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迷雾笼罩的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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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天上好像连一颗星都没有。从下面看,天空就像一面闪闪发光的墨镜。但是从上面看,在她的空中缆车里,有那么一瞬间,泰拉可以看到苍穹并不全是黑的。一个由众多白色星星组成的心形轮廓闪烁着光芒,但这个形状很浅。它覆盖了瓦伦达的大部分地区,在这座古城的边缘闪烁着仙尘般的微光,让人联想到了魔法、咒语和儿时的梦想。
泰拉靠向车窗。即使有朗朗星光,天也太黑了,看不清下面的人。但她想象着那些还在玩游戏的人匆匆穿过大街小巷。没有人直接跟她说什么,但泰拉无意中听到几个女仆在谈论爱兰丁取消了第四夜的卡拉瓦尔秀,大家都很不高兴。
泰拉能不能活命,全凭比赛的结果,她也不想错过一个晚上的比赛。但她的身体贪婪地占用了夜晚剩下的时间。在爱兰丁的晚餐之后,泰拉睡了又睡。她以为等醒来时,她的身上会布满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血。但要么是杰克斯给了她喘息的机会,要么是丹特和朱利安给泰拉喂的血仍可以抑制杰克斯那致命的吻。
不幸的是,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受到诅咒。她的心跳又一次慢了下来。
扑通……扑通。
停止。
扑通……扑通。
停止。
扑通……扑通。
停止。
泰拉抓住她的胸膛,咒骂杰克斯。在心跳又多停止的那一刻,感觉像是他在咬她,催促她快点行动。
缆车降落在寺庙区,她拿出了第三条线索,这是她从母亲那张通缉令的背面抄下来的,携带起来方便得多。
线索
如果你发现了这些字,说明你走的路是正确的,但现在回头还为时不晚。
线索再也不能为你指引方向;要找到莱金德需要的东西,必须依靠内心的引领。
泰拉现在相当肯定,她要找的东西就是她母亲那副受诅咒的命运魔牌。她还相信这不仅仅是一场游戏,而且莱金德是真的想要那副牌。但她猜想他并不知道魔牌在哪里。所以,通过这个线索,他指示泰拉跟着她的心走,希望她能知道她母亲把魔牌藏在了哪里。
泰拉的缆车降落在寺庙区,一股刺鼻的熏香气味飘了过来。人们祈祷和唱赞美诗的声音仍然充斥着大街小巷,但已经不像几天前的晚上那么热闹了。泰拉没听到人们小声谈论莱金德。
似乎只有她一个玩家受到心的指引来到这里。尽管与其说是她的心在引导着她,不如说是她母亲那火红的猫眼石戒指在引导着她,而爱兰丁相信那枚戒指是星神殿的一把钥匙。
泰拉希望女王是对的,如果戒指真是钥匙,就能解开泰拉需要的秘密,让她找到母亲的命运魔牌。但是泰拉估摸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而且戒指竟然和星神殿有关,她不得不小心提防。
瓦伦达的宗教活动似乎将这个地区变成了娱乐圣地,远谈不上什么信仰的避难所。但是泰拉听说,在星神殿做礼拜的人都是真正的信徒,他们愿意牺牲青春、美貌或任何星神向他们索要的东西。虽然泰拉对星神本身了解不多,但她听说这些远古的生物是没有灵魂的,甚至比命运更不像人类。如此一来,对于那些心甘情愿加入星神教的人,她都不免有了几分怀疑。
她勒紧了薄紧身连衣裙腰上的绳子,这件衣服是她让一个宫廷侍从弄来的。为了进入星神殿,她得打扮得像个温顺的教徒,穿着招人讨厌的教徒长袍。
一阵风吹过她的两腿之间,她打了个寒战。泰拉从来不是保守的人,但她觉得自己穿的不过是开衩的布片,肩上系着的结将两片布固定在一起,腰上系着一根编织绳。她每走一步,绳子都拖在地上。这衣服实在不好看,而且不方便跑动。
星神殿周围的一切都使她恨不得转身向反方向逃跑。
巨大的翅膀栖息在神殿的圆顶屋顶上,像火焰一样明亮,尽管富丽堂皇,但没有人在神殿大门口逗留。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雕像被散放在神殿宽大的月亮石台阶上,让人以为雕像都是参观者,以为这里充满生机。不过任何近距离看到这些雕塑的人都不会把它们误认为是人类。
男性雕像像神庙的柱子一样又粗又高,胳膊粗壮得像树干一样,而女性雕像有着丰满的乳房,眼睛是用海蓝宝石做成的。泰拉猜测他们应该是星神。如果她没有注意到其他的雕像,说不定会觉得他们很美。其他雕像更小更瘦,跪在星神面前,他们看起来异常真实,堪称栩栩如生。燃烧着的火把把火红色的光投向人类雕像,他们太阳穴上的汗珠和手上的老茧都清晰可见。他们都光着脚,有的弯腰驼背,做顺从状,有的伸出胳膊,将襁褓中的婴儿或蹒跚学步的小娃当祭品献出。
泰拉琢磨着母亲用什么换来了泰拉手上的猫眼石戒指,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
“如果连外面这些东西你都不喜欢,那里面的,你就更不认同了。”丹特靠在神庙大门两侧的一根柱子上,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文着刺青……
天哪,他竟没穿上衣。
真的是一丝不挂。
泰拉竭力不去盯着他看,想从他身边走过,不去理会他,但她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也无法阻止一股热浪从她的胸口一直传到她的脖子上。她以前见过年轻男子赤身裸体,她很确定她甚至见过他没穿衬衫,但不知怎的,丹特站在台阶顶端,看上去很不一样。他似乎更高更壮实了。整个人的存在感更强烈。他穿得和那些雕像差不多,只用一块宽大的白布裹着下半身,凸显了他那完美的古铜色双腿和胸部。
泰拉紧紧闭上嘴巴,但已经太迟了。他看到她惊讶得连下巴都掉了,现在这个自负的浑蛋笑了起来。牙齿洁白,嘴唇完美无瑕,仿佛他正是神殿里受人崇拜的星神。泰拉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可以说服她。就像他骗她相信他真的在乎她一样。
自从他抱着身负重伤的她离开爱德怀城堡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她估摸他一定希望她感谢他那晚救了她。但他对朱利安说了那些话,说什么他关心她,只是因为她可以带他们找到魔牌,所以泰拉不会因为任何事感谢丹特。她想说些俏皮话或尖刻的话,但叫她惊恐的是,她说出来的竟然是:“你还是不穿衬衫好看。”
他的笑容简直令天地失色。接着,丹特离开柱子,用一边手肘搭在靠近她的一座雕像上。月光洒在他锁骨处密密麻麻的黑色荆棘刺青上,而他用那双乌黑的眸子望着泰拉。他的目光从她的裙子上撕开了一道缝,然后……
他皱起了眉头。
泰拉心中一沉:“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丹特伸出手,抓住绑着泰拉身上布料的绳子的一端,然后用力一拉。泰拉的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发烫:“你在干什么?”
“帮你。”他冲一座女人雕像仰了仰头,雕像身上的衣服与泰拉的差不多,只有她腰间的绳子从乳房的正下方起始,然后缠绕几圈,形成了一个菱形图案,最后在腰部打了个结,只留下两个短流苏挂在她的臀部附近。
“你完全搞错了。”丹特拿住绳子的另一端,“我们得把绳子取下来,再重新系上。”
泰拉把绳子的两头都抢了回来,摇摇晃晃地走开几步:“你不能在这里的楼梯上拆开我的衣服。”
“这么说,我可以在别的地方这么做?”他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阴暗的承诺。
泰拉用绳子打了他一下。
“开个玩笑而已。”丹特举起双手,露出了异常毫无防备的笑容,“不管是这里还是别的地方,我都不打算脱你的衣服。但是,如果你想进去的话,我们得把你的布片整理好。”
“这是道袍,不是布片。”泰拉说,“他们才不会管绳子怎么打结。”
“如果你这么想,那么你显然对这个圣地还不够了解。在大理石门的另一边,是一个不同的世界。但如果你想这样进去,那就继续吧。”他把绳子的一头甩到她手里。
泰拉怒目而视:“想必你很喜欢折磨我吧。”
“如果你这么讨厌,那为什么不干脆走开?”
“因为你挡住了我的路。”
这是个糟糕的借口,他们都心知肚明。
她在头脑里鄙视他比面对面这么做要容易得多。她不停地回想起他把她从爱德怀城堡抱出来时他看她的眼神。有那么一刻,他显得那么年轻叛逆,那么脆弱。但那是因为他真的害怕失去她吗?或者他只是担心失去她,便意味她没有机会找到她母亲的命运魔牌了?
她很想问清楚,很想当面质问他她无意中听到的话,看看他是退缩还是态度软化。
这些话压在泰拉的舌尖上。
但她没有把它们说出来。
泰拉并不想听他的回答,因为不管他说什么,他们的故事都不会有好结局。泰拉仍然不确定丹特是莱金德,还是朱利安是莱金德。她和斯嘉丽的谈话也疑云重重。但如果事实证明丹特是莱金德,那么泰拉必须根绝对他的感情。
泰拉昨晚看完戏,便认定杰克斯的目的是想要释放所有命运,因此,她重新考虑了自己的计划。她可不愿意众命运经由她的手回到这个世界,让他们像残暴的神一样统治帝国。但她不想再死一次,而且,她很快就可以把母亲救出来,问清楚那些自从她在特里斯达岛失踪以来便越积越多的问题,所以她不能眼见着在接近成功之际却以失败告终。
泰拉才不会做胆小鬼,因为不喜欢那些选择就假装没有选择。她确实有选择,她也做出了她自己的选择。在比赛结束时,泰拉会把莱金德交给杰克斯。
因此,她希望丹特不是莱金德。但即使他不是,他和泰拉之间也没有未来。
泰拉并不为自己做出这个选择而感到骄傲,也不为自己回避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感到骄傲。她甚至都没有暗示她之前差点死了,是丹特救了她一命,她知道她这样,只是避重就轻。但他也没提起那件事。她这么做,说不定正合他意。
“好吧。”泰拉把绳子的两端都抛给了他。她可以让他重新系绳子,然后便打发他走:“动作麻利点。”
她用自己的手揽住布片的上半部分。她提醒自己她并不保守。然而,泰拉觉得她是在稳住自己,而不只是按住布片。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变得更加敏感,随着他的走近而浑身战栗。他身上散发出墨水和其他黑暗诱人之物的味道。
他握住她腰上的绳结,缓缓地将其解开,她紧紧地抓着纤薄的织物。他又拉又扯,泰拉被他拉到他的跟前,她能看到的只有他那布满文身的胸膛。他的手臂上布满了刺青符号,但他胸部的文身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一艘沉船的船腹撞毁,船帆撕裂,而破碎的星辰从天空中俯视。他胸腔的一侧文着一片着火的森林。他的锁骨下面有一颗黑心,与他手臂上的那颗一模一样,流淌着的血是那么真实,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听到了那颗心在跳动。当他微微转过身,她瞥见了他背上那对漂亮翅膀的蓝黑色羽毛的尖端。
泰拉告诉自己不要盯着他看。但当她闭上眼睛时,情况变得更为严重。丹特的指关节拂过她的屁股,她的心跳随即加速。他的拇指轻轻掐入她的腰部,她屏住了呼吸,他那边继续整理绳子,直到绳子从她的腰部滑到他的手上。此时,她身上只披着布片。
泰拉猛地睁开眼。
丹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就像一只刚打败小猫的老虎。
泰拉把布料抓得更紧了:“你敢把那根绳子拿走!”
他挑起一边眉毛:“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取得你的信任,你真的认为我会就这样把你丢在这里的台阶上?”
“我认为你在为莱金德工作。”
他走近:“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但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在这里用双手抚摸你浑身上下,那你根本不像我想的那么聪明。”
然后,他把绳子围在她身上。
当丹特的手臂在她身后缠绕,一股狂热的血液立即在她的心脏周围奔涌,他拽着绳子,在她的胸口下方拉紧。
“紧吗?”
“不。”
“你确定?你刚才停止呼吸了。还是我对你的影响太大了?”他的嘴唇拂过她的耳朵,在她下巴边缘的柔软处呵痒,同时发出低沉的咯咯笑声。
如果她的衣服不会掉在地上,她肯定会给他一巴掌:“很享受,是吧?”
“你更乐意看到我讨厌对你搂搂抱抱?”丹特的手又一次缠绕着她,而这一次不仅仅是掠过她的长袍布料。泰拉感到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胸腔,他把绳子绕了一圈,在她的肚脐上方将绳索两端交叉。
她本不应该满脸通红的。他们的故事应该在这里画上句点了,而不是重新变得有趣起来。
丹特再次拉着她身后的绳子,双手在她的腰部徘徊:“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
“我指的是绳子。”
“我说的也是绳子。”泰拉道。但她相当肯定,她的急促呼吸暴露了她的谎言。“跟我说说你的文身吧。”她说,希望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反正他也快弄完了。“它们有什么意义吗?还是只是漂亮的图案?”
“你说它们漂亮?”
“你对这个词有不同的理解?”
“如果你是在用它来形容我,那我就没有异议。”他答道。但泰拉发誓说,他很用力地把绳子绑在她背上,可其实并没这个必要。他说:“我扮演了很多角色,文身可以帮助我记住我是谁。每个文身都讲述了我过去的一个真实故事。”
“那颗黑心在流血。”泰拉说,“这是为了你曾经爱过的女孩文上的吗?”
“关于那颗黑心,我没什么可说的。但我可以给你讲讲那艘帆被扯破的船。”他的手指从她的身侧一擦而过,让她想起了那艘船文在他身上的确切位置,“我小时候,父亲想把我丢掉。他把我卖给了另一个大陆上的一个贵族家庭。但命运要么是站在我这边,要么是真的想毁掉我。贵族的船遭到海盗的袭击,海盗从来不留活口。我可能也会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但我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出逃的王子。”
“他们相信你?”
“那倒没有。但他们被我逗得开心,就饶了我一命。”
一想到年轻的丹特想方设法欺骗一船的海盗,泰拉就觉得好笑:“这么说你很了解海盗的把戏了?”
“我知道各种各样的把戏。”丹特完成了绳结。但他把双手放在她的腰窝,他的手贴着薄薄的布料,感觉暖暖的:“如果你不再总是把我推开,我可以教你一些。”
“我看起来像是在把你推开吗?”
“不像,但你想这么做。”他用两根手指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一扭,让她与他面对面。他的一只手仍握着她腰间的绳子,另一只手从下巴移开,慢慢地抚摸着她的下颌线。她常常觉得他的眼睛是黑的,但在火把的光芒下,丹特的眼睛看上去像镶着金边,充满了渴望。他凝视着她,好像他希望她在他的眼睛里迷失自己,这样他就能找到她。
但泰拉知道找她并不是目的。他的目标只是要找到一副牌。这一切都是关于众命运、法力、生与死。泰拉想知道在像丹特这样的人身上迷失自己,并且相信他会找到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她唯一能信任的人是她自己。
“谢谢你的帮助,但从现在起,我想我自己能行。”她往后退了一步,把下巴从他的手里挪开,从他身边走过。
她的心再次漏跳了一拍,与其说是来自杰克斯的压力,不如说是因为她悲伤难抑,但她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不要回头。
泰拉走近大门,敲了敲门,黑暗的空气变得如花蜜一样甜,几乎令人昏昏欲睡。
她听到丹特来到她身边,但她没有看他:“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
“我可以。但我不想那么做,而且我认为你也不想让我这么做。”
她还没来得及再次要求他离开,他们门前的珠光色泽的大门就开了。
门内的一切要么像白鸽破碎的翅膀一样苍白,要么像陨落的星辰一样金黄。与莱金德教堂不同,这里看起来像一座真正的寺庙。打开门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与台阶上的星神雕像几乎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