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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这个父亲为了返回水晶星际,处心积虑,甚至不惜伤害我的生命,而今却在这里,活得好好的,能走会跳。

  他径自往前,没发现我和布鲁克站在栏杆旁边,手里紧紧抱着丝绸包裹──那是加百列出售的珍品。

  难道蒙莫雷西爵士提到的客户就是他吗?今晚亲自出席宴会,替代神秘的合伙人来收购水晶?如果真是这样,显然那个家伙没打算用金钱来交换,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不晓得是因为那个神秘合伙人的身分让我不安,或者是因为加百列明明有察觉到诡谲的气氛,仍然执意要出售那批水晶,只为了确保我们的未来过得优渥无忧。

  布鲁克随着我目光的方向看去,困惑地瞥了一眼。「那个是──?」

  「去叫加百列,快点!」吩咐完布鲁克,我便开始跟踪艾瑞尔。

  赤脚踩在潮湿的草地上,一路跟踪着,就算他知道我在后面,也没作声,一直走到开放空间另一端的路灯底下,他才停住脚步,背对着我,文风不动。

  「怎样?不敢面对自己曾经想要害死的女儿?」

  他将宝石塞入口袋,慢条斯理地转身过来,拉下帽子,用疲惫的眼神盯着我。

  「妳已经与我无关了,莱拉。」他语气漠然。

  看到他这张脸,我心里就开始冒起怒火,上次碰面的时候,他姿态高傲地俯瞰着我,几尽嘲笑地面对我弥留的过程。他是我父亲,至少以前是。

  「你现在替恶魔打工卖命?」我愤然质问,稍稍靠近一步。

  他不予回应。

  「呃,我猜肯定不是大天使,既然我与你无关,他们也不再把你列入考虑。」我继续酸他。

  「没错,」艾瑞尔瞇起眼睛,下颚绷紧,彷佛被我踩痛神经。「是妳害我堕入人间。」

  「对,所以你变成凡人,生死由命,我可以把你撕裂。」我撒了谎,反正他不知道实情。「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你的老板是谁?收购这些水晶要做什么?」

  他大摇大摆地朝我走来,直视我的双眸,用衣袖搓了搓我脸颊的皮肤,我立刻拍掉他的手,可惜还是被他发现浓妆面具底下的灰白。

  「现在就算是面对生死关键,眼前是付出生命也要杀死的人,妳也没办法咬开对方的喉咙,对吧?莱拉,妳已经面临生死关头,还敢说大话。」他态度傲慢、啧啧作声地说。

  他掉头就走。

  我浑身僵硬,这阵子以来首度感觉牙床发痒,彷佛獠牙随时要爆出来,当下就追了过去,伸手抓住他肩膀,他手肘一撞,我跌坐在湿淋淋的草地上,艾瑞尔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嘴角带着不屑的意味,拉出我脖子上的项链,用力扯断链子、夺走水晶,握在手掌心。

  「你要的就是水晶而已?怎么不召唤恶魔现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赶快来抓我?」我大声诘问。

  既然知道我没有威胁性,为什么不试图挟持我同行?他跟纯种吸血鬼成了一丘之貉,怎么没有进一步行动,而是掉头离开?

  他弯下腰对我说:「他们会来找妳,莱拉,不是今晚,不过妳别担心,不会等很久的!」他嗤之以鼻。「真好笑,我或许被流放在这块该死的土地上成了凡人,但妳……啊,莱拉,妳的下场若不是任尼波的奴隶、就是欧利菲尔的囚犯,对妳而言,真正解脱的方法只有死亡一途,建议妳在他们找来之前自行了断。」他一副事不关己、冷酷无情的语气,显然今晚的任务跟我无关,他的目标只有那块水晶。

  艾瑞尔没有一丝悔意,看我厄运临头,唯一的反应是幸灾乐祸,冷笑的嘴角充满憎恨。我以为他预备要走,却又狠狠地推了我一把,似乎害得我还不够惨、犹不满意。

  布鲁克陡然冲了过来,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已揪住艾瑞尔的夹克,把他摔在地上,项链凌空飞起。他发出呻吟声,双手抱住胸前,似乎受了重伤,挣扎地跪起身,摸着破相的眉毛,布鲁克居高临下,表情狰狞地露出致命的獠牙。

  「求求妳,不要杀我!」他可怜兮兮地求饶。

  布鲁克转头寻求我的意思,艾瑞尔抓住她迟疑不决的良机,飞扑过去,利用手里的银表划伤她的皮肤,我认出那只表是蒙莫雷西爵士的。

  银制品抵住布鲁克的胸口,她原本的呻吟变成剧痛的尖叫,艾瑞尔跨坐在她身上,抽出后面口袋的纯银刺刀,即便现在已沦为堕落天使,他仍有万全准备,布鲁克和我都没有预料到他随身带着武器。

  「看清楚,莱拉,等妳落入任尼波手里,别以为妳这些朋友能够全身而退,我确定纯血的下个目标就是他们,保证会让他们痛不欲生。」他在动手之前还不忘消遣一番。

  这些话就像当面挥舞拳头一样,危险的浓雾从眼底浮起,轻视、羞辱、毁谤我是一回事,攻击布鲁克并威胁我的家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气急攻心,一股力量由衷而生,激起我全身所剩无几的体力,獠牙突破牙床,浑身肌肉绷紧,我突然一跃而起,艾瑞尔傲慢的笑容僵在脸上。我整个人朝他扑了过去,他被撞飞到栏杆之外,刺刀和手表散落在马路边。

  我揪住艾瑞尔的夹克,他蠕动地挣脱那件衣服,躲开攻击,我低声咆哮,甩掉可恨的衣服,虎视眈眈地围着他打转,直到他的目光移向我的臀,这才转移了我的注意力。黑烟从我的手心袅袅升起,骇人的黑暗垄罩四周,当我再次凝视他的眼睛,冷酷的眼神依旧──没有我所期待的歉意和忏悔──即便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他仍然不知悔悟。

  「你不配活在人类世界。」我举起双手,命令烟雾升向空中,飘过去缠住他的喉咙,这次并不是体内某种黑暗势力在主导着我,当他威胁要伤害我的家人,这样的挑衅激怒了我,决心不让他再活着残害别人,我要慢慢折磨他,让他痛苦万分。

  「妳虽然是我的女儿,却跟他们差不多。」他故作镇定。

  这话很刺耳,让我开始犹豫。我垂头丧气,肩膀垮下,缠住他脖子的黑烟有点后继无力。彷佛本来面对审判的是他,他却反咬一口供称我是女巫──他想用这一招自救,他狡猾地瞇起眼睛,认定我下不了手。

  他错了。

  只是我过于虚弱,无法掌控黑烟,眼睁睁看着它蒸发。

  艾瑞尔的肺部鼓起,跟人类一样再次吸入氧气,才终于有力气起身,他洋洋得意地点个头,算是说再见,接着稍作停顿,似乎在等我情绪崩溃,胡言乱语大发脾气,强调我比他优越等等之类的话,我很肯定他没有预料到我决定直接处决他。

  我虚弱地踮起脚尖,抓住他的肩膀,鼻子凑近他的耳朵低语。

  「你错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更凶狠。」

  我伸手掐住他的喉咙,细细品味那一瞬间,看着他错愕地瞪大眼睛、倒抽一口气。我当初在山上被杀死,他是始作俑者,现在换我夺走他的呼吸。

  我使出异出常人的力气,听见艾瑞尔的骨头喀啦一响,应声折断,动作干净俐落就像折粉笔那样简单。手一松,他瘫软地倒下在我脚边,再也不会动了。

  体内汹涌的肾上腺素瞬间干凅,我用尽了最后的存量,五脏六腑上下颤动,四肢抽搐,如同车子在寒冬下抛锚,节流阀被塞住一般。虽然身体无法控制地不断摇晃,我还是着急地寻找布鲁克的踪影──她已经起身,瞠目结舌地看着我,她身上的礼服破了好几处,灼伤的皮肤已迅速复原,看到她安然无恙,我立刻安了心。

  我行动迟缓,腿部每一条肌肉都在喊痛,就像刚跑完马拉松,布鲁克此时往我背后的方向看去。即使脖子的转动变得极其艰难,我还是勉强扭头去看。

  靠着模糊的视线,借着街灯的光线,在艾瑞尔的尸体旁,黑色液体状的涓涓细流从半空中垂流而下,从中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皮包骨的手指头像爪子一样伸展开来,彷佛在弹奏钢琴般寻找、搜索着合适的琴键。又有另一只手臂冒了出来,随后是头颅和躯干,彷佛才刚诞生一样,枯骨表面是灰色皮肤,衬得细瘦的肋骨更加突出。牠四肢着地后,像精神错乱的狐猴似地蹦蹦跳跳,绕着艾瑞尔的尸首徘徊,不时地嗅闻他的脖子。

  是食腐兽──第三度空间的清道夫,穿越裂缝收集闇黑的灵魂,就像天使的后裔被派来人间执行类似的任务。

  一团黑烟像滚滚而来的浪涛从艾瑞尔身上涌出,凝聚成一大片,袅袅上升,羽状的末端相互缠绕,纠结成盘旋的大黑球。

  奇怪得很,食腐兽凹陷的眼窝就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完全没有眼珠,却可以用牠畸形的手指抓住黑色的大球,牠对着天空嗅了嗅,伸长它的怪头。它没有嘴巴,而是皮肤裂了一个洞,肤色的触角从洞口伸出来,很像星鼻鼹的触手,在微风中不停的抖动。

  牠的触角悬宕在黑色能量上方,引导那团黑雾涌入食腐兽的嘴巴。全部吞下以后,触角陡然缩回洞口,皮肤收拢,将黑雾紧锁其中。

  恐怖的怪物四脚着地,突然转过来,流露危险的气息,因艾瑞尔灵魂重量的拉扯,牠拱起背脊,手和脸几乎贴在地上,然后突然急速往回跑,奔向阴暗的缝隙。

  我没看见牠进去裂缝,两眼视力又开始模糊,影像扭曲,瞳孔内的小黑斑往外扩展,挡住了视线,喉咙的疼痛突然加剧,变得难以忍受,攻击一波接着一波,像是拿着刀不断刺向柔软的黏膜。

  我试着重新调整眼睛焦距,全神贯注,影像却开始倾斜,变得不上不下,晃得很厉害,让我恶心得几乎反胃。

  世界似乎陷入无声状态,彷佛手指一弹,屋里的轰隆响和警车从远而近的刺耳警报声就会嘎然而止,但是在我心里,仍然在拨弄竖琴的琴弦,演奏我和加百列的歌,当我想要更深入去探索时,琴弦一根根绷断,意念缓缓飘向老橡树那里。

  我坐在尘土里,视线模糊看不清楚,是背后粗糙的树皮告诉我身在何处,我不是故意运用意念瞬间移位,而是无法掌控自己的身躯。现在坐在老橡树底下,距离上次相见相隔近乎两个世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依然矗立在原地。

  我惊慌失措,知道死期不远,加百列不在这里。偏偏又没办法用心电感应联系,我孤伶伶的一个人,时间所剩不多了。

  我想要放声尖叫,溢出喉咙的却像喑哑的呻吟,举起沉重的手臂,明明很近,轮廓却是隐隐约约,时有时无。显然我正面临生死关头,两脚跨在生死交界处。对未知的恐惧直接撞入心头,明明身体热得像着火──皮肤几乎融化贴住骨头──但我依然不愿走向生命尽头,就算像一千颗太阳熊熊燃烧直到永恒,也好过不复存在──胜于孤孤单单被困在虚无的所在。

  我垂头丧气,把脑袋埋在两腿中间,身上精致的布料唰地裂开,任性的血珠潸然滑下脸颊,这更把我推向崩溃边缘──我甚至不能哭,如果不想失去一部份的自己的话。

  就在体力枯竭、血泪跟着干凅的时候,属于加百列和我那首歌的歌词变成呢喃的低语,世界像黑色信封一样把我塞了进去,然后对折封上,血液形成融化的蜡油,但在死亡盖上戳记、封缄我的生命之前,富有节奏的鼓声冬冬地打破它的诡计,声音越来越吵杂,渐逼渐近,更加强劲有力。

  「莱拉。」

  有人用拇指和食指掐我的脸颊,左右拍打,试图把我唤醒。

  他的脸一闪而过,仅仅惊鸿一瞥,世界就整个颠倒过来,彷佛在游乐场坐云霄飞车或是在摩天轮上,唯有巨轮翻转的时候才能看见他的脸。

  「看──这里。」他语气严厉,命令我顺服指挥,两根手指头指向眼睛,示意我稳住视线的方向,我努力半晌,竟然发现蝴蝶女孩浅褐色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看。

  但那不是女孩的眼睛,而是乔纳的。

  「集中焦距,莱拉。」他说,然后用强壮的胳膊把我从树干底下抱起来,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坐在他大腿上,即使这样,我的脑袋瓜依旧无力地下垂,身体虚弱地向前趴。

  「用鼻子呼吸,不要用嘴巴。」乔纳进一步指挥,搂着我靠向胸口,我的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耳朵听见他的心跳像打鼓般,节奏强劲有力,我试着用它指引我回神。

  「el efecto mariposa这句话对你有什么特别含意?」我问得结结巴巴,突然想起他在篝火旁边对我说过的话,乍看之下,那对眼睛酷似蝴蝶女孩,让我非常困惑。

  乔纳的注意力全在左手腕上,獠牙一咬,却在听到我的询问时,微微一楞,「对我而言,这是帮助我看见混乱发生的征兆,」他挑开第二条血管。「妳既然不尊重我的决定,那我也不会因为剥夺妳的选择权道歉。」鲜血涌出,他勾起我的下巴,想要强行喂血。

  我急忙吐掉,不停地喘气,又觉得头晕目眩。

  「妳以为加百列宁愿让妳死掉也不要妳吸我的血吗?」他勃然大怒、气得浑身僵硬。

  我摇摇头,他显然误解我拒绝的理由,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加百列都将失去他所爱的那位──他不再是我拒绝吸血的缘由。

  「以前不知道,但我现在明白了,我命中注定要救妳。」他放下身段恳求,再一次将手腕内侧靠近我的嘴边,就目前的状态,我连他的气味都分辨不出来,这样更好,缓和挣扎的力道。

  我举起手,想要移到他的胸口,手臂的轮廓忽明忽暗,就像微弱的蜡烛,看不太清楚。我的手掌滑进他衬衫底下,贴着他心脏的位置,然后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鼓声的节奏,眼前出现的影像似乎不合逻辑,蝴蝶女孩莫名的跟乔纳牵扯在一起,而不是加百列,跟我原先设想的不同。

  我轻轻抚摸他光滑的肌肤,沾血的指尖黏黏腻腻。「我相信你。」

  他的手腕再次推近鼻尖。「那就喝啊。」

  我依旧婉拒。

  「我不懂。」他说。

  「如果我吸你的血,万一无法停止,还有谁能救你?」我欲哭无泪,低声解释。

  他静静抚摸我的头发。「我本来就不该活着,至少不该超越妳。」

  若不是虚弱得没力气,我真会狠狠地揍他一顿,绝不能用他的性命换我的生存,我不愿意。

  心意已决,耳边的鼓声逐渐转弱,我浑身紧绷,本能地知道接下来将面临的是什么──坠入虚无。

  「妳不可以让她白白牺牲!」乔纳大吼,声音和意识离我越来越远,甚至没想到要问他说的是谁。

  「看着我。」乔纳攫住我的腰,双臂箍紧,我顺从地凝视他浅褐色眼珠里闪烁的火苗。

  他犹不死心,重新在我鼻尖底下晃动手腕。「妳不会害死我的。」

  他的嗓音含糊不清,我垂眼望向地面,眼皮沉重到不行,努力地竖起耳朵去听,他正呢喃低语。

  「求求妳,莱拉,不要把我丢在漆黑里,孤独无依。」

  我真的听见了。

  我转动眼神看着他,知道是自己造孽把他拘禁在这里,等同宣判极刑,逼他面临自己最恐惧的命运,即便不爱我,然而只要有同伴──就算是我──都好过孤独无依的生存。

  我认输,决定让步。

  就此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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