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這次離開舷砲派基地的人跟那天不太一樣。那場決鬥我們帶了所有的人，一路上飛得很悠閒——那支機隊一方面是為了展示實力，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證明我方團結一致。
今天，我們只有飛行員出動。佩格加入了我的飛行隊。她的穿梭機火力強大，可是速度比戰機慢，因此一定會成為目標——不過它造成的傷害幾乎等於一架體積大上許多的砲艇機。我們依照她的命令暫停通訊。這趟航程不能開玩笑、說故事，或是呆坐著看書。
在跟其他派別會合之前的這一段路，我一直試著克制自己的興奮。我們的破壞砲仍然設定成非致命的強度，但每一艘飛艇也都能夠切換成致命模式，以防戰況陷入危險。
佩格不想那麼做。她想要吸收休爾要塞的飛行員，而不是殺掉他們。不過她很務實，知道要保留這個選擇。
我把控制權交給查特，讓他熟悉一下。如果我在戰鬥中受傷，他可能就得接手，畢竟M-Bot對飛行還不熟練。查特做了幾個簡單的動作，可見他在飛行方面確實還保有一些身體記憶，而我則是坐在座位上想著虛弗爾說的話。關於圖騰的事。
我閉上眼睛，從駕駛艙展開自己的意識。我逼自己在搜索時盡量安靜小心。我感覺到星魔就在附近，或者該說是它們的注意力，這讓我暫停下來。我等待著。很害怕。
它們沒發現我。我能感覺它們的思緒從光爆往這個方向延伸，可是沒察覺到我。我可以刻意不讓自己被看見，但我猜這只有在它們不知道我的確切位置時才有效。
我對這樣的進步感到很滿意，接著就讓自己的意識遠離它們，繼續向外探索，尋找……熟悉感。我記得自己剛進入虛無時，在那座叢林裡感覺到附近有一陣思緒。在發現查特之前，我感應到了某個東西。我以為是父親。
所以那會是我的圖騰嗎?我對自己把它當成他一事感到很蠢，可是在搜索的時候，我……我的思緒感受到一股暖意。在長者之路時，我學會怎麼當一顆「星」。那就像一種代碼，或是呼號。我曾藉由它突破布蕾德用來關住我的雲霧，而且逃出了她的牢寵。而它也能明確指出我是誰、我在哪裡，但只有我認識的人會知道。就像私人通信頻帶上的通訊信號。
我突然感覺到有某個東西嚇了一跳，接著主動跟我接觸。是一道思緒。我輕撫它，突然滿心歡喜。我的胸針!對，我能感受到它，而它也回應了!它……它……
它很生氣我把它埋起來。
我很震驚。胸針的思緒感覺很熟悉，就像……就像家人。
父——父親?我心想。
一陣溫暖的感覺傳來。我知道這很荒謬，可是……畢竟……這個地方本來就很奇怪。
你在哪裡?我問。
對方讓我感覺到……休爾要塞?對，圖騰就在那裡。它是怎麼過去的?我知道虛弗爾提醒過我，說它們會移動。但是有那麼遠嗎?
思緒離開了。
我來找你了，我傳送給胸針這句話，然後從超感能力的出神狀態恢復，心裡感到很困惑。那應該不會真的是父親的靈魂吧?還有，為什麼胸針會在休爾要塞——是怎麼過去的?而且就在我要前往的地方?這也太過巧合。而我想起了查特巧合的出現時機，這也令我想不通。
之後，我們的飛行隊跟其他海盜派別一一會合。佩格接連跟他們打過招呼，她聽起來像是鬆了口氣。她一直擔心他們不會出現。在第四個派別加入之後，她讓我們停留了一下，給轟擊派最後一次機會。他們還是沒來。
「好吧，各位，」佩格在通訊系統上對大家說：「我們一定會贏的。我們花了幾年的時間準備，他們則是一直在躲藏，希望星盟會派來更多支援。」
她說：「結果沒有任何支援前來。星盟不在乎他們，也完全不在乎我們。他們只在乎上斜石——所以我們要給他們一記重擊並搶走上斜石。也許在遙遠空蕩的邊界還有其他採礦站，不過我知道他們最依賴的就是這裡。所以我們要嚴密守住傳送口，這樣他們就得遵守我們的規則。」
現場集結的八十幾艘飛艇，用各種不同的發聲方式發出歡呼與刺耳的叫喊聲。查特跟我也大聲呼喊叫好。
「骷髏旗已經準備好改用致命破壞砲了。」格雷姆在聲音逐漸平息時說。
「除非敵人先使用，」佩格說：「記住，跟我們戰鬥的這些人——他們不是真正的敵人。他們只是一群害怕的討厭鬼，被夾在兩股力量之間。我們的角色並非突襲者，而是解放者。所以，先把火力保持在非致命模式，如果看見被鎖定的飛艇快要撞上地面——即使是敵軍——就呼叫我或其中一艘拖船。專注戰鬥，要是遇到太厲害的飛行員就呼叫支援。」
她讓大家都同意了，我對此很佩服。她和她兒子為這場戰鬥打下了完美基礎。
「好吧!」M-Bot在我們的駕駛艙裡說：「我覺得渾身發抖，但還是很想繼續前進。」
「恐懼與渴望嗎?」查特說：「聽起來像是熱情。」
「不，我覺得那比較像是開心的渴望，」M-Bot說：「這是想要吐的渴望。」
「或許是興奮?」查特說。
「我可以接受那個詞，」M-Bot回答：「興奮。對，我很興奮!」
「你們兩個在幹嘛?」我問。
「人工智慧跟我在培養感情，」查特的語氣帶著驕傲：「它想要有人幫忙定義它的特別情緒。我答應協助它。」
「現在嗎?」我問。
「還有什麼更好的時機?」查特問。「畢竟它很可能正在經歷許多強烈的情緒。」
「我們會小聲一點的。」M-Bot向我保證。
好極了，我一點也不相信。不過我們還是繼續向前，進入了星盟的領域。我覺得這裡看起來沒什麼不同，只是碎塊的數量比較多，距離也比較接近。我們朝中心的巨大白色光球直飛而去。它跟平常一樣龐大且嚇人。
「小心，舷砲派，」佩格說：「他們來了。準備交戰。」
她飛艇上的掃描器比我的好;我過了兩分鐘後才在感應器上看見飛艇。M-Bot在他們抵達時計算，最後數出了九十三艘飛艇。除了數量比我們稍微多一點，我也沒看見任何改造過的民用飛船。希望佩格說得對，我們的飛行員確實比較厲害。
總之，我越來越興奮了。而且是純粹的興奮——沒有緊張，沒有焦慮。能夠飛行與戰鬥的機會。一場大戰。我準備好了。
「可真怪，」虛弗爾在通訊系統上說：「船長，妳看見了嗎?」
「嗯，」佩格說：「各位，縮小你們的畫面。」
我的接近感應器縮小畫面，用更大的視角顯示出附近的碎塊。前方有兩個碎塊異常靠近，就要碰撞了……不，是撞擊。
「船長?」芮齊說：「妳不是說……碎塊撞擊的機率低到不能再低了嗎?」
「我是說過。」佩格回答。
「而現在我們遇到了第二次，跟上一次只隔了一天。這是不是……不太對勁?」
「不確定，」佩格告訴我們：「但是……哎唷。我正在識別其中一些敵人，看來轟擊派最後還是決定過來一起同樂了。」
我皺眉看著M-Bot的掃描器，螢幕顯示出有一群新的飛艇加入戰局。是轟擊派。但他們沒過來我們這裡——而是轉向加入星盟的隊伍。
「不知道他們是收了多少好處，才敢長出那些飛利維斯，」賽姆生氣地說：「維列普真的以為星盟會遵守對他的所有承諾嗎?」
「那不重要，」佩格在通用頻道上說：「只是多了幾個容易解決的目標——我們會讓這些叛徒難堪的。注意撞擊產生的殘骸，盡量避開碎塊。雖然我的掃描器沒發現前任冠軍，但是他可能就躲在某個地方。如果發現他，不要交戰，把他交給我們的王牌。」
「他會來找我的，佩格，」我在私人通訊頻道說：「赫修一定會想要再比一次。」
「在那之前妳就盡可能解決敵人吧，小旋，」佩格說：「雖然我認為我們比他們厲害，可是不介意妳把雙方的數量拉平。」
「收到。」我在跟大家一起前進時說。最後雙方終於分散開來，星式戰機高速衝向彼此，並在相撞的碎塊上方碰頭。撞擊產生了碎裂的岩石，我的接近感應器也瘋狂閃爍著許多光點。
我咧嘴笑開，然後衝向混亂之中。不必擔心同伴安危的感覺真是太輕鬆了。卡柏一定會大罵我怎麼不帶僚機，但是現在我可以照心裡一直想要的方式飛行。不顧一切。無拘無束。
我擊中前方一艘飛艇，俐落射掉它的護盾。這使得敵人驚慌地做出一系列閃避動作。我憑著直覺追逐了一下，然後就等著看對方自己搞砸。果然，他們很努力想躲開我，因此沒注意就被佩格射中了。
我笑得更合不攏嘴，同時往一側俯衝，擊倒一艘敵軍飛艇，接著是第二艘，然後是第三艘。可惡，這太棒了!我在瘋狂的混亂之中急速下降，四面八方的藍色破壞砲火光照亮了天空。M-Bot在螢幕上標記出敵人：我的魯莽攻擊引來了兩名追兵。
「好，讓我看看……」M-Bot說：「這種情緒……是對剛才的瘋狂攻擊感到挫折，混合了一丁點的喜愛。而且很想用某個不會太重卻又夠重的東西敲她的頭。」
「惱火。」查特說。
「哇塞!」M-Bot說：「一點也沒錯。思蘋瑟就像是惱火的化身!」
「你們兩個不是說會安靜點嗎。」我說。
「妳不想聽我們談論妳的事嗎?」M-Bot問。
說真的，不想。我咬牙苦笑著，然後加速俯衝閃避追兵的砲火。我做了一個可能十分有勇無謀的決定——將飛艇壓低，在一個正在崩解的碎塊地形之間穿梭。
我在螢幕角落看見查特的臉色有些蒼白。「你在後面還好嗎，查特?」我問。
「正試著盡量享受被惹惱火的感覺呢，奈薛小姐!」他大聲說。「我認得這個碎塊。它來自一顆微光行星——那種行星存在於黑暗的太陽系，所依靠的恆星在可見光譜中不算明亮，但還是會發出輻射。」
他繼續說：「那些地方通常都有會發光的植物與動物——甚至有礦物發光的現象。根據我的經驗判斷，這些岩石如果被破壞砲集中，可能就會爆發出一大片光線。或許妳可以利用那一點?」
太好了。我看見前方正在崩解的碎塊上有一個洞，於是衝向那裡。我往上迴旋直接穿過洞口。雖然敵軍追了過來，但我熟練地在墜落的石塊之間穿梭，而他們的破壞砲不斷擊中我的周圍。果然正如查特所說，爆炸就像信號彈點亮了四周。掉落的石塊像高射砲的砲火，紛紛攔截了破壞砲的攻擊。
只要不撞上大塊的岩石，我在這裡其實會比較安全。不過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卻讓飛艇撞到了一個中等大小的岩塊。只有一塊，而且被我的護盾彈開了。
「一種懷疑的感覺，」M-Bot說：「同時又完全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她當然會俯衝穿越一片充滿放射性物質、隨時都會爆炸的自然雷區。」
「無奈。」查特竊笑著說。
「安靜，你們兩個。」我咕噥著說，同時拉高飛艇，迅速沿著分裂的碎塊底部飛行，在掉落的土塊之間穿梭。我的兩個追兵沒再跟上來，顯然是被爆炸遮蔽視線而跟丟了。
「幹得好啊，思蘋瑟。」查特說。
「我們活著，」M-Bot說：「奇怪的是，我覺得——」
「好啦，我知道，」我說：「又要抱怨我魯莽了。」
「事實上，」它說：「我感受到不一樣的情緒。一種興奮到發抖的感覺……一方面鬆了口氣，另一方面……又想要再來一次?」
「哈!」我說：「你覺得那很有趣!」
「真的很有趣，」M-Bot說：「可惡!為什麼那樣會很有趣?那實在愚蠢又冒險啊。」
「冒一點險才會有樂趣啊，人工智慧!」查特說：「這樣才是勇於冒險!這樣才能令人興奮!前提是要能控制住自己不嘔吐。」
我繞回主戰場，發現佩格那艘速度比較慢的飛艇，被某個還算厲害的傢伙盯上了。我以連續三發精準的射擊驅離了對方。
「享受危險聽起來像是演化上的問題，」M-Bot說：「你們不是應該覺得安全的事才有趣嗎?」
「誰知道呢?」我說：「我想我並不是演化試圖創造出來的。我只是偶然出現的。」
「演化才不會『試圖』做任何事，」M-Bot說：「無論喜不喜歡，妳就是演化的頂尖之作。你們的物種在各時期所經歷的演化壓力造就了妳。」
「那種感覺一定很尷尬。」我說。這時，我終於解決了一直在追佩格的飛艇。它被鎖住後速度慢了下來，漫無目的般在戰場上飄蕩。「例如我在學校的時候，所有家長都會一起去看他們的孩子遊行，而我母親卻不得不向其他母親承認，我把自製的『強力盔甲』黏到了制服上。」
「真希望我當時就認識妳了，」M-Bot說：「妳聽起來真是個任性的小孩。」
「呃，對。小孩。」
我當時是十六歲。
「赫修在哪裡?」我邊問邊掃視戰場。「掃描器上有他的任何跡象嗎?」
「沒有，」M-Bot說：「不過有這麼多殘骸到處亂飛，沒辦法看得太清楚。他可能就躲在那裡的某個地方。」
「右邊有飛艇來了，思蘋瑟。」查特提醒。
我往旁邊閃避——不過那位飛行員一發現我是誰，就立刻放棄了追擊。有一塊上斜石正往上飄向撞擊的碎塊，而我利用光矛輔助繞過那裡，飛到了剛逃跑的飛艇後方。如果那位飛行員怕我，這應該會是我的優勢。
以前，我可能不會覺得這種戰鬥有趣。我的技術比這些飛行員厲害——而我喜歡挑戰。隨著心態逐漸成熟，我開始明白其實所有戰鬥都是挑戰。在這種混亂中，四面八方都有猛衝的飛艇，破壞砲的火光就像鐵工廠裡的餘燼到處飛散，光是要活著就已經夠困難了。我很警覺也很投入。
獵物躲到一些飄浮的碎石後方時，我的接近感應器突然發出嗶聲。有一艘飛艇一直躲著，在我經過時衝了出來，跟在我後方。它的外型看起來很熟悉：窄小的駕駛艙，相較之下顯得巨大的武器。
赫修為我設了個陷阱。
「你好啊，前冠軍，」查特說：「也該是時候出現了吧。」
「有點想吐，」M-Bot說：「我其實不應該有這種感覺才對。還混雜著不確定感。」
「那叫忐忑不安，」我笑著說：「消除那種感覺吧，M-Bot。這會很有趣的。」
我不再追擊。赫修跟著我，而我剛才在追的那艘飛艇立刻轉向回去加入他。上次碰面時，我打敗了赫修，所以他一定會想要再比一次，也當然會帶僚機支援。在這種戰鬥中，設計陷阱以二對一根本不會丟臉——戰場上就是這樣。
那兩架戰機的飛行方式，彷彿是要把我跟戰場隔離開來，驅趕著我往外面去。如果我嘗試轉向，其中一架就會過來截斷我的路。以前跟克里爾人戰鬥時遇過幾次這種情況。事實上，我覺得這一招好像就是我教給赫修的——在戰場上挑出一艘飛艇來解決。在大規模交火中，我們通常偏好讓自己的飛艇採取守勢，由少數幾位王牌組成的「殺戮小隊」來縮減敵軍的數量。
這次，我得讓戰鬥稍微不公平一點。或是讓戰鬥對我不公平。為了避免被圍堵，我冒著護盾被擊中的風險向右閃躲——結果也真的被擊中了。在二對一的戰鬥中，混亂對我有利，所以我想要讓自己置身於槍林彈雨中。
M-Bot幫忙計算出仍在戰鬥中的飛艇總數，顯示海盜還撐得住，甚至稍微領先了敵人。我——
一棟建築直接出現在我面前的半空中。
可惡!我立刻轉向，護盾刮到了飄浮的巨大建築邊緣，我連忙飛掠過它的表面，尾流震碎了窗戶。
「那是什麼鬼東西?」查特問。
「我不——」
另一棟高大的矩形建築出現在我旁邊，接著又有某種閃耀的東西直接在我前方冒出來。那是……一座游泳池嗎?雖然我勉強從底下繞了過去，但是它在空中竟然迅速轉向，將水倒向我們。
「突然有一陣強烈的恐懼!」M-Bot說：「而且全面癱瘓!我知道這種情緒!恐慌!發生了什麼事?」
一對像刷子的工具從座艙罩旁邊交疊起來，在彎曲的表面上移動，就這樣擦掉了水。要是我在其他時候知道這艘飛艇裝了雨刷，一定會感到很有趣。我從沒在雨中戰鬥過，因為狄崔特斯不會下雨。
不過你也知道，現在我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建築上。「佩格?」我在通訊系統上大喊。這時我的前方遠處出現了一部懸浮車。「妳看到了嗎?」
「看到了，」她在通用頻道上說：「可是很難相信。我們正處於某種空間扭曲中，新的物體會在這裡進入虛無——我從來沒親眼見過這種景象。小心點，各位。我可不希望到時必須從某一棟建築的側面刮下某個撞成爛泥的人。」
可惡。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種延伸感——我最多就只能想出這樣的形容。
「是星魔在攻擊，」查特猜測。「就在實境!所以才會出現這些東西——有一隻星魔去了妳的次元，而它攻擊時把城市傳送到了這個地方。妳應該不……不認得這些建築吧?」
「幸好不認得，」我說：「這不是狄崔特斯。」不過我猜他說得對。那種延伸的感覺正是星魔刺穿了虛無，透過開口把那些東西從我的次元塞進這裡。
「深呼吸，深呼吸，」M-Bot說：「好了，分析說，這些建築造型似乎是星盟的設計風格。」
為什麼星盟要攻擊自己的地方?或許有一顆行星反叛了?顯示佩格名稱的燈號變了，代表她開啟了私人通話。「這裡的情況真是糟透了，小旋。碎塊撞擊爆炸了不只一次，而是兩次，現在又發生這種事……哈!感覺真的很像是虛無想解決我們，對吧?」
「對呀，」我咕噥著說。我的接近感應器發出信號聲，螢幕上顯示赫修跟他的僚機已避開突然出現的建築，再度追上了我。「哈哈。」
「別想太多，」佩格說：「這是隨機的，孩子。我不希望妳覺得是舷砲派長出了硬古倫這類的果實。我們並沒有運氣不好，畢竟我們找到了妳啊!」她切斷了通話。
「她錯了，」查特說：「這是衝著我們來的，跟我們走的長者之路有關。它們生氣了。」
我突然轉向，驚險地避開另一棟突然出現的建築。顯然，將東西塞入虛無的這個過程中會產生上斜石——建築其中一側的石塊會讓它懸浮起來。我曾聽說過，把金屬暴露在夠強的磁場中，就能使它磁化;說不定這也是類似的道理。
「妳專心飛行吧，」查特說：「我要使用超感能力，因為我覺得自己可以追蹤冠軍和他的僚機，即使是在這團混亂中也行。如果他們想要再次偷襲，我會提醒妳。」
「而我會暫時壓抑住爆發的情緒，」M-Bot說：「思蘋瑟……這次是認真的。拜託妳好好飛。」
「了解。」我邊說邊小心轉向，以免讓重力電容器超過負荷。查特向我保證說他能夠承受G力——但我還是想要謹慎一點。要是我在建築不斷冒出來時昏過去……
「掃描顯示這些建築沒有人居住，」M-Bot說：「而且看起來也很破舊。」
我一邊飛行，一邊利用進步迅速的超感能力，試圖找到些什麼。我感應到了星魔，它們跟正在實境的一隻同類連結，而我聽見了……煩擾，但不是憤怒。它們目前沒聽見「噪音」。它們正在……演示。
「這是測試，」我說：「溫齊克總算變聰明了，他決定在一個無人居住的地點測試星魔，看看它們是不是真的會乖乖聽話。」
「正好給了它們機會，把一座城市丟向我們。」查特說。
還好星魔似乎丟得不太準——物體開始出現在戰場各處，不只是我面前。如果它們能夠精準控制，就會讓東西在離我很近、來不及閃躲的地方冒出來。
「前冠軍又回來了，」查特說：「雖然他靠得很近騙過了掃描器，但我可以藉由回聲定位知道他的位置。他應該很快就會從左邊那棟辦公大樓的後方出現。」
「謝了。」我說。習慣在這裡飛行的感覺後，接下來就能把注意力放在赫修身上了。因為我訓練過他，所以他飛得很好，不過他的僚機就沒那麼厲害了。他們勉強追得上我，於是我帶追兵繞過一棟巨大建築，而建築的屋頂附近有一個巨大開口。也許是停放飛艇的地方?
繞過建築時，我減速躲了進去。赫修跟他的僚機跟了上來。停機棚的空間很窄小，但另一端的整面落地窗提供了很好的視野。赫修跟他同伴一開火，我就後悔自己做了這個決定……這裡面沒有多少移動的空間，只要放慢速度我們全就會擠成一團。
他們的攻擊消除掉我的護盾，於是我啟動IMP——希望能擊中他們——接著在破壞砲的追擊下衝破窗戶離開。
「我想妳只擊中了其中一艘，」M-Bot說：「不是赫修閣下的那一艘。」
「可惡。」我沿著建築俯衝，用光矛刺中底部的角落輔助轉向器——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後方破壞砲的猛烈射擊。接下來，我又迅速轉了三個彎，高速穿過越來越密集的廢棄物戰場。
那……那是一隻牛嗎?
我繼續在雜亂不堪的斷垣殘壁之間飛行，努力想要超前赫修。可是他緊追在後。他的僚機不必跟上來;他們可以偶爾停止追擊，繞到另一個方向攔截我們。只要赫修對我施壓，我就必須採取守勢。
我嘗試繞回去解決僚機，不過赫修瞄準了我想要去的地方，並發出一連串攻擊——這也迫使我得往另一個方向飛。少了護盾，我必須格外謹慎。沒過幾秒，他們兩個果然又追了上來。
那些攻擊最後一定會射中的。我突然往下飛——在掉落的石塊與殘骸之間穿梭。赫修在我後方迂迴行進。
「小心，思蘋瑟，」查特說：「雖然看不見僚機，但我正在追蹤。我想赫修剛才指示了僚機繞到附近——他們想要圍攻我們。」
可惡。他說得沒錯。我將飛艇拉平時，發現僚機已懸浮在那裡準備開火，而赫修仍然從後方緊迫盯人。
我盡可能閃避，同時突然感到一陣驕傲。我沒教過赫修這種進階的戰術。不過，我認為是我在團體戰方面建立的基礎，讓他想出了這種策略。
我在墜落的石塊之間穿梭進出，接著啟動超燃模式，打算直接閃避僚機的攻擊，希望不會被射中。然而就在這時，一陣不知來自何方的砲火擊中了僚機，鎖定了那艘飛艇。
「我們到了，小旋，」虛弗爾在通訊系統上說：「我還以為妳應該知道要跟隊伍待在一起比較好呢。你們這些能動的物種，老是隨便亂晃。」
「謝啦，」我說：「感謝幫忙。」
其他飛艇過來追擊兩位共鳴者了——她們被迫遠離這片會冒出建築的區域。那些建築是針對我而來的，這表示雖然星魔準頭不好，但顯然可以把東西大致朝著我的方向丟。
我很高興虛弗爾跟其他人幾乎都正往戰場另一邊移動。雖然我很想要有幫手一起對付赫修，但不希望讓別人飛進這個危險地帶。老實說，我最擔心的是赫修——只要他一直緊追我，就是在拿性命冒險。
如果可以，我必須迅速擊倒他。在開始追逐時，我經過了幾艘被鎖定而正在飄浮的飛艇——不過他們都重新啟動了護盾以防碰撞。一艘星盟的拖船滑行過來，把飛艇拖到安全處，卻沒有人去攻擊它。這有點像在舊地球的戰場上，大家可能不會去攻擊敵軍的醫官。我很欣賞這種文明的做法。
我離開碎片帶下方，然後在空氣開始震動時急速轉向。緊接著，在我上方就出現了一個小型碎塊——一塊延伸了數百公尺的城市一角，上面有人行道和花盆。
行。好吧，我應付得來。我往上飛到城市的邊緣，然後擦掉雙手的汗水。只是就這麼一瞬間，便又讓赫修有機會追了上來。他開始射擊，我勉強躲過。
是時候測試一下他的身體記憶了。我開始做出一連串例行動作，是以前在星魔迷宮外訓練他和其他人時教過的。是教他們基礎之前的暖身。
赫修跟著我移動，而他的攻擊逐漸停止了。對，我心想。你知道這組動作。你跟我一起飛了好幾十次。
「為什麼他停下了?」查特問。
我繼續飛，沒有回答他。赫修慢慢前進，我也讓他幾乎飛到了我的僚機位置。我本來打算突然中止這組動作藉機甩開他，也許爭取到一些喘息的時間重新啟動護盾。不過這似乎觸發了他的記憶。
我們一起飛越新的碎塊，不再戰鬥。不再擔心其他飛艇——我們離其他人越來越遠，而他們也跟這片殘骸區域保持著距離。我繼續動作。我幾乎能感受到赫修的渴望，感覺到他的思緒延伸過來……
接著，我感覺到一陣冰冷。就像被潑了一桶冰水。我放慢速度跟他一起飛，然後望向他的駕駛艙。那裡染成了黑色，讓我無法看清楚他的臉。
然而，那裡還沒暗到能遮蔽駕駛艙深處兩個發出強光的白點，那本來是赫修的眼睛。星魔奪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