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尽管囚禁真相,它必定能找到逃走的路。
——杰柯.诺索普神父
世人仅仅听见「神音堡地牢」这五个字就会胆寒颤栗。各式各样的传说都有:恐怖的拷问室,一进去就会消失在黑暗中的土牢,犯人被铁链悬在阴冷潮湿的牢房墙壁,吃的是发霉面包以及老鼠肉。
但事实上神音堡的监狱很干净整齐,虽然房间称不上舒适却有日照和通风,囚犯每天还可以在广场稍事运动。一天三餐,也有足够饮水或盥洗用水。
监狱位在伸入内陆海的岬角半山腰,因此三面设置高墙,剩下的一面是大海和峭壁,跳下去注定粉身碎骨。广场周边有三座哨塔,整个设施面积不算大,只有牢房区和两栋小建筑,一栋是狱卒宿舍,另一栋是仓库。管理人犯也由圣克雷武僧团负责。
罪大恶极的囚犯会被监禁在牢狱内,至于因为「密誓」而来但没犯下重罪者其实是安排在客房。受到密誓限制的可能原因很多,例如调查圣艾妮丝修道院惨案时,杰柯神父也曾透过密誓来审问当时在附近最早目击下界人的船员,他们早就获得释放。杜孛衡量目前状况,暗忖神父和他的骑卫安德爵士都被关起来,代表事态糟糕到极点。
杜孛在门口接受盘查搜身。他带着一个随身写字桌,也打开给武僧检查,里面只有笔墨与纸张。
「我代表主教长来审问杰柯神父。」杜孛说。他将主教长的命令拿出来给对方看,那个僧侣读了两遍,态度迟疑,似是对最后一句话很不解。
「杰柯神父不在这里。」他回答。
「那就带我去见他。」
僧侣犹豫地说:「必须得到僧正同意。」
「麻烦您了,弟兄。」杜孛说。
假使僧正又询问主教长,杜孛可就惹祸上身。他内心波涛汹涌,外在却维持平静无波。
圣克雷武僧团的僧正人高马大、肌肉纠结,头发是铁灰色。他凝视杜孛,面无表情,那张脸很瘦削,双颊和眼窝都凹陷下去,目光深邃,什么也不透露。看着五官一动不动、好似没有情绪的人,杜孛也猜不到对方有什么念头,不免脉搏加速、肠胃微微痉挛。僧正究竟打算答应,还是要将杜孛打入大牢呢?
最后僧正终于招手,示意杜孛跟随。僧正脚步跨得很大,杜孛腿不长,只能尽力追赶。他本以为应该进入牢狱,没想到僧正开了另一扇门,通往人犯活动的广场。
僧正快步穿过广场,杜孛被挂在腰间的写字桌妨碍,行动颇为迟钝。两个人走到担任狱卒的武僧平日休息的小宿舍,一栋方方正正的石造小屋,朝着海的那面开了几条小窗。
这下子杜孛大概猜得到怎么回事了。僧正推开前门,里头有个小厅供僧侣们祈祷、冥想或研究之用,中央设置圣克雷祠堂,有一尊祂的雕像站在祭坛,最明显的特征是金色长发。雕像前面总是点着蜡烛。
小厅里面有一扇门,上面施加了繁复的术构,杜孛看了大为赞叹。僧正加以移除,然后要杜孛进去。这里本来是武僧睡觉的卧室,却被改建为两间牢房,没有墙壁只有铁栏杆,狱卒时时刻刻看得见囚犯的一举一动。也没有窗户,只有准备床和尿壶给他们。
看见僧正出现,守在门口的僧侣赶紧起身。
交换眼神以后,守卫就先出去了,只留下杜孛和僧正在里面。
「杰柯.诺索普神父,」僧正朝牢房内开口:「安德.马特尔爵士。」
安德爵士躺在床上看书,注意到杜孛进来,阖上书本、丢在床铺上站起来。
骑卫的职责就是保护秘术院人员的安全,所以陪同他们执行极度危险的任务。安德爵士年约五十岁,和杰柯神父在各地游历约二十年左右。杜孛最怀疑的是,教会以什么名目合法囚禁他呢?因为骑卫对于保护对象的行为并没有约束力,反而必须听命行事。就算杰柯神父犯下异端邪说之罪,安德爵士可否称为共犯?这是法学上很微妙的问题。
安德爵士个头高、身材也健壮,一副军人风范。不久之前,遇上敌人以逆术炸弹攻击秘密会议房间时,他救过杜孛的命:安德要大家都去找掩护,自己则捡起炸弹往外面走廊丢,差不多一秒钟之后就引爆了。此刻再度相见,杜孛朝骑士微微鞠躬,表示没有忘记救命之恩。
但安德爵士还是皱起眉头。「神父,」他语气带着警告。「有客人。」
四十好几的杰柯神父中等身高,之前一头的褐发,现在几乎全白了,原本出家人剃的圆顶也慢慢长出来。之前见面他胡子刮得很干净,今天却有了胡青。杰柯原本是弗芮亚人,但宗教改革以后他离乡背井来到珞榭。此外,神父是大家口中的异人,也就是最厉害的术匠,民间说法是术力在他们指尖流动。的确,杰柯神父是当代最高明的法术使用者之一……或许也是最古怪的一位。
看见神父跪在地上,手里拿着粉笔,杜孛不免觉得画面诡异。他靠过去仔细看看,原来神父正在绘画术构。杜孛定睛之后赫然发现墙壁、地板上都布满术构,但是他看不懂究竟是什么功能的术式。看到出神时,杰柯却暴躁地低吼,袖子一挥就抹去刚才画下的东西。
僧正在一旁没有任何反应,这同样使杜孛很不安,自己的计划受到很大的干扰。他的目标是要与神父私下谈话。
首先杜孛朝僧正鞠躬,试探道:「多谢您,僧正大人,不过您不必在此等候,我自己和人犯谈话就好。」
「不可能。」僧正直截了当地回答:「无论何时都必须有人看管。囚犯是异人,牢房根本关不住,唯一可以确保杰柯神父不脱逃的办法就是随时盯着,所以我不会离开。」
杜孛心里责怪自己,觉得早该料到才对。一般要囚禁术匠,手段是墙壁上设计了特殊术构,犯人就算想要施展法术脱身,术力也会先被吸收消失。
但是那种做法对杰柯神父这种异人就派不上用场,他们根本不需要绘画术构,只要集中精神就能驱动术力。然而正因如此杜孛更觉得奇怪,杰柯神父为什么到处画图,看起来又没起什么作用。
「我们已经给过两人机会,请他们对上帝发誓不会尝试逃狱。」僧正补充。「但是两人都拒绝了,并主张自己没有得到公开审判的机会,认为遭到监禁不是公正的处分。」
怎么可能公开审判呢,杜孛暗自叹息。
他瞄了僧正一眼,忖度那张冷漠面孔底下究竟藏着什么想法,这个人到底效忠哪一方?圣克雷武僧团的信念是服侍对象唯有上帝,杜孛希望是真的,他也只能姑且一试。
「不如您在门外守着?这么一来,要是他们真有什么行动,您可以立刻反应,我一叫您也会听见。」
僧正不发一语地打量杜孛,杜孛则默默忍受,庆幸自己对得起良心,否则面对对方好像可以穿透灵魂的目光很难熬得过去。最后僧正找不出毛病,就走到房门外,但并没有带上门。杜孛当然很想自己关上,但僧正愿意妥协就很幸运了,运气不能一再考验。
他拉了卫兵的板凳到杰柯神父的牢房前面,坐下以后将随身写字桌放在膝盖上,往门外瞥一眼,开了桌子,取出笔墨纸张。
「神父,主教长身边的爪牙杜孛要来审问你了。」安德爵士语气很尖锐。
杰柯神父抬起头,蹲坐地上、手在袍子抹了抹,黑色布料沾满白粉。他笑容可掬。
「杜孛先生,真高兴又见面了,尤其你居然带了纸笔来。我正希望可以说出自己所知,找人记录下来。」
「我可以先请教你在做什么吗?」杜孛观察那些术构。
「他在尽己所能地确保我们两个会被绑在木桩上烧死,」安德爵士说得很酸。「神父,你还是别讲话得好。」
「亲爱的安德,我犯了那么多罪、违了那么多法,再来几条也无所谓。我正在研究逆术。」神父回答。
杜孛觉得汗毛竖起,十分不自在地偷看门口,僧正跪在圣克雷神殿那里,也许是为大家的灵魂祈祷着。
神父察觉他的视线,若无其事耸耸肩。「主教长不可能放我出去,那我不如就把时间拿来研究逆术。总有人得做这件事,只可惜我担心这些知识来得太慢太迟。」
杜孛觉得审判官随时可以丢把火到自己脚下了。他已经看到太多,足以成立异端罪名,但既然如此他干脆就继续按照计划进行,于是铺好纸、墨水罐放在桌面的小槽,压顺了纸张却没有动笔。
「神父,你发现什么?」
「我发现教会禁止逆术是个天大的错误。」杰柯态度严厉起来。「逆术就像夜晚一样,本质并不邪恶。夜晚是白昼的相反,逆术就是一般术式的相反而已。」
说完以后,他又手脚并用跪在地上,指着画在靠近栏杆的图案。
「你看看这个,」杰柯说:「逆术的基本结构和我们从小就学过的一样,是由地、风、水、火,还有生与死这六种基础术印组织而成。」
「但都是反过来的。」杜孛注意到。
「你眼力很好。」神父口吻很欣慰。「逆术使用的基础术印和我们的版本就像照镜子那样的关系,再加上一点点细小差异罢了。而这些术印连结以后就能形成各种术构,不过连结的型式我觉得非常聪明。但你说得没有错,回归本质而言,就只是六种基础术印颠倒过来。」
「可是逆术为什么可以运作?」杜孛追问,却还是没有拿起笔。
「我示范给你看,」杰柯神父手指在地板点了点。「先生,你认得这个术构吗?」
「就是当初差点炸死我们的炸弹。」杜孛回答。
「那么你能够分析出术印怎么组合吗?」
「可以,只有一个例外。」杜孛伸手一指。
「好极了,先生!」神父的喜悦口吻简直像是遇上了好学的学生。「这就是『第七印记』。逆术在六种基础术印之外,多加上了一个。」他忽然郁闷地摇摇头。「只不过目前我只是可以画出来,还没有办法启动。」
杜孛觉得非常有趣,再次观察散布在地板和墙壁上的术构,联想到小时候学数学要解的题目。现在他可以在每个术构里面找出谜一般的第七印记了,不过找不出规律,有些摆在前端、有些在中间,有些在末尾。
「这些术构都起不了作用。」神父语气沮丧。「第七印记太奇怪了,在我研究出它代表什么、如何与其他六印互动之前,都不可能施展逆术。」
「这样最好,」安德挖苦道:「免得把我们都炸死在这儿。」
「以前的圣人们掌握了这个秘密。」杰柯没搭理骑士。「我从龙族取得的书籍里提到有Roed和Raeg这两种术力性质,圣玛莉和她的同伴也是从龙族那里学会逆术,而且留下了文字纪录。」
说到这儿,他狠狠朝着僧正那里瞪一眼。「武僧团抢在我有机会研读之前就没收那些资料。我得想办法拿回来!」
随即杰柯就望向杜孛。「先生,主教长很信任你,请你说服蒙丹,告诉他事情很紧急!」
杜孛摇摇头。「抱歉,神父,你的要求我办不到,那些书籍已经送进禁书书库了。」
杰柯神父表情一沉,暗骂「白痴」,低头看看术构,耸肩叹气,然后站起来。
「但是你过来找我们,应该不是为了了解逆术才对吧,杜孛先生。」神父说:「既然是来讯问,我也乐意配合。」
他走向杜孛,安德爵士见状后摇摇头,回到床上继续看书。
「安德爵士,麻烦你也听我说。」杜孛开口。
安德瞟了一眼,眉头紧蹙。杜孛调整板凳位置到两人中间。
「两位,珞榭面临重大危机,」他说:「国家存亡系于一线。你们应该知道一个叫做艾蒂玟、外号『女巫』的人物?」
神父脸一垮。「冤家路窄。她又干了什么坏事?」
「破坏了斜阳宫。」
杰柯面色更难看。「请详细解释吧,先生。」
杜孛便说明了艾蒂玟如何以假身分混入宫中,还带了年轻人伪装成侄子,他判断那男子是女巫的门徒,也是被称为「巫师」、施行血术的连续杀人犯。然后描述了艾蒂玟如何将另一种类型的逆术「炸弹」用于王宫的浮槽,目前术匠还紧锣密鼓赶工维修,不能力挽狂澜的话,宫殿就会坠进下面的大湖里。
「国王和宫中的居民呢?他们知道自己身陷险境吗?」安德爵士非常震惊。
「大部分贵族去避暑了。」杜孛说:「国王陛下知道危险,但表现出君主气度,坚持留到最后。」
「艾蒂玟呢?」神父问:「逮到她了吗?」
「虽然局势已经惨澹至此,接下来我要说的居然还能更加恶劣……她逃亡了,而且还掳走苏菲亚公主。」
杜孛描述巫师如何骗取公主芳心,说服她远走高飞,声称前往龙族领地可以结婚,艾蒂玟将以「监护人」身分陪伴。赛席璐女爵得知公主私奔,立刻追赶过去。
「她不是一个人去追吧?」安德大惊失色。
「请放心,爵士,」杜孛回答:「你的朋友柯诺.欧赫尔特爵士陪着她。」
「感谢上帝!」安德激动叫道。
杜孛继续说:「女爵已经有了线索,写信给亲信达壬先生。当然,内容是暗语,里面的第一个讯息是艾蒂玟前往弗芮亚,她请我警告……嗯,我们的共同朋友。」
杰柯口吻凝重。「你照办了吗?」
「已经处理好了,神父。我想确实有必要。」
神父点点头。「愿上帝垂怜我故国同胞。」
「信上还说了什么?」安德追问。
「后面一段讯息,就连达壬也不敢确定自己理解正确。他认为女爵的意思是公主被别人带走,到了一个以看守者圣多明尼克为名的修道院,位于奥斯卡迪亚山脉内。」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修道院或这个圣人。」杰柯神父说。
「安德爵士呢?」
他摇摇头。「看守者多明尼克,看守什么?」
「看守地狱之门。」杜孛回答,并且转述了故事。「僧侣们去那里击退恶魔、封锁那道门。」
「修道院兴建的年代是?」杰柯神父忽然问。
杜孛有点讶异。「大概暗潮纪二十五年,也就是黑暗时代快要结束的时候。怎么了?」
小牢房里,神父双手搭在身后来回踱步、自言自语,杜孛很努力想听见。
「所以在奥斯卡迪亚山脉有一座纪念看守地狱之门的圣多明尼克修道院。奇怪的位置、奇怪的圣人、奇怪的时代,那个时间点教会自己的存续都快耗尽资源了,而且恶魔攻击村落这种故事也很不可思议。」
他一直在栏杆和墙壁之间这短短的距离上来回。杜孛望向安德爵士,爵士只是耸耸肩。
「我也想不通。」
但是杰柯神父脚步骤然静止,视线射向远方,越过了铁栏杆,穿过牢狱,也许也超越了几百年的时空。他又猛然转身,黑袍扬起粉笔灰,走回来握紧铁条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上帝慈悲!杜孛先生,要是我猜想正确,教会犯下了不堪入耳的重罪!」
杜孛这才端着写字桌,拉板凳到神父面前。
安德爵士虽然被铁条挡着,也尽量凑过去。
「神父,你的猜测是?」
杰柯摇摇头,抿紧了双唇,眉毛低垂、神情极度阴郁。
「我们假设格拉瑟瑞克岛沉没以后,岛民透过某种方式回到上面的世界。他们可能不是搭乘船只,而是走上来的。」
「这代表他们要从世界的底部爬上来!有可能吗?」杜孛很怀疑。
杰柯耸耸肩。「目前我们已经知道像萨费尔河一类的河川最后会流入大洞,成为地底河以后在地下凿出巨大的空洞,所以单纯论可能性的话,厉害的探险者当然有可能从下界穿过洞窟,顺着河水一路回到上面的地表。」
「对上帝而言,一切都有可能……」杜孛的语气还是半信半疑,但仍旧以自己发明的暗号记录听见的情报。
「姑且假设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杰柯继续解释:「也就是岛上的人回到地面。他们一定欣喜若狂,觉得可以拯救同胞,只要都带回地上,就不必再过黑暗艰苦的生活。到达邻近的村庄以后,他们告诉当地人自己的故事,很可悲的是这故事犯了禁忌。」
杜孛的手颤抖了,在纸上留下一大点墨汁。他瞥向门口,真希望自己在另一侧。太迟了,已经听见太多。
安德爵士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神父,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呀!这意思是指控教会明知道底下有人存活,但是置之不理?」
「我对教会的指控更甚于此。」杰柯表情阴沉。「想想看,教会宣称逆术是魔王的武器,但实际上就是靠逆术的力量才击沉那座岛屿。他们以为岛上所有人必死无疑,秘密永远不会被揭露,没想到居然有人能生还。教会要如何解释自己居然与魔王联手,让不计其数的无辜百姓惨死?根本没办法。所以教会捏造了恶魔出现在山中的故事,将隧道出口封起来,建立一座修道院,派驻僧侣看守所谓的地狱之门。」
「我不信。」安德冷冷地说。
「我信。」杜孛语气很哀伤,将写了字的纸揉起来。「我早就察觉主教长想保护某个很黑暗可怕的秘密,也因为一直独自承担,健康状况才日渐恶化。」
「蒙丹宁愿看着再次有无辜百姓惨死,也不愿意将真相公诸于世。」杰柯神父骂得响亮,没特别压低声音,接着叹口气说:「我怀疑他并不知道圣多明尼克修道院的僧侣任务失败了。」
「什么意思?」安德问。
「下界人曾经找到路上来,」杰柯一脸怅然说:「同一条路当然可以再走一遍。」
「所以他们进入那座修道院了?」安德满面惊愕。
「不然我想不出其他他们将公主带到那里的原因。而且我还没有分析出对方为什么想要公主,也许只是当作人质。」
「果真如此的话,赛席璐和柯诺是朝着敌人的据点冲进去,我却没办法警告他们!」安德惨叫。
「上帝的手会指引他们,也会保护公主。」杰柯神父说:「要有信心,他们一定能平安。」
「那么你觉得艾蒂玟去弗芮亚又是为了什么?」杜孛问。
「杀戮、破坏、混乱、灭亡。」杰柯口吻很凄凉。
「神父,你曾经见过她,」杜孛态度急切。「你应该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她吧。」
杰柯望向墙壁上的逆术术构。「杜孛先生,我上次失败了。说真的,我不确定我自己还是任何人有办法——」
「被关在这里,谁会有办法呢。」安德讽刺道。
杰柯耸肩以后又卷起袍子,跪着拿粉笔继续在地板上画术构。
安德站着干瞪眼。「神父,我们得想想办法,画图没有用!」
「除非你想得出怎么离开这个没人出去过的监狱,安德爵士。否则,我除了画画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安德叽哩咕噜骂了些最好别给人听见的话,气得跳回床上,脸埋在掌中,但眼睛瞪着天花板。
杜孛收好桌子和笔墨,与两人道别,往门口走过去。
僧正上前挡下。
他不意外。得知这么可怕的秘密,主教长很可能连监禁都免了,直接处决自己。然而经过很难熬的几秒钟,对方却开口:「愿上帝与你同在。」
杜孛大感错愕。圣克雷的僧侣们仅在必要时出声,平时不闲聊,客套的祝福也包括在内。
僧正打开前门,他回到阳光灿烂的广场。
「唔——」他闷哼。
离开了监狱,杜孛沉思下一步如何行动。该做的事情很明显,问题是有没有勇气实行。
相较于亨利.瓦勒斯伯爵或玛裘林女爵,虽然三个人都是情报网络的大头目,杜孛的人生却黯淡许多:没有暗杀人,没有易容过,没有乘海盗船偷渡,没有受到战地轰炸,就连上门要求决斗,或者在他咖啡里面掺砒霜的事情也完全没发生过。
被枪打中有过一回,但只是意外。当然上次差点被炸弹给收拾了。这两次经验太骇人,所以杜孛也更相信还是平顺就好,没必要冒险。
眼前却是例外。他可以派手下去做,但是这么重大、牵连如此之广的要务,就算自己的亲信也没办法彻底信任。杜孛的计划已经构成谋反,而且若能成功,谋反也不过是诸多罪名之一罢了。
他全速离开神音堡,进入悠登城旅店以后先写信给达壬,告知吉尚上校与维伦纽夫先生两人没有进入神音堡一事,并将搜索任务委托对方处理,主教长发出的赦免令和这封信包在一起以后找人连夜送进王宫。
之后他饱餐一顿,喝了些平价的酒,该安排的都安排好,祈祷过后上床睡觉。
隔天杜孛独身出发,进行或许是他人生第一次、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大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