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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始终存在,只待发掘。
——杰柯.诺索普神父
亨利.瓦勒斯伯爵回到赛蒙.耶茨那幢神奇飞天屋,只见亚伦和杜孛都坐在办公桌边,两个人埋首与堆积如山的报章书信奋战。欧布莱特悄悄到了他背后,取走大衣和三角帽挂在衣橱,然后又悄悄回到自己的角落。
「运气如何?」他开口问。
杜孛摇摇头,又翻开一本政府公报。亚伦则索性往椅背一躺,开始揉眼睛。
「我的、你的、赛蒙的,加上杜孛那边的,四个人的情报网翻遍海佛城想找到那对狗男女,居然一无所获。我觉得问题出在不能只给底下人模糊的外观描述,艾蒂玟他们一定会易容和化名,甚至分头行动。」
「赛蒙,你觉得我们现在的行动方针正确吗?」亨利问。
「错。」赛蒙回答得简单。
亨利干咳一声,赛蒙抬头才发现大家眼神充满期待。
「他们迟早要出面。那些石头上面的术构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对了,在我预测的路径上,又有一个地点找到那些术构,当地人也看见了下界人的踪迹。」
「我们应该派人埋伏,直接将他们捉起来。」亚伦语气很烦躁。
「不是讨论过了吗,」亨利耐着性子回应。「一旦艾蒂玟听到风声,得知我们追着她尾巴跑,恐怕会躲得更隐秘,也就永远无法找到了。只有让她以为我们浑然不觉,她才可能一时大意露出马脚。」
亚伦跳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赛蒙眉毛一挑望向亨利。两个人都明白老朋友到底心烦什么,也明白他情绪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们他妈的就非得找杰柯呢!」亚伦痛骂道。
亨利和赛蒙相视而笑。
「舰长,那是因为您的国家现在受到逆术威胁,」杜孛一派温和谦逊的语气。「而您兄长正好研究过逆术,也是唯一了解逆术,知道如何拆除炸弹的人。」
亚伦瞪大眼睛。「我要喝一杯。你们要吗?」
他打开阿瓜维特酒,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亨利伸手从口袋取出一份文件,上面缠着紫色丝带,印有金色封蜡。
「既然都提起了,我这边有女王亲自授印的命令书。」他露出赞叹眼神。「不是我自夸,虽是赝品但真是天衣无缝。」
「我这儿有主教长准许亨利伯爵进出的授权令,」杜孛接着道:「而且不是伪造文书。」他拿出来轻轻甩了一下。
「蒙丹还不是想捉他起来吊死?」亚伦板起面孔。「一定是陷阱。」
「不,亚伦,这是因为我要给他带去他梦寐以求的宝物,所以就算得让魔王进去,他也只能点头。」亨利咯咯笑了起来。
亚伦又给自己斟一杯酒。
「你向女王禀报我们的推论了吗?」赛蒙问。
「有。」亨利回答:「陛下当然心焦如焚,但震怒多过于恐慌。我进言过,建议她暂时离开首都,到其他地方避一避,不过陛下不肯,表示她不可以这么懦弱,只接受先送王储到高山度假。反正王子最近身体不适,也方便假借呼吸新鲜空气的名义消失一阵子。」
「那你家里呢?」亚伦问。
「史隆先生已经带他们到伍斯登布洛克去。」亨利说:「我想那里应该最安全。」
他嘴上这么说却表情凝重,然后静默不语。没有人接话,大家都想象着一旦敌人诡计得逞、整片陆块崩毁,实际上是什么情况根本无法预测。也许大地震的余波扩散到弗芮亚全境,没有一个地方能逃过此劫。
终于灰暗气氛随着史隆归来告一段落。他还是沉稳庄重的模样,腋下夹着一个牛皮纸包裹。
「大人,我已经备妥狮鹫。」他报告道:「贝克将军出借了海军专用的邮务队,是最优秀的飞行生物,不仅速度快,纪律也绝佳。将军要我代为问候,并表示还负伤在床不能一起行动十分遗憾。」
「朗道夫复原得如何?」亚伦问:「伤口没有大碍?」
「舰长,将军他情绪很不好,但医师说这是非常好的迹象。另外,大人,我转告了您的意见,将军已经安排好部队守护弗芮亚沿岸。他也认同您的推论,怀疑下界人的计划若成功,就会立刻趁乱攻击。」
「很好,史隆先生。行李的部分?」
「我从储物柜拿了有夹层的行李箱来,您在宫廷和外出时的衣物收在上层,僧袍则放进夹层内。武器和地图也藏在夹层中。」
「你还是一样细心。那个包裹是?」
「大人,这是为亚伦舰长准备的伪装。」史隆打开包裹,里面是士绅随从会穿的衣服。
亨利看了朝亚伦一笑。「你可得给我安分一点,别在主教长面前给我出糗。」
「我怎么觉得你很乐在其中呢,亨利。」亚伦语气不悦。「明明是飞蛾扑火。」
「主教长既然已经给予亨利伯爵通行证,只要假扮成他的随从,您就可以跟着进去。」杜孛安抚道:「舰长,您的优势是容貌还没有人认得。」
「有个例外,就是我那叛国贼大哥!」亚伦嘀咕着,不过还是拿了衣服气冲冲要去换上。
「史隆先生,你好像有些顾虑?」亨利注意到。
「大人,虽然我指导过亚伦舰长如何扮演侍从,但总觉得他无法专注在上头。」史隆语气有些哀怨。
「事到临头,亚伦就会用心了。」亨利回答:「他就是这性子。我家里也安置妥当了吗?」
「是,大人。我雇用一辆不起眼的翼蜥车,对外说是要前往夫人表兄克灵顿伯爵的狩猎别墅稍住一阵。」
「很好,史隆先生。」亨利回答:「记住确保不被跟踪。其实我觉得也不用提醒你。」
「是,大人,请放心。」
「交给你,我很安心。」亨利与他握手。「富兰克林,一路顺风,请看好我妻儿。」
「遵命,大人。」史隆低沉的嗓音充满情感。「上帝会与您、亚伦舰长以及杜孛先生同在。」
史隆离开以后,亨利先在房间里头晃了几圈,擦鼻子、抹眼睛好好整理情绪。赛蒙远远地看着,脸上写满关心。
亚伦回来时身上已经是颜色朴素但样式时髦的家仆装扮,甚至戴了上粉的白假发。
「谨遵大人吩咐。」亚伦大大一鞠躬,结果假发就摔落地面。
亨利暗忖还好史隆先走一步。
亚伦拾起假发重新套上却戴反,麻花辫垂在鼻梁上。看着老朋友的举止实在太过滑稽,亨利忍不住掀起假发往旁边一扔。
「我想轻微一点点不体面无伤大雅,诺斯先生。」亨利试着习惯舰长接下来的假名。「赛蒙,接下来就缺开锁工具了。」
「我要给你们的,比开锁工具还好用。」赛蒙语调很得意。「我有钥匙啊。杜孛先生精准地说出门锁和牢锁的样式,他的记性可真是不可思议呢,亨利,居然连图都画得出来!所以我也就能够判断是哪一种锁,找到了适用的钥匙。你们应该也会遇上术构锁,这就没办法预测,但我还是有一些能帮上忙的东西。」
他拿出一个天鹅绒袋,里头有钥匙和一些画上术构的蓝图。亚伦接过去,收在外套口袋里。
「其他需要的东西已经在行李箱里面。」赛蒙补充。
这两天杜孛留在赛蒙宅中协助,他也去取回自己的行李,回来时已经披上斗篷、戴好帽子。将箱子放在地上之后,杜孛过去和赛蒙握手,感谢对方的款待。
亨利回头望向所有人。「如果没有需要再琢磨的地方,我们就得出发了,时间紧迫。」
「我会继续留意艾蒂玟的行踪。」赛蒙说。
「就算找到,记住叫部下不要轻举妄动。」亨利警告。「继续跟监就是。」
「明白了,我会吩咐下去,回来就到这儿找我吧。祝你好运。」
「每个人都需要运气。」亨利一转头又指着杜孛的行李箱。「诺斯先生,你在发什么呆呢,还不赶快为客人提行李。记住自己的身分,别老是要主子提醒才做事呀。」
「唉呀,真是对不起。」亚伦卑躬屈膝地说:「请原谅我,大人,绝对不会再犯了,因为大人您真是个混账东西。」
他拿起箱子就往亨利砸,伯爵早有准备闪得很快。两个人哈哈大笑之后拎起行李堆在车厢。
「一切就绪。」亚伦坐上自己位置说:「我们自投罗网、走进监狱,岂不是为珞榭省下许多麻烦?」他手肘朝着杜孛轻轻撞。
「您还是很爱说笑呢,舰长。」杜孛回应得依旧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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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音堡特设牢房内,杰柯神父坐在黑暗中的小床上瞪视地板。在那里,他画了六个古老的基础术印,冒出淡淡蓝光。
旁边隔间里,安德爵士睡得打呼。很久以前他就明白只要神父开始做实验,自己干脆休息也罢。武僧团僧正亲自彻夜监视,坐在门边板凳上沉静不动,简直与身后那堵石墙合而为一。
杰柯神父弯腰画下另外六个术印,是基础术印的镜像翻转。结果六个逆术印开始浮现绿光,绿光在他眼前慢慢朝着蓝光蔓延、侵蚀,最后蓝光黯淡消失。
「Roed,还有Raeg。」他喃喃自语之后摇摇头,非常气馁。
逆术研究已经有了不少进展,他有办法制作逆术术构,不过限于架构单纯、类似教导术匠孩童的等级。杰柯再画了六个正术印与六个逆术印,只是排列方式改变,仍旧是绿光吞噬蓝光。
「第一点已经得到印证,」他自言自语。「看看加上这个会如何?」
神父画上第七个术印印记。逆术印发亮,但他前所未见的第七印记依旧黯淡。哪个步骤错了呢?
「术力即是神音。」他将心思说出声,但没有大到吵醒安德或扰乱僧正冥想。「人类透过术印和术构与上帝联系,将祂的造物化为己用。我们早已知道逆术存在,因为科学也显示作用力必有反作用力。教会否定理性推论,片面宣称逆术属于恶、带有毁灭性质,可见并非来自于上帝,而是魔王的工具。」
神父在牢房里面徘徊,继续自问自答:「假设科学发现属实,上帝一手为正术、一手为逆术,两者皆属神性。Roed、Raeg两者也共存于龙族体内,他们维持正术和逆术的微妙平衡,所以施展的法术也异常强大——」
「强大的法术……说不定所有人体内都存有逆术力……」杰柯停下脚步深思。「也许这就是圣玛莉得到龙族协助以后挖掘出的真理。她与她的同伴们掌握了如何活用正逆两股力量,使其不会彼此抵消。」
上帝一手正术、一手逆术的形象盘桓在杰柯脑海。他每晚请求上帝赐予启示,无论祈祷、谈论或者,烦躁起来乱叫乱骂的时候也离不开这件事。神父觉得上帝好像对自己失望。
「我给予你心智,是要你拿来用,」上帝喝道:「快点动脑筋!」
「『除透过造物之外,造物者如何彰显其自身。』」杰柯默默念诵圣玛莉留下的文字。「『因其不可见之性质,亦即永恒与神性,自天地万物之始,藉由一切受造之物已清晰展现。』」
他跪在地上,画了一个单独的第七印记。上帝一手正术、一手逆术,科学也验证了作用力必有反作用力……
神父身子后倾,压在脚跟上。
「我真是笨。我们都是笨蛋。慈爱的天父,请您宽恕。」
他又画了六个基础术印,这回排成半圆,而另外一侧以六个镜像——也就是逆术印——组合成一个环。杰柯颤抖的手在中央画下第七印记,却将其上下逆转。
绿光大放,蓝光也不遑多让。他观察片刻,没有出现先前的反应。两边的光亮都没减弱,也没有彼此侵攻的态势。
「怎么回事?」安德睡眼惺忪,以手肘撑起身体,另一手则放在眼前遮蔽强光。「你该不会又在自己放火了吧?」
「不,朋友。」杰柯轻声说:「我好得很,你继续休息。」
安德听了闷哼一声,将毯子拉过头还转了身。
杰柯依旧跪在地上注视蓝绿两道光芒。许久之后,他听见动静,抬头看到僧正盯着自己,眼珠子闪着蓝色和绿色的光辉。
「第七印记就是上帝。」杰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