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泰拉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瓶毒药里。和酒馆里的其他部分一样,流苏窗帘另一侧的一切都是绿色的,从玻璃瓷砖到长长的镜面墙,再到三把蛤壳椅子,无一不是绿色的。绿如成熟的仇恨、原始的嫉妒和阿曼德翠绿色的眼睛。
一看到他,泰拉便深吸了一口气。
尽管他从未和她姐姐真正订婚,但在她的印象中,他总是上一场比赛中他扮演的大坏蛋。
今晚,阿曼德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上画着黑色的眼线,两个眼珠看起来就像刚镶好的宝石。他那套西装十分时髦,是象牙色的,只是脖子上系着一条深红色的领带,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大礼帽。帽子有点歪,帽周缠着一圈红缎带。这顶帽子让泰拉觉得,与其说它是向莱金德致敬,不如说它是一件道具,让玩家怀疑阿曼德或许就是真正的游戏班主。
泰拉从容地坐在他对面的空椅子上,仿佛看到阿曼德那套洁白无瑕的西装,她并不想按手套上的珍珠纽扣,把他的衣服撕成碎片。但是,如果她这样做了,他就不会给她下一个线索了,如果这个奇怪的教堂里有任何人掌握着第二条线索,她估摸绝对就是她对面的这个魔鬼。
他微微一笑,但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仿佛那双眸子只是他的化装礼服的一部分。与大部分莱金德的其他表演者不同,阿曼德并没有说甜言蜜语。如此一来,人们就很不喜欢他,很容易相信他不是在演戏,相信他就是他所扮演的角色:“你姐姐怎么样?”
泰拉的气不打一处来:“我告诉过你了,永远不要提起她。”
“不然你要怎么样,用爪子把我的脸抓破?”阿曼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套上,“如果你觉得有报复的必要,尽管来吧,但我仍然认为我帮了你姐姐一个大忙。没有人想成为唯一一个不知道秘密的人。而且,如果她在这个礼拜过后才发现真相,情况会更糟。”
“那你也用不着做得这么讨人嫌。”
“如果你这么想,那你就是到现在都搞不清楚比赛是怎么回事。莱金德的所有演员都被赋予了一个角色,在比赛中,我们必须要成为那个角色,真正推动卡拉瓦尔秀的,正是我们,而不是什么押韵的线索。所以,是的,德拉格娜小姐,在这件事上,我不得不做出讨人嫌的样子。”阿曼德每说一句话,他的目光就变得越发冷酷尖锐,仿佛每一个字都使他更像恶棍。
如果泰拉能下注的话,她肯定会赌他很喜欢这个角色。他在上一场比赛中还扮演了一个怪物,由于他没有道歉,泰拉猜测他也很喜欢那个角色。这就是他一直扮演这个角色的原因吗?或者还有其他原因?
在泰拉考虑这个问题时,她仿佛听到安娜祖母又讲了一遍她讲过很多遍的一个故事。女巫还发出警告,若要实现愿望,就得付出代价,他演得越多,就越会变成他扮演的角色。如果他扮演恶棍,他就会变成真正的恶棍。
泰拉一直记得安娜祖母说过,莱金德喜欢扮演反派,结果他就真的变成了恶人。但事实并非安全如此。莱金德变成了他所扮演的角色,这意味着只有当他扮演坏蛋的时候,他才会变成坏蛋,就像阿曼德一样。
泰拉以前从没想过这一点。她恨阿曼德,因为他伤害了她姐姐。想象他是莱金德,感觉无异于是在恭维他,她不想给阿曼德任何东西,除非是让他吃吃苦头。
“甚至是你,也在这场表演中扮演了一个角色。”阿曼德从桌子中央拿起一副命运魔牌,开始洗牌,“你可能认为你的表演没有剧本,但我可以告诉你,从你走进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琢磨着怎么伤害我,你现在可能还在想这件事。莱金德在操纵你,引导你走上一条道路,到最后,你唯一的选择便是他想让你做出的选择。”
“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泰拉问道。
“揭开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就是赢得了比赛。”阿曼德把命运魔牌放在桌子中央,示意泰拉切牌。这些纸牌是金色的,带有银色的螺纹,比普通的纸牌厚得多,好像是由真正的金属制成,很难将其摧毁,就像他们预测的未来一样难以毁灭。
泰拉盯着他,但没有碰纸牌。从她第一次发现母亲的纸牌那天起,她或许就对这些牌着了迷,她还允许自己去看那面卜算镜,但她从来没有抽出命运魔牌去预测她自己的未来。她履行了对母亲的承诺,而且,有过之前那一次,就已经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我想我还是不算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说些神神秘秘的话,预测我的未来。”
“但你想知道下一条线索吗?”
“我还以为你刚才那些话的意思是线索毫无意义。”
“不,我说的是,这个游戏并不是真的关于线索,但要向你这样的人指示出正确的路线,线索还是有必要存在的。”
“也许我可以仰望星空,按照莱金德的星座去找。”
“星座是对人们比赛有帮助,但想赢靠它们就不成了,而我猜你想赢。”阿曼德用胳膊肘摩擦着玻璃似的桌面,把纸牌推到泰拉这边的桌上。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的未来?”
“我一点也不在乎,但莱金德很感兴趣。”
“我猜你对坐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
“确实如此。但对于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阿曼德这次咧开嘴笑时,整个脸都亮了起来。他的嘴唇张开,露出完美的微笑,眼睛变成了耀眼的绿色。有那么一会儿,泰拉想象着,如果他再善良一点,他一定会英俊到叫人无法抗拒:“要么和我一起玩,要么随便到别的寺庙去碰碰运气。”
就在这时,仿佛得到暗示一样,钟响了两下,表示此事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她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她必须迅速行动,才能在另一座寺庙里找到莱金德的另一个演员。但有一个机会,他们也可能和阿曼德一样,也想预测她的未来。
她伸手去拿金属牌。
纸牌冰冷彻骨,寒意穿透了她的手套尖端。她切牌完毕,阿曼德把它们摊在她面前。纸牌犹如一把金银扇。纸牌本应该发光,但过了一会儿,金色变黑了,银色旋涡失去了光泽,仿佛是在警告她,她的未来也会变得更黑暗。
“选四张。一次一张。”
“我知道怎么玩。”泰拉没有理会她面前那些明显的牌,伸手去拿最左边的纸牌,她把牌抽出并翻转过来,她的手再次摩擦着桌子,然后,一个血淋淋的熟悉微笑显露出来。
盗心王子。
泰拉肺部的空气像是一下子就被抽空了。他真的是她命定的劫数。
阿曼德咯咯地笑着,充满了讽刺和嘲弄:“付出的爱得不到回报。看来你和丹特是有不了好结果了。”
如果泰拉抱着任何相反的幻想,那她或许会伤心难过。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嗜血的王子代表了什么。不管泰拉对爱抱着何种态度,这位盗心王子都是她从不让自己爱上任何对她有意的年轻男子的真正原因。泰拉知道如何吸引一个男孩的注意,但这种关系注定不能天长地久。命运已经决定,她所爱的人不会爱她。
这一次,泰拉翻过了离她最近的纸牌,那张牌的位置太显眼,好像是盼着她把它翻过来。
或者,是盼着她不要翻开。
死亡少女。
她又一次抽到了这张牌。
“我一直很喜欢这张牌。”阿曼德冷冰冰地精确抚摸着少女脸上的珍珠,“死神把她从她的家人身边偷走,想让她成为不死之身,永远陪伴着他。然而她一口拒绝,所以他把她的头装在珍珠笼子里,防止别人得到她。即使这样,她仍然违抗他的命令,每天晚上偷偷溜出去,提醒人们小心提防,不要让自己的亲人被他要掠走。”
“我很熟悉她的历史。”泰拉说。
“那你为什么好像并不担心会失去你爱的人呢?”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她。”
“也许你即将失去另一个你爱的人。”阿曼德粗声粗气地说。对于一个声称不关心她未来的年轻人来说,他似乎很乐意看到她的未来暗淡无光。
泰拉假装不搭理他,翻开了另一张牌。她没注意是从哪里取的牌,原以为这张牌一定是卜算镜,以为这次抽牌的顺序与她小时候的一样。但是,她面前的纸牌上没有镶金边的镜子,有的却是一顶尖尖的黑色王冠,顶上镶着闪闪发光的黑色猫眼石,而这个王冠摔成了五块。
破碎王冠。
突然间,阿曼德开心不起来了。他的嘴张了又闭,就像一个无人配音的傀儡。
“你觉得这张牌还不够可怕?”泰拉问道。
不过,说实话,这张牌对泰拉的影响并不像其他纸牌那么大。破碎王冠代表着两难的选择。但是泰拉不相信有什么选择是不可能做出的。在她的经验中,一条路总比另一条有更多艰难险阻。然而,泰拉在翻看第四张牌之前仍然犹豫不决;她以前从未抽过破碎王冠,虽然泰拉有受虐倾向,很好奇命运还将给她带来什么意外,但她已经厌倦了命运玩弄她的未来。
“我需要再看一张牌。”阿曼德说。
“为什么?”泰拉问道,“我刚才给你看了三张可怕的牌了,还不够吗?”
“我还以为你很会算命呢。每个故事都有四个部分:开头、中间、伪结局和真正的结局。除非你翻过第四张,揭开真正的结局,否则,你的未来就算不得完整。”
“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莱金德关心这些。”
“也许你该问问你自己这个问题,而不是我。”阿曼德的目光落在翻过来的牌上,它们讲述了关于心碎、失去亲人以及难以抉择的故事。泰拉不知道这和卡拉瓦尔秀有什么关系,除非像杰克斯一样,莱金德也喜欢看别人痛苦。
这一次她闭上了眼睛,希望能抽到好的命运,比如幸运小姐,女王礼服也可以,这张牌预示着大胆的变化和非凡的礼物。
她抽出的纸牌的金属表面十分光滑,并不像她藏起来的卜算镜那样散发着魔力的光辉。但当她的手指拂过纸牌,她确实感到了一丝异样。大多数纸牌摸起来都很凉,但也有一些比较冷,另一些比较暖。而她手里的牌竟然是滚烫的,泰拉恨不得把手拿开。她把牌翻过来。
金属牌面上闪烁着紫色的光,牌上有一个可爱的女人,身穿灰紫色长礼服,从一个巨大的银色鸟笼的栏杆后面凝视着泰拉。
女囚犯。
泰拉的胸腔里像是卡了一个硬块,而这不仅仅是因为这张牌让她想起了卜算镜显示的她母亲的影像。女囚犯有双重含义:有时她预示着爱情,但通常都意味着牺牲。在所有的故事中,据说她都是清白无辜的,但她让自己被囚禁在一个地方,而那里有她深爱的人。
奈杰尔的话又传到了泰拉的耳中。你要注意,赢得比赛必须付出代价,而过后,你一定会后悔。
泰拉瞪着阿曼德:“我选好牌了。给我下一条线索。”
他的嘴扭曲着,看不出他是何意。
“如果你想告诉我你不能……”
“把你的爪子老实放在手套里。”阿曼德从椅子上站起来,穿过窄小的空间,把手放在墙上的一面镜子上。镜子嘶嘶打开,露出了一条由泥土和古老蜘蛛网组成的冰冷隧道。
泰拉听说瓦伦达全境都隐藏着秘密通道。这肯定是其中之一。
“沿着这条路走,到时候会有东西促使你停下来,你就可以找到下一条线索。但记住,德拉格纳小姐,卡拉瓦尔秀的关键不在线索。你姐姐解开了简单的谜题,这并不算赢。她之所以获胜,是因为她愿意为谜题做出牺牲,也因为她愿意为找到你而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