了你。”
特伦特的意图想必极其完美,但他采取的两个行为却错误透顶。一是他离泰山太近了,二是他没有一拔出枪就开枪。泰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特伦特此时扣动了扳机,但子弹射向了地面。人猿泰山进一步用力抓住特伦特的手腕,特伦特只得扔下武器,痛苦地大喊大叫起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泰山挟住特伦特挡在自己身前,逐步往后退去。他们怕伤到特伦特,都不敢开枪。高尔特和拉姆斯盖特开始向泰山逼近,泰山一手抱住特伦特,一手拔出猎刀。他的语气平和却坚定有力:“待在原地,否则我就杀了他。”他们俩不得不停下来看着泰山向营地边缘的森林里撤退。
“你们就不能有所作为吗?”特伦特喊道,“你们准备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疯子把我带进树林宰了吗?”
“我们该怎么办?”罗曼诺夫茫然叫喊道。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拉姆斯盖特说,“如果我们去追他,他肯定会杀了特伦特。如果我们不这样做,他可能会放了特伦特。”
高尔特说道:“我认为我们应该追上去!”但却没有人愿意这样做。不一会儿,泰山挟持着特伦特消失于森林之中……
那天早晨,狩猎队并没有如期早早出发。他们等了很久,特伦特才走出森林。他仍然心有余悸,身子不停地颤抖。他对拉姆斯盖特说:“给我一点白兰地,约翰,那个恶魔好像打断了我的手腕。天哪,我好像要完蛋了,那家伙根本不是人。他对付我简直是小菜一碟。他确信没有人跟踪时才放了我。然后,他就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把你带出营地后有没有以任何方式伤害过你?”拉姆斯盖特问道。
“没有,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拖着我往前走。我感觉自己被一头狮子拖着。”
拉姆斯盖特祈祷说:“我希望我们再也不要遇见他了。”
特伦特回答说:“嗯,这下可以确定,他杀了可怜的伯顿,然后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了。”
狩猎队走得很缓慢。伯顿的尸体放在简易担架上,由四个人抬着走在队伍后面。芭芭拉和哥哥一起走在队伍前面,免得看见伯顿的尸体伤心。
那天他们没有抵达班加利,只好再次安营。每个人都很沮丧,营地里没有了欢声笑语,非洲本地的小伙儿也不再唱歌。晚饭刚一结束,大家就各自回到帐篷准备休息。大约午夜时分,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随后又传来一声枪响,把营地里的人都惊醒起来。史密斯和皮特森共用一个帐篷。此刻只见史密斯一个人跑出帐篷。拉姆斯盖特也从床上跳了起来,穿着睡衣跑了出来,差点撞上史密斯。
“怎么了,伙计?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疯大个子,”史密斯哭叫道,“他又来了。这一次他杀了可怜的皮特森。我朝他开了一枪。我觉得打中他了,但也说不准。我不敢确定。”
“他去哪儿了?”拉姆斯盖特咬牙切齿地问道。
“往那边,进入丛林去了。”史密斯气喘吁吁地说道,用手指了指。
拉姆斯盖特摇了摇头,说道:“追他是没用的,我们永远也找不到他。”
他们走进皮特森的帐篷,发现他躺在床上,睡梦中被人刺中了心脏。那天晚上,营地里再也没有人敢睡觉,白人和非洲士兵都在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