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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当天晚上,芮心一个小海湾内,坐看营火将烟雾送往天上的宁静厅。冰凉的空气随着风向变化,交替传来海水和烟雾的气味。

  她把披肩拉得更紧一些。她似乎比其他人更怕冷,但今晚她并没有请尼柯力让她靠近营火一些。她需要独处。所以她留在椅子上,距离其他人大约二、三十呎远。

  她听着洛奔对水手讲故事。幸好,他努力鼓舞士气的举动似乎奏效了。咨询过船长后,芮心下令靠岸燃烧祈祷文以纪念山提德。他们开了几桶赛勒那啤酒,可绒则是在煮炖菜。他们的努力加总起来,看来是成功安抚了船员。

  但在今晚的表面下,潜伏著名为困惑的暗流。所有人似乎都和芮心一样毫无头绪。这算是哪种预兆?出现一具尸体,然后又消失了?再说了,那到底是不是尸体?

  尼柯力坐在附近,叽哩叽哩在芮心身旁的地面上昏睡着。这只拉金的状况似乎越来越差了。牠越睡越多,却越吃越少。每次想到这点,芮心的心都为之颤抖。

  她的信芦终于开始闪烁。她抓起信芦、架好纸笔,让它开始书写。

  我有答案可以告诉妳,笔写着。从笔迹看来,弗廷是请他的侄女查润代笔。雅烈席人的确对妳我藏着秘密,但芬恩女王知道实情。虽然娜凡妮王后告诉妳的所有事都是真的,但其实她委托这趟远征是为了另一项更重要的理由:有一座誓门位于阿奇那。

  芮心又读了一次文字,消化其中的含义。誓门。她没有研究过它们所在的地点。也许她早该这么做的。

  为什么艾米亚有誓门?她问。那里不是在再创之日前就已是一片荒芜了吗?

  不。弗廷透过他的侄女响应。清灭是之后才发生的,而两个事件都太古老,没人知道详情。看来那里的首都就像赛勒那城或亚西米尔一样建有誓门。娜凡妮王后的小队上船的目的正是要调查当地誓门的状态。

  然后开启它?芮心回写。

  我想他们还没确定要不要开启它。要巩固艾米亚──或者具体一点,阿奇那──会需要大量的军力。目前,王后只是想要信息。那里真的有誓门吗?有没有被敌人调查过的痕迹?岛屿上的环境能够居住吗?

  所以,尼柯力说得没错,灿军的确瞒着她一些事。至少他们的秘密挺无害的。那我问的另一件事呢,巴伯思?

  关于那件事,我就没什么进展了。他回应。妳所说的会分解的山提德,我问到的每名学者都不知该作何感想。不过那听起来的确有点像古老故事中提到的艾米亚人。

  传说他们能够卸下手脚?芮心写。我在出意外的那次远征遇见过一名艾米亚人。他跟我们看到的东西感觉很不一样。

  没错,弗廷述写。我向加丝娜.科林女王提到了妳写给我的内容,她觉得非常有意思。她说以前曾经有两种艾米亚人。一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他们少数迁移到了罗沙大陆,与常人一起生活。

  另一种嘛⋯⋯她念了一个老故事给我听,内容是关于一种由成群的克姆林虫所组成的怪物。牠们会在房屋阁楼生长,接着吞噬掉居民。她说她以前觉得这个故事只是幻想,就跟赛勒那神话里的暗舞者或海巫一样只是虚构的。但她最近开始听到许多类似的报告,而且来源都很可信,因此她建议务必谨慎行事。

  如果她能找到更多信息,我会很感激,芮心写。如果这是我们遇到的唯一怪事,我就不会这么纠结了。但加上我提到的其他事情,巴伯思,感觉有某种规律。我猜船上有人想要刻意吓唬我的船员。而且比起古老的传说,事情可能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怎么做?弗廷述写。打算阻扰任务的人要怎么样才能创造出山提德的尸体?

  你还记得我六个月前遇到的事吗?芮心写。就在赛勒那城之战前?如果这也是用类似的能力创造出来的呢?

  敌方的织光师。弗廷述写。妳在想也许有人创造了山提德尸体的幻象。但是你们没有返航,反而想拖走尸体,于是他慌了。

  正是如此,芮心写。所以他让幻象分解成克姆林虫,以此掩盖他的所作所为。

  如果是这样,他述写响应,不就代表敌方的织光师很接近?可能就在船上?

  芮心没有回应。那正是代表这个意思──不过她承认自己对封波师能力的细节或施展距离并没有太多了解。

  我这里有一支通往加丝娜女王的信芦,弗廷述写。稍等一下。我要告诉她妳的理论。我先前提醒过他们会把关于誓门的信息告诉妳,更清楚表明不喜欢我的朋友在不知道完整细节的情况下就被派去执行危险的任务。

  芮心盯着纸页。朋友?他是她的师傅、她的恩师。说实话,也是她的偶像。她现在真的成长到让他视为朋友了吗?不知为何,这番话让她眼眶一阵湿润。

  好了,弗廷继续述写,浑然不知他的一个词语对她有多大的影响。加丝娜女王认同妳的理论。她写道:「当然了,她的观察非常敏锐。我早该想到这个可能性。我们对这些能力的认识还太新,以致时常忽视了各种可能性。请替我称赞你的船主,并警告她敌方的织光师很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告诉她如果船上真的有敌人,她的任务就更加重要了,因为这代表敌方想要阻止我们调查阿奇那。」以这位女士来说,我想这番话算是非常高的评价,芮心。

  等笔停下书写后,芮心回应。毕竟,我几个月前差点死在敌方的织光师手上。我会想到他们不是因为我很聪明,纯粹只是自我保护的直觉罢了。

  是啊,弗廷述写。芮心⋯⋯也许派妳去执行这项任务并不明智。我越想越觉得,我们应该派出一整支舰队才对,而不只是单单一艘船。

  我们有空闲的舰队吗?芮心写。虽然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帕胥人转化为引虚者让海军受到了重大的打击,大部分剩余的船舰都有至关重要的任务,例如护卫运兵船,或是防止赛勒那城遭受围堵。所以答案是否定的,没有舰队能够进行这趟远征。

  信芦没有回应,芮心看向身旁睡在石头上的叽哩叽哩。巴伯思,你训练了我该如何完成既困难又偏远的工作。你让一个自私的小孩成长为成熟的女子,现在她已准备好发挥自身的专业。我能做到的。

  我毫不怀疑妳能做得到,弗廷述写回复,但我不想要妳替我工作时又出了什么事。

  她看向写字板下麻木的双腿。我会小心的,芮心写。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

  那就再见了,弗廷述写。我信任妳的判断,不过请理解,如果妳认为返航是正确决定,妳就该这么做──其他人的意见都无关紧要。妳必须靠自身的智能来领导这项任务。

  如果船员们也对她这么有信心就好了。她向弗廷道别,然后收起信芦。在那之后,她望向夜空寻找星灵,海浪轻柔的拍打声传入耳中。在她与巴伯思最初的几趟旅程中,她因为没办法参与大户之间的交易和派对而生闷气;她太过自我中心,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周遭的美丽。星空在上,海风徐徐,海洋的絮语呼唤着她投入它的怀抱。

  她身旁传来小声的呼气声,尼柯力站起来伸展身子后走近。「光主,」他说。「听起来食物已经准备好了。我很好奇可绒的炖菜有没有我做的好吃。我要过去拿一些,要我也帮您带一碗吗?」

  「再过一下吧。」芮心望着海洋,小小的浪灵长着大眼睛,有着光滑的表皮与四只脚,它们随着浮沫登上沙滩,又快速地逃回海中。「你的村子在⋯⋯奥姆,对吧?」

  「是的,光主。」他说,「在内陆,靠近山边。」

  「距离艾米亚并不远。当地有任何关于艾米亚的传说或故事吗?」

  尼柯力在座椅旁的一颗大石头上坐下。「有的。很多清灭的幸存者就安顿在附近。」

  「他们有蓝指甲吗?」芮心问。「还有闪亮的蓝眼睛?」

  「不,艾米亚上也住着一般人,」尼柯力说。「他们会把胡子绑成奇怪的造型,就是在使丁很盛行的那种样子。」

  「喔。」她说。「他们跟你们说了什么?关于清灭,或是他们故乡的事?」

  「光主⋯⋯清灭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知道的仅限于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歌曲和传说故事。我不确定那对您有什么用处。」

  「我还是想听听看,」芮心说。「如果你愿意分享的话。」

  他盯着海浪一段时间。「清灭的发生,」他终于开口。「是因为灿军殒落了。艾米亚一直以来都⋯⋯不一样。住在那里的人不一样。他们和灿军很亲近,但也许是藏有太多秘密了。他们以为秘密能够保护自己,然而盟友却殒落了。秘密是没办法拿得起剑的。

  「他们突然变得孤单无助,却依旧拥有莫大的财富。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也许有些入侵者是真的对艾米亚的异常感到害怕,但其他人眼中只有财宝,例如法器,或是可以阻挡碎甲、吸干飓光的生物。」他犹豫了一下,目光专注在叽哩叽哩身上。「我的意思是⋯⋯传说是这么说的。在遇见您之前,我并不是很相信里面的内容。」

  「太有趣了,」芮心拿出一张新的白纸,开始记录他说的话。「全世界的学者都只敢小声地讨论艾米亚。但我在想,他们有没有去访问过你们呢?」

  「我很确定他们访谈过幸存者,」他低着头说。「而且岛上有些长生不老的人现在依然游荡在世界上。关于这个主题,我实在算不上是可靠的信息来源,光主。」

  「话是这么说,」她说。「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艾米亚是怎么被清灭的?」

  「我不确定我有限的知识能有什么用处⋯⋯」

  「拜托。」芮心说。

  他继续盯着海浪。一只特别勇敢的浪灵沿着岩滩一路爬到他们脚边,才又回头逃入海中。

  「艾米亚不该存在的,光主。」尼柯力说。「那个地方⋯⋯嗯,那里本该一直像现在这样才对。一片荒芜。冷到植物无法生长。那里不像赛勒那有宜人的暖流经过。

  「但是古代艾米亚人知道如何将那里变得富饶、充满生命。有⋯⋯一些故事里说是神奇的装置使艾米亚从荒地变成了天堂。我猜那里应该很漂亮。我在听故事时一直是这么想象的。然而⋯⋯」

  「然而?」芮心鼓励他继续说。

  「嗯,攻打艾米亚的人很快就发现,摧毁这些装置会对当地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他耸肩。「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没有了这些⋯⋯法器,我猜大概是吧?这座岛无法支撑起一整个国家的生存。

  「很多人死于战争中,其他人则逃走了。那里又一直都被奇怪的风暴所笼罩,所以就变得无法居住了。那里被搜括殆尽、弃之不顾,幸存下来的人在我们附近住了下来,为他们被毁灭的天堂而啜泣。」

  他语调中的沉沉忧郁,让芮心把目光从笔记上移向他。他看向她,接着便告退去拿食物。芮心看着他走远,一边用笔轻点着纸张。令人好奇⋯⋯

  石头上的脚步声让她再次抬头,发现有个背对着营火的人影走近。是食角女子可绒,她拿着一碗炖菜。

  「炖菜。」她用雅烈席语解释,示意要拿给芮心。「我做。试试看?」

  芮心接下碗,温暖透过木头传来手心。很好吃。这是鱼肉炖菜,但加了特殊的综合香料。芮心已经习惯这名食角女子做的食物都带有这些香味,有她在船上,船员们肯定很开心;和前一个厨子相比,她的料理明显好吃很多。

  芮心安静地吃着炖菜,可绒在她身旁的石头上坐下。「船长?」可绒问。

  「我不是船长。」芮心和善地说。

  「对。我忘记字。」可绒说。「但是⋯⋯光主,我们看的东西。尸体变克姆林虫?我知道这个东西。」

  「妳知道?」

  「在山上,」可绒说。「我们有很多神。有一些⋯⋯我说这个东西是⋯⋯啊!这些字!为什么没人说对的话?」

  「食角人山峰在贾.克维德,对吧?」芮心改用费德语说。「如果妳觉得比较好的话,我们可以这样对谈。」

  可绒的眼睛圆睁,一个赞叹灵像蓝色烟圈般在她身后爆发。「妳会说费德语?」

  「当然,」芮心说。「这──」她阻止自己脱口说出费德语和雅烈席语很接近,会讲一种就很容易学会另一种。容易是个相对的概念,而近来芮心深知对一个人来说很容易的事,对另一人来说却可能很困难。「这是我身为商主所受到的其中一环训练。我会雅烈席语、费德语、亚西须语,甚至还有一点依瑞雅利语。」

  「喔,马拉利尼卡,」可绒握住她的手。「终于有人会讲正常的语言了。真希望我早点知道。听着。我们看到的那只生物?死掉的山提德?那是一个神,芮心不是船长。一个强大的神。」

  「有意思,」芮心说。「是什么样的神?」

  「我的同胞很了解众神。」可绒殷切地快速说着。「有的神你们叫作灵,有的神长得和人一样,但有的神⋯⋯有的神两者都不是。我们遇见的这种叫作不眠之神。」

  「祂们会躲在阁楼吗?」芮心说。「会吞噬房子里的居民?」

  「吐利依堤那,空气病低地人乱讲话。听着。祂们是一群虫子组成的,但整群虫子都共享同一个意识。祂们有来过我们的土地,每次都是一群克姆林虫。祂们不邪恶,但是极度神秘。」

  「我很感谢这项信息,」芮心思考着。「妳可以告诉我更多关于这些不睡觉的神的信息吗?」

  「也许,」可绒说。「我知道低地人不会听我们的故事,也不觉得那是真的,但请妳理解。这些神看守着宝物。强大、恐怖的宝物。」

  「这部分听起来满振奋人心的。」芮心说。

  「是的,但这些神非常危险,不是船长。他们和引领人找到宝藏的阿帕利奇托寇亚阿有关⋯⋯故事里还有提到试炼。考验。」

  「妳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回头吗?」

  「我⋯⋯不知道,」可绒绞着手。「我没有这种经验。如果我能写信给我父亲,他可能会知道比较多。」

  「他在哪里?」芮心说。「如果对连络上他有帮助的话,我可以让妳使用我的信芦。不管乍看之下有多不重要,我需要所有妳能找到的相关信息。」

  「我父亲在兀瑞席鲁,」可绒再次握住她的手。「谢谢妳。没错,那有帮助。他──」她突然停下,看向天空。

  「可绒?」瑞心问。

  「灵,」她说。「在天上。」

  「我什么都没看到,」芮心皱眉向上看。「有星星在动吗?」

  「不,不是星灵,」可绒说,「是阿帕利奇托寇亚阿。洛奔叫它运气灵。」她皱眉。「它们在天上盘旋,不断飞往海面的方向,接着又绕回来。它们不喜欢我们耽搁时间。它们希望我们继续旅程。」

  「等一下,」芮心说。「我以前看过运气灵和天鳗一起飞行,但现在天上一只都没有啊。」

  「喔!」可绒说。「妳不知道吗?我看得见灵,就算它们不想被看见也一样。这是种天赋,赐予我的家人,还有其他一些亲戚。」她用手指着。「我总共算到有十二只运气灵。」

  「真有趣,」芮心说。「这就是为何灿军带妳一起来的缘故吗?」

  「嗯,」可绒说。「我想还因为洛奔要博取我的好感?也许吧?总之是这样没错。我本来有点不确定,但被说服了。灿军和露舒希望我负责观察可能与艾米亚有关的灵,所以我就来了。」她微笑。「妳不知道终于能这样说话到底有多棒。」

  好吧,又厘清了一个谜团。可绒在这里的理由真相大白了。但芮心不理解为何灿军要守着这些秘密──除了他们替雅烈席卡工作以外。看起来保密是他们的基本行事准则。

  妳也和赛勒那公会合作,芮心提醒自己。雅烈席人不是唯一把信息当成武器的人。

  「可绒,」一个想法出现在她脑中。「妳能够分辨出藏在幻象中的人吗?也许他不是人,却用织光术伪装成人?」

  「我⋯⋯应该没办法,」可绒再次瞥向天空。「我们一定要继续旅程,不是船长光主。这些灵不是高等神,但很接近了。它们要我们前进。但我们一定要小心⋯⋯」

  营火边传来一阵呼叫,辉欧挥手要可绒回去──他正替她顾着炖菜──她因此告退赶紧跑回去。芮心搅着碗里的食物,放入口中,却突然无法享受其中的风味。

  以某种奇怪的角度来说,她感觉自己被困住了。困在对自己的期待、以及担忧目前状况已超出自身能力所及的想法之间。她是为了要证明自己,所以才顽固地坚持下去,导致众人陷入危险吗?弗廷感觉正好在错误的时间去当官了。他的水手需要他,而芮心无法好好承接他的工作。

  她也很担心叽哩叽哩。但让这么多人陷入危险,只为了拯救一只动物,这样做对吗?雅烈席卡女王和可绒都鼓励她继续前进,但要对流浪帆号船员人身安全负责的并不是她们,是芮心。

  她需要照顾他们。就算他们不信任她、不敬重她也一样。她必须成为弗廷认为她是的那个女人。无论如何。

  洛奔、辉欧与露舒离开营火走向她,中断了她的反思。今晚到目前为止,坐远一点并没有让她达成想独处的目标。

  芮心藏起自我怀疑,戴起贸易商人的面具,点头欢迎他们。他们接近时正以雅烈席语低声说话。

  「他还是很内疚,」洛奔正说着。「但我很担心这个状况。『辉欧啊,』我告诉他,『你每次做三明治的时候,都会不小心把面包夹在中间呢。你要怎么把法器恢复原状啊?』」

  「真的,」辉欧承认。「中间面包好吃。」

  「你的手指会湿掉耶!」洛奔说。

  「湿掉手指好吃。」辉欧说。

  露舒不理会他们,在芮心的椅子旁蹲下。

  这是她比较舒适的一张椅子,上面铺着软垫,也比轮椅稍宽一点。椅子够大也足够坚固,足以让露舒从椅子下看到另一边。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执徒没等她回应就钻进椅子底下开始作业。

  芮心一阵脸红,将裙子紧压在腿上。她会介意。一般人并不了解芮心有多么将椅子视为身体的一部分。把玩她的椅子就像是在触碰她的身体。

  「事实上,」芮心说。「我希望妳先问过我,露舒执徒。」

  「我问了⋯⋯」

  「提问,然后等我响应。」

  露舒愣住,接着从椅子底下钻出。「啊。我道歉。娜凡妮光主的确告诫过我有时候举动轻率。」她跪坐起来。「我想在您的椅子上做一些尝试。和法器有关的。请问我可以继续吗?」

  「可以。」芮心说。

  露舒往前靠,继续她的作业。尼柯力靠近,用眼神询问芮心是否需要帮助。芮心摇摇头。还不需要。

  「露舒执徒?」洛奔问。「我不禁注意到,妳还没向芮心光主或我解释妳打算做什么。」

  「你说的话已经抵得上我们两人份了,洛奔。」露舒回应。

  「哈!」辉欧说。

  洛奔咧嘴一笑,将一只手放在头顶。「人得把所有话都试过一遍啊,姐仔。这样才能知道哪些组合比较好,哪些比较差。」

  露舒在芮心下方某处咕哝一声回应。

  「话就像是食物,」洛奔坐在附近的石头上。「你必须全部尝过一次。而且食物也会随时间变化,你知道吧。吃起来的味道。说起来的意思。」

  「改变的是人,」露舒说。「是你的口味变了,不是食物变了。」

  「不是啦,是食物。」洛奔说。「因为我还是我啊,妳看。我一直都是我。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事情──我就是我。所以如果有东西的味道变了,我唯一能确定的结论就是它尝起来不一样,对吧?所以改变的是食物。」

  「嗯哼,」露舒说。「⋯⋯洛奔?」

  「怎么啦,姐仔?」

  「你⋯⋯请别人读了庇里亚底斯的《内省论》给你听吗?」

  「没,」洛奔说。「怎么了?」

  「因为你刚刚听起来就像在拥护⋯⋯」

  「拥护?」他说。「我还没结婚呢,姐仔。我怀疑因为洛奔实在太大──现在可是至少又多了一只手臂──所以女士们拥不来了。」

  「算了,」露舒说。「芮心光主,我确实该先好好解释的,我为此道歉。事情是这样的,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是在我们看到山提德的时候吗?」芮心问。

  「嗯?喔,不是,我那时候在小睡。不,今天早上这两个逐风师偷拿了我的信芦去玩。」

  「更正一下,」洛奔说。「是辉欧拿去玩。我是负责任的那个表亲,负责在他弄坏东西的时候嘲笑他。」

  「是这样啊,」露舒说。「所以,这项天才的发现要全部归功给辉欧啰。」

  「全部都是他⋯⋯」洛奔停顿。「天才?」

  「天才?」辉欧问。

  「他把一点铝箔留在装置内部了,」露舒说。「结果以一种非常迷人的方式干扰了结合宝石。」她从芮心的椅子下退出,站起身向远处挥手。

  芮心的椅子震了一下。

  「喔!」露舒说。「我也应该要预先提起这件事,对不对?娜凡妮一定会对我很生气。这些宝石连结到船锚及炼条──别担心,不是主锚!我们可不想把妳送去平流层。看看那边的那棵树,有看到吗?我请水手去拿了一个比较小的锚,然后用绳索挂在树枝上。」

  远处,一名水手在对他们挥手。芮心可以看见附近的树上挂了一个锚。露舒往天上指,接着水手对绳子做了些什么──

  芮心的椅子立刻升到两呎高的半空中。她大叫一声,双手马上紧抓住扶手。旁边石头上的叽哩叽哩终于醒过来,抬起头啼叫。

  「感觉很不稳,」芮心说。「这样摇晃是正常的吗?」

  「不正常,」露舒面露笑容。「辉欧,你想通自己做了什么吗?」

  「它⋯⋯摇晃?」他接着睁大眼睛。「它摇晃!摇晃──左右晃!」他用芮心听不懂的贺达熙语惊叫,接着抓住露舒的手,几乎无法控制自身的兴奋。

  洛奔坐着,双手抱胸。「有人能跟我解释一下摇晃有什么好开心的吗?」他扭动自己的屁股。「不过,看起来确实是挺有趣的。独一无二的洛奔认可了摇晃。」

  「我能碰妳的椅子吗,光主?」露舒问。「稍微把妳往旁边推?」

  「动手吧。」芮心说。

  露舒轻推芮心的椅子──而它移动了,她往侧边飘了数呎。

  「这应该不可能的!」芮心说。「妳说──」

  「没错,」露舒说。「结合红宝石理当要完美对应另一半的动作。要让妳左移两呎,我们应该要把锚右移两呎才对──但没人这么做。」

  芮心浮在空中,试着搞清楚这代表的意义。

  辉欧以贺达熙语说了什么,将一只手放在头顶。两只惊叹灵接连在他身后爆发。「这改变⋯⋯所有事。」

  「嗯,也许不是所有事啦,」露舒说。「但没错,这至关重要。芮心,铝干扰了结合效应,使其变得不平均了。这一对红宝石依旧会传递垂直运动,但不会传递水平运动,所以妳会随着锚的位置上下移动,却可以依妳的意思往任意水平方向移动。」

  「我需要一根杆子,」芮心挥着手。「看看我能不能自己办到。」

  洛奔在附近的落枝堆里替她找了一根枝干。她用树枝稳住自己,接着──咬着嘴唇──她用力推石面。

  成功了。她在空中移动了数呎,就好像她驾着单舟在水面上滑行那样。她必须用树枝停下自己,因为在她开始移动后,只有空气阻力能稍微减缓她的速度而已。

  她试着转过椅子,但它抵抗旋转。她多花了点力气,还是成功地用杆子将自己推回原位。

  「嗯,」露舒说。「妳得旋转锚才有办法转向。在这个架构中旋转运动还是结合在一起的;也许我们可以对铝多做点实验,看看能不能改善这点。不论如何,这已经是非常惊人的进展了。」

  「妳的意思是说,」独一无二的洛奔站起身。「藉由弄坏妳的法器,辉欧同时也改善了它?」

  「纯粹靠运气而发现的科学进步,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洛奔灿军。」露舒说。「这让我不禁思考起我们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创新,只因我们在搜寻的是不同的东西,便忽略了成果。

  「如果我没有正在思索芮心光主的椅子,可能就不会理解辉欧灿军做的事有什么价值。正因她的困境引起我的兴趣,所以当他把坏掉的信芦交给我时,我才⋯⋯光主?您还好吗?」

  他们一起看向芮心,在他们说话时,她几乎已无法克制自己。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倏地掉了下来。叽哩叽哩啼叫,向上跳跃,拍动翅膀让自己的嘴巴咬住椅子。芮心一手抱起她,另一手则抓着树枝。

  「我很好,」她在眼泪与悦灵之间尽可能维持自尊地说。「我只是⋯⋯」她该怎么解释?她感受到了两年以来都不存在的自由。一般人总是昂首阔步,不必担心自己成为别人的累赘。当一般人觉得自己打扰到他人而想离开时,从来都无需待在原地。他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芮心却很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

  「嘿,」洛奔抓住扶手稳住椅子。「我敢说感觉一定很棒。这是妳应得的,大姥。」

  「你怎么能确定?」芮心说。「我们才认识对方几个礼拜而已。」

  「我看人很准的,」洛奔咧嘴笑。「再说,这是所有人都应得的。」他向她点头,一个小小的风灵变成独臂青年的形状,在洛奔头上飞着。或者⋯⋯不,那不是风灵。是别的存在。

  灿军灵。这是第一次有灿军灵出现在芮心眼前,而他以看似非常正式的方式向她鞠躬,接着他分出好几个分身,全都在对她挥手。

  「请原谅鹿艾,」洛奔说。「他有点怪怪的。」

  「我⋯⋯谢谢你,鹿艾。」她说。

  「我现在要把宝石从椅子上拆下来,光主。」露舒说。「我们未来至少要用三颗来维持稳定,我想要把底座再加强一点。在那之后,我们还要想个办法让妳能够命令船锚在船上某处上下移动,由妳自行决定是否需要悬浮。」

  「是的,当然。」芮心抓紧叽哩叽哩,被迫回到平凡的地面,珍贵的宝石被夺走。她承受得住的。更好的未来就在眼前了。她看见了独立,那实在太美了。就算她只能在甲板上沿着栏杆自由移动,依然是很大的进步。

  而过去数月来以信芦提供她众多帮助的那些人?向她分享她们研发的器具,鼓励她朝着独立自主前进的人?她很快就能报答她们了。喔,飓风的她一定会。

  「我想这代表我要失业了。」尼柯力走近说。

  芮心为他感到一股担忧。「现在这只能让我在船上移动,而且前提是如果真的成功。我想我还是会需要你强壮的双臂一阵子,尼柯力。」

  然而他在微笑。「没什么比失去这项工作更棒的了,芮心光主。」他低声说,接着犹豫了一下。「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发现。你们应该要尽快用信芦将信息传递出去。如此一来,即便这趟远征出了什么事,这项发现也不会因此失传。」

  「很明智的建议。」芮心望向逐渐暗下的营火。夜已深了,他们很快就需要回到船上过夜。今晚没有飓风,身处不熟悉的地点时,在海上过夜会比在岸边扎营来得安全。「事实上,露舒执徒,妳应该现在就通知其他人。请不要耽误时间。」

  芮心下令返回流浪帆号,所有人都开始收拾。露舒听从命令,独一无二的洛奔则是在向水手解释刚刚发生的事。

  尼柯力蹲在她的椅子旁。「光主,」他说。「我知道以我的位阶不该僭越浅眸人的事务,但是⋯⋯」

  「说吧。」芮心说。

  「您介意告诉我早些时候食角人所说的话吗?」

  「我们讲到了灵,还有她的神明。怎么了?」

  「前几天晚上,」他耳语着,「我偷听到她说了一些可疑的话。她很希望远征能够继续。她感觉太积极了,有哪里怪怪的,就好像⋯⋯我不知道,光主。就好像我们在步入某种陷阱。」

  「我想你怀疑错人了,尼柯力。」芮心说。

  「也许吧,也许吧。」他点着头。「但早先,她是警告您要谨慎一点呢?还是鼓励您继续前进?」

  「她鼓励我谨慎地继续前进。」芮心说。「这一点,她和雅烈席卡的加丝娜女王、娜凡妮王后,还有芬恩女王都一致,大家都希望我们能成功。」

  「但他们却都藏着秘密、欺骗我们。」尼柯力说。「我知道我是无名小卒,光主,但如果我带着食角人打算对我们不利的证据回来的话,您会同意有地方不对劲吗?」

  「我想会吧。」芮心说着皱起眉头。尼柯力为什么会如此担心?不过⋯⋯可绒的确是用只有她看得见的灵来当作芮心应该继续前进的证据,而娜凡妮也确实向芮心隐瞒了一些事。至少已知事证有一项。或许还有更多?

  但没道理。可绒是和灿军一起来的,他们信任她。为什么娜凡妮要请求芮心执行这项任务,又要阻挠她?除非他们没有她想象的这么团结。

  又除非⋯⋯

  这激起了她的怀疑。

  「谢谢你,尼柯力。」她说。「你很明智,向我提醒了这些。」

  「我担心我们被他们当成傻子耍,光主。」他悄声说。「我不喜欢被操纵执行灿军的任务。也许我们应该回头?」

  「你先去取得证据。」芮心说。「至于现在,先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跟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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