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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普林姆村 7

  「芮秋有时会给我们有益处的东西,有时却会制造足以毁掉我们所有人的东西。老实说,并不是芮秋故意这么做,而是她的植物造成的。换句话说,问芮秋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和芮秋签下了合约,但这项合约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因为它的基本前提……迟早都会结束。」

  听到智秀小姐的话后,我的心脏像是遭到重击。「结束」二字指的是这个村子吗?我知道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说村子可能无法持续下去,还说村子可能已经走到了极限。

  「那么,智秀小姐妳也认为这个村子正逐渐走向终点吗?所以才会教我制作分解剂的方法,对吧?」

  智秀小姐并没有回答我,而是稍微弯下膝盖,视线和我相对。

  「其他人这么说吗?」

  「从藤蔓植物开始繁殖之后,这么说的人就增加了。各种说法都有,好像大家的想法都不一样,以前都没看过大家吵得这么凶。」

  「是吗?他们说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我把过去从村民口中听到的意见选几个告诉智秀小姐。自从大家亲眼见证芮秋的植物不仅能抵抗落尘,还能保护村子免于落尘的侵害后,有些人就主张要说服芮秋,把这些植物带到村子外。无论是要和圆顶城市进行交易,或者向圆顶城市的科学家提议进行后续研究与大规模栽培,都认为不能只限在村子内种植这些植物。戴妮强力鼓吹这种主张,说普林姆村在某种程度上只能算是临时停留的避难所。但也有人说,一如往常在这里生活才是上上之策。最近哈露和戴妮的意见不一致,所以一见面就会起口角。

  听完我的说明后,智秀小姐问:

  「娜欧蜜,那妳怎么想呢?」

  「我的想法很明确。我们必须守护普林姆村,这个村子外头太恐怖了。我亲眼见到圆顶城市的人是怎么对待彼此的,他们绝对不会为了弱者而让位,也绝对不会有想要拯救人类的念头之类的。如果我们把对抗落尘的植物带去给他们,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发了横财,进一步夺走所有植物,然后把我们全部都杀了。」

  「是啊,没错,娜欧蜜,我也同意妳的想法。」

  智秀小姐点点头说道。

  「圆顶内的人绝对不会做出为人类着想的事情来,因为能进入圆顶的人,都是那种能冷眼看着别人死亡的人。对人类来说最不幸的,莫过于这种败类成为最后的人类。现在的我们已经走在灭种之路上了,这是注定的命运,就算圆顶的人能存活到最后好了,用膝盖想也知道,那种人所打造的世界是撑不了多久的。」

  我很开心智秀小姐同意我的说法,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有些意外。

  「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必须把植物带到外头。」

  「为什么?」

  智秀小姐陷入短暂的沉默,接着再度开口:

  「来到这里之前,我见过许多替代共同体。大家依循的模式都一样,刚开始大家打着崇高理想的旗帜齐聚一堂,像是标榜乌托邦共同体啦,或者以宗教为中心,甚至也有以猎人为主的团体,再不然就是期盼和平共存的人。大家都是因为无法在圆顶城市内找到答案,才会编织起在圆顶之外寻找替代方案的美梦。但无论是哪一种,最后都瓦解了。圆顶外头没有什么替代方案,但圆顶内就有吗?不是的。正如娜欧蜜妳说的,圆顶内的世界更残酷骇人,大家为了生存而封锁圆顶,为了连塞牙缝都不够的资源而屠杀他人。那么,现在该怎么做呢?」

  我怔怔地看着智秀小姐,她也与我对视,一脸认真地说:

  「就是铲除圆顶,让所有人都以不完整的状态在外头生活。那么,这是完美的替代方案吗?当然也不是了,因为相同的问题依旧会发生。尽管如此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们非做点什么不可。维持现状是不可能的,我们面对的是早已注定的世界末日。不断尝试做些荒唐的事情,才能带领我们前往更好的地方。」

  我不懂智秀小姐究竟在说些什么,到底该如何铲除圆顶,还有要如何让所有人在外头活下去……

  「但是普林姆村没有崩溃瓦解,这里也是个替代方案啊。只要有芮秋的植物,我们就能平安无事,只要对抗来自外部的攻击就行了,我也会一起作战的。」

  听到我的话后,智秀小姐陷入了沉默。我带着迫切的心情说:

  「我喜欢这个村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以后也不会有。过去待过的每个地方都太吓人了,只有这里不一样。」

  智秀小姐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凝视着我。

  「娜欧蜜,我很开心妳这么说,但……」

  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盯着我许久,接着突然伸手弄乱我的头发。

  「是啊,娜欧蜜,妳说的没错,要是我们能永远住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呢?世界都还没灭亡呢,就已经想到末日,的确是不怎么恰当。」

  说完后,智秀小姐突然转移了话题。

  「妳对制作分解剂有信心吗?如果妳有信心能喝下亲手制作的分解剂,那就等于大功告成了。」

  「嗯……我挑战看看。」

  我把分解剂倒进杯内,至少表面看起来还算有模有样,但等到我把杯子凑到嘴巴前,还是不免心生犹豫。

  「算啦,今天就到这吧。」

  智秀小姐笑嘻嘻地把杯子从我手上拿走了。

  「下次再试吧,到时一定就无懈可击了。」

  直到藤蔓植物也不听除草剂的使唤,大举蚕食整片森林之后,村子内也跟着拉起紧急警报。如今不只是菜园,就连室内栽培的作物也奄奄一息。粮食配给缩减为两天一次,村民必须靠营养胶囊维生才行。

  无人战斗机成天警报声大作,入侵者频频出现,每天夜里村民都会把那些清除标志后的尸体带到溪谷,让他们随溪水漂流。有些人似乎认为,继续维持现状只是在做垂死的挣扎。刚开始只是有人小心翼翼地在村民会议上提起,后来这种想法却逐渐在大家的心中扎根。虽然孩子们不会参与战斗,但大家都很敏锐地察觉到全村笼罩在不安与恐惧之中。如今,再也没人开怀大笑。

  智秀小姐和大人们每天都忙着用手推车搬运武器,后来很快地就出动所有停放于地下仓库的悬浮车,接着靠驾驶悬浮车移动,在森林边界埋下地雷。夏安低声提出警告:

  「大家最好别轻易想着要出去,地雷不长眼,可不会区分谁是入侵者,谁又是自己人。」

  全世界覆上了一层死亡之尘。到邻近废墟去寻找物资的人说,人类能生存的区域已急遽减少。为了避免外部危及自身,圆顶城市以更加残忍不人道的方式屠杀入侵者,就连小村落也遭到圆顶城市派来的机器人大肆破坏。据目击者所言,只要是能捞到好处的,都会被圆顶城市掠夺一空,留下来的就只有尸体。落尘暴风侵袭普林姆村的次数渐趋频繁,而封锁村子并在地下避难所等待暴风过境的时间也慢慢拉长了。从两天变成三天,接着又变成了五天。从森林往外眺望时,周围的区域总是罩着浓浓的赭红雾霾,后来则彷佛化成一片血海,什么也看不见了。

  想在落尘暴风的魔爪中幸存下来,就不能没有藤蔓,但这藤蔓却又使他们陷入饥饿的绝境。刚开始看起来无限美好的蓝光细尘,如今则成了痛苦的根源。有些人开始指责那些耐性弱的人,要他们主动离开村子,智秀小姐为此大动肝火,警告要是有人敢再明目张胆地说出这样的话,绝对不会善罢干休。争执虽逐渐平息,但怀疑一旦萌芽了,就不会轻易消失不见,而阿玛拉也明显变得沉默寡言。

  就在村民分组前往废墟寻找发电机的那天,有一辆从村子出发的悬浮车彻底失去了踪影,而搭乘这辆悬浮车的是亚宁和米丽儿。刚开始大家以为她们是遭人挟持或被攻击了,但透过无人机留下的纪录,是亚宁亲自驾驶悬浮车前往北方圆顶城市,与此同时,保管在仓库的种子、幼苗和作物不翼而飞的事实也跟着曝光了。有人强力主张应当追踪亚宁与米丽儿的下落并置她们于死地,夏安则强烈反弹说,大家都是一起生活好几年的伙伴,怎么下得了手?关于这些逃亡者,智秀小姐没有发表任何言论。根据传闻,亚宁拿种子来交换圆顶城市的入住权,甚至还有人说圆顶城市有亚宁的远亲。听到这消息,哈露气得全身发抖。

  「她们只顾着自己求生,背叛了我们!」

  「但反正那些植物也无法在森林外生长啊。亚宁究竟在想什么?」

  「她们一定会不择手段,什么方法全都用上。一旦得知植物无法在森林外头生长,圆顶的人就会来占领这片森林吧。亚宁出卖的不是只有植物,而是整个村子。」

  逃亡者的消息,无疑是在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上火上浇油。

  「所以当初就应该拿作物和圆顶城市进行交易啊,就是因为被关在这里,所以才会无解。到底要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以为这样做,外面那些人就会大发慈悲地饶过我们吗?」

  戴妮和哈露两人也吵得更凶了。每次经过会馆时,就会看到她们拉高嗓门,对彼此大呼小叫。

  每晚阿玛拉都会一脸疲惫不堪地回到家,看到她的表情,心情变得好奇怪。阿玛拉要比任何人都想来到这里,比任何人都想留在这里,为什么我们无法在任何地方落地生根,也没有一个地方能永远存在?

  「姊姊,妳不是说,死也要死在这里吗?我啊,还记得那句话喔。」

  阿玛拉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却什么话也没说。

  我不断地思考和智秀小姐的对话。智秀小姐教我如何制作分解剂,也说应该要把植物带到外头,但她的意思好像和戴妮不同。戴妮说应该把植物带去圆顶城市,但智秀小姐却说圆顶城市并不是我们的替代方案。

  假如我们决定要把植物带出去,那么该带往哪去?假如不是圆顶城市,究竟我们能去哪里呢?

  分解剂制作课程中断了。智秀小姐必须为突袭做好事前准备,也必须保养机器,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我犹豫了很久才去了小屋一趟,但大门却是锁上的。

  山坡上传来智秀小姐的声音。智秀小姐站在温室前对芮秋怒吼,听起来像是在哭喊,又像在哀求。

  「我知道妳为什么这样做,也明白妳的心情,但我们不能继续待下去了。我发誓,只要妳愿意,我什么都……」

  我看不到站在玻璃墙后头的芮秋露出何种表情,也无法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刚开始,我以为自己正在一点一滴地了解这里,了解世界,但此时此刻,我什么都不明白了。

  回首当时,离别来临之前,曾经有过非常短暂的祥和日子。大概维持一周左右吧?又或者是十天。相较于之后普林姆村面临的无数状况,那样的和平转瞬即逝,却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那天我和哈露坐在会馆前平坦的岩块上欣赏晚霞,不过就在几天前,无人侦察机的警笛声响个不停,装载武器的无人机也不断发出轰炸声,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可是却像作梦似的,突然有好一段时间外界都没有再入侵。在此之前,菜园早已因藤蔓植物而变得一塌糊涂,但阿玛拉在森林中找到不少能吃的果实,因此我们难得能以新鲜蔬果填饱肚子。

  散发蓝光的细尘在空气中慢悠悠地飘扬,我看着那些染上蓝光的植物心想,痛苦总是伴随着美好的事物而来,又或者,是美好的事物往往与痛苦如影随形。这是同时为村子带来生与死的植物所传达的真实,无论是哪一种,我都逐渐成了无法随意赞叹眼前这幅美景的人。

  难得填饱了肚子,整个人也跟着慵懒起来,而微风又凉爽得恰到好处。这份静谧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教人暂时遗忘了那些残酷可怕的事,就好像战斗和饥饿都不曾发生过。「好想就这么闭上眼睛入睡啊。」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哈露突然清了清喉咙,发出「啊、啊」两声。

  「妳干嘛?」

  哈露对我露齿一笑,接着便自顾自地唱起歌来了。

  歌曲的旋律听起来很陌生,而哈露似乎也数度忘词,不时加入了哼唱与莫名其妙的歌词。大家都停下手边的工作,听着哈露唱歌。夜幕降临,散发光芒的浮尘在空气中飘扬,而哈露的歌声就这么穿了过去。说实在的,哈露的歌声并不怎么美妙,但听起来却柔和明亮而美好,足以使我们的心平静下来。歌声结束后,大家都笑着给予掌声,哈露则是面露得意地耸了一下肩膀,再度坐在岩块上。

  就在此时,我发现智秀小姐的身影,她拉着手推车走下山丘,却突然中途停下。她带着略为讶异的表情看着我们,我朝着她挥手,要她赶快过来,接着智秀小姐便缓缓地拉着手推车来到我们面前。

  「妳有听到哈露唱歌吗?唱得很棒吧?她说自己参加过试镜,原来不是在说谎呢。」

  「是啊,我在剧场时早就看出哈露的实力了。」

  就在阿玛拉与戴妮两人叽叽喳喳的时候,很奇怪,我却觉得智秀小姐的目光看的是其他地方而不是此处。而且,人明明就在这里,智秀小姐却彷佛在缅怀过去似的。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但智秀小姐的样子却让我耿耿于怀。

  沿着村子道路设置的小灯一个接一个亮起,智秀小姐将手推车上载满的植物逐一堆放在地面上,接着把我们都叫了过去。眼前有好几种植物,包括装进有成排孔洞的木板的幼苗、装在小袋子的种子,甚至是已经生出细长根茎的植物,但数量最多的还是藤蔓植物。

  「要是有朝一日你们离开了这里,就替我在外头种植这些植物,特别是这些藤蔓植物。那么就算没有圆顶的庇护,也能靠它们支撑一阵子。」

  我留心地看着藤蔓植物。它们和几个月前大家种植的植物很相似,但茎杆似乎要更结实一些。哈露在一旁插话问道:

  「为什么妳认为我们会离开这里?」

  听到哈露的问题,智秀小姐突然发起楞来,但随即露出浅浅的微笑。我觉得不太寻常,因为智秀小姐身上总是散发的某种刚毅气质似乎消失了,此时的她看起来既脆弱又悲伤。

  「我不是认为你们会离开,而是在说万一发生这种状况。这种藤蔓是能让外界打造出相似环境的唯一办法。就算我们无法再守护这个地方,有了它就能打造出其他普林姆村。」

  我似乎能明白智秀小姐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如今也明白了为什么她总是要做出离开此地的假设,以及教导我如何制作分解剂。智秀小姐是看着这幅景象,同时想象着这幅景象的结局。

  「但是对我来说,只要有这里就够了,我不想再打造其他普林姆村。少了这里,还有这里的人,那就没有意义了。」

  哈露点头,对我的话表示赞同。

  「没错,我们不会离开这里的。再说了,外面也不是祝福之森呀。」

  智秀小姐听到我们说的话后感到略为吃惊,然后愉快地笑了。在一旁的我和阿玛拉也对哈露的话不断点头称是。

  事实上,我的心中也早有个底,知道普林姆村不会永远存在,但反复说着要留在这里,就能带来一股安心感。

  智秀小姐用她那平时惯有的淘气语气反问:

  「不过,还是要答应我喔。就算不是在这里,我们也可能再次相遇呀。要是有个能待下的地方,要是那里也有植物的话,好好想想看吧。」

  「不知道耶,我会想一想的。」

  我笑嘻嘻地说,但直到最后都想回避这个约定。智秀小姐也没有再过问,而是露出微笑,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

  刚开始来到普林姆村时,我并没有去思考所谓「永远」这档事。我和阿玛拉需要眼下能保命、明日能安居的地方。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地就以为这个地方也会走到永远,我们的庇护所坚不可摧,然而,森林外头的世界时时刻刻在崩解,灭亡彷佛乌云般笼罩在我们头顶上,一天比一天浓烈,只不过我们不愿抬起头,对其视而不见罢了。

  不久后,戴妮离开了村子,大伙儿直到早上才发现戴妮的家空无一人。戴妮把房间内的画作全部带走了,唯独一张,大咧咧地被留了下来。那是哈露的肖像画。

  哈露气愤地冲过去,说要把画作给撕了,是阿玛拉又是好言相劝,又是轻轻拍抚,她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接着,她把画作揉成一团,丢到了角落。哈露先是嚎啕大哭,咒骂起戴妮,直到哭累了、骂累了就倒在一旁,过没多久,她又开始咒骂起戴妮。在一旁的我,把阿玛拉安抚哈露的过程看在眼里。

  「戴妮是想追求自己的方式。也就是说,关于如何延续这个村子,她和我们的意见不同。」

  阿玛拉小心翼翼地说道,但哈露的语气很果断。

  「这个问题我们争很久了,戴妮根本不打算听我说什么,最后还抛弃了我,这个卑鄙的叛徒!」

  哈露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睛说:

  「我会留在这里,直到我死为止。离开这里,那边又会有什么?圆顶城市的人难道就会接纳我们吗?大家是怎么守护这座村子、怎么守护温室的……」

  我认为,人们守护的不只是村子,也包括了温室。在人们受伤、死去与离开的过程中,芮秋一次也没有走出温室。难道真如大家所说,芮秋是为了拯救人类才待在温室吗?她是否至今仍如智秀小姐所说,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呢?我总忍不住一再想起智秀小姐说的话。

  「只要芮秋有意愿,她就能成为全人类的救世主。」

  但芮秋自己想要成为救世主吗?

  我抬头望着温室,依然觉得那间温室宛如一座神殿,只是,如今我所得到的结论是:倘若守护神殿的人做鸟兽散,神殿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在所有故事都来到结局的那天,离别骤然降临了。但我认为,待在普林姆村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想象最后一天会是什么模样。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浅,在睡梦中翻来覆去。我梦到某天落尘突然消失,圆顶城市的大门敞开,而我们依然留在普林姆村。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藤蔓将我一圈一圈缠绕住,然后我忽然听见了用力撞击门板的声音。

  「娜欧蜜!」

  阿玛拉摇醒了我。

  「我们得出去!马上!」

  我连衣服都还来不及穿好,就手忙脚乱地冲到了外头。整个村子弥漫呛鼻的浓烟,也能感觉到灼人的热气。我虽希望这只是一场梦,烟雾却呛得我猛咳不止,光是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惨叫声,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森林纵火──是入侵者、企图占有森林的人。一个必须奋身抵抗、有人不幸死去、有人痛苦惨叫的夜晚再度来临了。

  我等着阿玛拉告诉我,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吧,虽然至今都是大人在作战,但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挺身对抗吧,然而阿玛拉只是拉着我的手腕逃跑,什么话也没说。不祥的预感让我心头一沉,灯光下能看见阿玛拉红了眼眶。

  原先保管于地下仓库的悬浮车全停放在会馆前,大伙儿都聚集在空地,但分给每个人的却不是武器,而是庞大的布袋。大家把布袋塞进了每台悬浮车内。

  「我没办法离开,我不走!」

  哈露大叫着抵抗,夏安于是使出蛮力让哈露坐上车。没人替武器装上子弹,如今大家都打算逃亡,打算离开村子。这个村子,将会遭到入侵者无情的摧毁与践踏,留在这里的人也将一个也不剩了。

  我早已习惯了逃亡,离开也已是家常便饭。为了求生,把炮击声与惨叫声抛在脑后并死命狂奔,也早就不足为奇了。只是,为什么偏偏这出戏码又得在这个地方上演?为什么非得是今天不可?

  人们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就分道扬镳,悬浮车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出发。我们必须趁着剩下的无人战斗机扰乱入侵者的视线时离开。四面八方都被烟雾包围,无法确认是谁留了下来,又是谁离开了。阿玛拉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们必须现在离开,要搭的车子在那。」

  「姊姊,不行,等一下。」

  有人朝这边跑了过来。虽然阿玛拉用力抓住了我,但我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从烟雾中走出的那个身影。是智秀小姐。

  「娜欧蜜!现在不走的话……」

  阿玛拉看起来非常着急,但依然轮流看着我和智秀小姐,什么话也没说。我的心脏彷佛被重重地击了一拳。

  「怎么……怎么可以这么突然?」

  在放声大哭的我面前,智秀小姐露出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智秀小姐妳不是也不想离开这里吗?也没给我告别的时间。」

  「娜欧蜜。」

  「最后一堂课也没上完……」

  「听我说,娜欧蜜。」

  智秀小姐稍微弯下腰来,好与我视线相对,就像在小屋还有实验室时那样。

  「这并不是最后。」

  我边擦眼泪边看着智秀小姐。

  「从现在开始必须进行实验。记住我教妳的,还有过去我们在村子做的一切。这次,我们所到之处都会是这座森林与温室,我们要改变的不是圆顶内,而是外面的世界。尽可能跑得越远越好,接着打造出另一个普林姆村,知道了吗?」

  我这才明白悬浮车上装载的布袋是什么。此时智秀小姐正在要求我答应她,无论去哪里,都会种下芮秋的植物,让它们在所有土地上蔓延开来。

  「我无法保证会成功,因为状况可能会更糟,但要是娜欧蜜妳希望的话……」

  「那我们能再次见面吗?要是打造出另一个普林姆村的话,到时就能见到妳吗?」

  我抬头看着智秀小姐问道,但她却只是一脸哀伤地望着我,没有给予任何正面回复。智秀小姐似乎急着想说些什么,只是那些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这短暂的沉默让我理解了智秀小姐的内心想法──她尊重我,因此不愿在我面前说谎。

  「我会的。」

  我再次说道:

  「我跟妳保证,我会种下这些植物。」

  浓雾掩住了智秀小姐的脸庞,所以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我明白智秀小姐不愿意说出的真相是什么。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所以我也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就在我转身打算跟着阿玛拉离去之际──

  「娜欧蜜。」

  我连忙转过头看着智秀小姐。

  「妳制作的分解剂很完美,现在……」

  就在这一刻,炮击声与悬浮车的噪音盖过了智秀小姐的声音,再也听不清楚了,但我知道,那是智秀小姐在对我做最后的告别,还有她说的应该是:「别怀疑妳自己。」

  呛鼻的烟雾瞬间窜进了鼻腔,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阿玛拉在一旁拉住我的手臂。

  「必须出发了!」

  我像是被推开似的往后退,随着阿玛拉上车了。关上悬浮车的车门后,车体随即飘浮在空中。最后一次转过头时,智秀小姐依然望着我,但不久后烟雾越来越浓烈,彻底掩住了她的剪影。

  我缓缓地将身体贴在椅背上,却怎样也止不住哭泣。

  我把心都交给了这个普林姆村,它却无法走向永恒。虽然老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但我总盼着终点永远都别来临。不过我也早就明白,就算我离开了这里,我的心还是会留在此地,说不定会成为这辈子永远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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