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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瑞瓦

“疆国禁卫军全军覆没?”森提斯伯父问。
骑兵点点头,端着酒杯的手抖个不停。这是第三杯了,仍未能安抚他的紧张情绪。“除了那些没有驻扎在海岸和边境的兵团,大人。四万人,或许再多一点。”
瑞瓦看到伯父的身体瘫在椅子里。除了她和伯父,此时领主议事厅里只有韦丽丝小姐和骑兵。
“这怎么可能?”韦丽丝问那人。
“他们人多势众,小姐。而且那些骑士……”他连连摇头,欲言又止,灌了几口酒才鼓起勇气接着说。“冲垮了我们的侧翼,不等我们反应过来,就灭了两个兵团。紧接着,倭拉大军蜂拥而上。”
森提斯伯父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韦丽丝小姐似乎也不知道再问什么了,抚着额头的手微微颤抖。
“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瑞瓦打破了沉默,“疆国禁卫军离开瓦林斯堡两天后,接到了敌军入侵的消息,对吗?”
骑兵点点头。
“战争大臣下令全军掉头,一天过后,当你们与倭拉大军对阵的时候,封地领主达纳尔率领骑士们出现了。”
“我们以为他是援军,只是感到奇怪,他为何行动如此之快。”
“你是说,”韦丽丝插嘴道,“封地领主达纳尔是叛徒?他率军对付国王的军队?”
“是的,小姐。提到国王,我路上遇见了从瓦林斯堡逃出来的难民。他们说国王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瑞瓦大感意外,原以为异教徒国王死了,应该是值得庆贺的好消息。可我居然只是害怕。
“没有幸存者吗?”韦丽丝逼问道,“战争大臣呢?”
“最后一次看到他,他正独自一人冲向倭拉大军。”骑兵回答,“至于幸存者,领军将军凯涅斯集合了奔狼等几个兵团边打边撤,但我走的时候,他们的情况非常不妙。本兵团的领军将军派我和另外四人来给您送信,只有我赶到了。”
“谢谢你。”森提斯伯父无力地说,“请先退下吧,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你带来的消息。住处很快就能安排好。”
骑兵点点头,站起身,又犹犹豫豫地说:“请您务必知道,大人。根据我一路听到的传闻,敌人的残酷本性无需怀疑。倭拉人不只是为征服疆国而来,他们还要奴隶和杀戮的快感。他们是不可能谈判的。”
韦丽丝小姐礼貌地笑了笑,向房门摆手示意,目送骑兵走了出去。“看来达纳尔大人有谈判的本钱。”等房门关上了,她开口说道。
“达纳尔是个自命不凡的傻瓜。”封地领主淡淡地说,“但我完全没有料到,虚荣心竟会导致他走到这一步。任谁都好奇,倭拉人究竟许诺了他什么。”
“我已经命令侍卫队长派人去北边探查情况。”瑞瓦说,“如果他们来了,我们可以事先得知。”
“我严重怀疑根本没有‘如果’这一说。”伯父扭头望向韦丽丝。她正捂着嘴,若有所思。“我最信赖的参事,没有什么建议给我吗?”
韦丽丝吞了吞口水,瞟了一眼瑞瓦。
“我的继承人应该聆听你明智而诚实的谏言,不是吗?”他说。
“庄园的地窖里藏有五磅重的金子,”韦丽丝说,“马厩里有快马,一个钟头就能赶到南边的繁华港口。”
瑞瓦忍不住站起来,紧握双拳,向女人逼近。
“他要听诚实的谏言。”韦丽丝连连后退,急忙辩解。
“瑞瓦!”她正要伸手揪住阿斯莱女人,森提斯伯父大声喝止,“别动她!”
“果然只是个妓女。”瑞瓦瞪了一眼韦丽丝,退了回去。
“考虑到你为封地忠心效命,而且办事得力,”森提斯对韦丽丝说,“你可以带一磅金子,挑一匹快马,离开此地,没有人指责你。”
韦丽丝气得面红耳赤:“您知道我不会干这种事。”
“可你希望我这么干?”
“我希望您保全性命。您听见刚才那个当兵的说了什么。既然疆国禁卫军都挡不住他们,我们还有什么机会?”
森提斯伯父起身离席,走到议事厅另一头的长窗边,眺望围墙外的土地和高耸的屋顶。“这座城从未沦陷过,你知道吗?当年我祖父据此抵抗雅努斯的父亲,足足撑了一个夏天。最后,围城大军忍受不了饥饿和疾病的侵袭,仅一半人返回了阿斯莱。雅努斯比他父亲明智多了,从来没想过攻城,他知道只要蹂躏这块封地,即可逼迫我们屈服。”
“我们有什么办法阻止倭拉人做同样的事?”韦丽丝问。
“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森提斯伯父回过头,笑着对瑞瓦说:“你,我的好侄女,也可以随意……”
“伯父,您有什么打算?”她打断了伯父的话。
森提斯伯父看着她,表情尤其陌生,酒红色的唇边爬上一抹古怪的笑意。自豪。瑞瓦忽然意识到。他为我而自豪。
“我第一次接受雅努斯王的款待时,”须臾,封地领主说,“还没有培养起嗜酒等诸多喜好,我当时喜欢赌博,尤其是纸牌。阿斯莱有种复杂的玩法叫做虚张声势,赢钱主要靠的是如何下注。赌注下得太大,对家就知道你有一手好牌;下得太少,对家就知道你是虚张声势。我赌过上千局,而且赢了好多钱。最后,找不到人愿意陪我玩了,我只好转而寻找别的乐子。”
“那么,”韦丽丝问,“您现在打算下多大的赌注?”
“‘虚张声势’这个名字取自其中一手牌,也就是利刃之主和另外五张牌的组合。即使对家手里有更大的牌,只要你拿到‘虚张声势’,就赢定了。”伯父走向韦丽丝,抱住了她,瑞瓦看见她在伯父怀里捏紧拳头,指节泛白。森提斯撤回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我打算押上一切,小姐,因为我怀疑利刃之主就捏在我们手里。”
***
埃尔托城戍卫军司令昂首站立,身姿挺拔,胸甲闪亮,灰色胡须修剪得干净整齐。他身后是六百名列队林立的戍卫军士兵,个个盔甲锃亮,站得笔直。戍卫军旁边另有四百多人,是封地领主的家族侍卫队,依照惯例,身高全都不低于六英尺。一千人守一座城。瑞瓦目送伯父登上一辆马车,心里想着。人数肯定不够。若论战斗,她经历了很多次,战争,却从未参加过。毫无经验可言,本不应妄下论断,但根据骑兵所描述的状况,她根本乐观不起来。
集结令是不到一个钟头前下达的,全军在兵营旁铺满碎石的练兵场上集合。流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目睹了那名骑兵通过城门的情形,在场的士兵也肯定知道有麻烦来了,但他们常年服役,纪律严明,脸上只有坚毅的表情。风势很大,扬起尘土,吹得斗篷狂舞,旌旗猎猎招展,伯父被迫提高嗓门,确保众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战争找上门来了!”他喊道,“不请自来,也不讲公义!而把战火引到我们海岸上的,是这世上前所未有的邪恶族群。我不求你们忠心为国,也不打算说服你们。我只想告诉你们,你们必须坚守在此,对抗即将到来的敌人,否则,幸运的话,你们丢掉性命,不幸的人则沦为奴隶。除此之外,我们的敌人没有别的礼物送给你们!今天一整天,你们可以自由行动。回家去,和家人们在一起,看看你们妻子的脸,想象她惨遭强奸,看看你们的孩子,想象他们无辜死去。再看看我们这座城,想象它燃起大火,烧成废墟。明早回来,决定你们是否愿意与我以及我英勇的侄女一道,保卫埃尔托!”
他转身欲走下马车,却又惊讶地站住了——队伍里响起了一阵欢呼,刚开始只有几个人,很快,所有人都高声呐喊,拳头和佩剑指向天空。瑞瓦扫视着那一张张面孔,发现大多数人神色恐惧,满脸汗水,但还有别的。不是勇气,是孤注一掷的绝望,或者应该说是希望?他们在醉鬼的一席话里找到了希望。
戍卫军司令大步上前,向刚刚走下马车的封地领主举手敬礼。
“阿伦提斯大人,何事?”伯父问。
“我可以代表我的弟兄们说话,大人。”他一本正经地说,身姿仍是那么挺拔,“我们不需要时间考虑。城防工作必须立即着手。”
“依你所言。到时候你肯定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请示。”封地领主伸手示意瑞瓦,“瑞瓦小姐全程陪同你们开展城防工作,一切问题交由她裁定。”
老兵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瑞瓦无法判断他的反应,但等他回应伯父时,可以听出语气颇为生硬:“听凭大人吩咐。”
森提斯伯父倾过身子,亲了亲她的脸颊,耳语道:“替我盯着那老秃鹫。”
“我希望阿肯来协助我。”等伯父退了回去,她说。
“我派他过来。”森提斯说完走向自己的马车,只剩下瑞瓦和司令大人。
“我打算去巡视城墙的状况,小姐。”老兵说,“不知你是否愿意同行。”
***
城墙由巨大的花岗岩堆砌而成,每块石头都比她高,凭借自重牢牢地压在原地。“四百年来从未破裂过,小姐。”阿伦提斯回答她的疑问,“底层的部分石头有少许裂缝,但我敢说,城墙结实得很。”
瑞瓦回想起艾尔·索纳在沙漠之战中的一次壮举,具体细节却不甚明了。关于那段战火纷飞的岁月,不论她提出什么问题,艾尔·索纳要么置之不理,要么摆摆手拒绝回答。不过,她知道与阿尔比兰人的巨大攻城器有关。
“不会有攻城器吗?”她问,“那种可以打垮城墙的庞然大物。”
阿伦提斯放肆地笑出声来。他们正顺着城垛走过,一路上看见许多戍卫军士兵忙着堆放武器。“我们的城墙是打不垮的,我向你保证。攻城器打垮一座城堡,或许只是时间问题,但埃尔托的城墙抵挡住了阿斯莱人绞尽脑汁设计的最强攻城器。不可能,我们赢定了。”他一掌拍在垛口上,“要想夺城,他们必须翻过城墙,等他们爬上来的时候……”他眯起眼睛,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们就会发现,我们可不是阿斯莱人。”
“我是阿斯莱人,”阿肯说,“而且城里还有大约两百个阿斯莱人。”
“那么,年轻人,我真心希望他们在战斗中的表现,要强过保卫自家封地的疆国禁卫军。”
阿肯吸了口气,正要反驳,瑞瓦却摆手制止了他。“据说倭拉军队数量庞大,”她说,“而我们只有区区一千人。”
“是的,”阿伦提斯叹道,“我打算请求你的伯父大人,凡达到作战年龄的人,一律参与守城战。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尽可能从封地各处召集人手。”
“他们的家人呢?也要带来吗?”
“那可不行。围城战的关键是,不仅要能打,还要能挨饿。城里吃饭的嘴越少越好。”
“那我们就任由她们面对奴役和死亡,而她们的男人还在为我们战斗?”
“这就是战争,瑞瓦小姐。库姆布莱人非常清楚如何承受战争的代价。”
“您又不用承受。”阿肯一针见血,“您可以安安稳稳地躲在这坚不可摧的城墙后头。”
阿伦提斯脸色一沉:“小姐,这么一个目无尊长的阿斯莱平民,大人居然容许你带在身边,我好生不解。”
真是个傲慢自大的傻瓜,瑞瓦心想。她颔首笑道:“抱歉,大人。我们接着巡视吧?”
***
黄昏时分,韦丽丝小姐手头的名单上增加了三千人,半数拥有长弓或各式兵器。信使们已前往封地各处,要求所有达到作战年龄的男性,于三周内到埃尔托城报道。在瑞瓦的强烈要求下,信里加了一段话,表明为所有进城避难的人提供保护。韦丽丝提出反对,原因与先前阿伦提斯大人所说的一样,但封地领主否决了她的意见。“如果我们连自己的人民都不能保护,那我们于他们而言还有什么价值?”他反问道。尽管伯父说话时神色笃定,似乎早已深思熟虑过,但瑞瓦禁不住怀疑是自己的言行影响了他。
每一天,一群群樵夫从周边的林子里带回刚刚砍伐的梣木和柳树,用以制作箭矢,铁匠们则炉火不熄,制作数以千计的箭簇。大量的粮食存储起来,商贾区的库房很快堆满了谷子,庄园内的空地也派上了用场。封地领主派人给诵经者送信,请求贡献出大教堂的地库,对方的回答极其简短:“圣父之家并非棚屋。”
实际上,这场迫在眉睫的围城战,对诵经者的日程几乎没有影响。他和主教们依然每天穿行于广场,但没有那么多人下跪了,众人忙着完成韦丽丝小姐指派的繁重任务。诵经者的仪式也不曾间断,只是台下的座位空了一大半,据某些人说,他的布道辞比以往更有激情和感染力。
“完全不提战争。”一名家族侍卫告诉瑞瓦,她和阿肯正帮忙搬运箭矢到城垛上,“这些天来最喜欢念《第六经》。”
《牺牲经》。“有没有特别提到哪一段?”她问。
“噢,上次说什么来着?”侍卫提起一大捆箭矢,堆放在大门前,“当暴徒来找埃尔托时,孩子们拒绝离他而去。”
“‘失爱者之剑在月亮底下闪耀,’”瑞瓦背诵,“‘却不敌殉难者的血光。’”
“就是这一段。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听,可妻子非要我一起去。比起前一个诵经者,如今这个完全可以听上一整天。他简直让经书唱起歌儿来了。”
***
第一周结束的时候,新兵开始大批抵达埃尔托城。最初每天大约一百人,十天后暴增到了每天四百余人,很多都拖家带口。一般而言,年纪偏大的背挎长弓,年纪轻的则带了祖辈传下来的剑或战戟,不过很多人只有钩镰之类的带刃农具。少数人甚至赤手空拳,森提斯伯父只好贡献了收藏在庄园练功房的剑。
“这一把我还是留着吧。”伯父拿起他祖父的剑,其余的已经搬出庄园,分发下去了。“砍几个倭拉人如何?”他当着瑞瓦的面,笨拙地挥了几下。
“我相信,我砍死的倭拉人足够算上您的份儿,伯父。”她说。
“噢,不。”他语气强硬,“围城战期间,你不准离开我和韦丽丝小姐。”
瑞瓦目瞪口呆:“我才不要……”
“不行,瑞瓦!”伯父头一次提高嗓门这样说话,见他满脸怒容,瑞瓦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伯父看到她惊慌失措,表情立即柔和下来。“对不起。”
“战斗,”她说,“是我的本事。我只会战斗。我能为您和这些人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不。你能做的远不止如此。你能带来希望,那是面临绝境之时,封地仍然可以存在下去的希望。这样的希望是不能死的。我见过战争,瑞瓦。战争是无情的,它一视同仁地夺去人们的性命,无论强者还是弱者,武艺高超还是低微,”伯父伸出手,她拉住了,“老人还是孩子。我要你发誓,你必须留在我和韦丽丝小姐身边。”
他的手掌温柔而坚定地握拢。“如您所愿,伯父。”
森提斯伯父捏了捏她的手,转身走回庄园。
“利刃之主,”她说,“您确定他会来吗?”
“你不相信吗?你比我更了解他。”
“北疆远在千里之外,天知道我们之间有多少阻隔。而且,这块封地上所有的人对他只有恐惧和憎恨。他为何要来?”
伯父揽住她的肩膀。两人走过花园,左右堆放着一排排高高摞起的谷袋,修剪成动物形状的灌木丛几天前就砍掉了。“凌绝堡沦陷那天,我看到艾尔·索纳蹲在你父亲的遗体旁边,背诵他们的教理。不知为何,他似乎深为不安。他还妥善地安葬了你父亲的手下,因此他们得以在圣父的注视之下歇息。无论我们的人民有多么仇恨他,我认为他不会以怨报怨。他会来的,我毫不怀疑。我们需要确保的是,等他来的时候,这儿还有救。”
***
到了下午,她常常与家族侍卫对练。面对两三个人手持木剑同时进攻,她跳起独有的舞步,一一化解攻势,招招击中对方。没人因为败给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恼羞成怒,反而个个为她的精湛剑术大受鼓舞,有人甚至视其为天赐神力。
“圣父指引你的剑,小姐。”一名高阶军士赞叹道。瑞瓦刚刚略施小计,他手下的两人收势不及,撞到了一起。此人名叫莱克林,是个体格健壮的老兵,有抓捕匪徒和讨伐叛乱的丰富经验,也是绿水滩之战的幸存者。除了诵经者以外,他也是瑞瓦遇到的第一个熟悉《十经》的库姆布莱人,甚至与她不相上下。“‘爱众不必畏惧战争之潮汐与恶人之利剑,因圣父使他们不败。’”
亦不许他们将战火延及失爱者。瑞瓦知道下一句经文,但感觉最好别说出口。
她的目光被吸引到了练兵场的尽头,一队新兵正在向满面倦容的韦丽丝小姐报名。城里各处时常可见她的身影,不停地代表封地领主签署许可令,以及记录人数和补给。两名助手跟在后面,怀抱无数卷轴和账簿。到了晚上,所有记录都要仔细誊抄到一大本皮册子里。瑞瓦不止一次在藏书室见她趴在册子上,轻轻地打着鼾。此时,瑞瓦看到她疑虑重重地打量面前的人,那弓手带了一支三十来人的队伍。是布伦·安提什,瑞瓦想起来了。他信守了诺言。
她向军士鞠了一躬便退开了,向练兵场的另一头走去。韦丽丝小姐正死死地盯着安提什。“没有别的名字吗?”她显然话里有话。
安提什摇摇头,似乎完全摸不着头脑:“小姐,我还能有什么名字?”
“我可想到了好几个。”韦丽丝回答。
“安提什队长,是你吗?”瑞瓦说,“我伯父肯定很高兴看到你信守承诺。”
弓手匆匆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深深地鞠躬:“你是瑞瓦小姐吧。”
“正是。如果韦丽丝小姐这边完事了,我带你上城墙,看看你负责的地方。”
韦丽丝一扯她的胳膊,拉到了旁边。“别相信这人,”她低声说,“他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瑞瓦皱起眉头,大惑不解:“他信守誓言,响应封地领主的召唤。这种人不会靠不住吧。”
“多留个心眼,亲爱的。”韦丽丝紧紧拉住瑞瓦的手,失去了以往悦耳的音调,“你知道的不少,但还不够多。一半都不到呢。”
她紧张的眼神和话语令瑞瓦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我知道这人是为封地上的人民请战,”她说着抽出了手,“不光是他,还有几千人都一样。他们可没有金子和快马。”
“你知道我为何那样说。”
“我知道我们没时间任由你胡乱猜疑。你给他们安排的是哪里?”
韦丽丝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一捆信件里抽了一封出来,上面封了蜡,尚未拆开。“看来你伯父早就等这位队长践约归来,所以任命他为弓手总兵。他自己挑地方。”
***
“我成了安提什大人。”弓手若有所思地说,此时瑞瓦陪他走上了城墙,“至少,我妻子肯定很开心,或许我有钱买下她常念叨的那块牧场了。”
“你妻子没跟你一起来?”瑞瓦问。
“我送她和孩子取道霜港,去了尼塞尔。万一埃尔托城沦陷了,他们再去北疆,我有理由相信,那边是会欢迎他们的。”
“守塔大臣欠你一份情,我知道。”
“守塔大臣会欢迎他们,是因为他们需要庇护,而提供庇护是他天性使然;我和他的人情债,随着战争结束,早就一笔勾销了。”
“我伯父相信他会来援助我们。”
弓手轻轻地笑了一声:“那我可要怜悯即将面对他的倭拉人了。”他走到齐胸高的垛口前,望向自城门延伸出去的堤道,双目出神,默默地估算。“不难看出这地方从未沦陷的原因:只有一条进军路线,而且过于狭窄,外加四周环水,一年到头深不见底,无法徒涉。”
“阿伦提斯司令确信城墙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你似乎并不确信,小姐。”
“据说,瓦林斯堡一夜之间就沦陷了。疆国最大的城市被攻占,国王被杀,他的军队数天内几乎全军覆没。我对军队和战争所知不多,但如此惊人的战果,必须经过精心准备,需要好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谋划。”
他看了瑞瓦一眼,目光中有讶异,也有一丝欣慰。“很高兴看到封地领主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有过深思熟虑。小姐,你认为倭拉人也针对我们进行了长时间的谋划吗?”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就发生在你找伯父请愿的那天夜里,有人企图谋害我伯父的性命。一旦刺客得逞,如今封地必定大乱,也不会有人出面组织守城。”
“那些刺客没能得逞,肯定是一帮蠢货。”
“的确如此。”
“如果小姐判断正确,那么倭拉人的计划失败了,他们别无选择,只有围城。”
“也许吧。或者这只是他们全部计划的一部分。告诉我,关于真刃之子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的双眼蒙上阴云,回头望向河流。“据我所闻,他们是你先父的狂热追随者。他们在南边没有什么号召力,那儿的人对于敬神的事更讲求实际。你认为他们和刺杀案有关?”
“我认为。”瑞瓦顿了顿,注视着弓手。他敏锐的目光在两岸之间跳跃,毫无疑问是在估算距离。“为什么韦丽丝小姐对你的疑心那么重?”她问。
“不是因为我和圣子有瓜葛,我向你保证。”他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瑞瓦带的榆木弓,眉毛扬了起来。“圣父之见啊,小姐,你在哪里找到的?”
她取下弓,耸了耸肩:“找一个喝醉的牧羊人买的。”
安提什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我可以看看吗?”
她递了过来。安提什双眉紧蹙,端详着弓臂,手指抚过雕饰,又轻轻拨动弓弦,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我还以为它们全都遗失了。”
“你认识这把弓?”她问。
“只听说过。我小时候有幸拉过它的姐妹弓,箭道前所未有的平直。”他摇摇头,递还给她,“你真不知道这把弓的来历?”
她只能摇头。“牧羊人吹牛,说是和以前的一场战争有关。我没留意听。”
“嗯,或许不全是吹牛,因为阿伦的五把弓确实是在战争中遗失的,也就是最终将封地并入疆国的战争。小姐,你拿着的是库姆布莱名副其实的传奇之弓啊。”
瑞瓦看了看手里的弓。她时常惊叹于那精美的雕花,也知道这是一把强有力的武器,但称得上是传奇之弓吗?她怀疑弓手只是随口说笑,正如老兵喜欢调侃不懂行的新兵。“真的?”她扬起眉毛问。
然而,安提什的回答没有一丝戏谑的意味。“千真万确。”他挺起胸膛,眉头紧锁,目光愈发热切,从头到脚地打量了瑞瓦一番。“穆斯托尔家的血脉带着阿伦的弓。”他柔声说道。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忽然转身拿起自己的弓。“我要担负起总兵的职责了,小姐。”
“我还要听你说!”安提什大步走开,瑞瓦在身后喊道,“阿伦是什么人?”
他礼貌地挥了挥手,脚步未停。
***
次日,斥候回来了。领主议事厅里,两名疲惫的骑手向封地领主和队长们讲述他们的所见所闻。“边界已经乱成一团,大人。”较为年长的说,“所到之处,人们成群结队地逃向南边,我们问到的每一个人,都提到了屠杀和耸人听闻的事情。各种流言蜂起,但似乎可以确定,国王真的死了,瓦林斯堡和阿斯莱大部已经沦陷。”
“有莱娜公主的消息吗?”封地领主问,“我听说她为了什么和平谈判,不惜冒险去罗纳人领地。”
士兵摇摇头:“她应该是返回瓦林斯堡了,就在倭拉舰队出现的那一天,大人。据说王宫烧毁的时候,艾尔·尼埃壬家族的每一个人都未能幸存。”
“你有没有看见疆国禁卫军?”韦丽丝小姐问。
“只有少数掉队的士兵,小姐。他们形容憔悴,眼神涣散,丢盔弃甲,拼命地逃向南边。我们昨天找到了一队混编的禁卫军,他们还有点战斗力,只有一百来人。我们叫他们过来。”
“倭拉人呢?”封地领主问,“看见他们了吗?”
那人点头道:“只是先头部队,大人。那是六天前,在边界南边约十英里的地方。据我判断,有三千骑兵、两倍于此的轻步兵正快速向南行军。”
“我们现在有一万三千人了,大人。”阿伦提斯大人说,“我们暂时占据优势。”
“训练有素的战士还不足一半,”安提什说,“只有几百匹马。我们不能指望在开阔地与他们对阵。”
“当然不会。”阿伦提斯大人吸了口气正要反驳,森提斯伯父斩钉截铁地接过话头:“谢谢你们,两位好兵。”他对斥候说:“去厨房吃点东西吧。转告厨子,就说是我的要求,给你们提供莫顿谷的红酒。”
“先头部队,”等士兵走了,韦丽丝小姐说,“也许只有全军的五分之一?”
“更可能是十分之一,”安提什说,“就算从阿斯莱传出的流言只有一半是真的,能够占领整块封地的兵力一定相当可观。”
“而且多亏了达纳尔大人的叛变,他们无须提防北翼,”森提斯伯父说,“他们夺占城镇后必须派兵驻守,还要分兵劫掠周边的乡村。但我们不能自欺欺人,他们的兵力远比我们强大。”他扭头问安提什:“于是问题来了,我们有足够的箭矢对付他们吗?”
弓手苦笑道:“我估计至少需要现有存量的四倍,大人。”
“造箭师正在全力以赴地赶工,”韦丽丝小姐说,“我还召集了城里所有的木匠和木工。”
“还要找人,”封地领主说,“凡手头空闲之人,如不造箭,即断配给,等他们造箭再发放。阿伦提斯大人,派出你的一半人马去林子里伐木,争分夺秒,把能找到的树木和树苗通通砍回来。”
“不光是木头,大人,”安提什说,“我们需要铁用来制作箭镞。”
“城里不缺铁,”森提斯伯父说,“我查看过了,所有的窗户、围栏和风向标都有铁。搜索整座庄园,所有锅碗瓢盆以及装饰品全都拿走,然后全城征收。”他忽然吸了口气,面色惨白。
“伯父?”瑞瓦走过来,拉住他的胳膊。
伯父咧嘴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你伯父老了,累了,我的好侄女。”说着握住她的手站起身来,瑞瓦感到伯父的手微微颤抖。“几个钟头没喝上一口了,”他对队长们说,众人紧张地赔着笑,“你们都有任务在身,好先生们,大人们。赶紧去办吧。”
瑞瓦和韦丽丝小姐搀扶他走上楼梯,回到房间。“蓝瓶子,麻烦了,小姐。”他说。韦丽丝赶紧拿过来。他接过瓶子,喝干了里面的液体,无力地笑笑,然后弯下身子,痛得五官扭曲,空瓶子掉在地毯上。
“我去找哈宁兄弟!”韦丽丝说着,匆匆跑出房间。
瑞瓦跪在他面前,再次握住他颤抖的手。“怎么了?”她问,“是什么使您如此痛苦?”
他往后靠去,大口大口地喘气,却面露微笑:“我的生命,瑞瓦。我的生命使我痛苦。”
***
哈宁兄弟神情严肃地掩上身后的房门,韦丽丝和瑞瓦候在走廊里,等他告知病情。“我加倍了剂量,”医师说,“给了他一壶红花,可以缓解他的痛苦。”
“你说过药物可以延缓几年的。”韦丽丝小姐说。
“平静的几年,小姐。不是打仗的几年。精力衰竭不利于他的身体状况。”
“什么状况?”瑞瓦说。
哈宁瞟了一眼韦丽丝,后者绷着脸点点头。“你伯父这辈子喝了太多酒,小姐。”兄弟说,“多到超乎想象,我都不敢相信人可以喝这么多,还能活到这把年纪。”
“他还不到六十。”瑞瓦轻声说。
“酒伤人的内脏,”哈宁解释,“尤其是肝。”
“如果他不喝了呢?”韦丽丝问,“完全不喝了,从此戒酒。永远不喝了。”
“那会要了他的命。”哈宁直言,“他的身体需要酒,尽管这也是慢性自杀。”
“还有多久?”瑞瓦问。
“休息好的话,最理想的情况是六个月。”
六个月……我认识他还不到三个月。“谢谢你,兄弟。”瑞瓦感到泪水慢慢地流过脸颊,“如果没事了,请退下吧。”
他鞠躬道别:“我明天再来。”
韦丽丝走过来,摸着她的手:“他不希望你知道……”
瑞瓦抽回手,擦去脸上的泪水。不要再这样。她下定决心。不要再哭了。
“粮食储备,”她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可以维持多久?”
韦丽丝犹豫了片刻,然后朗声回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考虑到城内人数在不断增加,也许可以维持四个月。还必须定量配给。”
“派出家族侍卫队,方圆五十英里以内所有的食物,每一头牛、每一头猪、每一只鸡全部带回城。烧掉来不及收割的庄稼,给所有的水井投毒,任何可供敌方使用的物资全部销毁。”
“农田里还有人在劳作……”
“他们愿意的话可以进城避难,封地领主答应了的。他们也可以选择碰碰运气,自行面对倭拉人。”
她走到封地领主的房门前。“我想跟我伯父单独谈谈。”
他坐在桌旁,一杯酒搁在手边,他祖父的剑斜靠在一旁,手里的鹅毛笔在铺开的羊皮纸上游走。“我的遗嘱,”等瑞瓦关上房门,他说,“想来是时候了。”
“那些书可以留给韦丽丝。”她说。
“其实呢,她非常心仪北边的一块地。漂亮的大宅子,精心维护的花园。”
“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把鹅毛笔扔到一旁,扭头面对瑞瓦。“我害怕你跑掉,”他说,“如果你跑了,我也不会怪你。”
“您现在却诅咒了我。”
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你知道吗?根据韦丽丝记录的数字,我是最成功的库姆布莱领主。在封地的历史上,前任领主们从来没有生产出如此之多的酒,创造出如此之多的财富,也未能见证一个和平安宁的时代。而等我死后,我会因此流芳百世吗?当然不会,我永远是醉醺醺的好色之徒,还有一个疯子弟弟。可是你,瑞瓦,你将成为库姆布莱的救星。受圣父祝福的伟大战士,敞开城门,为人民提供庇护,对抗邪恶的无神异端。我曾以为需要花上好几年时间,人民才能真心接纳你。感谢倭拉人,现在只要几个月就够了。”
她摇摇头,沉着脸戏谑道:“我还以为韦丽丝是阴谋家,结果发现您才是。”
伯父难过地呻吟了一声。“别恨你的老伯父。我不希望带着这种想法去永恒之境。”
瑞瓦走过去,环住他的肩膀,在他头上深深一吻。“我不恨您,您这个老酒鬼。”
***
第一批倭拉人于三天后的正午时分抵达,是一队骑兵,徘徊了几分钟便消失不见。瑞瓦命斥候追踪敌人的动向,并派出骑手传令,催促难民进城,召回搜集食物的队伍。斥候当天即回来报告:倭拉先头部队距离埃尔托城不超过十五英里。等到天黑,当最后一批穷人稀稀拉拉地进了城,她随即下令关闭城门。
“我们去找封地领主吗?”安提什问。他们正站在城门上的棱堡顶部,眺望堤道以及暗藏凶险的夜色。
“让他睡吧,”她说,“恐怕明早还有很多事要忙。”
日出东山之时,他们来了。先是骑兵,列着整齐有序的队伍稳步推进,开向堤道前方的平地。随后是步兵,阵型紧密的营队在前,举手投足惊人的一致,后面的队伍则稍显松散,步伐也有些凌乱。倭拉军队的阵型始终不变,两翼是骑兵,中间是纪律严明的步兵,松散的队伍置于后方,推进起来既快又稳,这必然是多年苦训的成果。
“前排是奴隶战士,”韦丽丝说,“他们称之为瓦利泰。后面是征募来的自由剑士。我在一本书里读到过。”见瑞瓦疑惑地皱眉,她补充了一句。
“他们军队里有奴隶?”瑞瓦问。
“倭拉帝国建立在奴隶之上,”伯父说,“他们也是为奴隶而来。”他披着厚厚的斗篷,扶着瑞瓦的肩膀,呼吸异常沉重,然而通红的双眼闪亮如往常。
“没有攻城器,”安提什观察了一番,“也没有攻城梯。”
“迟早会来,毫无疑问。”森提斯伯父说,“不过他们可能打算先试试,看能不能吓死我们。”
瑞瓦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一名骑兵从队伍中出列,沿着堤道策马疾驰。他在城门前一百步处扯住缰绳,抬头望向他们,长长的斗篷在风中飘动。此人个头很高,外罩黑漆胸甲,手里捏了一份卷轴。他目光扫过,找到了封地领主,嘴角爬上一抹轻蔑的笑容,然后浅浅地鞠了一躬,展开卷轴。
“封地领主森提斯·穆斯托尔,”他用疆国语念道,口音虽重,咬字还算清晰,“命你就此投降,将土地、城市和财产献与倭拉帝国。如奉命归顺,你和你的人民可享受我国公正而慷慨的对待。如你在我军监督下,自愿将权力移交给倭拉帝国统治者,作为回报,你将……”
“安提什大人,”森提斯伯父说,“我看不见白旗的影子,你呢?”
安提斯抿着嘴摇头:“我也没看见,大人。”
“那好。”
“……尽快转移到你所选择的土地,”倭拉人手持卷轴,目不斜视,“另赠一百磅黄金——”念诵声戛然而止,安提什的箭矢穿透卷轴,扎进胸甲。他翻身落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卷轴钉在胸前。
“好了,”封地领主转身走开,“等余下的来了,再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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