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星光之路
瓦西娅可以感觉波札每一蹄的震动，彷佛她才是垂死之人。母马左闪右躲，避开士兵和谢尔特，甚至跃过一头死马。而瓦西娅则是紧抓着哥哥，抓着反常装了血的头盔，并且祷告。
最后他们总算离开了战场，将四面八方的喧腾抛在身后，隐入沿河的森林中。他们在小灌木丛里找到一个安静之处，离战场并不算远。打斗声似乎粉碎了天与地。瓦西娅感觉自己听见熊在大笑。
灌木丛比沼泽略高，瓦西娅在哥哥滑落马背之前及时先下了马。沙夏的重量差点让她趴进水里。瓦西娅使尽全身力量才撑住他，将哥哥放在湿软的土上。沙夏嘴唇发青，双手冰冷。
她望着头盔里的水。让死人复活，但他没有死。莫罗兹科──莫罗兹科，你在哪里?
沙夏抬起目光看着瓦西娅，却视而不见。或许他看见星空下出现了一条路，一条没有回头路的路。「瓦西娅?」他喊道，声音气若游丝。
瓦西娅只腾得出两只手。她用毛皮斗篷抹去哥哥脸上的血与泥，扶着他的头靠在她的腿上。
「我在这里，」她说，再也止不住泪水盈眶。「你赢了。罗斯人一定会胜利。」
沙夏眼睛一亮。「我很高兴──」他说：「我──」
他微微转头，忽然定住了目光。瓦西娅顺着他眼神望去，只见死神正在等候。他站在那里，坐骑在他身后，形体淡如薄雾。瓦西娅凝望着他，两人默默无语。她曾经苦苦哀求，曾经斥责他来接走她爱的人，但她现在只是看着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如剑一般穿透了他。
「你能救他吗?」她低声道。
死神只是微微摇头作为回答。但他还是走上前来，依然没有开口，跪在她身旁。他皱着眉，双手捧成杯状，掌心涌出清澈洁净的水，将水滴在她哥哥的脸上。水所及处，伤口、瘀青和泥垢瞬间消失，彷佛被洗去一般。瓦西娅同样不发一语，默默协助他。两人缓缓稳稳动作着。瓦西娅松开脏污破裂的盔甲，让莫罗兹科用水淋过沙夏。最后她哥哥的脸和身体都干净了，不再有伤口脏垢，感觉像是睡了，睡得平稳安详，无忧无伤。
但他没有复活。
瓦西娅伸手去拿头盔。
莫罗兹科不安望着她的动作。微弱的盼望在瓦西娅喉间跳动、燃烧。「这真的能让他起死回生吗?」
莫罗兹科面露难色。「对。」他说。
瓦西娅举起头盔，斜斜对着哥哥的嘴唇。
莫罗兹科伸手拦住她。「先跟我过来。」
瓦西娅不晓得他的用意，但还是牵住了他的手。两人手指相迭交握，瓦西娅发现自己来到生命之后，来到那满天星斗的森林之路。
她哥哥就站在那里等着。脸色有些苍白，眼里星光闪闪。「沙夏。」她说。
「妹妹，」他说：「我还没跟妳道别，对吧?」
瓦西娅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但感觉他身体冰冷而遥远。莫罗兹科望着他们。
「沙夏，」瓦西娅急切地说：「我有一样东西能让你起死回生，让你继续活着，回到我们身边，还有狄米崔。」
沙夏望着远方，注视那条星光之路，眼里似乎带着渴望。瓦西娅匆忙道：「这个，」她举起撞凹的头盔。「把它喝了，」她说：「你就会复活。」
「但我死了。」他说。
瓦西娅摇头说：「你不必死。」
沙夏退后道：「我见过死人起身，我不要变成那样。」
「不会!」瓦西娅说：「这不一样──这个──你会像伊凡，童话里的伊凡那样。」
但她哥哥依然摇头说：「这不是童话，瓦西娅。我不愿赌上自己不朽的灵魂，在离开生命之后重返人世。」
瓦西娅望着他。沙夏脸色宁静悲伤而坚定。「沙夏，」她喃喃道：「沙夏，求求你，你可以复活，可以回到谢尔盖身边，回到狄米崔和欧尔嘉身旁。求求你。」
「不，」沙夏说：「我──我已经奋战过了。我为之送上性命，而且甘愿如此。接着轮到其他人让我的牺牲有价值了。现在我的牺牲落在狄米崔肩上，还有──还有妳的肩上。捍卫这片土地，守护它的完整。」
瓦西娅望着他，完全无法置信，脑中闪过无数疯狂的念头。在活人的世界里，她或许能逼他饮下那水，可是──可是……
这选择不属于她。她想起自己在同一件事上为姊姊作主时，欧尔嘉的愤怒，想起莫罗兹科说过的话：这不是由妳决定。
瓦西娅努力稳住声音。「这是你的希望?」
「对。」她哥哥说。
「那么──愿神与你同在，」瓦西娅溃不成声。「你如果──如果见到爸爸──还有见到妈妈──跟他们说我爱他们，说我虽然流落远方，却没有忘记。我──我会为你祷告。」
「我也会为妳祷告，」她哥哥说，接着忽然笑了。「再会了，妹妹。」
瓦西娅点点头，但无法说话。她知道自己垮着脸，但还是拥抱了哥哥。她往后退开。
接着莫罗兹科轻声说道，只是不是对她。「走吧，」他对沙夏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