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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唤醒我的时候，天色还是黑的，我呵欠连连，翻到侧面，两只脚悬在床边，正要伸手去拿散落在地毯的衣服，察觉到加百列一瞬也不瞬的目光，些微犹豫着，我干脆扭过身去，手臂横放在胸前遮掩，对他莞尔一笑。
他躺在另一端，羽绒被遮住下身，凑近拉起我的手温柔地摩娑指关节，让人很难不去留意他精壮的肌肉线条。
「东方渐白，晨曦很快就要出来了，」我若有所思地说，接着起身在黑暗中摸索到衣服然后穿上。「昨天早晨醒来，发现我在阳光下发亮，状况就跟你一样，事实上，我确信身体发出的光芒跟你的互相衔接。」
「我知道，莱拉，我们透过光明连结，因它相互融合在一起，只要妳的光和我的重新连线，就会把妳我缠绕在一起。在那之前，妳记得我的名字吗?」
「是的，我一苏醒，它已经在脑海里回荡，只是睁开眼睛看到你的瞬间，不敢确定你就是名字的主人，后来连线了才肯定。」
加百列牵着我的手。「走吧。」
刚走到门口，他举手就唇，示意我噤声。
加百列把我推到背后，淡淡的光芒迅速垄罩全身，接着门把一转，房门快速被推开，不管来者是谁，都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地板因对方的重量而上下震动。
「是我!」低沉的吼叫声来自于罗德韩。
加百列立刻收回光辉，匆匆跑向摔向墙边的挚友。
「我有说过天亮以前会回来，好家伙。」罗德韩嘟哝着，任由加百列扶他站起来。
「对不起，光有伤到你吗?」加百列愧疚地询问。
「一点点，」他回答，拍拍两边的衣袖。「当你送我上路的时候，记得下手要快，别像刚刚那样拖泥带水。」他呵呵笑。
罗德韩的话宛如一记拳头击中我胸口，我抢到加百列前面，卡在灵魂的真爱和好朋友中间。
「对不起，当他送你上路，这是什么意思?」我质问罗德韩。
罗德韩检查走道两端，确定他的跌倒没有惊动其他的住客，然后匆匆把我赶进门。
「我不知道妳站在那里，亲爱的。」他望着加百列寻求协助。
加百列站在门口。「莱，我们必须离开，再慢就会错过日出。」
「除非你告诉我罗德韩的意思是什么。」我双手抱胸杵在原地。
「没事，他随口说的。」加百列说。
我恼怒地绕过加百列。「我不信，反正等你去处理琐事时，我有很多时间可以和罗德韩聊聊。」
加百列和罗德韩对看一眼，眼神令人费解，随即沉默地带着我离开。
民宿外面的泰唔士河笼罩着灰蒙蒙的色彩，但也可能是反射阴郁的天空，加百列先开锁，再为我拉开车门。
「还要开车?」
「距离不远，开车比较快，今日事今日毕，此后我们就有全世界的时间测试某些理论，如果妳愿意的话。」
加百列启动引擎，掉头开进通往乡间的道路，我用袖子擦亮车窗玻璃，看着小镇逐渐消失在后方，乡道两旁的住家依然沉睡着，黑夜的尾声犹是万籁俱寂，很容易就跟死亡联想在一起。
没走多远，加百列就把车子停在路边，放眼望去，起伏的丘陵绵延不断。
「我们要加快脚步，」他本来嘴角微笑地伸手开门，却突然踟蹰不定，他的情绪立刻传递过来。我摸了摸胸前的项链，确认水晶戒指还在身上，加百列瞥了一眼。
我用手指捻着璀璨的宝石说。「艾瑞尔说这是母亲的水晶，她生下我后留下它给我做纪念，如果没有水晶的指引，或许再也找不到我母亲的下落。」罪恶感盘踞在腹部深处。「但你却说它是属于我第一世的家庭所有，后来送给伊森当做订婚信物并镶成戒指，让我戴在身上直到现在。」
「我不知道它原本属于妳的母亲，莱拉。」他漠然地回复。
「你说每一个天使的脖子上都有一颗水晶，靠着它穿越宇宙的间隙，将光明的灵魂带回水晶星际，既然你自己也有水晶，怎么会不认得它呢?」我焦虑不安地用手指卷头发，心里忐忑着他的回答。
「是的，我一时没认出来，天使身上的水晶原是从水晶星际的核心开凿出来的，形状、尺寸皆不相同，它直接嵌入天使的后颈，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而在妳的第一世时，我并不知道妳的身分，莱。至于妳的母亲如何取下它，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只有大天使能够摘下它。」加百列双眉深锁，茫然地摇摇头。不过他没有困扰太久。「我们要错过日出了，走吧。」
如果只有大天使能够摘下水晶，母亲是怎么拿下来的?又为什么留给我?她当时在想什么?我有机会查出来吗?
我使劲推开车门，跟着加百列走向高大的围篱，他以为我会从木头间的空隙穿过去，哪知我直觉地纵身一跳，越过围篱顶端，然后以蹲姿落在草地上，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我正兴奋莫名，小腿却突然抽筋，幸好几秒后就立刻恢复正常。
加百列左右张望，确保没有被人看见。
「对不起。」我说。
「走吧，我们要到那座山的山坡，时间有限。」
那座山看起来不远啊，我不懂加百列为什么如此着急。
「即使慢慢散步，十分钟也走到了。」我说。
「不，那座山从马路这里就看得见，我们必须走得更远。妳有看到更远的那一座吗?」加百列指着远处，我跟随手指的方向，彷佛把眼前的风景一分为二，就像戴着超高倍数的望远镜，视线终于抵达遥远的定点。
「我可以跑很快。」我说。
「不。」加百列的嗓音像咆哮，惊动树林里鸟雀纷飞。他猛地攫住我的手，我怔忡以对，被他的口气和行为吓了一跳。
他迅速冷静下来，不给我回应的机会，直接把我抱起来。「我带着妳，用我们天使一贯的方式。照我说的做，屏除杂念。」他指示。
我遵照指令，但睁大眼睛，世界突然弹指间变成一幅风景画，我们如同流水，在画面上流溢，四周的颜色被搅和在一起，有灰有绿，中间分出一条路，唯有远处的山峰兀自矗立不移。
我们赶在日出前抵达了目的地。
脚下的草地因前夜的雨湿湿滑滑的，加百列格外谨慎地把我放下来。
「你是怎么做的?」我只能用惊叹来形容。
「天使的超能力靠思想的力量启动，感觉很像瞬间移位，移动比光速还快，但妳并没有脱离地面，」他解释，为了确定我有听懂，又追加一句。「我也在跑。」
「吸血鬼──」
他直接打岔。「他们迥然不同──大多数的能力来自于本能的肢体反应，不过我先声明，刚刚的把戏碰到凡人就不灵了，我能带着妳移位是因为妳跟我一样。」他特意强调最后几个字，那才是重点。
「利用意念移动，需要做些什么事?或者要有特定的想法才可行?」我想了解运作的模式，之前在城堡外面有过一次经验，如果可以掌握它的诀窍，运用起来将会更得心应手。我一边提问，一边将双脚分开，稳稳地站在那里等待晨曦出现。
加百列对着朝阳扬起下颏，轻声回答我的疑问。「其实不用教导，莱拉，应该是……自然就会了，不过有些限制要牢记在心里─绝不能用在水面上。」
「为什么?」我打岔。
「如同妳不能在水面上行走和跑跳，速度再快都做不到。」
曙光的出现让我分了心，无暇追问下去，橘红色的球体逐渐升起，光芒璀璨。我浑身紧绷，看着它越爬越高，加百列全身发亮，生气蓬勃，我低下头看看自己的皮肤，手臂不再那么苍白，手掌暖意盎然。
晨曦最终升到峰顶，加百列不只沐浴在白色的光辉底下，光芒更环绕在周遭，银白和金黄的光束从他耳后射出，能量的源头似乎来自于颈后。
微小的光环圈住我全身，戒指上的水晶闪闪发亮，我举手解开脖子上的项链，轻轻放在草地上，即使隔开一段距离，它仍然在发光。
我倒退一步，迅速俯瞰自己的身体，仍是亮晶晶的，我摆动双手测试，上千万颗如星星般的光点随着手臂移动而飘移。
然后，就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那种超乎现实的经历让我赞叹不已，感动得泪如雨下，两腿瘫软，跪在湿答答的草地上。
加百列跟着盘腿而坐，等待我恢复平静，「妳看起来很惊讶。」
「我还以为……」我闭嘴不说了，觉得自己很傻气。
「以为怎样?」他撇了撇嘴角。
「以为……你会长出翅膀。」我又哭又笑地说。
加百列挑起左边的眉毛，笑了笑。「不，我们天使的后裔没有翅膀，唯有大天使才有这样的荣幸。」他捡起放在地上的项链，缠绕在指头上，好奇地歪头看着我。「妳有什么感受?」
「一时说不清楚，就像有人把整个夏季装进罐子里，让我一口气喝完，这样子形容会不会很抽象?」
「妳说得没错。」听了我的形容，他笑了出来，颧骨高耸，眼睛闪闪发光，一径把玩着我的戒指。「妳不需要这个东西，我不认为妳会有用上的时候。」
「我知道，既然不打算开门，当然不需要钥匙。」
「我的意思不是那样，天使的后裔需要藉由水晶开阖宇宙的间隙，在地球上，也要靠它保有超能力。」
「不懂你的意思。」我摇摇头。
「嵌入后颈的水晶不只用来号令裂口开阖而已，莱拉，还让天使后裔在地球上保有不死之身，确保特殊的天赋运用自如。它的功用就像太阳的传导器，一旦阳光触及结晶体，它就开始搅动，进而扩散、渗透到血管，反过来的作用也相同，只要我们的能量光明洁净，就可以回馈到水晶里，让它得以持续运转。」
「就像个人专属的充电器。」我说。
「还记得我曾经提过在天使后裔配对前的年代吗?很多后裔心情苦闷，沮丧至极，宁愿选择堕落的结局?」他停顿一下，我点点头。「大天使答应他们的恳求，摘下他们脖子上的水晶，因此穿越到地球后，他们变成生死有命的凡人。」
「可是妈妈把水晶留给我，几乎过了两百年的时间，所以她……」想到这里我就惊惶失措，因为我的缘故，母亲可能死了。
「不，不一定，水晶星际的时间速度是不一样的，天使后裔要自然老去、步向死亡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就算变成凡人也一样。不过对于那些真正想要寻死的天使后裔，呃……他们总会找到方法。」加百列嘴角下垂，带着哀戚。「我猜妳的母亲应该没有那种想法，如果她还活着却没出现，用意就是要跟妳保持距离。」
「为什么?她是我的母亲……」
「艾瑞尔也是妳的父亲，却也无法阻挡他和天使长做出用妳的死交换自身利益的协议。不，我们不能冒险，不能相信任何人。」加百列带着命令的口吻，一副不容反驳的模样，这件事显然没有讨论的空间。
看着项链在加百列的指间摆荡，我凝神思索。「你觉得她把水晶留给我的原因是什么?」
「我也不晓得，妳被纯种吸血鬼的毒液感染，她在不可能预知结果的情况下，或许是想要增加妳存活的机会。」他稍作停顿，再一次强调，「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莱拉。」
「我知道，只是不明白──你的水晶嵌在后颈，我的却是嵌入戒指，不是身体的一部份。」我伸手拨弄潮湿的青草叶子。
「欧利菲尔当初第一次穿越裂口时，手里握着水晶，不过他和大天使们都是从水晶本体创造而成，不需要借助它穿越缝隙或者在地球上保有超能力，顶多用它来号令裂口开阖。」他思考了一下。「我们这些天使后裔就不一样，水晶是必要物品，我猜嵌入后头是为了让它跟形体的结合更彻底，但它不能赐予人类任何超能力，也无法随心所欲的转让或交换，妳心里要有光，透过星际的水晶，才能发挥功能，而妳心里一直有光，至今未曾改变过。」
「但也别忘了我同时拥有纯种吸血鬼的毒液。」
「没错，」他说。「或许因为天使的血缘，因此在妳体内的纯血特质也跟着强化或提升，不过这纯粹是我的臆测。」
「吸血鬼也可以隐形?」
「不，那是天使特殊的天赋，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很确定自己伪装过，我猜还是需要水晶来维持天使的超能力，对吧?」
「若不是刚才目睹妳把它放在一边，我会同意妳的观点。但看来即便少了水晶的加持，妳依然像大天使一样可以直接吸收阳光。」
「那就……怪了。」
「怪是怪，却是好消息，表示即便没有水晶，妳也不会失去天使的超能力。」
「和不死之身。」我同时领悟了这件事。
「可能源自于天使的血统，或……呃……妳知道从哪里。」
虽然加百列救了好几位吸血鬼，跟我对话时却依然对这个字眼三缄其口，总之我无能为力，既无法摆脱吸血鬼的血脉，也撇不掉天使的面貌。
「我想留着它。」我再一次凝视躺在加百列手心里的戒指，那是唯一一件年纪和我相当的物品，从我存在的起点一直陪伴至今。
加百列握着我的手，轻轻地吻着我的无名指。「好，如果妳不介意的话，我想找人重新打造，我不希望妳睹物思人，也不想看妳戴着跟别人有婚约的物品。」
「加百列，伊森消逝了，他的死是因为我的缘故，如果这个戒指真有任何含意，也只是为了纪念许久以前我和他的友谊。」
他没有继续坚持想法，仅仅盯着戒指不发一语，对我而言，那代表着母亲的爱和好友一生的承诺。
看着我凝重的表情，他终于开口说。「这件事以后再说，总会想到解决的办法。」加百列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惊讶于自己竟然可以将这么细微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帮我戴上项链，系好扣子，戒指垂在我的锁骨中央。「项链是我送的礼物，至少有我的一小部分陪伴妳度过这么多年的光阴。」
我直视他的眼睛说。「把项链、戒指和水晶通通忘掉吧，那些跟我们不相干，这些年来，你一直把我放在心上，对我而言，这才是重点、才是一切。」
我凑过去亲吻他的唇，对着他轻声且坚定地再说一次：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