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加百列接受我的说词,以为我是练习的时候操得太凶才会累瘫,这是事实,至于过程不太顺利这件事就避而不提。
明知道事态紧急,时间非常有限,但是每一次行动都在慢慢消耗身体剩余不多的能量,我一再的索尽枯肠,思考昏迷的时候,那奇特的影象究竟隐含什么线索──寻求要怎样让加百列来救我──想破头还是没有收获。
我沐浴过后,坐在布鲁克的床尾,对她不同的穿著搭配假装很有兴趣,其实却在胡思乱想,最后她塞了一堆衣服给我。
「去换衣服。」她说。「人要衣装,它们不会自己跑到妳身上。」
加百列去招待我们的新「朋友」,布鲁克身上的皮裤已经紧到就像第二层皮肤,还要求我加入。
她说我们的客人坚持要办篝火晚会──这是佛格主动递出橄榄枝,释放和平与善意,给大家好好聊一聊的机会,彼此认识一下;但我心知肚明,屋里他们真正想要认识的对象只有天使和「女孩」,其他几位其实可有可无,所以应该不会逗留太久,这样正中我的下怀。
我的喉咙痒到受不了,沙沙的感觉非常强烈,几乎抗拒不住想要伸手抓痒的冲动,这种痛苦连发声都有困难,哪里还有闲聊的兴致。
「再一分钟。我先去上厕所。」
我浑身乏力,几乎没有穿衣服的力气,着实需要时间打理。勉为其难地试着走回自己的套房,身体几乎瘫痪,连走路都要全神贯注,命令脚趾头蠕动、大腿肌肉往前。但我筋疲力竭,到不了卧室那么远,就近选了二楼旁边的洗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昏目眩,不过几吋远的洗脸台,看起来模模糊糊的,跟蛋壳色的墙壁融为一体。
最后我体力不支、颓然倒在地板上,随后慢慢伸直双腿坐了起来,毛巾掉在胸前,横过左胸的疤痕依然红肿发紫,形状非常明显,衬着苍白的肌肤──既醒目又突出。
连呼吸都会痛。
突然想到乔纳的血,虽然只尝过一次,但那深刻的记忆清晰地浮现眼前,蓦然之间,依稀尝到血的滋味,随即发现是咬到自己的舌头,尝起来味道还不错,甜甜的,很顺口。
一舔到血,獠牙自动突起,再次划破舌头,连血和口水一起咽回喉咙里面。
自己的血跟吸血鬼的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他们的含有黑色物质,但我听说血液本身就是一种提供能量的燃料,可以帮助吸血鬼维持日常活动的功能,不过本人的血显然不包括在内,虽然就在那几分钟里,疼痛嘎然而止,紧接着胸口痉挛、抽搐,反应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准备。
我要吐了。
没时间爬去马桶,我仅仅转身抓住背后的浴缸边缘就开始狂呕,我试着吞回去,至少在身体拒绝接受前,发挥少许的功能也好。
这么做无异是把死马当成活马医,反胃呕吐的声音很难压抑,但我不想功亏一篑吐光光。
地板吱嘎作响,显然有人走近。
连续叩门三次。
「哪位?」我哽咽地拿起毛巾擦拭嘴唇。
门被推开,乔纳探头进来。
我伸手去抓旁边的浴帘,用力一拉,帘子哗啦啦地滑了过去,我勉强撑起身体。
「为什么我闻到妳的血味?」他质问。
乔纳蹲在我的膝盖旁边,拨开头上的连身帽,深色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凌厉冰冷的眼神看得我无所遁形。「我在问妳。」
他紧紧抿着嘴唇,懊恼不满的表情反而让我感伤,很想跟以前那样跟他诉苦,吐露心底的重担。这只是我自私的希望,他不会愿意听的。是我违背他的意愿,把他捆绑在我身上,对他而言,我就是监狱,他是被骗入监服刑,从此困在我的墙内无法脱身。
胆汁突然涌出,临到喉咙跟血混在一起,胃壁收缩,身体陡然往前扑倒,偏偏乔纳挡在那里,我只能抓住他的手臂,硬生生咽回去。
浴巾在那一瞬间滑落,我本能地护住胸,乔纳的视线钉在我脸上,似乎想探索真相,彷佛他很关心一样,然后他的目光转到我护住胸前的双手,顺着下方疤痕的外缘横过心脏。他一言不发,径自包覆我的手,勉强帮我保住脸面和尊严。
他的指尖顺着疤痕的突起缓缓游移,按压我白皙的皮肤,宛如在测试会不会留下指印,动作就像医护人员做检查一般,我却因为他的碰触,心里小鹿乱撞。甚至不晓得自己屏住呼吸,直到听见他轻声提醒,「吸气,莱拉。」
我乖乖地吸了一大口空气,把气缓缓吐出后,突然捧腹大笑,只觉得荒谬无比,没想到他竟然能让我忘记呼吸。
原本挂在他脸上的冰冷面具瞬间融化,笑意隐隐约约地浮现在他的嘴角。
但我的胃又开始翻搅,我赶忙伸手摀住肚子,无意间拨开了浴巾一角,他的视线跟着移转,让我有些担心浴巾上的血迹被他发现,结果不然,他只看到指缝底下雪白的肌肤和一条条深色瘀青,两相对比,伤痕异常明显,他知道那是他之前对我造成的伤口,立刻敛起笑容。
「为什么会闻到妳的血腥味?」他从地板上一跃而起,浑身一凛,再一次咄咄逼问。
看我一声不吭,他扣住我的手腕,把我从地板上拉起来,我们面对面彼此对视,他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强势逼迫我回答他的疑问。
我用咳嗽掩饰尴尬,尽力将自己藏在浴巾里,抽手护住胸脯。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关上门,径自离去,庆幸可以及时逃走又不必解释缘由。
前脚才跨进布鲁克的房间,就听到后方传来浴帘被拉开的声响,随后是乔纳大声的诅咒。
「该死。」
我换上舒适的牛仔裤、T恤和毛衣,跟其他人在厨房会合,听加百列叮咛我们与爱尔兰客人的相处之道。
「好,好,现在可以走了吗?营火已经点着了!」布鲁克在后门口徘徊,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
「是,应该可以过去了。只是要记住:不谈细节,不讲故事,只要彬彬有礼听他们说就好。」加百列说。
大家整装待发,唯有布鲁克穿着低胸背心,俨然无视于冷风飒飒的低温,相较之下,罗德韩的穿著聪明许多,斜纹软呢夹克、长裤和皮鞋,看起来就像我们的长辈,即便实际上,他在地球上的年岁没有我和加百列长,但他脸上的皱纹和斑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是有智慧的长者,给人一种安全感。
乔纳已离开──我猜他是去进食,不确定他是否会参加这次的聚会,但愿不会,至今他那些残酷、不留情的话语仍然在我脑中盘旋。
「女士优先。」加百列推开大门,示意布鲁克和罗德韩先走。
等他们都离开了,加百列才到厨房的角落找我,牵起我的手,亲吻我的指尖,低头凝视说:「莱拉,妳确定没问题吗?虽然嘴巴说一切安好,但妳看起来──」
「就是疲累而已,刚刚在屋外运动过度,没事的。」我轻轻带过加百列的关怀,他犹豫了一下,微微点点头。其实我很清楚自己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恹恹的,一点也不像嘴巴说的那么健康,但他并没有怀疑我的说法。
「我不喜欢杵在水边不动,不管有没有封印猎人都一样,妳要记住,无论任何时间察觉有危险,不论碰上何方神圣,绝对不要迟疑,意念一动就能瞬间移位,先躲再说,好吗?」加百列忧心地叮咛。
「好。」虽然我嘴巴这样回答,但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还无法顺利地靠意念瞬间移位。
「明天晚上我得出城一趟──处理剩余的琐事,后天我们就离开。」他像是下达命令。
我没办法当面跟他争辩,至少现在没力气。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一起去。」这回实在很不愿意让他把我丢在这里。
「妳留在这里比较好,但我必须带一个帮手。」他停顿,肩膀肌肉紧绷,彷佛预期我不会喜欢他接下来要说的。
「带帮手?这是什么意思?」
他松开我的手,轻搔太阳穴,拨开遮住视线的头发。
「与我有生意往来的绅士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停止合作,我预备兑现手上最后的筹码。」
「什么筹码?你不需要钱,加百列,你有卓越的能力,只要稍微运用影响力就能够随心所欲、达到目的,不是吗?」
「影响力如果用在错误的方面,必然造成伤害,莱拉。」这个问题让他不自在。
「怎么会伤害?」我追问。
「这不是重点。」他浑身僵硬,一股黑暗的感觉逐步从他身上朝我蔓延──感觉像恐惧。
我想平息那种恐惧,继续逼问。
「你要停止合作的原因是什么?」
「他知道我是天使,也知道吸血鬼存在,仅此而已,他也跟其他天使做生意。许久以来他总认为有一天我会堕落,多数人认为这种决定的后面必定有女人的影响。」他挑起眉毛。「当妳失踪的时候,我取消会面,现在他在切尔西的家里举办沙龙讲座,主动邀请我去,一面谈妥交易,顺便道别。」
「什么──这种事你竟然需要带女人过去?」我逐渐领悟背后的隐喻。
「我觉得最好符合他的期望,避免有落差,免得他怀疑我喊停的原因,我想制造一种错觉,让他以为我是为了跟凡人共同生活而选择堕落。」
我低头看着地板,再转回他身上。
「难道他不晓得没有大天使认可,你就无法堕落?」
「他没有那种概念,莱拉,」他帮我抚平毛衣的皱褶,轻触胳膊的肌肤。「我向来低调,确保他知道得越少越好,那样比较安全。」
我很想追问他究竟跟那位绅士做哪种生意,偏偏脱口而出的是忌妒性的问题。
「你打算带谁去?」
「他的预期是人类,」加百列犹豫半晌。「我考虑去问艾欧娜。」
几经努力,我硬是压住复杂的情绪,上回追问他跟汉诺拉见面的细节,已经带有不信任的意味,俨然对他造成伤害,希望这回他不会认为我的疑心病又犯了,其实我的疑问和担忧始于自己缺乏安全感。
「说起她,如果她愿意的话,因为她的长辈已经过世,我建议你先征求佛格的同意,他们的作风非常传统。」我转身预备离开。
加百列搂住我的腰,把我拉回去。
「莱拉,妳不反对吧?」
「嗯。」我犹豫很久。
他仔细打量我的表情,在我的唇轻轻印上一吻。
我挣脱开来。
「你担心被他们发现?」
「我们要小心谨慎,」他说。「但妳让我难以抗拒,说得容易做起来很难,我很想吻妳。」
我忍不住轻声偷笑,踮起脚尖亲他脸颊,再轻叹一声走向门口。
「还是尽快处理比较好,你跟在后面没问题吧?」
「追随很容易,莱拉,困难在于目送妳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