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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雷瑞克二世.赫诺王子六岁至十四岁就学于王家骑术学院,之后申请海军后备军官获准……(页面边缘未署名注脚:陛下趁诸位王子年纪甚幼便委由他人教养实乃国家之大幸!)

  ——节录自《珞榭官爵志》

  斯帝芬诺和罗德里戈回到家,发现修女已经离开,班瓦可以下床工作了,也就是说他又能够舒舒服服躺在厨房壁炉边的椅子上。见到两个少爷平安归来他开心极了,居然愿意跳起来说话,可惜班瓦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罗德里戈听到连洗澡水都得自己烧的时候一脸错愕。

  「少爷,医师叫我不要太过劳累。」班瓦拿了啤酒回到座位上,他声称酒是医师开的处方。

  「烧水可真是粗活儿呢。」斯帝芬诺挖苦道。

  他和罗德里戈只好自己试试看,结果罗德里戈差点把自己煮熟,斯帝芬诺则打破好几个碗,班瓦忍不住站起来,闷闷不乐地说他们一定是想看自己半条腿跨进棺材。

  整顿家务以后,老人家回到椅子上,斯帝芬诺看了也真的担心起来,他察觉老管家动作变得迟缓,三不五时停下来喘息。

  晚上斯帝芬诺对罗德里戈说:「我们得找个人来帮忙班瓦了。」

  「他可能会不开心哦。」罗德里戈回答:「不过是得想个办法,我屁股还红着呢。」

  「我再想想看。」斯帝芬诺说。

  翌日清晨,两人在班瓦指导下做好早餐,斯帝芬诺趁机提议。

  「我觉得你修养期间,可以请寡妇贝拉过来帮忙下厨和清扫。」

  班瓦果然蹙眉摇头。「少爷,我不太喜欢外人在家里进进出出,罗德里戈少爷的丝质内裤也不方便随便给人乱摸吧。」

  「我们的衣服都请她洗啊。她早就和罗德里戈的内裤有过亲密接触了。」斯帝芬诺说。

  「而且啊,班瓦……」罗德里戈附和。「寡妇贝拉手艺很好哦。牛肉饼鲜美多汁,散发红酒香气,洋葱煎出来像珍珠一样晶莹……」

  「这话倒是不假。」班瓦也承认。

  「反正让她听你吩咐就是了,」斯帝芬诺劝着。「她能碰什么由你决定。」

  「我会好好看着她。」班瓦妥协。

  又过了一天,寡妇贝拉到了他们家。她很好相处,碰上班瓦的吹毛求疵也没失去耐性,保证会像对待新生儿那样温柔地洗涤罗德里戈的内衣裤。两人熟了以后话匣子打开,班瓦其实很高兴,因为他最近都出不了门,错过不少消息。

  「班瓦先生,我听说呀……」贝拉告诉他。「王宫好像遭到弗芮亚间谍的破坏,随时可能从天上坠下来呢。」

  斯帝芬诺与罗德里戈正好下楼,他们换上体面衣服要进宫,一听见贝拉所言就交换了警觉眼神。王宫的危机纸包不住火,终究传进民间了。

  「班瓦知不知道事情真相?」罗德里戈悄悄问。

  斯帝芬诺摇摇头。「达壬瞒着,不希望影响他情绪。」

  班瓦不屑回应道:「一派胡言,我可是常常进宫,医师还是玛裘林女爵特别派来的。」

  「是吗?」寡妇贝拉表情很讶异。

  「要是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我一定第一时间知道。无论什么大事少爷都会找我商量,要我给他出主意,少了我的话他会不知所措呢。」

  罗德里戈伸手摀住嘴巴免得大笑出声,斯帝芬诺只能摇头苦笑。

  寡妇贝拉也没打算转移话题。「不过,班瓦先生,我挺肯定这消息没错。因为我死掉的老公——愿他安息——他侄子是金属加工的术匠,公司就是给王宫做浮槽的,他从他上头的师傅听说这件事,那位师傅已经被叫进王宫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修理。今天早上我去买肉的时候,屠夫也听到差不多的说法,还有国王、公主以及大部分贵族好像都逃命去了。」

  斯帝芬诺神色凝重,转身对罗德里戈说:「这些传闻继续扩散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他朝厨房迈步。「得告诉她事情不是外头想象的那样——」

  罗德里戈拉住他。「这么说的话,你只是印证她最大的恐惧罢了。我们无能为力,事实上知道实情的人并不少,能够封锁消息这么久已经令人意外了。」

  屋外停了一辆造型优雅的翼蜥车,车厢上有玛裘林的徽章,达壬特别派来接送。两人放着班瓦和贝拉继续闲聊,径自上车离去,罗德里戈要与工程团队开会,斯帝芬诺则得面见王子殿下。尽管车辆座椅舒适,隔着窗户远眺空中王宫时他们心情沉重。神息上粉紫云霞、金橙雾霭从城墙外侧飘过,乍看之下会以为斜阳宫在苍穹上翩然飞舞。

  「关于王宫,该怎么告诉班瓦呢?」罗德里戈沉默好几分钟以后问。

  「就说实话吧。」斯帝芬诺回答。

  「你可以送他离开埃夫勒城,」罗德里戈说:「以防王宫真的掉下来。叫他去乡下的庄园。」

  斯帝芬诺微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顽固老头才不会答应。」

  他并不特别欣赏利用术构漂浮于湖水上空的王宫,只有母亲逼他进宫时才会过来,而且待在里面的一分一秒都觉得难受,到处都是心机小人或流言丑闻。

  但如今母亲身负重任不知去向,指定自己继承一切,斯帝芬诺看见王宫反而有种怀念的感受。想象到这么庞大的建筑物坠落之后,湖水朝四面八方满溢以后会摧毁多少人的家园、夺走多少百姓的生命,那场面太过惊心动魄。国王曾经声称上帝亲手承载斜阳宫;倘若如此,祂的手终究累了。

  翼蜥车降落在专供贵族使用的平台上,斯帝芬诺也立刻看见王室海军的船舰在周围戒备。一共十二艘列队于宫殿上方,都配备完整的两层炮台,并且有同样数量的驱逐舰随行。围墙外还停靠了六条驳船,乍看是为了运输补给,实际上是万不得已时疏散之用。每一条船上都传出钟响或号笛声召集船员做晨操。

  这时间要见王子殿下还太早,所以斯帝芬诺就先陪同罗德里戈到王宫最底层,工程师日夜不停施法保持浮力。他没到过这一层,看见宽广的空间和沿墙壁置放的十六个超大型浮槽,不免感到惊奇。

  「你觉得你那个绕过逆术的手法还能生效吗?」

  「不知道,」罗德里戈回答:「得先检查损坏状况。」

  「记住,如果王宫这时候掉下去,我们可来不及走掉。」

  「不然你以为我早餐为什么开了香槟?」罗德里戈笑道。

  总工程师看见两人,还以为他们只是不知轻重、过来参观的仕绅,立刻上前拦阻。

  「两位先生,」他语气严厉。「这儿外人禁止进入,请你们马上——」

  「我是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他才自我介绍完就开始打喷嚏。

  工程师来来回回施法,扬起一团不小的尘埃。罗德里戈掏出手帕摀住鼻子,声音含糊地说:「你就是总工程师亨里师傅吧,应该有人向你提过我会过来帮忙。」

  亨里师傅块头大,蓄了浓密的黑胡子,但是脸色槁木死灰,衣服也因为一直爬进浮槽下面所以脏兮兮。他打量罗德里戈一阵,注意到那身华贵服饰又嗅到高级香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多谢先生的好意,但是我们并不需要您这样——」

  他面前只剩下飘散的灰尘,因为罗德里戈没搭理,已经过去最靠近的浮槽观察,并且询问旁边的术匠。工程师看他的眼神也是充满怀疑,亨里师傅板着脸,打算过去强拉罗德里戈,不过被斯帝芬诺阻挡了。

  「里戈比外表看起来聪明多了。」斯帝芬诺解释。

  「我听到了哦!」罗德里戈回头叫道。

  「请让他试试看吧,总工程师。他对术构很有研究。」斯帝芬诺继续安抚。

  亨里看了看斯帝芬诺,注意到他身上是战龙旅的制服,还有勋章标示出官阶,于是稍微按捺脾气。

  「也罢,达壬先生的确为他担保过……」亨里走到浮槽边。「先生需要知道什么呢?」

  罗德里戈、亨里师傅和其他几位工程师讨论起术印和术构理论,大家视线集中在浮槽上。至少斯帝芬诺能了解的仅只如此,因为必须具有术匠体质才能看见作用于浮槽的术力线,当然目前的场合是遭到逆术损坏以后的术力线。

  「现在已经将结晶化的神息,就是平常说的神泪,放进浮槽里面了吗?」罗德里戈问。

  「对,也是因为这样王宫还能勉强漂浮起来。」亨里回答:「但是结晶也需要术力才能发挥作用,我们却找不出办法中和术构受到的侵蚀。一旦术构完全崩解……」他耸耸肩,叹息声极其沉重。

  罗德里戈仔细检查了浮槽,甚至甘愿垫着手帕跪下,不怕上好的裤子和丝绸长袜会刮花。缓缓起身以后,他沉思片刻,最后却很不妙地摇摇头。

  「怎么了?」斯帝芬诺问:「没办法像在船上一样,将术构接合起来吗?」

  「各位,如果要搭桥连结两岸,桥墩是不是就得牢牢架构在河岸?」罗德里戈回答:「在翻云号上,术构被损毁的部分之外,两侧都留着正常的术印,所以能够桥接而不受影响。但是这里的浮槽上,完整的术印太少,同样的做法不会有效。」

  「意思是……连你也没办法保住王宫?」斯帝芬诺惶恐地问。

  「浮槽受到的损伤太严重。」罗德里戈态度严肃。「我没把握,斯帝芬诺,得研究看看。你先去赴约吧,据我所知王子殿下可不喜欢别人迟到。我会过去找你——不然就是地上见了,要是我修不好这玩意。」

  「不好笑。」斯帝芬诺白他一眼。

  「不是说笑的。」罗德里戈回答。

  ⚔

  一个侍者指引斯帝芬诺进入赫诺王子使用的房间。他没到过宫殿中王室起居的区块,因为既没有理由也没有兴趣。现在不得不进来,斯帝芬诺浑身不自在。

  国王艾雷瑞克看斯帝芬诺不顺眼,斯帝芬诺自然对他也只有厌恶。当年国王恶意挑衅布勒公爵引发内战,并击溃叛军。公爵遭到杀害,而斯帝芬诺的父亲朱利安.迪.吉尚则被俘掳,最后国王当作叛国处置,死得非常痛苦凄凉。母亲保住了斯帝芬诺,还进一步举荐他进入战龙旅,可惜不过数年艾雷瑞克国王便坚持要解散战龙旅,女爵也劝阻不了,斯帝芬诺若不退役就只能降阶调到军舰上。

  随着仆从,斯帝芬诺穿过装潢雅致但安静空旷的走廊。国王已经要王后带着大部分下人和女官先去行宫避暑,也故意鼓励其他贵族一起离开。

  没看见国王,他心里松了口气感谢上帝。原本斯帝芬诺很担心自己忍不住会说什么或做什么导致二度入狱。王子的房间在另一头,距离国王那儿有距离,到了以后仆人就将他交给王子的私人仆役招呼。赫诺王子安排以前船上认识的军人在身边,以前服侍海军上将、现在调进宫中继续为他效力。斯帝芬诺原本以为会在前厅虚耗几个钟头,发现那名前军官要直接带他进去时十分惊讶和高兴。

  走进赫诺王子的书房,斯帝芬诺马上感觉自己身处军舰,而这是上将的办公室。里面不像王宫其他地方充斥漂亮的桌子以及大大小小的躺椅或沙发,家具全部以机能性为主,所以只有办公桌椅、海图桌和书柜。地板干干净净,地毯都收起来了。通常墙壁上会悬挂风景或狩猎图,但这儿只有各式各样的地图和表格。房间有一面是大凸窗,王子可以轻易看见外头巡回警戒的船舰。

  也因此斯帝芬诺进来以后自在不少。虽然对方是国王之子,他下意识排斥,但也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太过武断。

  王子背对着他,专心看着墙上的一幅大地图。仆人开口引见,这是斯帝芬诺察觉自己处境有点尴尬:到底该将赫诺看作海军上将,还是王子殿下?没办法两者兼顾。最后他决定拿出军人对军人的态度,立正站好行军礼道:「斯帝芬诺.迪.吉尚上校——」

  但王子挥挥手似是不耐烦地打断。「上校,你觉得你朋友有没有办法保住这城堡不栽进湖里?」

  斯帝芬诺颇为错愕。纵使以前就听说海军上将讲话直来直往,还表示过自己受不了「言不及义」,却没料到直率到了这地步。

  「殿下,罗德里戈说浮槽受损相当严重,此刻无法肯定是否可以修复。」他有些迟疑,自觉身分不足以进言,却又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长官,王宫危在旦夕,而您对国家的重要性不言可喻,或许……您该考虑回到船上——」

  「我不会丢下父王,」赫诺王子回答:「他也不打算丢下宫殿,免得外人以为他真的只顾自己性命。」

  彷佛宫殿长了耳朵,立刻一阵晃动。有张地图从墙上掉落,座位后方的一枝旗子也倒下。斯帝芬诺抓住椅背保持平衡,王子也许习惯了船身摇晃,中心始终稳定。他和斯帝芬诺静静等待,几秒钟以后斜阳宫又打正。

  斯帝芬诺颤抖中抽了口凉气,赫诺王子紧紧眉毛一挑、稍稍耸肩。他暗忖殿下居然能够如此镇定,换作斯帝芬诺自己日夜居住的地方随时可能坠毁,可是难以想象。

  「殿下和陛下应当先避难,」斯帝芬诺还是这么说:「否则出了万一,在我国最危难的时刻失去领导者。百姓并不会对你们另眼——」

  「不会吗?」赫诺王子自嘲。「船长不是应该和船共存亡?」

  「我认为那是浪费人才。」斯帝芬诺回答。

  赫诺王子上唇稍微噘起,看来这是他最接近笑的神情。「说实在话,我同意。」

  他过去将旗杆扶正,手抚过珞榭的旗帜,白底上金色太阳包裹了鲜红的玫瑰。王子拍平皱褶。

  「上校,我知道你对我父王心怀怨怼。」赫诺话锋一转。「你有你的道理,但无论如何请明白他并不懦弱,选择留在王宫是为了不让人民对君主失去信心。想必你已经知道王宫即将坠落的流言传到宫外,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一直当作秘密守着。此时此刻大家都睁大眼睛,等着看国王是不是贪生怕死,拿臣民当弃卒。不过,他们只会看见国王坚忍不拔留到最后。」

  斯帝芬诺仅仅鞠躬不再多言。王子驳斥他了,但态度并不严厉。赫诺王子走到墙壁上另一张地图前面,招手要他也过去看看。

  「听说你去过卜拉法岛。」王子说了下去,伸手朝群岛所在位置一戳。「达壬说你们跟恶魔在精炼厂打了一架,说说那场面给我听。再过不久,我们也势必得把工厂夺回来。」

  斯帝芬诺描述了战斗经过,与王子商量了卜拉法岛的局势。赫诺对于亨利伯爵派出的装甲船特别有兴趣,只是听见弗芮亚间谍头目的名字忍不住皱眉。

  「要是能把他吊在帆桁上,要我做什么都成。」赫诺王子说。

  紧接着他又与斯帝芬诺讨论到伊格纳齐要塞和直接攻打下界的计划。

  「我去看过你说的要塞了。」赫诺王子这么一说,斯帝芬诺虽然讶异但又不悦。「我有些想法。」

  斯帝芬诺不高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已经完善,不想听王子的意见,但没想到赫诺王子提出的建议确实很有帮助,指出了他自己疏漏的好几项细节,也都制定出对策。斯帝芬诺虽然不情愿,但心里不得不佩服。

  「恕我没有提前知会,已经派了石匠和术匠过去整修。」赫诺王子说:「也送了一桶神泪结晶到那里。时间紧迫,上校,根据一名俘虏的说法,下界人的侵略舰队很快就会出发。」

  「达壬有提到长官您活捉了对方一个人。」斯帝芬诺回答:「但据我先前所见,他们宁死也不愿被捉,所以肯透露情报还挺叫我意外。」

  「事实上我们反而是没办法叫他闭嘴。」王子苦笑道:「那个俘虏压抑太久不发泄不行,一直得意地说他们的圣人都盘算好了,上界灭亡只是时间问题。你也看过对方的黑船,只开一炮就击沉我们的王狮号。」

  「长官,我亲眼目睹王狮号沉没。」斯帝芬诺神情黯淡。「非常惨烈。」

  「然后敌人有一整个舰队的黑船要上来。」赫诺说:「舰队会先攻击沿岸都市,一路扫荡到埃夫勒。在他们的计划中,王宫坠毁以后珞榭陷入混乱、士气低迷。」

  「殿下,是否该考虑与弗芮亚结盟?」斯帝芬诺问:「下界人并不会对他们比较仁慈,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以集结火力。」

  「老实说,我认为敌人的敌人依旧是敌人。」赫诺语气尖锐:「亨利伯爵听说我们遭到攻打的话,绝对会请他们女王趁乱一同侵略。此外,我认为亨利伯爵有自己该操心的事情。依照俘虏的说法,连一枪也不用开,弗芮亚就会沦陷。」

  斯帝芬诺记在心里,暗忖必须告知亨利伯爵。同样并不情愿,但他也欣赏亨利伯爵,知道伯爵对国家忠心不二,值得钦佩。

  「殿下,目前所见,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那座岛在什么位置。」

  「这个问题我思考过,上校。沉没之前,格拉瑟瑞克位在这里。」王子指着地图上的空白。「询问过几位研究神息的科学家以后,得到的结论是岛屿会垂直落下,因为神息里的气流风速没有猛烈到能够撼动这么庞大的陆块。」

  斯帝芬诺思考之后,也认为这理论没有太大漏洞。

  「科学家还提到上校你计划的下降过程不仅危险,」赫诺补充:「也会极度不舒适。人犯提到渗入骨髓的寒冷、完全遮蔽视野的浓雾,甚至可能无法呼吸。」

  「如果对方上得来,我们就应该下得去。」斯帝芬诺说。

  说完之后他想起翻云号一度也在神息中下沉。神息下层确实阴冷潮湿,当时他和戴格在甲板上,明明几乎脸贴在一块儿,却看不见彼此。斯帝芬诺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跟我一起行动的戴格.托葛瑞森少校当年驻守那座要塞,对地形应该非常熟悉。殿下您应当见到他了才对,他两周之前就先过去了。」

  赫诺摇摇头。「我去的时候要塞完全荒废,一个人也没有。」

  斯帝芬诺听了不解。「这就怪了,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赫诺耸耸肩,不以为意。「那战龙旅呢?」他突如其来冒出这句话。

  斯帝芬诺脸一垮,这话题就像是揭开疮疤、鲜血又汩汩喷出。

  「殿下,战龙旅解散了。」他冷冷回答:「是您父王的命令。」

  「上校,我很清楚,」赫诺语气有些烦躁。「也明白你或龙族都不满。但是他们能提供难以估计的战力。」

  「的确,长官。」斯帝芬诺说:「我甚至敢断言,龙族能决定这场大战的胜负。」

  「只可惜我没有办法透过外交管道请求他们出兵,这是政治问题。不过,吉尚上校,你可以去。龙族喜欢你也尊敬你,会愿意听你的请求。」

  「长官,这是要龙族冒性命危险,我必须有筹码。」

  「我想一个泱泱大国的谢意确实不够。」赫诺回答。

  斯帝芬诺冷笑。他挺喜欢赫诺。「的确如此,长官。」

  「那么告诉他们,国王愿意协商重建战龙旅。」

  「仅止于协商吗,殿下?」

  「上校,我能力仅止于此。父王状态不好,王宫受到重大威胁对他造成严重打击,所以也不愿意就这件事情过分催促。我想我们这次会议已经有了结论,」赫诺摇铃要手下进来。「如果有什么需要,请立刻联系。」

  「多谢殿下。」斯帝芬诺说:「我会尽快回报进度。」

  行礼之后,王子的侍从领斯帝芬诺离开王室寓所,途中他看见一个房间房门没有完全关上。好奇心驱使,斯帝芬诺偷瞥一眼,竟是艾雷瑞克在里面。国王站在窗前,头靠在玻璃上,眼睛望着地面,侧身轮廓十分憔悴。

  天上宫殿是艾雷瑞克最引以为傲的成就,如同星星闪耀着他的伟大英明,没想到如今就算不坠落也得降至地面。墙壁出现裂缝,窗子破了许多扇,烟囱倾斜倒塌,这样一座城堡落进湖水,世世代代与他的名字连结在一块。换个角度看,也许艾雷瑞克希望王宫坠毁,自己成为陪葬品还能死得爽快些。

  斯帝芬诺静静关上那扇门。艾雷瑞克令人厌恶,但即便是他也无需公开自己受苦脆弱的那一面。

  王子的手下带他走出王室寓所,表示可以送他到目的地,但是斯帝芬诺比较想自己静静思考,于是婉拒对方好意、声称还有要务待办。

  那个船员行礼之后离去,斯帝芬诺自己站在偌大的宫殿中感到茫然。罗德里戈熟悉每个房间、甚至每个闺女的更衣室和密道,然而对斯帝芬诺而言王宫就像迷宫。他四处晃荡,穿过好几条走廊、阶梯,却还是走错了路,居然到了某个出口,只好循原路折返。

  他心思根本不在这王宫的地形上,已经飘到要塞那儿,盘算着会碰上什么难题、如何解决,还有不知道戴格、弥莉、吉瑟三人是否平安。达壬最后一次与他们见面,还听戴格说会直接过去要塞,距离应该只有几天航程,也因为如此一直以为他们到达了,并不特别担心。此刻斯帝芬诺才不禁怀疑是不是又出了差错。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认得的走道,走到底就是女爵寓所。他过去原本要找的是达壬,却没料到居然顺便见到主教长的手下杜孛。

  达壬和杜孛都起身迎接,斯帝芬诺察觉他们交头接耳降低音量,暗忖不知道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与王子的会晤顺利吗?」达壬先开口。

  「还可以,」斯帝芬诺回答:「我今天就会启程去要塞。你和里戈谈过了吗?」

  达壬摇头。

  斯帝芬诺感到不大自在,心里想的是与达壬私下谈话,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妥当。两人望着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斯帝芬诺?」达壬忍不住问:「直说无妨?」

  「我想是我打扰了吧。」杜孛看穿他心思就要离去。

  「等等,请留步。」斯帝芬诺这才回答:「你可以与弗芮亚宫廷联系吧,杜孛先生,我想麻烦你帮个忙。」他迟疑一下才说出口。「有事情要告诉亨利.瓦勒斯。」

  达壬和杜孛眼神透露出错愕,斯帝芬诺猜想方才两人的话题恐怕也是亨利伯爵。

  「这件事情或许我帮得上忙,」杜孛说:「而且你不需要特别写信。」他看见斯帝芬诺想从女爵办公桌找纸笔就赶紧解释。「我的记性很好。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他?」

  斯帝芬诺解释了王子从俘虏听到的那番话。

  「找他的说法,一枪也不必开,弗芮亚自然就会被攻破,」斯帝芬诺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得有人警告亨利伯爵。他救过我一命,就当作偿还吧。」

  「上校请放心,我会转告他。」杜孛回答。

  斯帝芬诺道谢之后就先行离去,但出门时听见杜孛说:「情报得到印证了。」

  换言之自己根本没有提供新情报,但想想也不意外。他耸耸肩又开始到处乱晃,过了片刻才想到应该问问两人怎么走到浮槽那儿。游荡一阵以后到了王宫的厨房,终于可以请一位女佣带路,找到底下的浮槽室。

  罗德里戈趴在地上,那粉笔正在画术构。工程师围着他,已经转为一脸敬畏又困惑的神情,都不敢讲话。瞥见斯帝芬诺以后,罗德里戈起身并拍拍衣服,身上沾满灰尘、披头散发,而且两颊都有白色粉末。

  「我找到办法了。」他说。

  「感谢上帝!」斯帝芬诺惊呼。

  「该感谢我,不是上帝。」罗德里戈又说:「虽然没办法维持王宫留在天空,但至少能让术构继续运作,有时间慢慢移动,不会直接摔进湖里头。」

  「至少是个好消息。里戈你果然是天才。」

  「我本来就是。你跟王子谈得如何?」

  「按照计划进行。」斯帝芬诺字斟句酌以免泄露机密。「我今天就会动身,还在想你能不能一起去。」

  罗德里戈摇摇头。「我得留下来,这边只有我能处理,说不定要花上好几天的功夫。你顺路的话,请班瓦送几套换洗的衣服——」

  宫殿再度震动,这次幅度不大,但每个人的表情还是阴沉下来。

  「可真是个安静清幽的好牢房。」罗德里戈叹道。

  「里戈,没必要为了艾雷瑞克的王宫赌上性命——」

  「这也算是报效国家吧。」罗德里戈轻描淡写回答:「牺牲我的裤子来解救无辜百姓。」

  斯帝芬诺白他一眼。「那你就好好保住裤子和王宫,别连自己也赔掉了。」

  「尽力而为。」罗德里戈说:「替我问候弥莉、吉瑟、戴格跟猫咪,我会尽快赶到。」

  斯帝芬诺离去时回头看了一眼,罗德里戈拿着粉笔跪在脏乱的地板上。

  到家以后,他看见班瓦一直待在窗户边等待自己身影出现,老人家脸上写满忧虑,多了不少皱纹。

  「少爷,有你的信。」班瓦手颤抖着。「你才出去不久就送到,是戴格的笔迹,事情很紧急,赶紧打开看。」

  「你没偷看怎么知道事情紧急?」斯帝芬诺质疑。

  「用看的就知道很紧急了,少爷。」

  斯帝芬诺接过后注意到封蜡已经撕开。

  「明明就开过。」

  「有吗,少爷?我才不会做那种事。罗德里戈少爷呢?」

  「他要留在宫里,」斯帝芬诺抽出信纸。「你给他送几套衣服过去。」

  「你居然把他留在王宫!」班瓦吓得大叫:「那个破王宫要掉下来啦!我还正想问你,王宫掉下来以后我们怎么办?」

  「你……送衣服过去就是了。」斯帝芬诺无奈回应道:「拿旧的过去。」

  「再加上这封信,」班瓦上楼梯时闷闷不乐地说:「只要写信从来就没好事!」

  斯帝芬诺背靠墙壁、脚抵着地板开信来读,但信封里掉出两份,另一张纸折过好几次,墨水也褪色了。第一封信是戴格写的,斯帝芬诺首先惊觉日期差不多是两周前,而且还发自圣艾妮丝修道院,看样子经过很曲折的路途才抵达埃夫勒。修道院被下界人毁掉之后几乎没有船只经过,戴格寄出这封信一定煞费苦心。

  内容看来简直像是给长官做报告,只有事实、没有任何修饰或加油添醋,因此非常简单扼要。

  队长:

  你和里戈获释后大概才会收到信。坏消息,吉瑟跟下界人走了,她对我们下药,很惭愧我居然没能阻止。

  我认为弥莉跟着去了。试过追踪,但一无所获。

  吉瑟留下一张字条,我随信附上。她要我到修道院,所以我就自己来了,本以为会找到她,但事实不然,找到的是那三只年轻龙族,炮竹、靛青、墨绿。

  三龙回家以后发现家园毁了,下界人不知杀光还是驱逐了他们的同胞,并将整座岛烧毁。无处可去,他们就到修道院与霍尔、卓尔两兄弟商量,现在一心想要报仇。

  炮竹不愿意多说,但我猜测他能与吉瑟联系,或许知道两姐妹的下落。

  没有其他线索,所以我准备动身前往要塞。抱歉没有保护好队员。

  P.S.我会带三龙一起去。

  戴格

  斯帝芬诺读得一头雾水,重新看了好几次之后总算有点明白,但还是模模糊糊——吉瑟和弥莉为什么会和下界人走了呢!尤其意思似乎是说,吉瑟是自愿的。他打开那张字条,虽然皱得乱七八糟,还是勉强可以读出句子。

  希望药水不会害你们中毒我去需要我的地方不要跟过来去圣艾妮丝修道院看看那里需要你们请原谅我我爱你们两个还有大夫斯帝芬诺里戈吉瑟留

  斯帝芬诺腿一软坐在凳子上。其实以前下界人就一直对吉瑟讲话了,她说过脑袋里听得见对方的声音,只是斯帝芬诺一直没有认真看待。后来她还说自己也能与巴纳比对话,但是安德爵士说巴纳比死于韦斯弗斯。

  那些声音可能是真的,所以吉瑟不知道被骗去什么地方,再不然就是吉瑟发疯了。他现在只希望至少弥莉会陪在妹妹身边。

  斯帝芬诺很想亲自出去找,不过此时此刻必须以冷冰冰的逻辑面对问题:假如戴格都说找不到,他的运气恐怕不会比较好。

  他爱弥莉,而且这段感情已经埋藏很久,本来还下定决心想求婚,未料她和吉瑟却下落不明,或许自己没有机会说出口、没有机会再见面,连她们最后怎么了也不得而知。

  斯帝芬诺将信丢在地上,脸埋进手掌,一颗心沉浸在绝望中。不知过了多久,有只手虽然尴尬还是搭上他肩膀轻轻拍着安慰。他觉得自己又回到父亲被处决那时候。

  「少爷,将她们托付给上帝。」班瓦声音哽咽。

  斯帝芬诺心怀感激,也拍了拍班瓦的手,眨眨眼睛忍住泪。

  「希望上帝比我懂得怎么照顾人。」

  斯帝芬诺说完就上楼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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