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危机中会有转机。
——尤韩.奥菲森
马车停在斯帝芬诺家门口,达壬走了下来,逗留一阵整理了心思才进去。这一趟他要将杜孛信上说的坏消息转告班瓦,也就是斯帝芬诺、罗德里戈和逮捕两人的红袍僧侣都没有抵达神音堡。
老管家还卧病在床。虽然医生诊断出心脏病,不过根据医生每天给达壬的报告,状况已经稳定,并且一日比一日好。
其实医生说班瓦的体能已经足以继续日常工作,但老人家却嚷嚷说他很不舒服,坚持留在床上休息,会有修女读书给他听、陪他玩牌,还会送餐过去,甚至帮他拍枕头。
达壬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现况。得知斯帝芬诺失踪,他会不会因为太过操心而再度发病呢?可是达壬需要询问班瓦是否听见什么线索,或者斯帝芬诺有没有与他联系。
达壬已经与圣克雷的武僧谈过。他还大胆地直接登门拜访武僧团设置于埃夫勒城的支部,也见到了当地的女性领导人,对方虽然愿意见面但不肯回答关于斯帝芬诺和罗德里戈的问题,连武僧随人犯下落不明一事都口风很紧否认到底。逼不得已,达壬只好出示国王赦免令的副本。
「假如你们找到吉尚上校和罗德里戈先生,请注意贵团僧侣没有将两人带回监禁的权限。若能对两人提供援助,并且立刻通知我,我会十分感激。」
对方不为所动,只是微微鞠躬。达壬只能放弃,离去时一肚子火。
达壬拉起龙形门环,轻轻敲了几下。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年轻仆从过来应门,接过达壬的帽子和斗篷,带他穿过昏暗寂静的屋内进入病人的房间。班瓦坐在床上,周围从书本到小桌上的一碗水果,要什么有什么,加上一位修女在旁边看顾。
「病人康复得很好,」修女回应着达壬的提问。「刚刚用餐全部吃完了,有水煮鸡胸冷盘、蛋奶冻当作点心,以及一小杯淡啤酒。」
班瓦乍看一脸乖巧模样,可是修女没注意时就做鬼脸摇摇头。达壬听见好消息表示松了一口气。
「有人来陪他聊聊天也不错。」但是修女语气一冷。「不过,达壬先生,提醒你一下,无论他用什么理由说要和白兰地,千万别答应。他只有每天就寝之前可以喝一小杯。」
班瓦躺下让修女为他拉上毯子,低声道谢后目送修女端着盘子走出去。修女的头巾晃来晃去,而她一关上门,班瓦立刻甩开毛毯,迅速跳下床。
「我给你倒杯白兰地,」他匆匆走到放了水晶瓶的桌子边。「这是女爵阁下馈赠的,我从来没有喝过滋味这么好的酒。」
「班瓦!」达壬吓了一跳大叫道:「你应该躺下休息啊。」
「啧啧!我好得很,还不是修女给我吃那些什么鬼玩意儿。淡啤酒、冷冰冰的水煮鸡胸肉,那是人吃的吗?」班瓦不满地闷哼。「不知情的人大概以为我还是襁褓里的娃儿吧!先生,你知道他们晚上给我吃什么吗?吃粥!就只有粥!我还有力气站起来走路都要感谢上帝了。」
达壬婉拒了白兰地,说自己在中午没有习惯饮用烈酒。
「那我可要喝一点,希望先生你不会介意。」班瓦说:「不喝点酒肠胃很不舒服。」
说完他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回到床铺上放松地坐着。达壬当然记得刚才修女吩咐过什么,但并不认为自己劝阻得了班瓦。
「先生,你有我家少爷和罗德里戈少爷的消息吗?」班瓦语气充满期盼。「听说国王陛下愿意赦免他们可真是叫人安心许多,我心想他们随时可能回来才对。」
达壬拉了椅子坐下。「可惜我这儿没有消息。其实我过来,也是要问你这件事。」
老人瞪着达壬,身子忽然挺起来,白兰地差点溅出。
「出事了,先生!少爷一定碰上什么麻烦!」
「班瓦,请你先不要激动。」达壬说:「目前还没办法确定情况。僧侣和斯帝芬诺、罗德里戈都没有抵达神音堡。」
班瓦倒在枕头上,喉咙一阵呻吟。
「你还好吗?」达壬关切道:「我去叫修女——」
「不,先生,别叫她来呀。」班瓦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却伸手指着酒瓶说:「给我再倒一杯好吗?喝点酒可以平复情绪。」
达壬藏着笑意倒了酒给他,这时候听见有人敲前门,小仆人过去应门。一会儿以后,有个男孩来到这房间。
「班瓦先生,有人想见您,可是不肯报上姓名。」男孩表情不悦地解释:「他说不关我的事,我请他在门口等。」
「知道是谁吗?」达壬问。
班瓦摇头。
「那我过去看看。」达壬说。
出房门时,他注意到班瓦伸手探进枕头底下,取出上膛的手枪藏在床罩下。去前门打开之后,他又吃了一惊,不由得退后半步。
站在门口的人体格之高大壮硕是达壬生平仅见,肩膀与门同宽、必须低头才能钻进来,光头而且没戴帽子,达壬也暗忖尺寸适合这样一个巨人的帽子很难找到。他连脖子都覆满肌肉,穿着法兰绒衬衫打开领子,搭配皮裤、皮背心和厚重结实的雕花皮鞋,颈部缠了一条红色手帕。第一印象岁数是四十出头,站姿非常挺,双手扣在身前、双腿微微打开。
而且他背后另有两个人,看上去居然如同同个模子刻出来的。三人就外形像是码头的粗工工人,可是褐色眼睛散发的光芒、加上浑身带着自信的气势,达壬肯定眼见不能为凭。
「各位好,」达壬开口:「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地方?」
站在门廊那人应当辈份最高,瞟了达壬一眼以后淡淡道:「想见班瓦。」
「他身体不适,」达壬语气一沉。「我可以代为转达——」
「先生,我要说的事情只有班瓦一个人能听,如果你能带我见他,我会十分感激。」对方礼貌地微笑道:「我明白自己站在家门口可不是特别好看,不过如果有必要,我只好不分昼夜守在这里。」
他又朝后头翘起拇指。「我弟兄们也一样。」
三人其实很安分也很客气。即便随便一个人都能将他夹在腋下掳走,达壬也不觉得受到恫吓。但另一方面,他看得出对方态度很认真,如果不配合,他们就会在这儿等到天荒地老。
不过有危难的时候,像这样的人正好是一大助力。达壬不仅意识到这一点,更猜想也许他们是斯帝芬诺军旅生涯中结识的伙伴,直到现在也对上校忠心。
「方便告诉班瓦几位的名字?」达壬问。
「韩氏兄弟。」
「就这样?」达壬又问。
「这么告诉他就好。」
「请稍等。」
达壬回到班瓦房间。「是,呃……韩氏兄弟。」
班瓦眼神露出警戒。「跟他们说少爷不在。」
「开口的那个坚持要见你,可以放他们进屋子里吗?」
班瓦皱着眉头考虑半天。「只要别让他们靠近储藏室就好。上回过来,一下子就吃掉我们一星期的分量。」
达壬笑着回到门口,那三人果然动都没动过。
「三位请进。」达壬说。
韩氏兄弟要驼背才能进来,而且马上将玄关给塞满,达壬必须侧身贴着墙壁。他们目光紧盯过来。
「请问阁下又是?」为首那人问。
「我叫做达壬,效命于玛裘林女爵。」
三人听完连眼睛也没眨,只有其中一个回头望向外头街上有女爵徽章的车厢,彷佛确认他所言是否属实。
「我叫尤韩,」带头那人说:「后面是默韩和艾弗韩。班瓦怎么了?」
「他之前心脏出了毛病,现在好一些,但还是尽量不要造成情绪刺激。」达壬提醒他们。
尤韩神情凝重点点头。「先生,可以的话,请先带我去见他。」说完以后他对两个兄弟吩咐。「你们留守戒备。」
另外二人走到窗户边,稍稍拉开帘子注意街道上的动静。达壬感到奇怪,但还是先领着他们的老大到班瓦的房间。走廊狭窄,尤韩得低头侧身才能穿过,班瓦一看到他就瞇起眼睛。
「尤韩,你来干嘛?少爷不在家。」
「希望你早日康复,」尤韩站稳以后说:「听说斯帝芬诺和罗德里戈被红袍僧侣带走了。」
「还上了手铐,真把他们看成罪犯了。」班瓦忿忿不平。「所以你们到底来做什么?」他马上补充。「午饭时间已经过了。」
尤韩微笑但是没有回答,先看看达壬,蹙着眉头有些顾虑,然后才又对班瓦说话。
「这位先生说他的主子是女爵。简单来说,可以信任吗?斯帝芬诺说过——」
「先别管少爷说过的那些话了。」班瓦很不耐烦。「达壬站在我们这边。」
尤韩听了没再多言。「那这个应该交给你才对,达壬先生。我认为你比较了解如何处理才妥当。」
认出笔迹以后,他赶紧打开那封信。
「是斯帝芬诺。」他对班瓦解释。
「果然!」班瓦很得意。「他没事吧,罗德里戈少爷呢?」
达壬速速扫过信上文字。「两个人平安无恙,秘术院的快艇遭到下界人攻击,僧侣死了,船迫降损毁,不过斯帝芬诺和罗德里戈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他说目前还是身处险境,急需用钱——」
班瓦脸一沉。「这才是少爷啊。永远身处险境急需用钱。也罢,只好我来伸出援手。」老人家忽然就起身,还朝尤韩挥挥手。「小巨人你帮我拿长裤过来——」
结果达壬和尤韩双双上前劝阻。
「先生,你休息。」尤韩轻轻将他压回床铺。
「班瓦,你别费心。」达壬说:「我会立刻把他们接回来。」
班瓦咕哝半天,最后也不得不乖乖坐下。他倚着枕头又端起空杯。「小巨人,帮我倒杯酒吧,觉得心跳得有点快呢。」
脆弱的水晶小酒杯是罗德里戈引以为傲的收藏,在壮汉掌中简直像凭空消失。虽然人高马大,他的动作俐落甚至优雅,倒了一点以后杯子递回给班瓦。班瓦盯着那一小口的量,好像不高兴但匆匆入口。一旁达壬见状,暗忖老人家应该很清楚,修女待会又会过来。果然班瓦将杯子又交给尤韩,交代他拿去「消灭证据」。
「先生,代我看着少爷,别让他又被带走。」班瓦朝达壬背影叫道:「我这心脏可受不了更多刺激了。」
达壬嘴里答应着,经过厨房看见修女在里头喝茶,便请她过去照顾班瓦。男孩取了帽子和斗篷来还给达壬,出去时尤韩追过来。
「先生,如果有帮得上忙的事情请尽管吩咐。斯帝芬诺和里戈平时很照顾我们兄弟。」
另外二人没讲话,但是点头附和。
「谢谢,目前应当无此必要。幸会。」他与三人都握了手,对方态度过分诚恳了,后来达壬揉着手掌觉得指节会瘀青。
翼蜥车驶离,他回头张望,韩氏兄弟并肩走着,似乎一辈子都这样相互扶持。达壬靠着座椅,回想败寇之乱那段历史:布勒公爵发起内战,但注定失败。而战败的结果之一就是朱利安.迪.吉尚赔掉性命。
接着他终于想起自己一直怀疑的环节。布勒公爵夫人有三个侄子。夫人本身是崔斐亚王国索帛格伯爵的千金。夫人的三个侄子也随公爵出征,据信战死沙场。但传闻说他们异常高大强壮,被描述为「小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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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壬根据信上前行,进入位于康斯河畔的悠登城墙内。原本秘术院的快艇该从此地上空经过,朝着东方两百哩外千金。这座城市周围山丘连绵,树林茂密。
悠登历史源远流长,是珞榭国内数一数二,比日光帝国兴起前就已在河岸边形成聚落。几百年来,当地居民以渔业和毛皮为主要收入来源。
古城墙的装饰性大于功能性,人口也多得不得不将住宅区延伸到围墙外的郊区,就连以前每到日落就紧闭封锁的城门也拆除了。
如今行人来去自如。韦斯弗斯港遭到破坏以后,悠登的领导阶层也考虑过兴建新城门,不过商人抗议,表示进出受限一定会冲击到经济,所以提案不了了之。
达壬的翼蜥车停在城墙外。立刻有人过来为翼蜥卸下鞍具、领牠们到兽栏内,他吩咐尽快给食物饮水,黄昏前就要再出发。
悠登城的中心是大教堂广场,顾名思义是大教堂前方铺设石板的开放空间。要找到广场不难,大教堂是市镇内最大的建筑物,还有高过著名围墙的尖塔。当地有个习俗是中午时间所有商家都关门,所有人回家或在广场周围的餐馆进食与休息。
他先很焦躁地在城里头晃荡一会儿,等到大教堂钟声响起,也就是午时已至,达壬就依据斯帝芬诺的指示找到守护渔民的圣赛贝斯谦雕像附近找位置坐下。等了很久,忽然有两个男子接近,模样很邋遢,衣服破旧、骯脏的宽边帽遮掩面孔。
达壬正心想来者不善,四下张望想看看有没有警察,却听见对方开口:「达壬!你在这干嘛?」
「老天,斯帝芬诺是你!」达壬惊呼。
「嘘,别大叫!」斯帝芬诺左顾右盼,回头望着达壬表情很迟疑。「我在这儿等班瓦。」
「他不大方便,」达壬说:「心脏病,但没大碍。」看见斯帝芬诺满面忧心,他赶紧解释。「所以我来比较合适。」
达壬看看始终躲在斯帝芬诺背后的另一人,帽子压得实在太低,他无法判断身分,只好以眼神询问斯帝芬诺。
「这位是……」
斯帝芬诺点点头。
「罗德里戈先生,你没事真是——」他话还没说完。
「别叫我的名字!」罗德里戈压低头和声音。「要是运气不好被宫廷里的人看见我穿这身破烂还得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给你看见就已经够惨了,快发誓你不会说出去,一个字也不准!」
「我发誓。」达壬答应道。
他们都受了伤,罗德里戈嘴唇划破了,下颚又肿又瘀青,连手臂也用块布吊着固定。斯帝芬诺额头一个包,鼻子上有条疤痕。
「真高兴能见到你们,」达壬激动地与他们握手问候。「听说快艇没有抵达神音堡,不得不担心你们有个万一。究竟怎么了?」
「没办法在这儿谈,」斯帝芬诺回答:「你身上有钱吗?我打算逃到龙族领地上,在那还有些朋友可以提供庇护,替我们对主教长抗辩。」
达壬听了一笑。「我身上不只有钱,还有好消息。两位不用逃了,也别担心再被逮捕。经过国王陛下对主教长陈情,他已经愿意特赦你们。」
罗德里戈这下子忘记他要隐姓埋名,抬起头望着达壬,下巴几乎阖不起来。
斯帝芬诺却蹙眉问:「这我就不懂了,国王为什么要插手帮忙?」
「原因不重要!」罗德里戈大大拥抱达壬,用力拍他的背。「太感激你了,亲爱的达壬!谢谢、谢谢!」
「我们先去用餐,再好好解释给你听。」达壬好不容易才摆脱罗德里戈。
他挑了位在大教堂阴里头的餐厅,位置也选在大橡树底下。喝了一杯高级红酒以后,罗德里戈总算没那么惦记自己的形象。
「你们先说说这几天发生什么事吧。」达壬问。
「快艇遭到蝙蝠群攻击,」斯帝芬诺回答:「那三个僧侣当然不是对手。下界人占领快艇想要带走,但是控制不了方向,所以坠毁在南边的森林里。我们装死才逃过一劫。」
「之后就是走路、走路、走路,」罗德里戈插嘴说:「找到大河之后沿着河岸走到这里。至于这段时日我们怎么过活,还是不要告诉你比较好,实在太悲惨了。」
两个人狼吞虎咽,快速分食了一块肉饼,立刻要求追加。
「但是不得不说教会的快艇十分坚固。」斯帝芬诺向后一靠、抛开餐巾。「虽然坠落了,但船体几乎无损,所以我们才活着。」
「我们也得传话到红袍子僧侣们那儿,告诉他们去哪里可以带回同伴的遗体。」罗德里戈态度消沉。「那时候没办法安葬他。」
他叹口气,推开餐盘。达壬见状,明白是转换话题的好时机,于是从口袋掏出两份赦免令副本。斯帝芬诺一脸狐疑地开始读,罗德里戈很快看完以后朝达壬冷笑。
「所以先指控我研究逆术是异端邪说,现在陛下却又要借用我的成果保住他的王宫,可真是曲折离奇。」
斯帝芬诺读完一遍还不够,又读了第二遍,然后抬头盯着达壬。
「主教长赦免我是因为国王这样要求,」他面色阴沉。「一开始主教长捉拿我就没明确理由,现在国王保住我还是没有明确理由,这不合逻辑。」
「政治嘛。」罗德里戈一副明白人的口吻。「不是什么事情都合乎逻辑。」
「但是艾雷瑞克一定有所求。」斯帝芬诺语气严肃。
他不屑地将令状丢在桌上,罗德里戈看了赶紧抢过去按在自己胸口。
「就算有所求又如何,难道你愿意后半辈子住监狱?」
「很难说。」斯帝芬诺回答。
「的确,国王有所求,斯帝芬诺。」达壬坦白告诉他们。「我将你迎战下界人的策略呈报上去了,陛下十分有兴趣,应允提供用以整修伊格纳齐要塞的人力和物力,也会调拨军队给你指挥,希望能够尽快行动。」
「我的策略……」斯帝芬诺一头雾水。「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是你的伙伴戴格告诉我的。我去你家,遇见你的其他队员,他们没事,已经回到翻云号上,也知道我取得赦免令。戴格请我通知你直接到要塞会合。」
斯帝芬诺原本椅子后倾,双臂环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达壬。听到这儿,他终于坐正,拍了桌子、推开餐具,手臂压着桌面。
「以我对你的认识,明白这种事情你不会撒谎,但也不觉得你会说出全部真相。」
达壬再点了一瓶酒。「我没有吗?」
「艾雷瑞克讨厌我父亲还迁怒我,而且他不是心胸宽大的人,把我打进大牢永不见天日的机会他根本求之不得。你没办法要我相信他会主动答应还我自由,就算我母亲说得动他,前提也要她在宫中,所以一定有其他人参与。到底是谁?会是你?」
「不,斯帝芬诺,的确不可能是我。」达壬回答:「我不过是为女爵办事而已,你该感激的对象是王储赫诺殿下。」
斯帝芬诺一听反而更讶异。「赫诺殿下!也就是海军上将?为什么他——我不懂。」
「国难当前,殿下回到陛下身旁担任参谋。」达壬字斟句酌。「你也可以直接对他回报。离宫之前我和他私下会晤过,殿下并不赞同解散战龙旅这决策,并且希望就要塞这件事情与你详谈。」
斯帝芬诺还是盯着他。「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想『多谢殿下』没有这么拗口。」罗德里戈插嘴道。
「你认识王子殿下吗?」达壬问。
「某个典礼上匆匆见过一次而已。」斯帝芬诺回答:「没有受他指挥过,但认识一些他以前的部属,据说纪律严苛、一丝不苟,不过脑袋不像他那蠢老爸,算是相当精明,海军军务也处理得干练。虽然没人喜欢,大家却都尊敬。」
他一边喝酒一边安静思考之后又说:「可是要去协助要塞准备,就得放弃搜寻我母亲。有她的消息吗?平不平安、知不知道位置?」
达壬预料得到斯帝芬诺会追问这件事情,也暗自决定应对之道。倘若直接告诉他女爵信上写了什么,包括地点、杰柯神父的假设,以及她和柯诺爵士可能身陷险境,斯帝芬诺一定会舍弃攻击下界的计划,所有精神用在援救母亲的任务。方才他说达壬不会撒谎,这可是天大误会。有必要的时候,达壬的城府也很深。
「目前没有消息。」他回答:「斯帝芬诺,现在重点是国家的命运。要是你母亲在场,也会希望你执行进攻计划。」
斯帝芬诺转着酒杯沉思。
达壬继续劝说:「我代替女爵读了各地密探的报告,下界人已经展开全面攻击,伊斯塔拉的云海海岸陷入火海,崔斐亚的经济即将崩溃,卜拉法岛的精炼厂至今仍受到控制,这点你们应当最清楚。弗芮亚试图解救,但舰队经过苦战还是败退。」
「不知道亨利伯爵是生是死。」罗德里戈好奇道。
「要是他死了,或许我们总算有了感激下界人的理由。」达壬挖苦之后语气又一沉。「我们必须设法阻止敌人,严格来说是整个世界危在旦夕,唯一可能就是攻其不备。下界人不会预料到大本营被攻打,你的计划是唯一胜算。」
「可是这胜算本来就不高。」斯帝芬诺说:「我根本不确定下降的过程是不是真的能活命。」
达壬付账以后,三个人一起回到广场。斯帝芬诺垂着头手臂交叉,显然还有担忧顾虑。
「你母亲非常坚强,」达壬读得出他心思。「她有办法照顾自己。」
「说真的,我比较担心跟她作对的人。」罗德里戈补上一句。
斯帝芬诺哭笑不得。「以前跟她有关的事情我都不假辞色,结果到现在我还是不清楚她和我父亲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最后其实是有结婚。只不过光是这点,我就万分惭愧自己以前那些言行,很怕没有机会向她道歉,要是她死前还觉得自己生了一个自私愚昧,又忘恩负义的儿子该怎么办?」
达壬想到她和柯诺爵士浑然不觉地朝着敌人的营地前进,一颗心凉了半截。
「你母亲很爱你,斯帝芬诺。」他说得有些哽咽。「你们两个等等,我去准备车子。」
达壬一溜烟离开,还能感觉到斯帝芬诺困惑的视线落在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