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漫步走过空荡荡的野地，暮色笼罩下来，仰观天空，这里远在城市之外，没有空气污染的掩蔽，星星充满活力与生机──一闪一闪，亮极了。
放眼望去，附近有一辆摩托车、一辆大型的露营车屋，还有一个拖车屋勾在卡车后面，对比之下，刚才那辆温纳贝戈露营车显得很破旧，大部分的蓝色油漆都已剥落。
露营车屋的大门突然开了，音乐震天嘎响，不只破坏周遭的宁静，也让我无法观星。
有几个人冲出来欢迎菲南和佛格，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我放慢脚步，观察眼前这一幕。
「卡麦伦说他射中对方的腿!」正嚷嚷着的少年体格强壮结实，话还没说完，就被菲南推倒在地上。
「嘿!」少年瞪向菲南。
「我们有客人。」菲南说完回头瞥了我一眼，观察我的反应。
我耸耸肩膀，希望消除他的疑虑，暗示自己没把他们的对话放在心上，他拉拉嘴角，似笑非笑，有些虚伪、矫情。
一个娇小的身影夹杂在男孩中间，扑进佛格的怀里，给他一个熊抱，他安抚似地揉搓她的背部。
「谢天谢地，你们安然无恙。」她喃喃低语。
布鲁克说吸血鬼有夜视能力，果然不是胡说八道，女孩的五官在夜色中依然清晰，从反应判断，会以为她是佛格的女朋友，但是看那相似鼻梁的弧度，丰满的唇形和灰蓝色的眼珠，在在意味着他们两个有血缘关系。
「我炖了鸡肉锅，他们要求先开饭，我坚持等你们回来一起吃晚餐，就跟以前一样。」她眉开眼笑、得意洋洋地说。
佛格亲昵地用大手揉乱她浅金色的长发。
「走吧，各位，我饿坏了，开饭啰。」他发号施令，大家前呼后拥地往车屋走。我犹豫不前，怀疑这是否是正确的决定。仿效他们对乔纳地作为──直接抓一个来逼问，就可能查出母亲的下落和他们的意图，比起只身涉险更容易。不过寻求答案有很多方法──更胜一筹的是渗透其中、骗取情报，这样的回馈绝对真实。
「来不来?」菲南催促我往前。
相较于老旧的温纳贝戈休旅车，这辆车屋大很多，菲南带着我进入宽敞的空间，显然是起居室兼做厨房，中央是大圆桌，顺着走廊进去有好几扇门，我猜是卧室。
菲南显然不愿意让我离开视线，邀我坐在他旁边，我低声道谢，拉出椅子就座。
起居室显得一般般，有塑胶百叶窗、平面电视，靠近角落有几张皮沙发，室内没有呛人的烟味，反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让人暖到心里。
桌上摆了八份餐具，女孩匆忙拿了另一张桌垫和餐具过来给我，再转身关掉音响，匆匆回到厨房。
手脚俐落的她随即端出一大锅炖鸡肉，放在白色桌巾上，另外还有一篮新鲜面包、一大碗酱汁，外加几罐啤酒。
「开饭!」她跟我相对而坐，大声宣布。
菲南和佛格已经就座，把我夹在中间，等我坐好，佛格便低头祷告。
「上主，感谢祢赐给我们饮食喂养身体的需要;祈求祢的恩典同在，保守我们持续为祢做工;上主，也求祢保护住在卢坎镇的会众。谢谢祢的看顾，那些离开的都与祢同在乐园里面，因他们为祢的名而牺牲。阿们。」
谢饭祷告中，在座的唯有我没有低头，但有低声说阿们，随后就有好几双手迫不及待地伸向面包篮，开瓶环的声音此起彼落，嘶嘶好几声、泡沫飞溅。
「嘿，各位，注意礼貌，我们有客人。」菲南提醒，餐桌立刻安静下来。
佛格飞快地瞥了一眼，菲南微微点头，若不是拥有超能力，我大概不会发现这些表情。
佛格递来一罐啤酒，碍于礼貌不得不接受。
「她叫布鲁克，」佛格指着我说。「我们，呃，帮了她一把。她想留下来住一两天，顺便在厨房帮忙。」
「她要住下来?」女孩问。
菲南嘴角扬起，笑得沾沾自喜，似乎相当得意，即便连她都认为这个主意荒谬无比。
「对，嗯，」佛格怒目看向菲南。「神的工作不也包含帮助邻居吗?」
我自然怀疑这是他们答应的理由，问题关键应该是佛格不爽菲南试图掌控大局。
「帮助迷失的灵魂，我们的确责无旁贷。」另一个男孩欣然同意。
桌上其他人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女孩热烈欢迎般地点头。
「当然要这样才对，」她说得眉飞色舞。「妳好，我是佛格的妹妹艾欧娜，这位是卡麦伦。」
「路，」艾欧娜旁边的男孩几乎头也不抬地自我介绍，耐心等待拿取餐桌上的面包。我认得他──是因为他那还没有变声的声音──当时他也在露营车里面，块头很小，就像胆怯的小老鼠，应该是这群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位，顶多十四岁，小脸胖嘟嘟的，鼻子满是雀斑，红发凌乱不堪。
「妳已经见过菲南，这是狄伦和杰克。」艾欧娜指着坐在她左手边的两名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几岁。「接着是雷利和克莱儿，他们刚结婚。」这一对年轻夫妇大约十几岁而已，挤在卡麦伦和菲南中间，不用看就知道他们在桌子底下相互挑逗调情。「雷利是狄伦的表弟。」
「只要咕噜灌个几大口──不管今天发生什么，感觉都会好很多。」佛格鼓励地说，对着我手中的健力士黑啤酒努努嘴。
「嗯，布鲁克，卡麦伦说他们在野外发现妳遭遇攻击，对方是……」艾欧娜好奇地发问。
「咳──嗯──」菲南清清喉咙，用严厉的眼神瞥了艾欧娜一眼。
「是啊，一个怪胎。」我浅啜一小口苦涩的液体，「事情发生得太快，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他们救出来了。」我斜睨菲南，窥探他的反应。「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把我五花大绑丢在露营车的后车厢……。」
「噢，露营车被我们昵称『小蓝』，」艾欧娜莞尔一笑。「因为蓝色代表天堂，而且，它──」
「那是因为妳当时失去知觉，怕妳受伤，才觉得最好把妳带到安全的地方，」菲南不想搭理艾欧娜努力闲话家常的用心，咬了一大口鸡肉继续说。「再者，妳没带皮包、没电话、没证件，身无分文，遑论买牛奶……」他瞇起眼睛揣测我的反应。
从刚才对话中我了解到菲南的疑心病很重，但他却没有把疑虑透露给其他人──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总而言之，他似乎偷偷在餐桌上大玩攻击战舰9的游戏，我当然奉陪到底。
「嗯，你们怎么会跑来黑泽雷村这一带?我们还在镇上吧?」我问。
「我们来度假。」菲南答得很快。
没中。
「相距不过几英哩，我们暂时不会离开……」艾欧娜补上一句，她望向哥哥寻求印证，佛格点点头。
「妳几岁?」菲南迅速开炮。
「菲南!」克莱儿开口斥责。「别理他，女生不必回答，年龄不过是数字而已。」她摇摇头，卷发在纤细的肩膀上跳跃舞动。雷尼停止咀嚼，亲热地吻了她的脸颊，克莱儿笑得幸福洋溢。
「没关系，我十七岁。」我特意转动啤酒罐，假装研究上面的标签。
「这种年龄在民宿打工似乎太年轻了，不是吗?」菲南说。
为了拖延时间，我伸手拿了一片面包慢慢剥。
「在皇室不列颠尼亚只要满十六岁就可以打工。」
没中。
好问题，菲南。
我继续提问。「你们提到卢坎──」
「没人说那里。」我话都还没说完，就被菲南喝斥。
「有，佛格祷告的时候提到的，你们都来自于卢坎镇吗?」我再喝了一口恶心、黑麻麻的液体。
「噢，是的，」艾欧娜说。「我们都来自于那里，呃，唯有狄伦例外，他是南部人。嗯，我没其他意思，因为我们人数不够，所以雷尼……」艾欧娜赧然地闭上嘴巴，白皙的脸颊胀成玫瑰红。
正中红心。
餐桌的气氛突然尴尬起来，我跟菲南的战争游戏还没真正开始就宣告结束。有艾欧娜，他的战舰肯定被我炸得沉进水底。
我特意背对他，转向佛格问，「漫长的一天让人非常疲惫，请问哪里方便躺下歇息呢?」
「妳还没吃东西。」菲南说。
不确定他有什么用意，是有意见或是不想就此罢休，所以继续找我麻烦。
「佛格?」我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嗯，跟我来。」
跟着佛格穿过长长的走廊直到尽头，右手边有个小房间，里面是两张单人床，但他强调今晚只有我睡在这里。
「除非有更多亲人加入，不然这间卧室就妳一个人使用，欢迎妳留下来，艾欧娜最近很难过，如果有人陪伴艾欧娜也不错，克莱儿实在不是好听众。」
「喔?」
佛格很快就信任我了，一提到妹妹的名字，他的表情变得极其温柔，显然他答应让我留下来不只为了刺激菲南，相较之下他更关心艾欧娜，认为我能够帮她度过目前的伤心时刻。
「我们的父亲最近刚辞世，听起来妳也失去了父母，对吧?」他说。
我不想说谎。或许是新的超能力使然，让我得以侦测出光明的灵魂，他的存在让我觉得平静安心。「是的，你可以说我是孤儿。你们来这里度假很久了吗?」我边问边跳到上铺，发现旁边有个小窗户。我脱掉外套，剩下牛仔裤和衬衫。
「有些人待得比较久。」佛格硬是不露口风。
我拉起毛毯裹住身体，枕头舒适蓬松。
「艾欧娜七点半来叫醒妳，剩下的人会晚点起床，八点半吃早餐。晚安，布鲁克。」佛格朝我眨眼睛，反手关上房门。
我深深吸口气，这些人声称曾经跟母亲见过面、谈过话。她在哪里?人平安吗?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胸前的水晶。母亲于我而言就像是陌生人，至今生死未卜，但她牺牲一切，给了我生存机会。我必须找出她跟这些人接触的原因──包括何时见面和谈话内容。
在胡思乱想时，我猛然忆起乔纳眨眼睛的模样几乎是佛格的翻版，就在城堡那，他被掳走之前。一想到他，手边的任务立即被抛到脑后。
但愿他顺利地挖出小腿的子弹，躲在安全的地方休养，他说他知道我忘记他的原因，还因此认定只要让他置身险境，就会勾出我朦胧的记忆。偏偏我对他的印象宛如一面破碎的镜子，明显可见的裂痕盖住他的影像。
还是唤不回跟他有关的记忆。我依然忍不住想，如果有更多时间专注在他的笑声上，我脑中模糊的影像是否就能够恢复清晰。
现在看起来机会渺茫，而我也得不到解答。
他说我跑得再快，都赢不过敌人的追杀，这句话言犹在耳。不需思考，就知道他的话一针见血。想到未来的生活──如果采用逃避的策略──我和加百列将会一起亡命天涯。
罗德韩认识我的时间虽然不久，但他说对了一件事──我不确定自己能够把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抛在脑后，无动于衷。但是话说回来，他究竟认为我能够做些什么，毕竟我赤手空拳，只能孤军奋战。而大天使和纯种吸血鬼，他们都有各自的人马，情势对我极度不利。与其去想要如何帮忙对付恶魔，还是先决定下一步是要奋战或是逃亡。
加百列看来已准备带我远走高飞，现实状况不容我再蹉跎时间，必须速战速决。
9 双人猜谜游戏，也称为海战棋，透过猜谜方式攻击对方部属的军舰，可能发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