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然後,」我在圍成圓圈的椅子之間,緩慢行進邊走邊說:「獅子部落的邪惡成員露出可怕的笑容。『不,辛巴,』他說,『你父親並不是偶然摔死,而是我把他丟下去的!為了得到他的王位,所以我殺了他,就像現在我也要殺掉你!』」
舷砲派的眾人倒抽一口氣。為了加強效果,我學奶奶比著手勢——就像獅子揮舞著爪子。我在聽眾之間來回移動。麥辛之前已經打開了他那架星式戰機的泛光燈,但是將光束縮窄並降低,讓光線只照在我身上。我們把窗簾全都關上,營造出一種昏暗氛圍。
「接著,」我說:「辛巴聽到這件事後非常恐懼,結果他叔叔得以趁機向前進,逼得他後退,後退,後退到堡壘的高塔邊緣!他忘了自己在丁滿與彭彭那裡受過的訓練!但緊接著,他想起了那段漫長的打鬥練習,也曾經在樹幹上被推下,還被迫吃蟲子作為懲罰。
「『記住,』他腦中出現彭彭睿智的聲音,『千萬不要背對敵人。還有在決鬥時千萬別讓他們控制你的立足點。』睿智的彭彭是位身材結實的武士,現在正在下方的城牆上英勇地跟無數隻鬣狗戰鬥!
「辛巴穩住自己,站在名為榮耀石堡壘的高塔頂部。『你這個傻子,叔叔,』辛巴低吼著。『雖然你打算把我丟下去害死我,就像你對我父親做的那樣。但實際上,你把制高點讓給了我,我在對決中就已佔了優勢!』
「刀疤一邊大喊一邊撲上去,但辛巴流浪時曾接受失落草原武士的訓練。辛巴的幽靈父親出現在他身後,像一道光暈散發出光芒。衝突相當激烈!儘管位處高處,整個王國的成員還是能看到在堡壘頂端的他們!然而刀疤是個刺客,並非訓練有素的戰士,他的小手段無法在光天化日下接受事實的考驗!
「英勇的王子想起,身材瘦長的丁滿曾教過自己『不懼報復』的招式,便運用這個技巧抓起了叔叔的脖子,將他拋到一旁——獅子部落的在位者無法站穩腳步,從堡壘的邊緣滑落,只能勉強用指尖撐住自己。」
我停頓了一下加強效果,就像奶奶每次那樣。這會給他們時間想像無畏的戰士王子挺立於高塔之上,在漫長的放逐之後終於獲得了勝利。我的聽眾們紛紛往前傾身,很想知道接下來的發展。
「辛巴驕傲自信地站著,」我說:「底下的軍隊看見兩位王者後,都停止了戰鬥。『現在,』辛巴大聲說,『你要向所有人宣布,你背棄了我的父親,讓他們知道你的背叛。』
「『我承認了,姪兒!』刀疤大聲說:『我背叛了你父親——是鬣狗逼我這麼做的!我只是顆棋子啊!拜託讓我活下去!』
「這時,在下方,鬣狗部落的狂暴女王暫停了跟重裝兵娜娜的對決。在野蠻人的文化中,你絕對不能為自己的性命求饒。看見刀疤膽小的行為後,鬣狗部落的所有成員同時收起了武器——拒絕再跟獅子們戰鬥。
「辛巴低頭看著造成這麼多痛苦與磨難的叔叔。『我無法原諒你,叔叔,』他說,『因為神要求正義。因此,身為正統的國王,我判處你死刑。』
「接著,辛巴發出一聲強大的吼叫,就將叔叔從高處丟下。現在,他父親遊蕩的靈魂終於得以安息。復仇已經完成,王國恢復了平衡。經過漫長的時間,一切都圓滿了。」
後續還有些浪漫的情節,而我現在不像小時候那麼在意了,而且一直覺得這才是比較好的結局。畢竟這是關於野蠻人與武士的故事。
很奇怪我竟然還記得故事——而且是所有的故事。其他關於過去的事都在慢慢消失,但故事卻完好無缺地留在我腦海中。就像是過去的錨,繫住我的靈魂。
故事結局讓其他飛行員歡呼喝采,總是在私底下為大家著想的紐露芭去打開了窗簾,讓光線照進機棚。剛剛我們聚在一起慶祝勝利,而我提供了一個故事,完全沒預料到大家的反應會這麼好。
他們很想知道外面世界的事,我一邊看著海盜們聊天,心裡一邊這麼想。即使是來自不同文化的事物。
其他人走到桌子旁,上面擺了我們到外面搜刮或突襲得來的各種食物。雖然我們已經不再需要食物,可是麥辛說吃東西這件事能幫助我們恢復記憶。
我看見他正在跟芮齊閒聊;芮齊是位年輕的女性塔努澤卓人(tanuzedran),隸屬於其他飛行隊。她的物種看起來有點像紅色貓熊。她正在小口啃咬著一個小盤子上的食物。我覺得自己應該認得那些東西,不過……記憶中關於食物的部分真的消失了很多。那是一種紅色的食物,還有……還有一點黃色的東西?
查特走向我,他的一隻手臂仍用吊帶撐著。「思蘋瑟,」他說:「那個故事真是太棒了!我覺得自己以前好像知道,至少有些部分感覺滿熟悉的。」
「因為它說的是一位流亡的戰士,所以奶奶很喜歡。」我說:「她教我,雖然我們的人民流亡他處,但我們還是可以很堅強。」
「妳今天在決鬥中的表現很激勵人心,」他說:「妳真的就跟之前誇耀的一樣厲害呢。而這些人對妳來說是個很棒的大家庭。」他朝著聚集的海盜點點頭,但我感覺得出他的語氣中帶有一絲憂愁。
「怎麼了?」我問。
「只是一位老人愚蠢的想法,」他對我說:「恐怕我對飛行員幫不上什麼忙。這些事根本不需要一位不會飛的探險家吧?」
「我需要你,」我說:「你帶領我到那些遺跡——而且你知道下一站就在休爾要塞。除此之外,你還在追蹤……」
查特一直暗中在海盜之間小心詢問關於圖騰和現實餘燼的事。後來我問了佩格,而她很驚訝——她說她的人都沒有見過。我不覺得她會對我說謊,不過查特跟我還是決定最好讓他稍微調查一下。
「這部分你做得好極了,」我低聲對他說:「一定比我更棒。大家真的很喜歡你,查特。他們會跟你說話。」
「倘若那是真的,」他說:「倘若我如妳所說把這件事做得很好,那麼我現在應該已經找到了那個……遺失物。」他搖搖頭,然後看著我,舉起沒受傷那隻手。「不必再增強我的自尊心了。它是浸了些水沒錯,但還沒被淹沒。我只是……怕我們會待在這裡太久。我怕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
「我們很快就會行動的。」我說。
「那些星魔呢?」他問:「妳……今天在決鬥時感應到它們了嗎?」
「對。」我坦白回答。
「如果它們找到我們的位置,決定要對付我們……」
「我們再過幾天就會離開了,」我重申。「別擔心。放輕鬆,讓你的手臂好好復元,我們很快就會進入休爾要塞的。」
「好,」他說,然後點了點頭。「好,當然了。謝謝妳,思蘋瑟,我想妳這些話很有幫助。」他朝麥辛笑了笑,而那位留著鬍子的年輕人正拿著一盤食物走過來。
「那個故事很棒,小旋,」麥辛說:「我喜歡關於榮耀的部分。小時候,我一直以為所有人類都是狂暴的怪物,也一直好奇自己什麼時候會顯露出這一點。我什麼時候會開始殺戮。」他低下頭。「長大一點後,我也讀了一些紀錄,我們……確實攻擊了很多人。所以我很高興能聽到我們也有關於榮耀的故事,哪怕是想像的也好。我的意思是,獅子其實不會說話吧?」
「我一直把這解讀成,」我說:「不同的武士部族採用了可怕野獸的名稱,原因是要威嚇他們的敵人。」
「獅子跟鬣狗嗎?」麥辛說:「我想日本應該沒有那些東西吧,小旋。」
我承認,自己對舊地球的地理不太在行。奶奶是不是說過這個故事來自丹麥?總之,查特正在查看麥辛放在盤子上要給我們吃的食物。我猶豫了;在這裡待得越久,吃東西這件事好像也變得越來越奇怪。我以前真的每天都會做那種事嗎?把東西塞進嘴裡?
我拿起其中一種黃色的東西,然後用手指捏著。「這是什麼?」
「罐子上面寫『玉米』,」麥辛說明:「是英文。」
「我不知道這個詞,」查特邊說邊選了一粒。「這是植物不會有的顏色。我相信地球上的植物一般都是綠色,對不對?」
「這個不是,」麥辛說:「我一直保留著,另外還有一罐這種紅色的東西,標籤上面寫的是『甜菜根』,你們記得那種東西嗎?」
「不記得,」我說,接著用手指轉動著那粒黃色小東西。「不過『甜菜根』這名字很酷。我們以前每天都會吃一大堆這種東西,不是很奇怪嗎?」
「對啊,」麥辛說:「那種名稱……還有……嘴裡的味道?嘴巴可以分辨各種食物?那種事現在全都沒了。我一點都記不得……我敢說我以前一定很喜歡其中一些,也很討厭其中一些。」
「還好我完全失去了那方面的記憶,」查特說:「我根本不記得曾經吃過東西。這點我很慶幸。要在嘴巴裡咬爛這種東西?這會黏在牙齒跟舌頭上啊!然後還要吞下去?用口水把它弄成一團濕東西再勉強吞進喉嚨?不,我就不奉陪了,朋友們。」他把玉米放回盤子上。
我也同意,光是想到這就讓我起滿雞皮疙瘩。不過,我確實想起了……一些隱約跟吃東西有關的愉快感覺。我把玉米放進嘴裡,然後皺起了臉。這嚐起來同時有濕黏軟硬的感覺。我用牙齒咬了幾次,結果它竟然爆開來,噴出了內部最可怕的東西。嘴裡像塞滿了泥巴。我勉強沒讓自己嘔出來。
「很不真實吧?」麥辛吃了一顆,然後抽動著眼睛逼自己吞下去。吞嚥食物……我怎麼會從沒注意到那行為有多怪異?M-Bot說得對,為什麼我們要把食物塞進讓空氣流動的器官?
我把咬爛的玉米吐在麥辛遞來的小餐巾上。「真噁心,」我說,接著把舌頭擦乾淨。「這絕對不會讓我想記起任何事。」
然而,我還是勉強試了另一樣東西,至少那看起來像是在流血,名稱也很酷。它比玉米更濕黏,不過這次我準備好了。我是戰士,也是戰士的後裔。我可以吃的。這令人作嘔……這……
等等。
那是什麼?我……曾經試吃過這種東西,是在DDF的餐廳,他們在菜園種了很多奇怪的食物。我記得奈德的笑臉——我還用這名稱開了個玩笑。我記得尤根在笑,FM說她有多喜歡這種食物,金曼琳一邊看著一邊點頭,亞圖洛像講課般告訴我們這是如何生長的……
這時,我腦中出現了一幅完美的畫面,讓我突然清楚記起了他們所有人的臉。可惡,我好想念他們。我必須回家,必須再去找他們。
不只這樣,我必須保護他們。對抗星魔。
我正在努力,我心想。我會回去的。我保證。
「那真是既噁心又美味,」我對麥辛與查特說:「這種奇怪的感覺真是太奇怪了。我才離開實境……」多久了?我強迫自己每天早上都要記住M-Bot給我的數字。「……不到一個月。」
「這個地方會讓妳改變得很快,」麥辛說:「然後覺得自己進入了混沌的狀態……」嚐過甜菜根後,他又走回桌子那裡拿其他試吃的東西。
查特去找虛弗爾,她正談到她覺得我們攝取食物的方式很奇怪。以她的話來說:太沒有效率了;如果需要營養,生長到礦物上面再取用不就好了。我背靠著牆,臉上露出了笑容。
我很適合這裡。沒錯,我也適合其他地方。我隱約記得曾經跟朋友們在DDF總部度過跟現在類似的夜晚。可是我也記得痛苦。恐懼。失落。赫爾的死。對尤根的擔憂。
在這裡,我沒有那些恐懼。而且可惡,我得承認過去這幾個星期讓我感到很有活力——很刺激。一開始是探險,後來又要滲透海盜?現在我還獲得了他們的信任,擊敗了他們的冠軍?
這一切令人興奮。就像一個故事,就像我一直想像自己去做的事。以前,在跟查特探險的時候,我因自己過得開心,而對留朋友們在家鄉面對危險一事隱約有罪惡感。不過話說回來,真正的危險是星魔,而我正竭盡所能處理這件事。難道我不能在戰鬥之間休息嗎?
所有的戰士都需要休息,不是嗎?瓦爾哈拉(注1)的士兵?至福樂土的戰士?故事都是這樣的。在最偉大的戰士社會中,成天殺戮的人都會得到獎勵。
大家又開始要我再講另一個故事,於是我走向燈光。我給了他們三個選擇,就像奶奶小時候對我那樣。
我確實愛我的朋友,也真的全力以赴想幫助他們。因此,我決定不讓自己因為找到了一直想要的生活而產生罪惡感。我是被迫流亡沒錯。但就像故事中的撒旦,我找到了一個地方,而我可以把那裡變成天堂。
就在此刻,基地的掃描器開始瘋狂作響。
注1:Valhalla,北歐神話中位於諸神神域阿斯嘉(Asgard)的一座大廳,死去的戰士有部分會被帶往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