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要!”斯嘉丽拼命要把门撬开,一个戴着绒线帽的胖女人则拿一把大锁锁在了门闩上。
“你不能这么做。我的——”斯嘉丽犹豫了起来。不知怎的,如果是她来说,这个谎言就显得更真实了,让她感觉她好像对伯爵不忠似的。朱利安曾向她保证,游戏中发生的一切不会传到父亲或她那个真正的未婚夫的耳朵里,可她如何能确定呢?况且,这看来又不是他真的被关在外面过夜了。
这座岛上的白天似乎比夜晚更糟糕。斯嘉丽想起了那时候,他们穿过那座冰冷的废弃村庄,来到这座有塔楼的大屋。如果朱利安一直被锁在外面,那也是因为他把她推到了他前面。就为了让她安全,他竟然拿他的目的来冒险。斯嘉丽不能丢下他不管。
“我未婚夫,”斯嘉丽说,“他还在外面呢,你赶快让他进来。”
“很抱歉。”客栈老板道,“规矩就是规矩。如果没能在第一夜结束之时赶到,就不能参加游戏。”
不能参加游戏?
“我听到的规则里没有这一条。”不过她并没有听到全部规则。她这才意识到,朱利安在船上就是为了这个,才会那么着急。
“我很抱歉,亲爱的。”客栈老板看起来倒是真的一脸歉意,“我不喜欢把小情侣分开,同时我也不能破坏规则。等到太阳一出来,大门就会在白天上锁,没有人能进出,除非等到太阳——”
“太阳还没升起来呢!”斯嘉丽表示异议,“天还黑着呢。你不能把他关在外面。”
客栈老板依然用怜悯的目光瞧着斯嘉丽,却没有让步。她显然不会改变主意。
要是他们两个角色互换,会怎么样?斯嘉丽尝试思考朱利安会怎么办。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他或许都不在乎。然而,在筏子上,在钟表店里,他两次丢下了她,却还是回来了——就算他回来是因为他要利用她混进游戏,她还是很感激他的去而复返。
斯嘉丽凝聚起她存下来去保护妹妹的勇气,微微挺直了脊背:“我觉得你犯了个错误。我叫斯嘉丽·德拉格纳,我们是卡拉瓦尔秀班主莱金德的贵宾。”
客栈老板立即瞪大了眼睛,几乎与此同时,她伸出手去解门闩:“啊,你怎么不早说呀!”
大门开了。外面是无望的黑暗,而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朱利安!”斯嘉丽原以为一开门就能看到他,而此刻她眼前只有令人不安的黑暗。
她的心狂跳了起来:“朱利安!”
“红红?”
斯嘉丽还是看不见他,却能听到朱利安的靴子踏在码头上的声音,咚咚的响声附和着她的心跳声。
就算是在朱利安安全地走进来之后,她的心依然狂跳不已。把前厅照得明亮的火这会儿昏暗了,几块闷烧的圆木散发出的火光很黯淡,连东西都看不清,可她发誓水手的脸色很难看,仿佛刚才待在外面,他失去了一些特别重要的东西。她能感觉到夜色依然笼罩在他周围。他那头黑发的发梢被夜色染得湿漉漉的。
远处,黎明的钟声敲响了。要是她再多等一刻,就来不及救他了。斯嘉丽强忍着,才没有过去拥抱他。他或许是个无赖,是个大骗子,而在她找到妹妹之前,他是她在这场游戏里的唯一伙伴。
“你吓死我了。”斯嘉丽说。
似乎害怕的不止她一个。
客栈老板第二次锁上大门,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朱利安向斯嘉丽走了一小步,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腰上:“你是怎么说服她放我进来的?”
“呃,”斯嘉丽有点犹豫,不想告诉朱利安她都说了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天还没亮。”
朱利安怀疑地扬起一边眉毛。
“我还跟她说,我们就要结婚了。”斯嘉丽又说。
你这个小骗子,朱利安用口型说,他缓缓地向斯嘉丽靠过来,嘴唇微微分开。
斯嘉丽浑身僵硬。有那么一刻,她还以为他要吻她呢,可他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他的嘴唇就在她耳边,弄得她痒痒的,这时候,他更用力地按住她的腰,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这个姿势显得非常亲昵。
斯嘉丽慢慢地抽开身。朱利安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腰上,就这么把她搂在身边,然后,他转身看着客栈老板。她匆匆走到一张橄榄绿大桌后面。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很低,那张桌子就占去了大半空间。
“也谢谢你。”朱利安说,“我很感激你今晚给予我们的善意。”
“啊,不要紧。”客栈老板说。斯嘉丽发誓她在颤抖。她用哆哆嗦嗦的手扶正绒线帽:“我对你的未婚妻说过了,我不喜欢拆散小情侣。其实,我为你们两个做了特别安排。”
客栈老板从桌子里摸出两把水晶钥匙,一把上刻着数字8,另一把上刻着9。“很好找,上楼左转就到了。”她眨眨眼,把钥匙交给他们。
斯嘉丽希望她眨眼睛只是面肌痉挛而已。她一向都不喜欢人眨眼睛。她父亲就爱眨眼,一般都是做了肮脏的事后才会这样。斯嘉丽想象不到这个胖乎乎的客栈老板在他们的房间里做了什么龌龊事。那对小水晶钥匙外加眨眼这个小小的奇怪动作,搞得斯嘉丽的心里泛起一阵冰蓝色的紧张感觉。
八成是她自己胡思乱想而已,她这么告诉她自己。兴许钥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呢。或许钥匙能打开8、9号房间以外的东西,而这就是她所谓的“特别安排”。
也有可能是,那两个房间能看到运河美景。
客栈老板说,每个走廊里都有一个厕所和一个用来洗漱的浴室,“你们的右边是水晶酒馆,日出后一小时关闭,日落前一小时开业”。
到了酒吧里,祖母绿色的枝形吊灯投下翡翠色的光,桌子上摆着玻璃制品,它们叮叮当当地碰在一起。这里有股放陈了的啤酒味,说话声稀稀拉拉。天快亮了,这里很快就要关门了。只有几个顾客还没走,他们都穿着不同的颜色,样貌特征也各有不同,看起来像是来自不同的大洲。没有一个有金色鬈发。
“我保证,明天你一定能找到她。”朱利安说。
“也许她已经在她的房间里了?”斯嘉丽扭头看着客栈老板,“向你打听一下,有没有一个叫作多娜泰拉·德拉格纳的年轻小姐住在这里?”
客栈老板立马露出了踌躇的神色。斯嘉丽发誓她知道这个名字。
“很抱歉,亲爱的,我不能向你透露还有谁住在这里。”
“她是我妹妹。”斯嘉丽说。
“我还是帮不上忙。”那个女人的目光在朱利安和斯嘉丽之间穿梭,显得有些慌,“这是游戏规则。如果她在这里,你们得自己去找。”
“你就不能——”
朱利安用手扶住斯嘉丽的后背,又把嘴巴贴在她的耳边。“她今晚已经帮了我们一个忙了。”他提醒道。
“可是——”斯嘉丽张嘴要争论,当她转头看到朱利安的表情的时候,不由得住了口。他的表情不像是谨慎,倒更像是恐惧。
他又向她靠过来,几绺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小声道:“我知道你想找妹妹,在这座岛上,秘密很有价值。注意不要太轻易泄露秘密。如果人们知道你最想要什么,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对付你。”
“走吧。”他迈步向楼梯走去。
斯嘉丽知道这会儿天亮了。水晶蛇客栈的走廊弯弯曲曲,有股黑夜尽头的气味,还有股汗臭味和逐渐稀薄的烟雾的味,人们的说话声似乎还在空气中萦绕不去。房间似乎并不是按照特定的顺序排列的。2号房在二楼,而1号房在三楼。5号房的房门是凫绿色的,位于11号房覆盆子色的房门后面。
四楼的走廊铺着天鹅绒壁纸,上面有黑色和奶油色粗条纹。斯嘉丽和朱利安终于在走廊中间找到了他们的房间。他们的房间挨着。
斯嘉丽在8号房的圆门前站住,犹豫了起来,而朱利安则在等她走进去。
感觉好像他们在一起待了不止一天。水手这个伙伴还不赖。斯嘉丽知道,要是没有他的帮助,她根本不可能来到这么远。
“我在想,”她开口道,“明天——”
“如果我看到你妹妹,我会告诉她你在找她。”朱利安很礼貌,但是,很明显他在敷衍。
就这样。
他们的友谊就这么结束了。她本不该惊讶,也不该生气。朱利安倒是说过会帮她,可她很清楚这个人,知道如果他有所求,他会说得天花乱坠,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她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有更多期待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忽然想起他在钟表店里对她说的话:要是她以为他关心她妹妹,那就太高估他了。他只是把人当成利用的工具而已。他利用她是互惠互利,但利用她就是利用她。她还记得对他的第一印象,高大、英俊,却也粗野、危险,像是装在精美瓶子里的毒药。
她最好离他远点。这样更安全。他今天或许帮了她,她还是不能放松警惕;他来这里,显然有他自己的目的。等明晚她找到了妹妹,她就不是孤身一人了,或者,她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晚安。”斯嘉丽学他那草率的语气说道,然后便快步走进了房间。
壁炉里已经生起了火,火光闪闪,很暖和,将黄铜色的阴影投射到铺着花卉壁纸的墙壁上——花朵是白玫瑰,尖端是红宝石色的,处在各种开花的状态。木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这就好比一首轻柔的摇篮曲,将她拉向巨大的四柱床,这是斯嘉丽见过的最大的床。肯定是为了这个,房间才显得特别。雕刻床柱上挂着轻薄透明的白色床幔,床上摆着蓬松的丝绸枕头和厚毯子,还用艳丽的红醋栗色蝴蝶结系着,她都等不及要到羽绒褥子上躺一躺了——
墙壁竟然动了起来。
斯嘉丽愣住了。房间突然变得更热了,也更小了。
有那么一刻,她希望这只不过是她自己的想象。
“不要。”她说,恰在此时,她看到朱利安大步从一扇窄门走了进来,而在此之前,那里一直都是房间贴有壁纸的墙壁,没有门。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问道。不过在他回答之前,斯嘉丽就清楚地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眨眼睛。钥匙。特别安排:“她故意给了我们同一个房间。”
“你表现不错,竟然让她相信我们是一对恋人。”朱利安瞟向那张大床。
斯嘉丽的脸立马变得通红,那是心脏、鲜血和害羞的颜色:“我没说我们是恋人,我只说我们是未婚夫妻。”
朱利安笑了,斯嘉丽则目瞪口呆:“这没什么可笑的。我们不能一起睡在这里。要是被人发现,那就全完了。”
“你又夸张了。你老是以为随便一件事都能毁掉你的生活。”
要是被人看到,她和伯爵就订不成婚了。“你见过我父亲。他若是发现了,我——”
“不会有人发现的。我想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有两扇门和两个不同的房间号。”朱利安走到大床边,倒在上面。
“你不能在床上睡。”斯嘉丽抗议道。
“为什么不能?舒服极了。”朱利安脱掉靴子,咚咚两声,扔到了地板上。跟着,他脱掉马甲,又去解衬衫扣子。
“你在干什么?”斯嘉丽说,“你不能这么做。”
“听着,红红。”朱利安倒是不再解扣子了,“我说过我不会碰你,我会遵守诺言的。可甭指望因为你是个女孩子,我就会去地板或那张小沙发上睡。这张床够大,容得下我们两个。”
“你真以为我会与你同床共枕?你疯了吧?”这真是个荒谬的问题,因为很显然他就是个疯子。他又开始解扣子,她很肯定,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知道这能让她不自在,也有可能他不过是爱炫耀。
斯嘉丽又看了一眼他那平滑的肌肉,便转身向房门走去:“我下楼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房间。”
“要是没有呢?”朱利安喊道。
“那我就睡在走廊里。”
绅士或许会反对,只可惜朱利安不是绅士。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在地上,很可能是他的衬衫。
斯嘉丽伸手去抓玻璃门把手。
“等等——”
一个镶有金边的方形物落在她脚边——是个信封。正面上用优雅的字迹写着她的名字。
“在床上找到的。我估计这是你的第一个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