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燕麦镇民
333 AR 夏 新月前第二十七个拂晓
第二天他们几乎没怎么交谈,整天都奔驰在坎坷的信使大道上。亚伦戴上兜帽遮阳,但瑞娜明白他其实是要掩饰脸上那挫折的神情。
在解放者洼地究竟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让他心情如此沉重?一定跟女人有关,她知道。黎莎·佩伯,这个名字像跳蚤一样不断扰得她心烦。瑞娜第一次问起这个名字时,亚伦在尽力回避这个话题,但当时他们还没订婚,她无权继续探问他的隐私。
该试着问个究竟了,她心想。
“小心!”亚伦在他们转过一个急弯时叫道。前方有辆拖车翻倒在路中间,两旁山高林密,不可能绕道而行。瑞娜双膝夹紧承诺,猛地用力拉拽马鬓。巨马人立而起,仰头力嘶,朝空中猛踢前腿,瑞娜用尽全力夹紧才不至于摔下马背来。亚伦和黎明舞者正安安静静地站在路旁,笑嘻嘻地看着她。
“我保证不用辔头。”瑞娜在承诺平静下来时对它说。“可没说不用马鞍,你给我好好想想。”承诺大声地喷着鼻息。
“啊,牧师!我们需要帮忙!”一个灰胡子男人朝他们叫道,一边拿顶破帽子挥舞着。另一个人和他一起在拖车后方推着,而瘦弱的老马在前面拉。
“让我来吧,瑞娜。”亚伦低声说道,驾驭黎明舞者绕到“承诺”前面。
“出了什么事?”亚伦问道。
对方走到他们面前,再次取下帽子,用脏兮兮的手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的头发和胡子差不多都已经花白了,脸上皱纹沾满尘土。“车轮毂卡在烂泥里了。可以跟你们借匹马来帮忙拉一下车吗?”
“真是抱歉,这事我们可能帮不上忙。”亚伦说,双眼打量四周。
男人瞪他。“帮不上忙,什么意思?你这算是什么牧师?”
瑞娜瞪着亚伦,没想到他会对需要帮助的灰胡子长者如此无礼。“舞者能轻松地把拖车拉出来。”
亚伦摇头,悄声说。“车轮根本没卡住,瑞娜。这是强盗们最常用的臭招。”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以为现在已经没人来这套了。”
“强盗?真的?”瑞娜再次左顾右盼,这次用上她的夜眼。她和亚伦在光天化日之下,两人最虚弱的时刻,被挡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烂泥根本没有深到对方的膝盖,两旁的树丛里可能藏有伏击的强盗。她的手指伸向猎刀,但亚伦朝她挥了一下手,她才没有立即拔出猎刀。
“晚上要应付恶魔已经够糟糕了,”亚伦说。“现在白天人们还要自相残杀。”
“这太荒谬了!”灰胡子老者叫道,但他边叫边退。瑞娜可以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在说谎,明显地她不明白刚刚为什么没看出来。白天里的人,哪怕是老人,也可能像恶魔一样邪恶,这样的教训她应该懂得了才对。豪尔也是头发花白,还有洛达克·劳利也是……
站在拖车后方的人突然跑得不见了踪影,再度现身时手上已经多了一面曲柄弓。树丛里跳出两名男子,手持猎弓瞄准亚伦与自己。自己身后的转角又冒出三个手握矛的强盗,切断了两人的退路。那三个男子形容憔悴,眼圈深而黝黑,穿着破烂衣服。
唯一没拿武器的就是这位灰胡子老头。“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牧师。”他说着戴回帽子。“但是如今世道不好,而你们看起来带了很多财物,以及……”他眯起双眼打量着瑞娜。她身处树荫下,皮肤上的魔印并不显眼,不过任谁都忍不住打量她异常暴露的大腿。手持曲柄弓的男人兴奋得吹了一声口哨,凑向前来,想揩瑞娜的油。
“不要乱来,唐恩。”灰胡子警告他。拿曲柄弓的男人立刻停步。
灰胡子的眼光回到亚伦身上。“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拿走所有食物、毯子或是药物,当然还包括这两匹大马。”
瑞娜紧握猎刀骨柄。但亚伦只是轻松地笑道。“相信你们不会想要这两匹马的。”
“你没资格告诉老子该要什么,牧师。”灰胡子大声呵斥道。“造物主很久以前就遗弃了我们。现在你们两个给我从马上滚下来,不然我的人就会在你们身上戳几个窟窿。”
亚伦立刻翻身下马。以瑞娜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冲到灰胡子面前,一招沙鲁沙克的锁喉手法将老者制伏,顺势转身将他挡在弓箭手和自己之间。
“就像你所说的,”亚伦说。“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想继续赶路。所以何不叫你的手下……”
话没说完,弓箭手已经脱手放箭。瑞娜倒抽一口凉气,但是亚伦出手如闪电,轻松接下飞速袭来的利箭。
“这一箭比较像是要了结你的小命。”亚伦说着将箭拿到灰胡子面前比了一下,随手把箭矢扔到脚下。
“可恶,布莱斯!”灰胡子叫道。“你想谋杀老子?”
“抱,抱歉!”布莱斯叫道。“是,是,是手滑!”
“你竟然说手滑,”灰胡子喃喃说道。“造物主啊,快来帮帮忙吧。”
在所有人都注意弓箭手时,其中一名手持长矛的男子趁机偷偷挪到亚伦身后。以常人的眼光来看,他的动作既轻巧又隐秘,但瑞娜没有出声警告,单从亚伦的变换站姿的举动来看,他已经察觉有人偷袭,甚至故意卖个破绽给偷袭者。
亚伦在长矛手动手的一刹那,一把推开灰胡子老者。在偷袭者平举长矛刺向亚伦头颅后,还准备下一步锁住亚伦的脖子。但亚伦出手画弧,一把抓起矛身弯腰向前推送,进而踏步拧身,利用对方自身的力道将他摔倒在地上。亚伦手持长矛,一脚踏在男子的胸口上,冷冷逼视其他人。
他的兜帽在打斗时被劲风吹开来,众人在看见他的脸时同时倒抽一口凉气。“魔印人。”布莱斯惊叫一声,所有强盗也跟着开始交头接耳。
片刻过后,灰胡子回过神来。“你就是传说中所谓的解放者?”他眯起双眼。“看起来不太像。”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亚伦说。“我是提贝溪镇的亚伦·贝尔斯,我不会解放任何人,不过如果还有人胆敢放肆,我就会负责教训他们。”
灰胡子看着他,接着扫视了一下自己手下,然后举起一手,所有人跟着举起武器,看向亚伦;亚伦望着他们,那表情活像瑞娜的母亲抓到三姐妹恶作剧时准备出手惩罚的模样。
就连灰胡子也没办法忍受他的目光太久。他又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拧干手里的帽子。“我不想道歉。”他说。“我的兄弟们也只是混口饭吃,当然还包括找个避雨的歇脚处。为了生活,我做了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事,但绝不是出于贪婪或恶意。当人流离失所,无处谋生的时候,犯错也都是逼出来的。”
亚伦点头。“我知道那种处境。你叫什么名字?”
“瓦尔利·奥特。”灰胡子老者说。
亚伦在听到他的姓时点了点头。“来自燕麦镇?来森堡北方三天路程,刚过黄果园镇的一个小村镇?”
瓦尔利瞪大双眼,不过点了点头。
“这儿离你家很远了,瓦尔利。”亚伦说。“在道上流浪多久了?”
“自从克拉西亚人占领来森堡以来,差不多将近三个季度了吧。”瓦尔利说。“我知道那些沙漠老鼠随时会扫平我们的小村落,于是带着镇民打包行李,立刻逃难。”
“你是镇长?”亚伦问。
瓦尔利笑道:“我本来是牧师。”他耸肩。“我想现在还是,勉强算得上,不过我开始怀疑天上究竟有没有造物主在保佑我们。”
“这种感觉我也有过。”亚伦说。
“燕麦镇全镇一起北逃。”瓦尔利继续说道。“一共六百多口人。我们中有草药师、魔印师,甚至还有位退休的信使领路;补给品很多,老实说,我们刚上路时带的东西多到搬不动,但情况很快就改变了。”
“总是这样。”亚伦说。
“沙漠老鼠像暴风雨一样转眼就追上来了。”瓦尔利说。“他们的追捕队于所不在。我们挑难时失去很多镇民,更多人没有熬过那个严冬。最后克拉西亚人不再追杀我们,但抵达雷克顿的镇民们并没有因此感到一丝安全。”
“雷克顿没有收容你们。”亚伦猜。
瓦尔利摇头。“当时我们衣衫褴褛,如果在休耕地上扎营一周或是在他们的湖泊里钓一些鱼,他们不会多说什么,但没有城镇愿意接纳我们五百多人。总是有人指控我们偷东西,然后没过多久,全镇的人都举起钉耙和锄头出来驱赶我们走。”
“接着我们从雷克顿奔解放者洼地而去,那里收容了数千名来森堡难民,但是他们已经到了啃树皮和挖虫子来充饥的地步,而且洼地人还会在难民营里找人一起去黑夜里送死。克拉西亚人夺走了我们的一切,竟然还指望我们开始对抗恶魔?我想他们多半有去无回。”
“所以你们继续往北逃。”亚伦说。
瓦尔利耸耸肩。“当时是个明智的选择。我们还有三百个镇民得照顾,因此洼地人给了我们几把魔印矛以及其他补给。农墩镇就没有这么热心了,安吉尔斯堡的那些混蛋甚至用矛头赶走我们。我们听说河桥镇可能可以找到工作,但那地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已经挤满了难民。于是我们沦落到干这勾当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带我去你们营地看看吧。”亚伦说。
强盗看了他一段时间,接着点头,转向他的手下。拖车立刻离开烂泥,他们很快就转出大道,穿越树林间的一条小径。亚伦下马牵着黎明舞者的缰绳行走。瑞娜也一样,一手放在承诺强壮的颈部引路。母马在有人走近时踏蹄喷息,不过已经习惯让瑞娜碰触了。
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在远离那条打劫的小路的地方找到燕麦镇民的营地。瑞娜瞪大双眼看着衣衫褴褛的人群和缝满补丁的帐篷与马车,整个地方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汗水与排泄物的混合味道。或许有两百多人聚集在这里。尽管跟瓦尔利一起打劫的人也是衣衫破烂,但在这群人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女人、小孩以及老人在营地里蹒跚走动,每个人看起来都疲惫、肮脏、饥肠辘辘。很多人身上都包着绷带,大部分人的脚都只包着碎布。所有人都在工作——修复破烂、粗劣的遮蔽所或修补魔印、煮稀粥、晾衣服和洗碗、捡柴火、准备魔印桩、照料骨瘦如柴的牲口。唯一没在做事的就是病患和伤者,蜷缩在极不稳当的雨棚下,他们痛苦的呻吟声从大老远就能听见。
亚伦牵着黎明舞者穿过营地,看着一双双疲惫迷离的眼睛,令他不太自在。他们惊讶地看着他文满魔印的脸,交头接耳,但没有人有勇气上前和他说话。
他们来到照料病患的雨棚,瑞娜仿佛看到恶魔肉般差点窒息。将近二十几个镇民躺在狭窄的布床上,身上包着浸有黑色血迹的绷带,脏兮兮地散发着恶臭。其中两名病患还失禁了,还有一个身上沾满自己的呕吐物。他们看起来极度绝望。
一名神态疲惫的女子正徒劳无功地试图照料所有人,灰发在头上梳成发髻,小脸看来十分消瘦。她破烂的衣服外没穿药草围裙。
“造物主啊,你们连个称职的草药师都没有。”亚伦低声感叹道。
“我妻子,伊芙。”瓦尔利喃喃道。“她不是草药师,却担着草药师的工作,照料需要治疗的人。”伊芙抬起头来,在看见亚伦和瑞娜布满魔印的皮肤时面露震惊的神色。
亚伦从鞍袋里拿出药草包。“我懂一些草药师的知识,特别是在治疗恶魔伤口方面。如果你们允许,我很乐意帮忙。”
伊芙当场下跪。“喔,拜托,解放者!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亚伦眉头一皱,怒气上冲。“你们可以从停止这些愚蠢的举动做起!”他大声道。“我不是解放者。我是提贝溪镇的亚伦·贝尔斯,只是想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帮忙。”
伊芙一副被他甩了一巴掌的样子,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连忙爬起身来。“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亚伦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必解释。我听过吟游诗人编的那些无聊故事,但我要告诉你们,我和大家一样都只是普通人,只是学会了一些现今人们早已遗忘的古老技术。”
伊芙点头,终于放松下来,直视他的双眼。
“往北方走约莫六十里处有座甜井镇。”亚伦对瓦尔利道。“我可以帮你画张详细的地图,包括沿路可以扎营的地点。”
“甜井镇的人有什么理由收容我们呢?”瓦尔利犹豫地问。
“因为那儿已经没人了。”亚伦说。“地心魔物闯入魔印圈,杀光所有男女老幼。不过我们刚路过那里,清理过附近的地心魔物。或许一开始会有点挤,不过那里的东西足够各位过全新的生活。但是记得要把井封死,另外再挖一座新的。”
瓦尔利张口结舌。“你……送给我们一座城镇?”
亚伦点头。“以前我常去那里,对我而言具有特殊意义,我希望它能够再度成为一个好人居住的殷实的小镇。”他目光锐利地盯着瓦尔利补充道。“不会拦路欺负弱小的好人。”
瓦尔利似乎不太相信。“《卡农经》中说道:‘不可相信在最需要的时候满足你所有欲望之人。’”
亚伦微笑。“造物主遗弃你们,但是瓦尔利牧师却还在引用《卡农经》?”
瓦尔利轻笑。“这个世界充满矛盾。”
“甜井镇不会比你们如今的处境还糟。”亚伦说。“你们的防护魔印太脆弱了,我刚刚路过就看出来了。”
瓦尔利点头啐道:“因为所有魔印师都躺到病床上了,镇民只能尽力在他们的马车和帐篷上绘制魔印。”
亚伦对瑞娜点头。“这位是瑞娜·谭纳,我的未婚妻,很擅长绘制魔印。我要你和你的人带她去营地各处走走,让她看看有没有办法强化营地的魔印。”
伊芙对瑞娜鞠躬。“你们这样帮忙,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瑞娜微微一笑,抓起亚伦的手臂。“请容我们私下谈谈。”她转身就走,拖着亚伦来到两匹马中间。
“你在想什么?亚伦·贝尔斯。”她问道。“我之前还为了在背上画魔印的事跟你争论了好久,现在你竟然要我负责整个营地的魔印?”
亚伦看着她。“你是说你办不到吗?我不该这么信任你吗?”
瑞娜双手叉腰。“我没这么说。”
“那还有什么好啰唆的?”亚伦问。“天就要黑了,你得尽量补强他们的魔印,必要时训斥他们都没关系,总之把事情做好。顺便拿几支矛和魔印箭交给有能力使用的人。”
瑞娜眨了眨眼。除了给乳牛挤奶和做晚餐外,从来没有人让她负责家中畜棚以外的魔印,或是真的让她承担如此大责任,现在亚伦二话不说就让她在这些人面前扮演“不孕”西莉雅的角色。
爱你,亚伦·贝尔斯。
瑞娜很快就发现魔印的状况远比看起来还糟糕,加之营地外围根本没有一套像样的魔印圈。燕麦镇民的帐篷分散地分布在空地上,每一辆拖车、马车和帐篷的防护魔印都分别绘制的,而且绘印的技术很臭。几乎没看到画得最好的魔印。
“你们每天晚上会折损多少人?”瑞娜问。
瓦尔利啐道:“太多了,而且最近越来越多。”
“待在同一个地方,情况会越来越糟。”瑞娜说。“这么大的营地,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恐惧和鲜血的味道,会像苹果核引来蚂蚁般引来地心魔物。”
瓦尔利吞咽口水。“听起来很不妙。”
“确实不妙。”瑞娜说。“无论如何,你明天都要带这些人启程前往甜井镇。”她停在一辆用很多魔印桩围起来的拖车前。
“我看这儿有很多魔印桩呀。”瑞娜说。
瓦尔利点头。“我们的魔印师死之前制作的。本来数量足以保护整个营地,但是我们在路上遗失了一些,又不知道该如何修补——”
瑞娜点头。“你把它们全部拔下来,拿到空地边缘去。”她指向一个地方。“我们用大型马车围在外圈,然后用木桩填补空隙。整个营地都要集中到这个范围内。”
“拔走镇民的魔印桩,他们会出来拼命的。”瓦尔利说。
瑞娜瞪了他一眼。“我不在乎他们怎么做,灰胡子。如果今晚不想失去更多人命,你就得在日落前照我说的做。”
瓦尔利扬起浓密的眉毛,再度取下帽子,用手甩了一把。“好吧,我照办。”
“我需要颜料。”瑞娜说。“任何颜料都行,颜色越深越好,要很多。还要这么高的木桩。”她平举手掌指示比画的高度。“能做多少都拿来。必要时尽快拿斧头去砍树,这些木桩只要撑到你们抵达甜井镇就够了。”
“唐恩,”瓦尔利叫道。“去把所有木桩都拔起来。有人反对的话,叫他们来找我。”唐恩点头,带上几个兄弟离开了。“布莱斯,”瓦尔利说。“颜料,立刻去找,越多越好。”男人点头跑开了。瓦尔利转身面对剩下的人。“新的木桩,去找东西来拆。”他看向瑞娜,等待进一步指示。
“马车得在我开始架设魔印桩前到达定位。”瑞娜说。“也就是说现在。”
瓦尔利点头,走过去和其中一辆拖车的主人一边交谈,一边比画手势。
“那等于是叫我们搬到垃圾堆里去住!”她抱怨道。
“你愿意住在垃圾堆里,还是地心魔物的肚子里呢?”瓦尔利问道。
瑞娜回到亚伦身旁时,天色几乎已经全黑。临时诊所里有些病人看来已经比之前好过了些,但是很多人仍在痛苦地呻吟着。亚伦蹲在一张布床旁,握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她另一条手臂齐肘而断,断口处包着濡湿的绷带,渗出棕黄色脓汁。她有半张脸被火焰唾液灼伤,依然发炎红肿。她另半张脸上肤色灰白,气息微弱,紧闭着双眼。
“恶魔咬过的伤口感染得很快,”亚伦头也不回地念道。“火恶魔咬断她的手,造成很严重的感染。我尽可能治疗她,但是她伤势很重,我怀疑就连抑止感染的速度都办不到。”
他痛苦的语气令她心痛,但她拥抱这种感觉,让它透体而过。他们还有工作要做。
亚伦看向帐篷里其他人。“我或许能够救活一两个人,但药草没了,而且大多数人的伤势都超乎我的能力范围。”他叹了口气。“至少超过我白天里的能力范围。”
“自从你下午大摇大摆地进入营地就已经引起那么大的骚动了。”瑞娜说。“要是继续在夜里治疗伤患,人们不得不把你当成解放者看待了。”
亚伦泪流满面地看着瑞娜。“那我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他们等死吗?”
瑞娜看着他,语气也立刻软了。“当然不,我只是说这么做会有后果。”
“每件事都有后果,瑞娜。”亚伦说。“一切都是我的错。”他挥手比向燕麦镇民的营地。“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瑞娜扬起一边眉毛。“怎么说?是你把这些人赶出家园的吗?”
亚伦摇头。“是我唤醒这么做的那头恶魔,我不该把那支长矛带去克拉西亚,不该信任贾迪尔。”
“什么长矛?谁是贾迪尔?”瑞娜问。
“灵恶魔为了得到这些答案不惜杀人。”亚伦说。“确定你想知道?”
“恶魔本来就只会杀人。”瑞娜说着比向自己额头上的黑柄心灵魔印。“而那些大头混蛋永远别想再跑到我的脑袋里。”
亚伦点头。“贾迪尔是克拉西亚人的领袖。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他,跟他算是八拜之交。黑夜呀,我们不只是朋友。他教过我很多东西,还不止一次救我的命,我把他当做亲大哥一样看待。”亚伦握紧拳头。“但他始终都是口蜜腹剑。”
“出了什么事?”瑞娜问。
“我在黑市里买了张通往沙漠中一座失落城堡的地图,相传那座古城就是他们信仰中的解放者卡吉的家园。”亚伦说。
“什么是黑市?”瑞娜问。“晚上才营业吗?”
亚伦微笑,不过毫无笑意。“可以这么说,黑市卖的东西都是偷来的赃物或仿制品。”
瑞娜皱眉。“听起来不像我认识的亚伦·贝尔斯会做的事。”
“我并不引以为傲。”亚伦说。“但是离开提贝溪镇后,我和很多名声不好的人打过交道。瓦尔利和那些人相比还真得算是大善人。离开魔印守护的范围后,有时会遇上的就只有这些更卑鄙龌龊凶残的人。”
瑞娜嘟哝一声。“你弄了一张前往卡吉的地图。后来怎样?”
“卡吉不是地名。”亚伦说。“他是个人,恶魔战争最后的统帅,也就是解放者,如果你相信这种鬼话的话。”
瑞娜大笑。“你,亚伦·贝尔斯,跑去找寻解放者?这下我确定你是在编故事了。”
“不是在找解放者。”亚伦说。“是在找他的魔印。而我找到了,瑞娜。不管是不是解放者,我都找到了卡吉的陵墓,取出了他的魔印长矛。古代战斗魔印——对抗地心魔物的武器已经重返人间!我带着那支长矛去和贾迪尔一起研究,而他竟然有胆说我偷走长矛,说长矛应该归他所有。我说要帮他打造一支,把所有魔印统统给他,但他认为这样不够。”
亚伦深吸一口气,调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利用克拉西亚冥思技巧平抑心境感觉十分讽刺,但瑞娜还是很为他身怀这种绝技而骄傲。
“他做了什么?”她过了一会儿问道。
“趁夜夺走我找来的长矛。”亚伦说。“设好陷阱,笑着看手下把我丢入恶魔坑里去等死。现在他发兵北上,打算奴役我们所有人,展开一场新的恶魔战争。”
“那就杀了他,彻底做个了结。”瑞娜说。“这个世界少了某些恶魔养的会更美好。”
亚伦叹气。“有时候我认为世界少了我会更美好。”
“胡说什么?”瑞娜问。“你可千万不能真的拿自己去跟那个……”
“我不是在帮他贾迪尔找借口。”亚伦说。“但是尽管努力不要这么想,我还是觉得如果当初遵守婚约,留在农场,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来森人身上,或任何其他人身上。所有人都指望我能解救他们,但是本来事情就是因我而起,我又怎么能拒绝帮助他们呢?”
瑞娜一咬牙,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亚伦吓了一跳,一脸讶异地看着她。伊芙和几个病人抬头望过来,但是瑞娜不理他们。
“不要那么吃惊,亚伦·贝尔斯。”她说。“是你叫我打醒任何不愿帮忙补强魔印的人,而现在天已经要黑了。你从来没有亏欠过任何人,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吟游诗人的故事上。”
亚伦摇摇头,仿佛在恢复神志,接着突然对她微笑。“爱你,瑞娜·谭纳。”
瑞娜感到一阵激动的情绪涌上心头,但她拥抱这种感觉,任它透体而过。咱们还有正事要做。“四下搜刮来的魔印桩只够架设营地四分之三的范围,必须在地上绘制魔印封闭魔印圈。”
“不能信任画在地上的魔印。”亚伦说。
“我不是笨蛋。”瑞娜说。“我要派人拿魔印长矛担任守卫,但是瓦尔利的人有一半都像老鼠一样在装死,另一半则是一副吓得要当场尿裤子的样。”
亚伦点头,嘴角扬起那丝熟悉的微笑。“别担心,接下来这部分我已经驾轻就熟。”
瑞娜带路前往放哨的位置。正如她所说,那里站了几个手握长矛的难民,浑身都在筛糠似的发抖。还有另一群人,以唐恩和布莱斯为首的强盗,坐在地上玩一种叫作沙克的骰子游戏。他们把魔印武器放在地上,完全不当回事。马车和魔印帐篷都已紧闭,但是有很多没有这些遮蔽的人就在营地里担惊受怕地看着太阳下山。瓦尔利站在一边,不过还是没拿武器。他还在拧他那破帽子。
所有人看着亚伦从身边走过。营地里到处都有人在窃窃私语。瑞娜甚至看到人们拉开马车窗叶和帐篷门帘偷看。
亚伦直接走到瓦尔利的手下面前,一脚踢飞唐恩手中快速摇骰的碗。
“喂,什么意思?”唐恩叫道。
“意思就是太阳要下山了,而你们还在玩骰子。”亚伦大声说道。
“你疯了吗,唐恩,竟敢跟解放者顶嘴?”布莱斯问。
“他又不是解放者,”唐恩说。“他自己也这么说了。”他转向亚伦。“太阳还要十分钟才会下山,而且大家都看到地上画了魔印。”
“不能信任画在地上的魔印。”亚伦说。
唐恩抬头。“看来天也不像会下雨。”
“要担心的不只是雨。”亚伦说着走去检查魔印。“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抹花地上的魔印。”他说着伸出穿着凉鞋的脚,抹去一码左右瑞娜费心绘制的魔印。她深吸一口气,不过亚伦在那些人手忙脚乱地抓起武器爬起身来时放声大笑。
“现在不觉得十分钟很长了,是不是?”他大声说道,让全营地的人都听见。
“造物主哇,你疯了吗?”瓦尔利叫道。
但是亚伦不理他,大步走回玩骰子的人面前。
他朝现在紧握魔印矛的唐恩点头。其他人也一样紧跟着抓紧自己手里的魔印武器。“现在你们终于开始担心即将到来的黑夜了。”
唐恩瞪着他。“你最好真的是解放者,如果不是,那你肯定是疯子。”
亚伦微微一笑,走到旁边面对其他人,如今惊吓得更加厉害的那群人——基于很好的理由。此刻天色已经暗到瑞娜的魔印视觉开始发挥作用。其他人看不见的魔法光点开始浮现地面,凝聚在黑影中,让黑暗更加深邃。一会儿,地心魔域通往地表的通道会悄然开启,恶魔就会随之现身。
刚满十六岁的杰瑞德紧紧抓住长矛,紧到捏得指节发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不想死。”
“所有人都会死。”亚伦说。“关键在于怎么死。你想要因为恐惧到不敢保护自己而死吗?你想要家人因为你脚软不敢保护他们而死吗?还是想杀头地心魔物再死?或许杀个两头?或者更多——”
“你给恶魔留下进入我们的营地的漏洞就是为了讲这些话,小子?”瓦尔利大声问道。他指向已经开始在天色全黑的情况下于营地外凝聚成形的恶魔黑影。
“没有恶魔会进入营地。”亚伦说,接着深吸一口气。瑞娜看着亚伦脚边微微发光的雾气突然如同被吸入风箱般朝他窜去。亚伦身边的空间在他吸收魔力的同时越来越暗,接着在他皮肤上的魔印在加持魔力后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就连没有魔印加持视觉的燕麦镇民也看得见,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这时,一头田野恶魔凝聚成形,朝魔印圈缺口冲来。营地中有名女子被吓得尖叫起来。亚伦平举手掌在身前比画魔印。魔印在恶魔撞上的同时大放光明,恶魔的冲势立即受制。魔法随即发力,将恶魔震得飞了出去。
“哦,造物主啊。”瓦尔利喃喃道。
“矛可以借我一下吗?”亚伦问站在一侧的杰瑞德,顺手接过男孩颤抖无力的手递过来的长矛。
亚伦走出魔印圈外,以长矛指向正从地上站起来的恶魔。“看看这头田野恶魔挣扎起身的狼狈模样,”他大声对所有人说道。“世界上没有四足动物的速度比它们快,它们坚硬的鳞片足以撞钝魔印矛……”还没说完,恶魔已经扑了上来,但是亚伦灵巧地向一侧避开一步,以矛柄扫击恶魔头颅。冲击魔印发挥作用,魔光大作,将恶魔掀翻在地。“……但只要让它四肢腾空,翻过身来,露出没有硬壳的腹部。”他使劲刺下,长矛深深地扎进了恶魔的胸口,把它钉在地上了。
他说话时,瑞娜移动到另一头即将现身的恶魔身旁。她模仿亚伦吸气,将发光的魔雾导入体内。她周围的空气没有变黑,但是瑞娜觉得她有所感应。白天的那种疲惫感消失了,她的力量显然增强了。
田野恶魔朝她挥出一爪,前肢如同鞭子般抽来。但瑞娜早有准备,预先闪开发光的利爪。她在恶魔再次出招前,随手甩出溪石项链,套住恶魔的喉咙。溪石上的魔印绽放出一阵耀眼的光芒,牢牢锁住了恶魔脖子。恶魔试图尖叫,但是张开大嘴却发不出声。瑞娜借对方挣扎时跳到它的脖子上,双脚夹住它,在它翻滚挣扎时小心地避开利爪。片刻过后,恶魔的脑袋应声而断。她拔出豪尔的猎刀,阻挡其他想趁亚伦继续示范时偷袭的恶魔。
亚伦在天快亮时来到医疗帐篷。除了巡逻魔印圈的守卫外,所有燕麦镇民都已沉沉睡去。瑞娜绘制完剩下的魔印桩,亚伦也帮瓦尔利画好前往甜井镇的详细地图。他在镇上水井的位置画了个小骷骰头。
“确定要这么做吗?”瑞娜问。
亚伦点头。“不能装作没看到,瑞娜。”
“我想也是。”瑞娜说。“动作快点,趁没人在看时。”
亚伦蹲在断手又身受恶魔感染的女孩身边,凭空比画魔印。女孩在魔印人体时突然吸气,随即浑身放松。她脸上的红肿与水泡消失,肤色也变得正常。
“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医术的?”瑞娜问。“从恶魔的心灵里翻出来的?”
“算是吧。”亚伦说。“那其实并非医疗魔印。人的身体本来就会自我修复,也知道该怎么做。这个魔印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亚伦很快治疗一个又一个病人。他尽可能在体内积聚魔力,但是如此疗伤消耗了他几乎所有魔力。他就连走路都有些蹒跚了,最后双眼半开半闭,倒向路边。
瑞娜立刻上前扶住他。“够了。”她轻声叮嘱道。“你已经尽力了。难道要为了治疗剩下的人而害死自己吗?”
“突然就不行了。”亚伦说。“前一秒还觉得自己所向无敌,下一秒就像蔫了一样。我必须了解自己的极限。”他深吸一口气,四周的魔力再度如同雾气般聚集而来。他身上的魔印闪烁,不过比之前黯淡多了。他看起来很疲惫,黑眼圈越来越重。
“该走了。”瑞娜说。
他们疾驰数里,但瑞娜突然停下。亚伦注意到她落后时调转马头。
“去吧。”瑞娜说。
“呃?”亚伦问。
“去猎食。”瑞娜说。“天还没大亮,单靠空气中的魔雾恐怕没法恢复元气,现在不能虚弱疲惫。”
亚伦侧头打量她,脸上又浮现那丝熟悉的笑容。瑞娜不加理会,她指向信使大道旁的山野。“去吧。”
他点了点头,跳下黎明舞者,奔向荒野。瑞娜等他离开视线范围,随即调转马头,奔向来时的路。她没有多少时间,但也不必花太多时间。几分钟前看见的木恶魔还待在亚伦没有察觉的大树后方。
她驱使承诺直接跑到大树前,举起魔印蹄狠狠踢中木恶魔,发出一阵惊雷般的巨响,让它扭曲倒地。
瑞娜轻松地跳下马背,拔出豪尔的猎刀。亚伦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恶魔在她逼近时奋力挣扎。它的魔力已经开始疗伤,要不了多久,就能再度出击,但是恶魔没有机会了。木恶魔的外壳是一层坚硬的厚皮,表面布满节瘤,下方有沉重的骨板。骨板交会处是外壳最脆弱的部分。瑞娜使劲刺下,撬开恶魔的胸板,在它停止挣扎前挖出心脏。
他会一直帮人治伤,即使送命也在所不惜——亚伦·贝尔斯,这么多年来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亚伦似乎一直寻找强到足以毁掉自己的恶魔去挑战,让自己去承担更重大的责任,他会一直挑战下去,直到累死为止——他一直想要死得像个克拉西亚战士。
瑞娜咬一口恶魔心脏,很苦很臭,而且充满黑色脓汁,恶心至极。咬下去时她咬破了某样东西,嘴里立刻充满更加恶心的液体。她本来以为世界上没有更恶心的味道了,直到她恶心反胃,身体分泌的胆汁涌到吃了一半的心脏,喷入她的鼻孔。她很想把这团恶心至极的东西喷到地上,放过自己可怜的胃,但某种意识却让自己咬紧牙关。
如果亚伦在世上找不到死亡之道,他就会跑去挑战地心魔域,而我绝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我承诺过要待在他的身边,绝不会拖累他。
瑞娜吞下那口恶魔心脏,任自己泪流满面。她拥抱恶心的味道,如同第一次驾驭承诺般地驾驭它,忘掉世间的一切,强自忍耐,直到她的胃里终于不再翻滚。接着她又咬了一口。
亚伦浑身发光地回来时,她也已经恢复平静。他的黑眼圈消失了,动作再度轻松自然,而且血脉贲张。她可以从他的呼吸声听出来,看出在他身边嗞嗞作响的魔力激发出难以压抑的原始欲望。
她也感到同样的欲望,必须以强大的自制力让自己专心在承诺的皮肤上绘制魔印。母马甩动尾巴轻轻拍打着瑞娜,不过没有咬她或是退开。
“感觉好点没有?”她问。
亚伦点头。“不过还是有点不舒服——精力充沛和疲惫并存,不过这样应该不影响我们赶路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打算一路直奔洼地。”
他指着路道。“前方的小路会带我们向西接到老山丘路。那条路在将近九十年前山丘堡毁于恶魔手中后就再没人走过了,那条路应该能直通洼地。我们明天赶一个通宵的路,后天中午就能抵达洼地了。”
瑞娜点头。“黎莎·佩伯是你什么人?”
亚伦以一定的节奏连吸三口气。这表示他肯定在拥抱某种痛苦情绪或是记忆。但她不可能猜出程度如何。“黎莎·佩伯是解放者洼地的草药师,不过她的角色比较像是提贝溪镇的‘不孕’西莉雅。她说什么,人们就做什么。河桥镇的旅店主人说贾迪尔掳走了她,还强迫她上了他的床。我得确认是否真有其事,可以的话就追上去。要是让我知道贾迪尔动了她一根寒毛,我一定要杀了他。”
瑞娜微笑。“如果你不这么做,我就不会爱你了。我也打定主意要杀了他。”
“千万不要,瑞娜。”亚伦说。“你不是他的对手,不管自认为长进了多少本事。但我们还没出生时,贾迪尔就已经开始对抗恶魔了。”
瑞娜耸肩。“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不是‘黎莎·佩伯是谁’,而是‘黎莎·佩伯是你什么人’。我听说克拉西亚人强迫很多女人上他们的床,这个女人为什么让你急成这样?”
“她是我朋友。”亚伦说。
“你谈起她的语气可不像是普通的朋友。”瑞娜说。“你整个人都紧张到很僵硬,冷淡得心不在焉,看不出在想什么。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亚伦看着她,叹口气。“你想要我说什么?瑞娜。你有你的科比·费雪,我也有我的过去。”
“科比·费雪只有一个。”瑞娜说,感觉血液在血管中鼓动。“我爸赶跑了所有追求我的男孩。你又有几个?”
亚伦耸肩。“两三个吧。”
“你还真受欢迎啊。”瑞娜啐道。她觉得体内有头愤怒的野兽,恶魔的精华,想对亚伦暴力相向。她咬牙切齿,这种情绪强烈到难以拥抱,她没有办法承受。她绷紧全身,压抑攻击他或者杀害他的冲动。
“怎么了?”亚伦看着她眼中愤怒的神情大声问道,还以更强烈的情绪加以回应。“就因为我们的父亲把我们当成牲口一样交易,我就该一辈子做牛做马?我当年离开提贝溪镇根本没打算要回去,瑞娜。”
瑞娜反应很激动。对年轻时的瑞娜·谭纳而言,亚伦·贝尔斯在草料棚里的那一吻,以及订婚的承诺就等于是她整个世界。梦到亚伦回来帮助她度过许多足以让人崩溃的艰难时刻。想到那时候自己对他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就让她心寒到窒息。
亚伦冲向她。她本能地拔出猎刀。他动作更快,抓起她的手腕,以石恶魔般巨大的力量紧扣住。她徒劳无功地挣扎着。
“当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孩。”亚伦说。“也不知道你会成为什么样的女人。如果知道,我会立刻回去带你一起走。”
瑞娜立刻停止了挣扎,凝视着她。“真的吗?”
“真的。”亚伦说。“你要知道我以前有没有过女人?有,我有。但是以前的意思就是已经过去了。”他伸手捧着她的脸,抬起她的头,直到两人目光相对。“我的未来就是瑞娜·谭纳。”
瑞娜任由猎刀落下,而当亚伦放手时,她依然扑到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