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新月
333 AR 秋 新月第一夜
新月之夜,山洞洞口一片漆黑。这洞口其实只是一条裂缝,像裂开的伤口般裸露在一座荒芜的山丘上凸出的大石头上。洞里的空间非常狭窄,且十分幽深,通过许多缝隙与通道向里延伸,有些地方显得很狭小,有些区域则转为巨型石窟,一路向下直通大地的心脏。这里连星光也照不到,完全处于黑暗中。
黑暗中出现了某样更加黝黑的东西,一种超越无光境界的邪气。它如墨水般流动,将洞底涂抹成油糊糊的漆黑,最后涌入黑夜。污渍沿着山丘流动,其中长出数道形体,逐渐升高,开枝散叶,最后凝聚成六棵大树,如同利齿般守护洞口。
一根巨大的石笋从洞穴中央长出来,最后成形为一头巨大的化身魔。血盆大口里长着一排排长长的利齿,四肢末端则长着巨型魔爪。它的身体有些地方很尖很利,有些地方很粗壮,表皮却像蛇一样蠕动着,一刻也没停下来。
地心魔物谨慎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接着快步走向洞穴后方。恶魔亲王现形时,它负责在那里守卫。
它体型瘦小,弓腰驼背,细长的身体仿佛支撑不了那颗硕大的脑袋。他的魔角已完全退化掉了,炭黑色的头顶上有两块隆起物缓缓地蠕动着。他的指甲和牙齿都很锋利,但与化身魔那些擅于撕碎敌人的利器比起来更类似针头。
倒不是说亲王需要这些地心魔物守卫,化身魔的躯体和感官只是亲王的躯壳,它可以透过化身魔的眼睛观察不同环境的一切,借助它们的利爪杀人,借助化身魔的鼻孔闻到各种环境的空气。地表冰冷无趣,几乎完全没有魔法,因为每个白天都会被那颗可恶的太阳烧得一干二净。地底王宫里,空气异常燥热烦闷——蕴含地心丰富的魔力,每一口呼吸都美味无比,充满力量。
恶魔本能地从裂缝中汲取魔力,一道力量泉源自魔力源头喷涌而来。它充分利用每一次类似的补充力量的机会,让自身的魔力更充沛,然后走到洞口。在黯淡的星光下,它眯起双眼,能察觉到任何一丝力量的溢出,跟微风带走体表的热量一样。
洞口位于石丘的顶端,视野极其开阔。遥远的西南方和东北方都聚集了大量的人类,它们聚集的地方人山人海,集结在全新的魔印圈里。即使位于数英里外,亲王还是能感受到他们那强大的魔印力场。它轻松接管了附近所有风躯壳的主宰意识,开始搜集各方面的情报。
确实不容小觑——通常来说,人类需要积累数千年才能重建这种力量,更何况在无数躯壳攻击他们的前提下,而他们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这种飞跃性的成果。
它研究过之前的信息——从不太可靠的躯壳脑中截选出来的记忆——只是有点反常现象,于是派出两名小王子去分别处理此事。它们的回报令他很恐慌。有三个人类繁衍均声称找回了战斗魔印和斗志,而它原本以为已经彻底摧毁了人类苦苦找寻的这两样法宝。躯壳强化后,人类的意志就开始成形。女王并没有真心屠绝人类——不然它的心灵该以何为食?但它也不能放任这种情况不管。
但那两个迫切想要取悦亲王和女王的王子,向它保证它们可以轻易在人类的腐败散布到其他聚集地前除掉人类首脑,驱散他们的队伍。最后的信息表示它们即将展开攻击,然后就断线了。
整个心灵王宫都在等着它们的回报,但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于是它们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它们显然已经失败,但失败并不会阻止它们回归地心宫殿。因为地心魔域能让它们恢复力量,并且为它们重置躯壳,让它们以更强大的姿态重返人间。眼前的情况令它们更加不安——它们不只是失败,而是被摧毁了。
两个王子都很年轻——就其他王子的标准称得上弱小——但仍然慎且计谋多端,可充分掌控魔法。而那些玩弄魔法的人类就像才刚学会绘制第一道魔印的初生婴儿,它们怎么可能被人类彻底摧毁?
情况明朗后,女王大发雷霆。所有王子,包括最弱小到最强壮的在内都是可能的配偶,对于女王而言十分珍贵,尤其是此刻。她的怒意,及其毫无道理的宣泄方式,在证实了它的兄弟早已猜到的事实——它快要产卵了,不久整座王宫就会因为众王子争夺烙印卵囊的权力而分崩离析。
亲王痛恨地表,更痛恨在这当口前往地表。他应该坐镇在王宫里照料女王、监视内部纷争,而不是跑上来处理这些忘记自己随时都会任人宰割的牲口。但是女王命令它亲自上来处理,尽管在生命循环的这个阶段中,女王的心灵处于不太清醒的状态,仍然有能力强迫任何蠢得胆敢拒绝她的恶魔服从命令——如果她没有随手杀掉它们。她彻底掌控了它的一切,为此,它痛恨她。
它开始释放力量,召唤其他相隔数里之遥,在无月的黑夜里爬回人间的恶魔王子——三个在北方,三个在南方——亲王可是费了很大功夫才说服女王派遣几位最强的宿敌一起前往地表,听从自己的指挥平定人类的叛乱。
这样做有风险——王子们距离女王越远,女王就越难以操控它们;而且时间拖得越长,它们也会违背女王以及亲王的命令。战斗会让它们更强大、更老练,而且它们可能会趁着兵荒马乱之际互相残杀。吞噬宿敌的心灵能让王子力量倍增,或许会强得让它们有勇气出手对付自己。它们也可能联手出击。力量强大的恶魔王子不常合作,而它们合作对付同类的例子更少,但在求偶季节除掉亲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亲王通常比任何王子强大,但没有强大到能同时抵挡所有王子的围攻。
尽管有着很多风险,让它们离开王宫还是最好的办法——此时,女王体内长满了卵,随时都可能产卵,那时它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冲到她身边。
基于这个理由,亲王选择在这个洞穴来指挥这场战争。这里是方圆千里内地心魔域最直线的路径,他能汲取足以击退任何攻击的力量,并将战俘直接扔到它的私人囚牢去。如果产卵的时候到了,它会比其他在地表的恶魔王子更早听到女王的呼喊,尽快赶回地心魔域的王宫。
它不可能第一个赶到她身边,但女王不会立刻展开挑选,而亲王曾击败过不少年轻的挑战者。它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几乎比其他恶魔王子的年纪加起来还要大,而它体内的魔力比它自己更加古老。它曾在一次次求偶季节中吞噬过许多对手的心灵,一开始是它父亲的、叔叔的、兄弟的,接着是儿子和孙子的。它拥有足以与其力量相比的高超智慧,还有数千年所累积下来的战斗经验。
它闭上双眼,古怪的脑袋在与手下将领联络时缓缓抽动着。它们比它更讨厌这种状况,因为这让它们无法接触地心的魔力——受限于储存在体内的魔法,以及汇入地表和体内的魔力。这些力量足以让它们应付所有地表的生物,但这么做会让他们难以招架同类的突袭。所有恶魔王子在与亲王连接心灵时都会谨慎提防。
它传送风躯壳间谍的感官,其他恶魔王子的报告立刻传进它的心灵,让它同时掌握它们的躯壳所搜集的多种情报。它们很快就选好战场,随即展开奋战。
亲王暂时断开对它们心灵的控制,让将领们灵活地决定细节。稳定的讯息在它们持续讨论下不停涌入,就连空气也会在这些魔力的影响下嗡嗡作响。
再一次,它全神贯注在眼前的土地上,从它防御森严的洞穴侦察。上次造访地表是多少世纪以前的事了?它深深吸入恶臭的空气,而伴随恶臭而来的是一股令它垂涎的香味——人类。
亲王没有动用躯壳的力量,只花了一点儿时间就定位出了它们的具体位置。那是一座远离交通要道的小村落,没有受到随着统一而来的战事波及,尽管村子拥有强大的防御魔印,但却少了心灵魔印。他能轻而易举地掌控村民的意识,就像化身魔可以轻松转化为它们的形体一样。
他发出一道魔法命令——村里所有男女老少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一声不吭地拿出所有食物和饮水,走出该村魔印的守护范围,默默听从恶魔的召唤前进。
这时,如魔法流向魔印般响应亲王的征召,很多躯壳出现在山路上。但它们并没有屠杀人类。而人类安然无恙地穿越漆黑茂密的丛林,来到山丘上,洞口前的亲王面前。他们迷茫的目光空洞地凝望前方。
找出这群人的领袖十分简单,不过此人并非首脑。他毫不抵抗地迎接自己的末日。一头化身魔冲上前去抓住他,伸出一根弯曲的利爪割下人类的脑袋,任残骸趴倒在地上。它打开头骨,蹲下身子,将美味呈献给亲王。
亲王伸出纤细的爪子伸入头颅,舀出甜美的脑髓,塞进嘴中品尝着美味——这块肉很硬,充满人类毫无意义的欲望与需求——而这些物质在亲王的储藏室里早已消失许久,它也早已忘了人类的味道,一边舔着牙齿上的黏液,一边品尝着这个男人一辈子的想法与情绪。
他看向其他人类,总数超过两百人,心中生起一股快感。王宫里的兄弟愿意为了品尝地表牲口的味道付出多少代价?
他的额头继续抽动,将自己的意志传进入类的大脑,分别下达精确的指令。如此一来,它们在前往地心魔域的漫长旅途里就不会受到任何生物、恶魔或是其他东西的威胁。
新月前一天下午,黎莎看着汪妲再一次试穿阿瑞安赠送的皇家护甲。
为了在已经非常强大的禁忌魔印外加上力量、速度及诱导魔印,黎莎已经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如果站着不动,地心魔物会主动忽视她,就像男人在暴露胸线的女人面前会看不见她的脸一样。这套护甲会从周围环境及攻击她的恶魔身上汲取魔力,如果缺乏以上两种魔力来源,嵌在护甲里的恶魔碎骨就会释出它所储存的魔力。
她以同样的方式处理汪妲的弓,还有加尔德的臂甲、斧头和弯刀。不管她如何反感这个男人,加尔德都将陷入苦战;而她也很清楚在即将到来的冲突里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他将能徒手捏碎钻石。而他原本威力强大的武器将会变得更加锋利。
尽管加了许多魔印,她却只镶入普通木恶魔的骨头。她妥善保存心灵恶魔的手臂和魔角根,只用掉小爪子——那爪子只比贵族仕女的指甲大一点——她将它镶在他们的头盔里。恶魔王子无法像之前操纵她那样溜入他们的心灵;想起那晚的情况就令她恶心得直颤抖。
“真是太美了。”汤姆士说着走进更衣室。“我的林木士兵会嫉妒得咬牙切齿。”
汪妲满脸通红,与每次她看见英俊的伯爵时一样垂下目光。汪妲从没远离过黎莎的身边,自然非常清楚她的所有秘密,包括她和伯爵风流的那些夜晚。不过更重要的是,汪妲很反感汤姆士不论美丑、不拘年龄在女人面前卖弄他的王室魅力。
他会让你觉得你是房里唯一的女人。黎莎很满足地凝视着他,压抑住自己的微笑。
“谢谢,伯爵阁下。”汪妲试图鞠躬,但护甲让她弯不下腰。
“别动。”他低声命令道。
汪妲的脸顿时涨得更红了,但汤姆士假装没注意到。“我听说这位女士在黑夜里表现得比妲西·卡特还要大胆。”
“我会保护黎莎的。”汪妲承诺道。
“这点我毫不怀疑。”汤姆士微笑。但黎莎看见他抿唇,他确实有所怀疑,也曾在与黎莎独处时争辩许久。他的目光移动到旁边的私人餐室中。她趁机走过去与他单独交谈。
“我希望你重新仔细考虑一下。”他说。“作战时跟在我身边。我的林木士兵……”
“会把我团团围住,妨碍我做事。”黎莎说。“他们,还有你,得把心思集中恶魔身上,而不是保护我。”她微笑。“汪妲和我做这种事的经验比你们丰富多了。”
汤姆士脸色一沉,但又无可反驳。“我担心的不只是恶魔。密探回报,自从我们……从婚礼那晚之后,许多克拉西亚人都对你颇有微词,还会威胁对你不利。”
“这倒提醒了我,”黎莎说。“今晚沙鲁姆过来集合时,我会把武器还给他们。”
“什么?”汤姆士气急败坏地说。“你难道没听到我刚才——”
“那些无关紧要,”黎莎说。“今晚我们需要所有能作战的战士,而沙鲁姆已经证明了不管有没有武器,他们都能杀人。宗教信仰禁止他们在月亏期间攻击任何人,只有恶魔会真正害怕他们。等到月亮转亏为盈时,他们将会交还武器。”
“我不同意。”汤姆士说。
黎莎微笑。“事情已经办了,伯爵阁下。如果你打算这时要他们缴械,洼地人不会支持你的。”
汤姆士无奈地摇头笑道:“你真是位让人猜不透的女人,黎莎·佩伯。”
“你确定你不想回宫廷里找个无趣的贵族仕女当伯爵夫人吗?”黎莎问。
汤姆士再度露出猎人般得意的微笑。“一点也不想。”
罗杰看着哈利。滚球者扬起指挥棒,让乐团演奏者停留在最后一个章节。自从亚伦和瑞娜的婚礼清醒过来之后,吟游诗人和学徒几乎不眠不休地练习《月亏之歌》的旋律。如果罗杰在庆祝会上的演出还不够激动人心,隔天晚上他在大魔印外所做的示范堪称空前绝后。
大多数演奏者都还没准备好。哈利是个好老师,很快就掌握了这首歌的旋律,并且不眠不休地指导其他人练习,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只有技巧最高超的吟游诗人才能领会这首歌里较为复杂的细节变化。
他们前一天晚上考查了所有吟游诗人演奏的水平,结果有好有坏,参差不齐。很多吟游诗人能像罗杰之前一样影响恶魔——迷惑它们——让它们手舞足蹈或是跟随自己的节奏表演,逃走或攻击其他恶魔。只要持续演奏主旋律,他们甚至可以毫发无伤地穿越黑夜。
但他们不懂得随机应变,也没办法像罗杰、阿曼娃及希克娃那样对恶魔造成实质震撼性的内在伤害。
这些音乐的力量有些来自于罗杰三人组的霍拉魔法所增强的音量,但罗杰听得出来不管其他吟游诗人拉得有多大声,恶魔都会在他们停下演奏的瞬间清醒过来。只有坎黛尔似乎领会了一些深层的要领,但就连她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指挥家哈利拳头一握,所有乐师同时停止演奏,接着乱成一团。吟游诗人们开始交头接耳,或是调音,或是把乐器收入箱子中。哈利来到罗杰面前。“听起来很棒,是不是?”
罗杰点头。“才两个星期都不到就能练到这种水平算不错的了,只希望这样够了。”
哈利哼了一声。“想当老师的话就听我建议,罗杰。鼓励学生比皱着眉勉强认可要有用多了。”
艾利克可不是这么说的。罗杰心想,不过还是面带微笑向休息中的乐师们挥手致意。“大家都做得很好。好好休息,今晚将会十分漫长。”
他转身面对哈利。“抱歉,今天大家都还是有点放不开。”
“这次‘月亏’真的有这么可怕吗?”哈利惊疑地问。“我经历过很多次新月,从前在小村落建立知名度时甚至还在路上度过两夜,感觉也没这么严重吧。”
罗杰耸肩。“或许是我们担心过度了。”他承认。“黑夜呀,我真希望如此。但如果黎莎和魔印人说得没错,死在他们手上的聪明恶魔的家人今晚会来找他们复仇,那我们就要所有能运用的战力。”他拉拉魔印斗篷的兜帽。黎莎在褶边上绣了高深的心灵魔印,但他还是用吟游诗人的化妆品在额头上画了一个,其他吟游诗人也都学着照做。
“你这首歌内涵丰富,威力无穷。”哈利赞叹道。“可能令你失望的是,因为我们没办法用这首歌去打碎石恶魔,但我们还是可以保护自己和其他人,并为战士提供冲锋的进行曲或胜利的伴奏曲。”
罗杰摇头,不过装给乐师们看的微笑始终保持在脸上。“或许我们能提供优势,但不能保证绝对能打赢。如果恶魔被斧头砍伤,再强大的音乐都没办法持续迷惑它们。”
“即使如此,”哈利说。“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免费教授这首歌的诀窍。”
“我还能怎么做?”罗杰问。“不管朋友的死活执意收课时费或小费吗?”
哈利摇头。“当然不是。但伯爵的意思是授予你传令使者的使命,那可是无上荣耀的事。很多人会不惜一切争取那个职位。”
激烈的竞争已经在上演了。罗杰盯着哈利想道。安吉尔斯的吟游诗人知道在王族面前该如何逢迎加溜须拍马,也当然会乐意接受王室的任命,不过在公会里表态效忠藤蔓王座的人不多。人民普遍都会抱怨林白克的法律和税率。“如果你记得的话,我的老师担任皇室传令使者的下场不那么令人向往。”
“我记得不错的话,那可是艾利克让公爵上不到最宠爱的妓女。”哈利提醒道。“那种事会让任何男人暴跳如雷,不惜挫骨扬灰,更别提是贵族了。你当时没被他虐待就已经该感谢造物主了。”
罗杰保持着脸上职业似的笑容。他并不惊讶哈利知道艾利克被贬的背后故事。吟游诗人最爱散布八卦消息了,特别是当事情与其他吟游诗人有关的时候。
“就算你不想接传令使者的差事,还是可以像加尔德一样讨价还价的嘛。”哈利继续道。“他随便说说就被册封为男爵,男爵!公爵领地迅速扩张,孩子,听我的没错。洼地郡将会成为领地的中心,我可不想缺席任命授权的盛宴。”
“有道理,”罗杰说。“但安吉尔斯为我做过什么?林白克只因为有那么一次下半身没爽到,就把我老师像破鞋一样踢了出去,让我们为了生活在街头流浪。谁敢保证等到战斗结束后,他或他的新伯爵不会对没有利用价值的加尔德或我做出同样的事?”
“我也不喜欢公爵。”哈利说。“但你还年轻,或许你对老师的认识没有想象中那么深。我早在你出生前就认识他了。而艾利克·甜蜜歌向来自以为是。酗酒让他变得懒散又自大,而随之而来的疯狂又让他瞧不起任何没利用价值的人。早在妓院抓包事件之前,公爵就想找借口修理他了。”
罗杰张口欲言,打算大声为自己的老师辩护,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清楚艾利克性格上的缺陷。
“说实话,”哈利说。“我们一直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不顾自己的生死和前途照顾你这么久。”
罗杰轻笑。“群众不只是在艾利克跳舞和唱歌的时候才会鼓掌叫好。”
哈利点头。“的确如此,我敢说他喝醉时就跟地心魔物没什么两样,但他总是护着你,哪怕丢下你会对他的职业生涯有百益而无一害。记得汤姆·小提琴说要认养你的那次吗?”
“艾利克打断了他的鼻子。”罗杰说,摇了摇头。“反正我决不想跟汤姆走。他宣称搜学徒的口袋是为了确保他们没有私藏钱财,但大家都知道他有怪癖。”
哈利再度点头。“没错,但是汤姆人缘不错。那一拳让艾得克丢掉不少差事。就像杰辛·黄金嗓在公会会长那儿嘲笑你老师去世时,你狠狠给了他的那拳一样。”
“那件事你也听说过?”罗杰问,惊讶得连面具都掉下来了。
哈利笑道:“听说?孩子,那件事在公会里让人津津乐道了好几个月。你或许和艾利克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某些方面,你们师徒俩都一个德行。”
“不知道这话算是恭维还是羞辱。”罗杰说。殴打杰辛的事导致他的公会赞助人,杰卡伯大师,被报复致死,也让自己半死不活地沦落到黎莎的诊所。她把他从残废边缘拉了回来,但那时,以及后来经历的某些时候,他都希望她让自己死了算了。
哈利耸耸肩。“我也不确定。”他眨眼。“如果艾利克现在处在你的境地,他会想办法将整个洼地郡据为己有。”
“干吗只要洼地郡?”罗杰问。“我娶了沙漠恶魔的女儿,还是天杀的解放者最要好的朋友。我的长子应该成为国王。”
哈利凝视他一段时间,试图弄清楚他是不是哪根筋错乱了。最后他哈哈大笑,罗杰也和他一起仰头大笑。在面对死亡时还能大笑的感觉很爽,于是他们两人都笑到肚子发痛。
笑完之后,罗杰叹气。“来专心想想如何带领大家度过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吧。成功的话,我就又多二十七天可以想想贵族该如何奖励我的事儿了。”
瑞娜看着亚伦走向吟游诗人的棚子。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但却固执地拒绝她的劝诫,即使在他得保持充分体力的今天也不肯休息。
“工作还没完成前,我不能休息,”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因为对啥都不放心而有点烦躁。亚伦·贝尔斯有时候固执得像头犟驴。
他们确实有很多工作要操心,而距离黄昏不到一小时的时候,一切都在他的努力下完成了——或至少所有来得及完成的工作都完成了。大魔印网有些部分威力不足,但都已启动,而且相互衔接,每个魔印都能与其他魔印力量互通。没有地心魔物,包括心灵恶魔,能踏上洼地郡,或是飞入洼地上空低于一英里的空间。
亚伦走上中央舞台时,现场一片安静。洼地郡的人并没有全部聚集在此——大多数都已经抵达各自的岗位,保护在大魔印脆弱处加强防御工事的工人,等待着黑夜降临。但领导人全都在此集合,等待亚伦下达最后的命令。
伐木工,无论是老手还是新生力量全都立正集结。他们大多都是在洼地土生土长的壮汉,不过也有不少一看就知道是从外地来的。这里还有数百名女子,许多穿着类似汪妲在护甲下所穿的宽松裤裙和背心。女人大部分都背着长弓,抚摸着魔印箭就像抚摸自己的爱人。她们全都系上了心灵魔印头巾。
林木军团的士兵抬头挺胸地骑在壮健的马背上。他们的长矛加装了特别握柄,可以当作长枪使用。短矛则插在马鞍上触手可及的皮套中。汤姆士伯爵,身穿光鲜亮丽的瓷釉护甲,骑在比所有士兵坐骑更加高大的壮硕战马上,马的战甲是以魔印玻璃搭配木甲所制。
卡维尔的沙鲁姆再度取回矛与盾,排列成整齐的方阵。瑞娜紧盯他们,期待他们闹事,但他们似乎是所有人里最守纪律的一队。
身穿药草围裙的草药师在黎莎身边围成一圈,另一边则是以罗杰和哈利·滚球者为首的吟游诗人方阵。就连海斯牧师和他的辅祭都安安静静地等着听亚伦临战指示。
“我们这个月表现得很好,已经做好迎战恶魔之祖的准备。”即使没有魔法辅助,亚伦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开去。人们纷纷鼓掌叫好。亚伦等到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严肃地说道。“但我不打算骗各位。恶魔知道我们实力在增强,今晚它们将会集结超乎想象的恶魔大军,试图要把我们踩成烂泥。更糟的是,它们会使用战术——攻击我们最脆弱、最能造成重大伤害的地方;所有人,”他若有所指地看向克拉西亚人。“今晚都会面对前所未有的苦战。”他环顾人群,似乎同时与所有人自光相对。“今晚你们不能期待我会抽身救援。”
人群中传过来惊呼的声浪,亚伦等到声浪平息后才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尽量多杀一点恶魔,但只要它们的心灵还在,那就等于是在挥掌对抗雨滴。今晚我的任务就是再次与心灵恶魔决一死战,参与小规模战斗的时间不多。”
他的语气转为严峻,眼中闪烁着锐利的目光。“世上如果有任何人能照顾自己,肯定就是洼地郡的村民。各位有没有信心?”
群众高举武器,大声回应。“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必担心我们,你回来时,我们还在砍树呢!”
亚伦扬起拳头,所有人恢复安静,不过斗志仍然高昂。
“我很荣幸与许多人在此并肩作战,用鲜血和地心魔物的脓汁来清洗脚下的这片石板地。我们失去一些好人,当然有更多的人会带着伤痕生存下来,但我们将英勇杀敌,击败恶魔,看着它们在阳光下焚烧。”他看回克拉西亚人。“在克拉西亚,这让此地成为圣地,让我们是一家人。”
不少克拉西亚人点头并且发出认同的声响,不过没人胆敢呼应他的号召,只是专心聆听。“这数个世纪来,我们一直在等解放者降世,拯救我们免遭恶魔荼毒。而漫长的等待让我们忘了每个人都有力量——只要携手合作,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们自己解放自己。古代的解放者并非独自作战,没错,他们成就非凡,但如果身旁没有成千上万的劳苦大众,不,数百万名像各位这样敢于抛头颅洒热血的正义之士,他们绝对没机会战胜恶魔。”
“所以今晚你将为自己和家人而战。你们会不惜死战,直到月亮转亏为盈,洼地郡仍然存在,人们问起谁是解放者,你可以摸着良心告诉他们:‘对,我就是。’”
人们再度热烈地鼓掌欢呼,一再高叫:“解放者!”克拉西亚人没有跟着一起叫,但他们用矛拍击打着盾牌,声势骇人,不满的情绪似乎也因这些话而得到疏解——亚伦谨慎地回避自称解放者,也没诋毁贾迪尔不是解放者——不应该贬低他人的信仰或偶像,任何时候。
亚伦激发了人们的斗志,驱散了他们的恐惧,接着扬起双掌一挥,直到人们再度安静下来。“我不知道对方会首先从哪里展开发难。我猜想是外围城镇,但很难确定,所以我们才在这里集结。伐木洼地位于魔印网中央,我们可以尽快赶去支援战况危急的地方。恶魔很快就会出现,但心灵恶魔会等到黑暗完全降临后才现身。现在先拿好自己的武器,等待指挥官下令。随时准备出动。”
说完后,他轻轻跳下舞台,朝瑞娜走去。
“与心灵恶魔决战?”瑞娜问。
“尽力而为。”亚伦说,“你和伐木工也一样,瑞娜,今晚不能保留任何实力。我把你留下不是因为你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今晚我得尽快赶往需要我的地方。或许快得你跟不上。”
这话令瑞娜难受,让她想起刚离开提贝溪镇时亚伦的警告。你要么就是跟上我的脚步,不然我就把你甩在前方的第一座城镇。话说得很难听,但瑞娜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牺牲终于跟上了他的脚步。然而这样还不够。亚伦可以轻易化作烟雾,融入大魔印中,在呼吸之间抵达洼地郡内的任何角落。
“如果你教我那个雾化诀窍,我就能跟上了。”瑞娜恳求道。
亚伦摇头。“那和拥抱痛楚或是甩开恶魔不同。我花了数年时间吸收魔力和吃恶魔肉才能化作烟雾,然后又过了几个月才能随意消失,并且重新现形。而那只能算是学会点皮毛而已,就像是在随时能把我当作树枝卷走的激流中游泳。”
瑞娜皱眉。“我不喜欢这种说法。”
亚伦耸耸肩微笑道:“我也不太喜欢。但我会不择手段地保护洼地,我得要知道你也会这么做。伐木工很强,但我不在时,你就是洼地里最强的人。少了你的支援,他们或许会难以抵挡恶魔的冲击。今晚你不能独自行动,他们需要你跟他们一起杀敌。”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瑞娜大声抱怨道。“洼地人对我很好,我从不知道人们可以对人这么好,我宁死都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亚伦摸她的脸。“这才是懂我的女人。不过要记住,”他亲吻她。“别忘了深呼吸,找寻心中的自我,保持冷静。”
她伸出一指抵上他的胸口。“你也别忘了自己属于人间,”她指向石板地。“不要跑到下面去挑战全世界所有的恶魔。你要是丢下我们,我一定会追下去把你拖回来的。”她伸手到他两腿之间,用力一捏,借以强调自己的决心。亚伦发出无奈的笑声。
“我——保——证。”他说,声音越来越尖。瑞娜跟着大笑起来。
比想象中容易多了。亚伦在瑞娜放开自己时想道。他可以闻到在她体内交战的情绪,透过魔法更加明显。这一周以来,她都在努力调节自己的性格,表现得比数个月前离开提贝溪镇初尝魔法滋味还要沉稳。
他母亲或许会说:“她很适合婚姻生活。”但那也可能是因为他透露自己一直知道她在吃恶魔肉的关系。把话说开后,他觉得轻松多了。他一开始不说破是想要尊重她的隐私,认定她总会告诉自己,只是在等待适当的时机。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发现她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想测试她究竟会不会主动承认此事。测试她的判断,也测试她的爱,测试自己能信任她到什么程度。瑞娜一辈子没做什么决定。她本来应该要重新开始的,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一直在说谎。
直到现在,把话说开,并且原谅她后,他才了解自己有多固执。骄傲得没法主动地接纳需要他的人,直到她证实了……什么?亚伦的过去也做了许多很糟糕的决定,而他还是一直固执己见。他有什么权利为了同样的行为去批判他人?
“你在想什么?”瑞娜问。亚伦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她看。
“没什么。”他说,举起一手轻抚她的脸颊,凑上去深情一吻。“在想或许我能习惯婚姻生活。”他微笑,她的体香充满着爱意。
他迅速转身,试图将那个画面和那股体香记在心底。就算他相信自己不会破坏那时的气氛,他也没时间在温存里信马由缰。
他走到站在马匹旁的艾文·卡特、杨·葛雷以及两名林木士兵前。影子在附近来回走动,马匹不安地动着,就连艾文的马也一样。只有塌方、黎明舞者及承诺毫不畏缩,像狗盯着猫一样看着这头巨型狼狗。就连夜狼也不是安吉尔斯野马的对手。
加尔德和盖蒙队长来到他身边,在他点头后翻身上马。亚伦已经习惯在黎明舞者背上高人一等的感觉,不过现在加尔德比他还高。男爵和巨马仍小心翼翼地互相打量,但在战场上他们令人望而生畏。亚伦从人们的灵气看出他们如何尊敬加尔德、信任他,而不管他在男爵知书达理上看到了什么,亚伦认为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会让众人失望。
过了一会儿,黎莎、罗杰和伯爵也都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罗杰的妻子和他们的哑巴保镖。他们会和其他人一道驻守在魔物填场,等着亚伦等人率领的巡逻边境,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他们。
亚伦看得出汤姆士对自己僭越了他发号施令的特权闷闷不乐,但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伯爵和所有人一样有自己的缺点,不过还算是不错的领导者。当斗志高昂时,王子会变成技巧高超的战士,但如果担任斥候,他很可能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等到要冲锋陷阵时,他会有够多机会奋勇杀敌。
“祝好运。”黎莎说。尽管很难解读她的内心,他还是看得出黎莎同样非常渴望能和他们一起前往。她毫不畏惧,并且自认是最适合观察边界状况的人选。她想得没错,但今晚洼地所有人更依赖她的医术。他已准备好要和她争论——尽管未必有效。一旦黎莎·佩伯打定主意,就算地心魔域倾巢而出也阻止不了她。
但这场争论却没发生。不管她内心想做什么,黎莎知道顾好诊所并随时注意战况吃紧处,才是草药师的本职所在。
罗杰迎上前来。“还是确定不用我跟着一路?”语气有着扮演传说中无畏无惧的旅行者——马可·流浪者时的坚定。这话听起来好像两人为了此事已经争论了很长时间似的,但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提起此事。
亚伦目注罗杰的双眼,耸了耸肩,没有表现出任何知道他在演给谁看的意思。
“想跟就跟,但没意义。谁也不知道哪个巡逻队会遇上状况,你最好还是待在这里,等待信号。要不了多久,讯号就会多得让大家忙得分身乏术。”
信号箭是黎莎最好的烟火制品,每支巡逻队都随身携带——一种会出呼啸声,还会在夜空中拖曳火光尾迹的箭矢,引导支援部队赶往需要的地方。火箭依特定颜色和标记代表威胁的大小和有没有伤亡。
但接着罗杰让他吃了一惊。“不,我要跟。舞者以前就同时载过我们两个。”
阿曼娃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丈夫……”
“吉娃给我闭嘴!”罗杰背对着女人,不过半转过头,以克拉西亚男人提醒女人搞清楚状况时的姿态侧头和她们说话。亚伦眨眼,难以想象吟游诗人竟然这么快就融入了他们的文化。“我去巡逻时,你们两个就和其他人一起在这里等。”
尽管默默听命,但两个女人散发的体味还是无法掩饰她们不甘被当作普通戴尔丁对待的怨气。罗杰的体味说明他很清楚自己将会为此付出代价,但还是把戏做足。
阿曼娃转向安基德,飞快地比画手语。亚伦在大迷宫学过一些克拉西亚手语,但阿曼娃比得比那些复杂多了。沙鲁姆只会用到一些简单的攻守及方位指令,阿曼娃似乎懂得整套语言。高大的宫人偶尔比出代表奈的手势,试图拒绝命令,但阿曼娃十分坚持。终于,宫人鞠躬,走向罗杰。他跪下,额头着地,接着起身。这意味着战士宣示誓死保护他的凯沙鲁姆。
但罗杰摇头。“达玛佳命令你守护她的血脉,安基德。你待在我妻子身边更体现你的本职。”
“那就让卡维尔去。”阿曼娃咬牙说道。
罗杰哈哈大笑,不过这同样也是预先计划好的表演。“他还试图杀死我呢!不可能。我可以照顾自己。再说,”他举起小提琴。“如果我遇上麻烦,你会知道。”
亚伦之前就注意到了这种隐秘的魔法连接,如同空中闪亮的线条般联系小提琴的腮托和阿曼娃的耳环。太阳下山后,她会听见罗杰身旁所有人说的话,显然他也清楚这点——倒是有趣。
亚伦跨上黎明舞者,然后伸出一手。罗杰握住他的手,然后他轻轻将吟游诗人拉到身后马鞍上坐好。
阿曼娃迎上前来,取出用彩丝搭配他的七彩表演服所缝制而成的面巾。面巾上绣了心灵魔印,还有强化视觉的魔印。
“这是月亏之礼,”阿曼娃说。“用来保护我们伟大的丈夫。不要拿下来。”她的体味真诚。不管克拉西亚女人的动机为何——而亚伦知道她们有很多动机——他绝不怀疑她们深爱着他。
绑上丝质面巾时,他摘下了吟游诗人的面具。“我也该送你什么吗?”
阿曼娃摇头。“妻子会送月亏之礼给丈夫,他的回礼就是带着荣誉长矛活着回家。”
亚伦嗅出罗杰的恐惧,但吟游诗人面具再度回到他脸上。他哈哈大笑,抓着自己的胯部道:“好,我绝对会保护好我的胯下长矛的。”
阿曼娃不觉得好笑。她轻哼一声,转过身去,大步离开,希克娃和安基德紧跟在后。罗杰看着他们。亚伦突然调转马头,率领巡逻队上路,让他的自光离开他们。
“你可以回来之后再道歉。”他说,声音低得只有罗杰能听见。“和贝尔斯夫妇,还有加尔德·卡特在一起,没有东西伤得了你。”
罗杰看了加尔德一眼,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气氛。加尔德的气味转为愤怒,罗杰则变得羞愧。
太好了。亚伦心想,轻踢黎明舞者的腹部,带着巡逻队冲向魔印边界。
“为什么来这里?”瑞娜在他们骑到新避风港镇时问道。
不到一个月前,亚伦和瑞娜来洼地时才目睹伐木工清理这个区域的恶魔。现在伐木郡中最新的部落已经涌入了一千二百名拓荒者,大多都是一开始为了躲避克西亚人而北上,越过洼地,一心想前往安吉尔斯避难的来森人。安吉尔斯不欢迎他们——城内早已挤满难民,拒绝接纳更多乞丐。
当汤姆士王子带着近千名士兵,装有补给的车辆,以及大批牲口南下接管洼地时,数百名难民收拾行囊尾随而来。有些人甚至主动离开拥挤的城市和小镇,希望能在洼地找到更好的生活。
“如果我要攻击洼地,就会选从这里开始。”亚伦说。
这里有几栋刚建到一半的房舍,不过新避风港的居民将大部分的心力用来建筑街道、外墙和围栏,借以形成大魔印——洼地郡魔印网的最后一部分。每个大魔印都是独立的禁忌魔印,但当它们连接在一起时就能分享魔力,让直接面对攻击的地区汲取还未开战的地区的力量,特别是位于大魔印网的中央,最强大的伐木洼地大魔印。
这里的大魔印是昨天晚上才开始运作的。当第一头测试魔印的恶魔被震飞时,避风港的镇民乐得欢呼雀跃,在发光的街道上开心得手舞足蹈。
亚伦心知这里的大魔印很脆弱。伐木洼地的大魔印是由石板街道、凝固的克里特凝土、牢固的古树、大型建筑,以及溪流改道形成的小湖结合而成。新避风港镇的大魔印则是由泥土地、灌木丛、木篱笆以及刚插完秧的田地所组成。还没建好的建筑、石块堆成的墙壁、土堆壁垒以及几棵老树也为魔印增加强度,但是一旦恶魔放火烧掉木质部分并且搬走重要建筑中的几块大石头,大魔印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只要少数几头地心魔物就能在心灵恶魔的驱使下突破大魔印,涌入新避风港镇的街道。
“或许它们也知道。”瑞娜说。“或许它们算准你会跑来这里,打算从反面进攻。”
亚伦耸肩。“我不会说我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我们又能怎么做呢?全郡领地都有带着烟火的侦察兵巡逻。只要他们施放信号,我就能在火箭烧完之前赶到现场。而在那之前……”
“我们得防守脆弱的地点。”加尔德说。
亚伦看着避风港的上千镇民,其中有不少都年纪太小或太老,根本没法参与激战,但他们仍持着长矛和临时赶工出来的魔印盾,准备捍卫新的家园。其他人准备了用来救火的水桶,即使在太阳下山之前,最强壮的镇民还是在土堆里工作,每一铲添入壁垒上的土都能增加大魔印的抵抗力。
当太阳沉入地平线下,黑暗终于笼罩大地时,镇上陷入一片死寂。新避风港镇的街道在大魔印开始吸收地心魔域释放而出的魔力时发出微光。镇内照明充足,但是大魔印外的区域则是一片漆黑。
“就算地心魔物在我们面前现身,我们也看不见。”盖蒙说。
加尔德摇头。“它们还没现身。黎莎在我的头盔上刻了能在黑暗中视物的魔印。我看不清楚大部分的东西,但恶魔却会发出火炬般的光芒。如果它们现身,绝对逃不过我的法眼。”罗杰点头,他的新面巾也有同样的效果。
“要花时间适应,”瑞娜说。“但你说得没错,附近没有恶魔。”
“或许它们这个月不会来。”艾文向前走去,不过影子突然发出一声骇人的低吼,亚伦看见一股恐惧的灵气笼罩在众人头上——瑞娜除外,她的灵气变得更加兴奋——战争饥渴症。
“它们来了,”她说。“但是还有点距离。我闻到了它们的气味。”
“它们现形时最脆弱。”盖蒙队长说。“按理说它们会躲在弓箭射程范围外凝聚形体。”
亚伦点头,不过并没有因为这种情况而放松一点。他深吸一口气,从视线范围外汲取一缕魔力,探索其中的奥妙。远方确实有大批恶魔现形,远远超过他前几夜在同一处感应到的数量,但仍比预期中少得多。
一会儿,所有人都能听见树木倒下、大地裂开的声音。“恶魔来了!”有人恐慌中大叫道。避风港镇民越来越紧张,抓紧武器,紧张兮兮地扫视着黑暗中的各个角落。有些人完全崩溃,匆忙逃回家,锁上房门,天知道这样是否保险。
“懦弱的叛徒!”盖蒙吼道。“我该——”
“你该闭嘴,注意前方。”亚伦说。“战斗是你的工作。他们只是吓坏了的平民,恶魔近在眼前时跑去对付自己人那可是帮助恶魔。”
队长外表不动声色,但他的灵气显示被亚伦这个平民训斥一通让他很愤慨,对方还是个他自己以及大多数公爵最信任的草根顾问——深信会对主人的统治地位造成极大挑战的草莽之辈。亚伦并不想得罪他,但他得让盖蒙及他的手下明白自己此刻的职责。队长的灵气显示他会恪尽职责,遵守命令。
暂时而言,这样就够了。
“要用响箭发信号吗?”队长问。
亚伦摇头。“暂时不用,可能是声东击西的佯攻。”
四周的骚动越来越大,形成无法忽视的喧嚣声,仿佛身处吵闹的菜市或旅店里一样。这种情况持续一段时间,但还是没有任何一头恶魔展开攻击。罗杰、加尔德和瑞娜凑上前去,加强他们的魔印视觉,但就连亚伦也看不见恶魔的魔光。
它们透过魔法遮蔽行踪吗?
“希望它们直接进攻,赶快打一打。”外面的声音吵得罗杰得用吼的。
“它们只是在吓唬我们。”加尔德说。
“有道理。”罗杰说。
“冷静。”亚伦凭空画着魔印,不用吼叫就能听见他魔印的声音。他的语气令其他人凭增几分信心。他希望自己纠结的肠胃也能这么画个魔印就轻松下来。他再次深吸一口气,闻到一股刺鼻的酸味。片刻后,树木里冒出一股浓烟,令守军难以呼吸,并在浓烟反映树木里逐渐增强的橘光时挡住他们的视线。就连亚伦的魔印视觉也变得模糊不清。
“想要用烟逼我们出去?”加尔德咳嗽道。
“比较像是隐蔽攻势。”盖蒙说。
亚伦一言不发,再度汲取魔力,感应到有一小队火恶魔穿越浓烟而来,欢欣鼓舞地点燃沿路的一切事物。
正常情况下,木恶魔会采取行动,杀掉所有进入树木里玩火的火恶魔。但在心灵恶魔的支配下,木恶魔已然交出它们对树林的控制权,那里已经不是它们的领域,让火恶魔制造一场不用任何恶魔以身冒险就能除掉半数洼地人的大火灾。
火焰唾液无法漫烧至大魔印以内,城镇边境树木茂密的地方也有预留防火道,但是没有魔印能防止新避风镇民被浓烟熏得死去活来。
“加尔德猜对了。”亚伦搜寻各方夜空,但没看见其他浓烟的踪迹。“它们还是在这里下手,因为这里处在风口。”
“举弓。”亚伦喊道。新避风港镇民立刻行动起来。过惯了这里的生活之后,大多数洼地人都会射箭,不少人成为神箭手。事实上,会箭术的人多得魔印箭都不够用。现在铁匠开始使用模具,但制箭速度还是赶不上消耗。最后,每个弓箭手只分到三枚魔印箭头。有些弓箭手在自己的箭上依样画葫芦,但洼地人的绘印技艺因人而异。亚伦估计他们手上的箭矢能发挥作用的一半都不到,而有用的那些威力也大不到哪儿去——他们必须箭无虚发。
杨、艾文和林木士兵翻身下马,与其他人一起张弓拉箭。他们的箭筒里装满魔印箭,马上还有更多箭。这些人都是箭术专家,但他们的箭术在浓烟与黑暗中毫无发挥的余地。
亚伦画下声音魔印,让自己的声音传开来。“我要各位相信我的判断,大家不想被呛死,就得尽快除掉外面那些该死的火恶魔。”
他暂停片刻。“这表示我们要离开大魔印,进入浓烟里。所有人确保心灵魔印到位,手扣最完美的魔印箭。”
“我才不干!”一个男人叫道。大多数新避风港镇民都出声附和,身上的灵气绽放着恐惧的光芒。
意外的是,加尔德竟然出面喊话。“伐木洼地之战时,我们还没有大魔印!”伐木巨汉雄浑的声音吼道。“如果一开战就躲在大魔印后,这场仗不用打就已经输了。想要守护家园,你们就得勇敢地走进黑夜!不然赶紧回家躲到床底下等死吧!”
亚伦微笑地看着人们灵气中的恐惧变得坚定。他看向加尔德,只见他对自己展现狂热的信任。“谢谢,将军。我说的没有你好。”
加尔德的灵气变得……十分不好意思。
“我要你带领他们出战,加尔。”他说。“我袖子里面藏了张王牌,但讽刺的是,我得待在大魔印里才能施展。
“讽什么刺?”加尔德问,接着摇了摇头,灵气中的迷惘消失。“无所谓。就算你说要直接冲击地心魔域,我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在加尔德肩上拍了一下。“火恶魔仍藏在树木里。你们得尽量接近,展开突袭,没有时间和弓箭可以浪费。”
加尔德咳嗽。“弓箭在浓烟里发挥不了作用,我们要怎么看见目标?”
亚伦跳下马鞍,感应着脚下大魔印的脉动。“等你们定位后,我会为你们指引目标。确保在我下达命令前,不会有人放箭。”
加尔德点头,带领其他部下和新避风港镇最好的神箭手走出大魔印,摸进黑暗。还没走出几步,他们就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浓烟里。
亚伦深吸一大口气,自整个洼地的魔印网中汲取前所未有的强大魔力。他感觉内脏都在这股魔力下燃烧,心知自己保有这股力量太久,否则将被吞噬。
“准备。”他对洼地人道,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接着他扬起两根手指,画下热魔印和空气魔印,让体内的魔力化为实质的力量。一阵狂风向前吹送,卷走了浓烟,将烈火如同烧尽的蜡烛般全部扑熄。
他在魔法袭体而过时感到一阵昏眩,但他没时间可以浪费。他再度汲取大魔印的力量,这次朝天际释放耀眼的强光,将黑夜顿时照的亮如白天。火恶魔在强光下原形毕露,双眼和口中绽放着火光,呆呆地僵立原地,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吓得僵在原地。
这次当魔法离去时,亚伦身体一晃。瑞娜转眼赶到,抓起他一条手臂。片刻过后,罗杰扶住他另一条手臂。
亚伦在他们的扶持下站稳脚步,汲取更多的魔力,让声音传入弓箭手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