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一地堡
夏绿蒂又开始睡在一个箱子里,就像当初睡在冷冻舱里一样。不过,这个箱子不会冷,也没有一扇结了霜的窗户,而且也没有淡蓝色的管子插进她的血管里。这个箱子里没有前面那些东西,而睡在里面也不会做甜蜜的梦,不过也不会在恶梦中惊醒。那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铁箱子,在里面翻滚的时候会嘎吱嘎吱响。
现在,无人机的搬运台车变成她的家了,可是,台车太矮,没办法在里面坐起来,而且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且一片沈寂。后来,接连两次,她听到箱子外面有脚步声,显然有人在追捕她。那天晚上,她整夜待在里面不敢出来,一直在等他们回来,可是,他们大概是有太多楼层需要搜查。
她每隔几分钟就会翻身,让自己舒服一点。另外,她出去过一次,因为她实在憋不住了,恐怕会尿湿工作服,不去上厕所不行。
当时,她沿着走廊走到底,探头看看操控室里面的无线电有没有人动过。她本来以为他们可能会把无线电拿走,还有唐诺的笔记,不过,那些东西都还好端端的盖在塑料布底下。夏绿蒂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过去拿起档案夹。这东西太重要了,绝对不能丢。于是她匆匆回到箱子里,把那些笔记塞进角落里,然后整个人缩成一团,忽然又回想起哥哥被人用脚踹的情景。
她回想起伊拉克。无数个黑夜里,她躺在床铺上,弟兄们进进出出,有的去执勤,有的回来休息,她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听到弹簧床垫的嘎吱声。在黑夜里,她会感觉特别脆弱,感觉自己比无人机独自在天上更孤单。在空荡荡的营房里,感觉就彷佛夜半来到空荡荡的停车场,听得到远方传来的脚步声,可是却找不到钥匙。此刻,躲在狭小的台车里,感觉也差不多,就像夜里睡在黑漆漆的停车场,或是睡在全是男人的营房,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遭遇。
她睡得很不安稳,睡得很少,于是,她用脖子和肩膀夹着一把手电筒,看唐诺那些笔记,希望这些枯燥无聊的东西能够帮她入睡。在无边的寂静中,她又回想起在无线电里听到的那些事。又有一座地堡被摧毁了,当时她在无线电里听到他们那种惊慌失措的口气,说门被打开了,说毒气跑出来了。她哥哥曾经说过,他只要按下按钮就能够放出那种毒气。她听到朱丽叶的声音,听到她说大家都死了。
她在其中一个档案夹里找到一张小小的地图,上面有很多编了号的圆圈,有些圆圈上面被划了一个叉叉。夏绿蒂心里想,很多人住在那些圆圈里,可是现在,其中又有一个圆圈里的人都不见了,被画了一个叉叉。而现在,就像哥哥一样,夏绿蒂忽然觉得自己跟那些人好像产生了某种联系。她曾经和唐诺一起听那些人在无线电里说话,听唐诺诉说他多么渴望和他们取得联络,而其中一个地堡有人肯听他说话,还教他怎么入侵计算机,找出真相。有一次,她问唐诺为什么不和其他地堡联络,他说那些地堡的负责人靠不住。他们可能会出卖他。从某个角度来看,她哥哥和那些地堡里的人一样,都是叛徒,而现在,他们都完了。这就是叛徒的下场。此刻,在无边的寂静与黑暗中,就只剩下夏绿蒂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翻阅哥哥的笔记,可是脖子夹着手电筒太久,越来越酸痛。箱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她已经满身大汗,全身衣服都湿透了。她睡不着。这里和冷冻舱不一样。她一直看那些笔记,看得越多,就越了解哥哥为什么那么焦虑,为什么那么渴望采取行动,摧毁这个系统。他们都被困在这系统里。
她饮食都很节制,小口小口的吃喝。藏在里面,虽然实际上只有几个钟头,感觉却像好几天那么漫长。后来,她又觉得想上厕所了,这时候,她决定溜进操控室,再试一次无线电。她迫不及待想打开无线电,听听那边的状况,那种欲望跟想尿尿的冲动一样强烈。有人还活着。第十八地堡的人想出办法穿过地底,到了另一座地堡。有些人还活着,问题是,他们能撑多久?
她按下把柄冲马桶,听着上面水管哗啦啦的水声。接着,她冒险潜入无人机操控室,没有开灯,摸黑掀开无线电上面的塑料布。此刻,第十八地堡的频道只听得到阵阵噪声,而第十七地堡也一样。接着,她又调了十几个频道,终于听到有人在说话,这才确定无线电没问题。于是,她又把频道调回第十七地堡,继续等。她知道,她可以这样无穷尽的等下去,等那些人进来看到她。她看看墙上的时钟,时间是半夜三点多。她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因为现在应该没有人在找她。但问题是,这个时间应该也没有人会收听无线电。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按下通话钮。
「喂。」她说。「有人听到吗?」
她本来想说出自己的身分,说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可是想了一下,担心第一地堡的人可能会监听所有的频道,怕会被他们会听到。万一被他们听到了,会怎么样?除非他们有办法透过中继器追踪,否则他们不可能知道她传讯的位置在哪里。但很难说,说不定他们真的办得到。不过,那座地堡已经被画了一个叉叉,排除在名单外,照理说,他们应该不会去监听。夏绿蒂把工作台上的工具挪开,找出一张唐诺给她的清单。那是地堡的排名表。那张清单最底下的地堡都已经被摧毁了──
「妳是谁?」
无线电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夏绿蒂抓紧麦克风,忽然有点担心,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地堡的人在用这个频道。
「我是……你是谁?」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妳在底下的机电区吗?妳知道现在几点吗?现在是半夜啊。」
底下的机电区。那是其他地堡的结构,不是第一地堡。夏绿蒂认为这个人应该就是幸存者之一。不过,她担心可能还是有别人在听,所以她说话必须很小心。
「对,我是在机电区。」她说。「你们那座地──你们上面那边怎么样了?」
「我想好好睡一觉,可是柯妮叫我们一定要打开无线电,她可能会跟我们联络。我们一直忙着搞水管,上面土耕区这里已经开始抢东西分地盘。妳是谁?」
夏绿蒂清静喉咙。「我想找……我想跟你们的首长说话。我想找朱丽叶。」
「她不在这里。她不是在妳们底下那边吗?如果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建议妳明天早上再呼叫吧。还有,告诉柯妮,我们这边需要更多人手。如果有农夫的话,赶快派一个上来。还有运送员。」
「呃……没问题。」夏绿蒂又看看时钟,看看还要几点才天亮。「谢啦。」她说。「我晚点再呼叫。」
那个人没回答。夏绿蒂暗暗纳闷,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想跟他们联络。她根本帮不上他们什么忙。难不成她以为他们可以帮她吗?她打量着这部自己组装的无线电,看着基座上散落着多余的螺丝钉、电线和工具。跑到外面来风险很高,可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关在台车里,感觉更恐怖。她渴望把握机会和他们联络,那种渴望已经掩盖了她内心的恐惧,她反而没那么害怕被人发现。再等几个钟头,她就会再试一次。这段时间,她打算先去睡一下。于是,她用塑料布盖上无线电,忽然有点怀念营房里那张床铺,不过,她终究还是躲进那部密不透风的台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