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赫修退出了我們的兩人隊形，然後啟動推進器高速飛離開。
「噢，不妙。」查特說。
「思蘋瑟?」M-Bot說：「怎麼回事?」
「讓她飛吧，人工智慧，」查特在我追上赫修時說：「情況非常不對勁。」
「什麼?」M-Bot問。
「星魔，」我說：「它們……控制了他。他的眼睛發出白光。」
查特輕輕咒罵一聲。「它們竟然能直接對團體中的成員產生影響，希望我們不會有危險。我們一定是離戰場太遠了。」
我繼續跟著赫修繞了個圈，從一大片懸浮建築的殘骸帶中央穿越。雙方剩下的戰機都移動到了邊緣，因為這裡各處都有不斷旋轉與碰撞的破瓦殘礫，就像一片小行星帶;飛進來已經不能算是危險，而是瘋狂了。
我們前方有兩棟建築撞擊在一起，玻璃碎片如下雨般噴散開來——碎片在我飛過時劈里啪啦撞上機身與座艙罩，提醒了我一直沒找機會重新啟動護盾。
為什麼星魔想要飛越這裡?以前它們會追我，但現在這一隻竟想要我追它?
嗯，我是獵物。它想看看我有多厲害?就讓它見識吧。我熟練地尾隨赫修星魔。在一塊岩石和一座飄浮不定的工廠之間有一道狹窄的縫隙，我們直接從中俯衝穿越，接著又飛到還在崩解的碎塊下方。途中，我們還穿越了一道從上方建築漏出而灑下的水流。
真的是那隻星魔在飛行嗎?不……這些動作很熟悉。它似乎是在運用赫修的技術。好吧，我會接受測試的。我們在撞擊的岩塊之間高速穿梭，沿著一條墜落的道路俯衝，再通過一整片撞擊著座艙罩的碎屑。
其他的一切逐漸消失，而我心不在焉地將其他通訊頻道切換成靜音。現在只剩下我跟這場追逐。
星魔嘗試越來越困難的動作，想要讓我犯錯。我很快就開始滿身冒汗——我的注意力相當集中，就像一片細窄的掃描區域。裡面只有我、那艘飛艇，以及附近的地形。
赫修星魔在利用光矛轉向時發生了失誤，側面猛烈撞上一大塊石頭。他的護盾在吸收衝擊時變得短暫可見，看起來一片模糊。我在順利轉向時咧開嘴笑著。只要像那樣再撞一次，他就會……
他就會……死。
我的注意力像玻璃般粉碎了。突然間，我察覺到的不只是周遭環境——駕駛艙、我放在控制系統上的出汗雙手、在副駕駛座呼吸沉重的查特、接近感應器的嗶聲——我也意識到了整個戰場。掉落的岩石、崩塌的建築、懸浮的上斜石塊。
這些不再只是一連串的障礙物。這是個死亡陷阱，而不是一場要看我有多厲害的比賽。
我過了一陣子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這段期間我們差點就撞上一棟墜落的建築。
「思蘋瑟?」M-Bot說：「其他人的戰鬥都暫停了。雙方大部分的飛艇都被鎖住，敵軍剩下十五艘能夠運作的飛艇，我們這邊還有十二艘，其中包括了格雷姆和佩格。不過由於戰場變得太過危險，所以大家都同意中止戰鬥。他們想要先把所有被鎖住的飛艇拖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繼續。」
赫修在前方穿梭於落下的岩塊之間。他放慢速度，挑釁地要我跟上。它們想要引誘我步入危險。它們願意犧牲赫修來換取傷害我的機會。我必須結束這場追逐，現在就要。
我抓住控制球，然後開始射擊，這讓赫修啟動了超燃模式加速離開。雖然他的飛艇速度比較快，但在這些瓦礫之中應該發揮不了作用。可惜的是，這些瓦礫也擋住了我的砲火，最後終於連續射中了一塊上斜石——看起來那原本是一間店面。
赫修閃避時，又撞上了一塊掉落的岩石。他的護盾消失了。可惡。對他開火會促使他變得更不顧後果。我跟著他，不確定該怎麼做，而且心裡越來越擔憂——但是查特和M-Bot都保持安靜，好讓我有時間思考。此時，我想起了過去的模糊記憶：我跟赫修和基森人一起飛行——還有布蕾德、薇波、莫利穆爾，一起訓練的那段日子——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這段記憶。
「M-Bot，」我說：「打開跟他的通訊。」
「好了。」M-Bot說。
「十五號飛行隊，」我學卡柏的語氣厲聲說，像當初在訓練赫修和其他人時那樣。「列隊!現在!」
我反向推進，讓飛艇停住。
赫修的飛艇在前方慢了下來。有多少部分是被星魔控制，有多少部分是他自己?它們需要他的飛行技術，希望這代表它們不會完全控制他。
赫修對我的聲音有反應。他的訓練教官。我在關於那一天的模糊記憶裡搜索。赫修是不是……替我們的飛行隊取了一個不同的名稱?
「夜晚終吻之花，」我說：「點名時間到!列隊，赫修!」
赫修的飛艇停下來並轉向。我沒有任何遲疑——立刻用破壞砲掃射他。這麼做只讓我有一點點罪惡感。我的射擊都確實命中，讓他的飛艇發出藍色閃光並被鎖定住。
查特在我後方大聲地鬆了一口氣。「飛得好啊。」他輕聲說。
「一種撫慰心情的平靜感，」M-Bot說：「就像剛用了一罐全新上好的潤滑劑。我要把這稱為安詳。」
「還沒結束。」我說。我使用小推進器慢慢接近他的飛艇——在散落的瓦礫之中，我們近到都快碰上彼此了。
他的座艙罩發出閃光，接著顏色就逐漸消退變得透明。赫修坐在小小的位子上，用那雙發出白光的眼睛對著我。他露出牙齒。我展開思緒，不理會在他體內朝著我尖叫的星魔。我看進了它的深處。
在那裡，我發現了恐懼。
「查特，接手控制，」我說：「別讓我們飄走。」
「遵命，」他說：「可是……為什麼?」
我打開駕駛艙，希望自己沒猜錯。
「思蘋瑟?」M-Bot說：「這……是非常奇怪的行為。」
「我馬上回來。」我說：「查特，要是我滑倒摔下去，就試著接住我之類的。」
「呃——」
我爬出駕駛艙，踩在飛艇的機翼上。站在這裡，我有一種空間迷向的奇怪感覺——建築飄浮於我的頭頂上，在空中滾動;兩個皺掉的碎塊撞擊之後卡在一起，慢慢地旋轉著。我的右側有一道白色光芒：光爆正透過這片充滿破瓦殘礫的空間看著一切。
我站在無垠的交叉口，沒有救生索也沒有安全繩。查特利用小推進器讓機翼保持穩定，我則是緩慢地往赫修那裡移動，接著，不加思索直接跳了過去。
我穩穩落在赫修的小型戰機上。即使這架戰機的駕駛艙只比一個飛行頭盔大不了多少，但其他地方還夠大，足以撐得住我。我彎下腰，透過現在變得透明的座艙罩看著他，接著點燃體內的星星。真正的我。我透過超感能力使其發光，一般人是看不見的。
赫修星魔畏縮起來，張開純白的眼睛發出光芒，亮到我看不見其他五官。
「為什麼你們會這麼怕我?」我說：「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讓你們做出這種反應?」
妳必須把妳分開的我們還給我們，噪音。根據我「聽到」的內容判斷，這是刻意要誤導我的思考方向。歸還它們。
「聽著，」我說：「我們不能好好談這件事嗎?你們對我做的事?還有我的同胞?」
這會腐化，它們回答我。我明白其中的含義——它們的意思是只要跟我說話、互動，就會有被改變的風險。它們想要抽離開，可是我……緊握不放。我藉由逐漸增強的超感能力抓住了星魔。就像布蕾德對我做的那樣。
只是我的力量還是弱得太多太多，只能勉強抓住。要不就是我在這方面沒天分，要不就是還得再拚命練習。儘管如此，即使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嘗試，仍引起了星魔的驚慌。這讓它們將所有的注意力、恐懼與憎恨徹底投射在我身上。一瞬間，其他星魔聚集起來，試圖以它們唯一知道的方式摧毀我。
就是把我變成它們的一份子。
我被完全拉入了虛無。我變得無形，沒有軀體，只是一道思緒，但不像往常那樣飄浮於黑暗之中，而是一片無窮無盡的白;周圍的一切都是白色，因為那裡充滿了星魔。就跟海洋充滿了水一樣。
它們現在把我視為它們被腐化的樣子。超感者就像星魔。從某方面來看，我算是它們的親戚。它們也把我當成一位誘惑者，想要用線性和個體性這類愚蠢的東西吸引它們走向滅亡。
它們的思緒襲擊上來，逼迫我看見它們所看見的。看見共同存在的和平與和諧。我堅守自己的個體性，但它受到了損傷，就像一面被射得滿是彈孔的軍旗。才幾秒鐘，我對朋友和家人的殘存記憶又變得更加模糊，在實境的生活也快要徹底消失。
它們想要消除那一切，是因為……痛苦?對，它們以前知道痛苦，可是逃避了。我緊抓住這一點。這是一條線索，或是線索的起源。然而……可怕的是，我對它們的企圖做出的反應。它們要的是和平，將所有的自我融合，創造出沒有痛苦的永恆——沒有時間的流逝就不會有痛苦。當大家在每一件事上都有完全的共識，就不會產生憤怒。
我無法解釋為什麼它們的提議會如此誘人。我甚至無法說明那種感覺——這種事要怎麼描述?我只是一名飛行員。找不到正確的形容詞。
我不想向它們屈服。但是我也很難抗拒。驚慌之下，我連忙展開思緒、尋求幫助。或許可以找我的朋友?我忘記了他們的名字……他們的臉……融合在白色之中……
接著，某個東西出現了。
來自遠處某人的支援。是……朋友?那股令人安慰的思緒很像是我的胸針。我越來越確定那是我父親。它支持著我，而且帶來了一些畫面。家鄉洞穴中的水滴那種令人愉快的氣味;跟小羅一起平靜地修補M-Bot的飛艇;母親工作一整天精疲力盡後，看到我所露出的笑容;奶奶以平穩的聲音訴說著過去英雄的故事。
接著，又從另一邊出現了另一道思緒。那讓我想起了我所喜愛的事物。探索。飛行。故事。存在會痛苦，可是也有快樂。在那些記憶的支持下，我點亮了自己。
我的星星燃燒起來。我在這裡並非什麼都不是。我是思蘋瑟，我的靈魂是火焰。它爆發出光亮，而我將這種自我的感受傳達給它們——我給它們一記重擊，讓它們知道我是誰，知道我所感受到的情緒。
它們拒絕被腐化，拒絕產生……異議。它們退卻了，但是我們的交流讓彼此更加了解。隨著感覺慢慢消退，我發現它們又有了另一項提議，是……停戰。
它們發現我內心深處極度希望不再有朋友死去。它們看見我在虛無的環帶戰鬥時，所感到的興奮。
留下來……星魔懇求我。留下來，不要通過休爾要塞。我們就會停止。
留下來?我眨著眼，開始察覺到周圍空間。我正在赫修的飛艇上，低頭看著他發出光芒的眼睛。
留下來。這不是話語，而是一種感受——它們要我停止長者之路的旅程，要我留在休爾要塞，或者回到環帶，但是不要超過星盟基地再往內部去。別再繼續踏上長老之路或進入光爆。
我的朋友呢?我問它們。在實境的那些人。
跟妳停戰，我們就不管他們。我們忽視噪音。「噪音」特別指的是布蕾德和溫齊克。這不是我想要的確切保證——從它們的思考方式來看，它們如果進入我們的領域，似乎還是會發動攻擊。不過它們真的會忽視溫齊克的協議。
留下來，星魔重複著，而赫修眼睛的白光正逐漸消失。保持距離。我們就保證停戰。
接著，光芒便完全消失——剩下我緊抓著一艘被鎖住的飛艇，裡面還有一位非常困惑的基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