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术力总是应和歌声。
——艾梅莉亚.路易莎.苏菲亚公主
群众终于不再沉默,一些人气急败坏地大叫,一些人悲伤嚎哭,这些声音都混入风暴迫近的呼啸和雷鸣。守着高台的卫兵们重执兵器,但一脸迟疑:究竟谁才是敌人?
血术士很快采取行动。他走上前,高举染血的双手要大家听他号令。
「我不叫做萨维尔,」伊恩吼道:「但却是我父亲、我祖父以及之前世世代代圣人真正的继承者!我哥哥太过软弱,就像第一代萨维尔,居然信奉一个将我们打入黑暗绝望的上帝。而我,伊恩.宓汉,会带领你们消灭所有的敌人!」
他抓起山羊号角猛然吹响,鼓声又响亮起来,节奏简直撼动大地。
「点燃怒火、烧尽上界。我们的绝望,就是他们的绝望。我们的黑暗,就是他们的黑暗。鼓声永不停歇,直到摧毁他们的法术和世界!」
就好像呼应他的命令,谬术风暴急剧增强,天打雷劈接连不断。暴雨倾倒在萨维尔的遗体上,鲜血随水而去。
混乱之中,血术士似乎忘记吉瑟和苏菲亚的存在。她们站在高台后侧,紧紧相依,瞪着萨维尔的遗体不知所措。赛席璐担心血术士很快就会想起两个女孩,并将她们带进圣殿。
血术士继续他的煽动,不过下面的人早就充耳不闻了。气氛激昂、群众推挤,有些人欢呼、有些人暴怒。巴纳比跪在尸体旁边,伸长脖子想找到赛席璐。女爵也看见了,修士为死者祷告时眼睛还是在人海中搜索。
她想要冲上高台,但马上就被人潮带走,还差点重心不稳摔一跤。忽然有只手将她拉起稳住。
「阁下,妳没事吧?」
「弥莉!感谢上帝!」赛席璐激动地抓紧。
「我远远地看见妳了,就连忙赶过来。」弥莉喘着气。
「接下来会暴动,」赛席璐语气紧急。「得赶快将吉瑟和苏菲亚带去安全地点。」
「我懂。」弥莉说:「带了些朋友过来,他们会帮忙。巴纳比弟兄有将手枪转交给妳吗?」
赛席璐点点头,指着藏在腰带上的枪。
「我也有准备,」弥莉说:「不过请记住,因为手枪依靠术式运作,所以使用时必须小心。」
她望向妹妹。「吉瑟,乖孩子,我来了。」
吉瑟忽然仰起头看着人群。弥莉挥挥手,吉瑟对公主说了什么,于是苏菲亚也开始张望。赛席璐解开兜帽,苏菲亚几乎立刻找到她,脸上阴霾一扫而空。
「我们去救妳,」弥莉以嘴型说:「做好准备。」
可是吉瑟却用力摇头。
「不,姐姐,先别过来!」
她伸手在身前推了推,示意弥莉不要靠近,然后又和苏菲亚交谈。公主听了以后,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赛席璐虽然不确定这是怎么回事,却清楚意识到两个女孩不打算离开高台。
「她们要做什么?」赛席璐心焦如焚。
「要完成吉瑟最初的任务,也就是阻止风暴肆虐。」弥莉解释。
「怎么可以,」赛席璐厉声道:「太危险了,她们知不知道——」
「她们都懂,所以明白这样下去龙无法飞行、斯帝芬诺没办法进攻,得想办法让天空放晴。」
「要是失败的话——」赛席璐脱口而出,却想起弥莉与自己是同样立场。「我们得靠近一点。」
两人在人群里推挤,挣扎着前进。绿色衣着的人开始合流,一路上不停故意叫嚣滋事、煽风点火,要让局面更难控制。
「他杀死我们的圣人!」叛军成员高呼。「快拿下他!把鼓手都捉起来!」
高台周围的士兵也自身难保,只能先想办法不被暴民推倒踩死。愤怒的老百姓一波接着一波朝高台撞,截至目前卫兵还挡得住,可是寡不敌众,防线被冲破只是时间问题。
血术士瞪大眼睛,看得出来他只是一时冲动,没有计算到杀害圣人会挑动人民的情绪。又或者,他真以为这些子民愿意追随自己。
伊恩的视线飘向圣殿,只要穿过这群人就可以躲进里面避风头。然而在他和圣殿之间是怒涛翻涌的人海。
「给我开路!」血术士号令道:「驱散他们!」
士兵高举炮管,对空射出绿火,火球在众人头顶爆炸。
有些人吓得后退,却也有些人受到挑衅更激动了。
「总不可能杀光我们!」带着绿色帽子的男人扯着嗓子大叫。
结果有个士兵慌了,真的对着民众开炮。一个妇女哀嚎倒地,叛军终于拿出手枪还击,绿光子弹打在士兵身上。
事已至此,几个卫兵索性转身逃命,他们扯下头盔、将炮筒丢了直接跳下高台。在暴民看来这不外乎是进攻信号,于是更激烈推挤向前。
血术士忿忿不平朝天空中的蝙蝠群下令,于是猛兽俯冲下来,朝民众张牙舞爪、虽然稍微逼退他们却也更添乱象。这段期间,巴纳比一直留在高台上,护着萨维尔的遗体。
赛席璐和弥莉困在人潮之中,万一一个闪失很可能重伤甚至没命,只能依偎彼此、勉强维持站姿,以免摔倒惨遭践踏。一个披着绿斗篷的面熟男子拿了炮筒起来,注意到两女处境艰困,连忙朝向她们又拨又撞,要开路接近她们。
「派崔克,帮个忙!」弥莉也看见了。「我们要过去找吉瑟和苏菲亚1」
「跟我来!」他喝道。
两人跟着派崔克移动,出来一个卫兵挡路,赛席璐身后一人忽然开枪击毙对方,绿色火焰亮得她双眼暂盲。士兵从高台滚落到群众中。
三级阶梯就能上高台,弥莉便想闯过派崔克一个人先上去。
「等等,先别过去!」赛席璐出声制止。
有个制服上绣着红色纹章的蝙蝠骑士降落在血术士前面,示意要载他离开。血术士要上鞍时,忽然回头指着尸体。
「把我哥哥也带走。」
士兵朝遗体靠近,巴纳比起身,挡在那人和萨维尔中间。
「不许你们亵渎死者。」他开口。
巴纳比完全没有自保手段,体型也干瘪,好像吹口气就能吹倒他。那身袍子全打湿了,染成血红色黏在瘦小身躯上。但他的语调那样庄严,士兵一听就愣住了,犹豫着要怎么完成上级指示。
吉瑟和苏菲亚也走过去,三个人就像是一道信仰的障壁,散发出纯洁和爱。
血术士推开那个士兵自己走上前。人群开始高声呼喊萨维尔的名号,巴纳比坚持不让步,吉瑟和苏菲亚也守在他左右。遗体静静躺在他们脚下。
赛席璐准备好手枪,但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她唯一肯定的就是自己必须阻止血术士。
弥莉拉住她。「妳看!」
明亮耀眼的蓝色光丝在吉瑟头上旋转舞动。底下人群一阵赞叹后敬畏无语,吉瑟伸手摘下术力线,在自己、苏菲亚和巴纳比身边编织成网,这张网在雨中更显晶莹闪烁。
蝙蝠见状惊恐,高啸之后自己飞走,留下那个士兵和血术士在高台上。血术士看看还留在现场的士兵,知道没人愿意为自己出面,都像底下百姓一样被这炫目的法术给迷昏了头。
他不知如何是好。赛席璐目光锁在血术士身上,手枪一直在斗篷下预备好。伊恩眼睛微闭,扫视下面人群——他的同胞——揣测大家的心思。
斗殴喧哗停了下来,每个人都张大眼睛看着蓝色光芒弥漫整座高台,洒下的雨水也变得耀眼,彷佛无数蓝宝石从天而降。蓝光蔓延到萨维尔身上,温柔地包覆遗体。
赛席璐继续监控血术士。他不敢走下高台,以免被暴民分尸。对他而言合理的选择是设法对付吉瑟的法术,女爵看得出伊恩脑袋闪过同样结论,于是皱起眉头,还黏着血的手指磨蹭一阵。
「发信号给鼓手。」他朝持着号角的士兵下令。士兵重重吹了一次。
血术士专注在苏菲亚和吉瑟身上,映着蓝光的眼神锐利狡狯。
赛席璐稍微安心一些,扳回击锤、收起手枪。派崔克回头朝弥莉蹙眉。
「她们两个在干嘛,怎么回事?」
「要将风暴停下来。」弥莉解释。
吉瑟开始以荡舟族语引吭高歌,美妙嗓音响彻云霄,击鼓节奏因此败退。苏菲亚接着加入,她也会这首歌,但唱的是珞榭语。赛席璐同样熟悉这条古老旋律,还非常喜爱。
小时候她就听过这首歌,歌词很简单,就是赞颂上帝、描述人类谦卑低头倾听神音。大雨打在已经湿透的人群身上,可是没有人离开,沉迷于歌声,表情变得祥和。
冷风愈发威猛、暴雨更加滂湃,云层之中电光乱窜,一声声响雷似是应和着击鼓节奏。
吉瑟与苏菲亚继续颂唱,彷佛进入只属于她们两人的世界,不在上、不在下,也不在自然或人引发的风暴中。
这首歌苏菲亚记得非常清楚,以前唱过好多次:在教堂的凳子上,一边是虚荣肤浅的母后,老是拉着女儿的蕾丝或头发,另一边是自我中心的父王,总因为主教长的只字片语而满腔怒火。那时候,苏菲亚不敢放声哼唱。但现在,她终于可以抛开所有束缚,抬起面孔迎着雨水,双手发出蓝色亮光。
吉瑟神色宁静但内心狂喜。她从哪儿学到这首歌呢?或许是巴纳比弟兄。修士动着嘴唇默默应和,两个女孩继续施法。血术士沦为背景,隐藏在雨幕后,只剩下那袭红色袍子还清晰可见。
吉瑟唱完那首歌,又哼起吟游诗人卖艺时很流行的曲子:赞颂「盗王」英勇事迹的歌谣。她的用意无需多言,群众听见歌词以后面色凝重望向血术士。下界人都知道真相——事实上,盗王对哥哥萨维尔用刑拷打,逼问出逆术的奥秘,挪用在自己的虐杀行径上。
吉瑟吟唱《盗王之歌》,苏菲亚则继续哼着小曲。旋律交融、相互呼应。她们像是捧着东西那样举起手,苏菲亚手里是一团耀眼蓝火,吉瑟的则是绿色。进入副歌,她提高音量,人群开口响应。吉瑟将逆术之火抛上天空,苏菲亚也将蓝色火焰送上去。
绿色与蓝色火焰在空中交缠旋转,以苏菲亚和吉瑟为中心绕行。两女继续咏唱,明明风暴猛烈、鼓声隆隆,但她们的歌声却清晰得惊人,大家都看呆了。
两种不同颜色的术力看似融合却又始终保持自我,划出闪光螺旋直冲云霄。布满紫色雷电的乌云受到术力撞击,逐渐消散、化为一丝丝灰色云气后褪出天际。先前震耳的雷声、炫目的闪电都回归平静,透出苍白明亮的阳光洒落在高台,照亮了吉瑟和苏菲亚、巴纳比以及圣人的遗体。
应该已经断了气的萨维尔遽然张开眼睛望向阳光。虹彩自曙光层降下,在天空卷出一片瑰丽旗帜。他的嘴角似乎微微扬起。
「是奇迹……你们看!看到了吗?圣人……他张开眼睛!」
耳语在人群中流转、放大,敬畏的情绪如无数涟漪在海面荡漾。所有人都忍不住面朝久违的太阳,看见斑斓虹霞时眼里闪耀泪光。
这段期间血术士仍留在高台后侧,面无表情。只有他不望向太阳,也不注意兄长身上的异象。呼应鼓声节拍,伊恩沾满鲜血的手指在大腿上敲打,而鼓音似乎接替了轰雷愈发响亮。
两个女孩脸色泛白、精疲力尽。蓝色、绿色的光芒都褪去之后,地平线上看得到下一波风暴的落雷。她们的法术已经达到极限。
巴纳比轻轻为萨维尔阖上眼睛。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血术士在袍子上抹了抹手。「下令出动侵略舰队。」
他身边的副官再次拿起山羊号角吹响三次,绿色火焰自圣殿冲向放晴的天空。事实上军舰舰长根本没有等待信号就趁着好天气出航了。
战舰一艘接着一艘裸体缆索起飞,漫天船帆飘动,景象惊心动魄。
「龙呢?」赛席璐低声问:「斯帝芬诺呢?该不会出意外了?」
「希望没事,」弥莉也盯着天空十分焦虑。「他应该要来了呀!」
但是两人只看见更多蝙蝠从圣殿的方向来到群众头顶。骑士们戴上恶魔头盔,不同之处是上面有血红色的徽章。
「血卫(Blood Guard),」派崔克语气凝重。「是效忠伊恩,跟他学习法术的士兵。」
血术士走到高台中央,高举的双掌已经看不到血痕。大家的视线从圣人遗体转移到他身上。
「侵略已经展开,」他高呼。「由我来率领大军进攻。各位可以回家了,耐心等待我们的胜利!」
血术士伸出手,分别打在吉瑟和苏菲亚肩上。公主给他触碰时颤抖了,吉瑟则白着脸望向姐姐。伊恩朝天上盘旋的蝙蝠叫了几句。
「他打算上旗舰,」派崔克说:「而且要把两个女孩子也带走,恐怕是要作为祭品。」
一只蝙蝠降落在血术士附近,另一只停在吉瑟旁边,上面那人探出身子伸出手臂要拉走她。
弥莉朝着高台要跑过去,却被派崔克和赛席璐拦住。
「不能上去!」派崔克说:「就算血术士不杀妳,蝙蝠也会把妳分尸!」
「放开!」弥莉扭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被捉走!」
赛席璐拿出手枪。「我枪法不算差,至少可以拦阻他们一次——」
吉瑟忽然嗯嗯啊啊发出喜悦的叫声。
云霞中窜出龙的身影,他高声呼唤。战龙旅其余成员以V字阵型尾随在后。
「炮竹!」弥莉惊呼。「难怪刚才吉瑟要唱《盗王之歌》,其实她是在呼救!」
炮竹一个俯冲,口中喷出火焰,在半空留下一条黑烟。
格拉瑟瑞克居民流传了龙族的故事,但对他们而言这种生物留在几百年前尚未沉没的时代,下界前所未见。如今龙族含着龙焰逼近,他们本能地四散逃命。
「斯帝芬诺在那边!」弥莉大叫,指着天上紫红色的流线身影。他打头阵,带领战龙旅进攻。
赛席璐看见了,母爱和骄傲涌上心头隐隐作痛。只看鞍上的英挺坐姿就能知道是儿子,因为与他父亲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斯帝芬诺拿着高音口笛吹出锐利声响,龙族受到指令后或单或双散开朝侵略舰队展开攻势。
炮竹继续在广场低空飞行,像是饿狼驱散绵羊,群众都被吓得逃命去。他忽然兜个圈,朝着想带走吉瑟的蝙蝠骑士进攻,那只蝙蝠惊惶尖叫、赶紧起飞,背上骑士被这么一晃就摔下了鞍,其余血卫此刻也同样很难控制坐骑。
血术士狠狠瞪了飞龙一眼,又瞥向吉瑟。她拍手大笑。
高台上另一只蝙蝠拍打翅膀、四处跳动准备逃走,拉着缰绳的士兵呼唤血术士快点上去,受到惊吓的蝙蝠不可能再待多久。
飞龙除了口中冒出火焰,双眼也仿佛燃烧着,模样任谁见了都怕。
血术士转身抛向蝙蝠,士兵扶他上鞍,坐稳以后放手让蝙蝠升空。
「杀了那畜生!」伊恩不忘指着炮竹吩咐血卫动手。
蝙蝠振翅离地,迅速逃离。炮竹吹出火球,但没有命中。
几个血卫勉强控制住蝙蝠,拿着炮筒上前攻击炮竹。绿色火球此起彼落,他深呼吸一口气,喷出火焰吞噬一名士兵,人和蝙蝠在哀嚎之中摔落地面。
「女爵阁下和我准备过去救走吉瑟和苏菲亚。」弥莉说:「派崔克,叫你的人也预备。」
派崔克看着龙,面色恐慌。「我们怎么知道会不会被那怪物给杀死?」
「他是我们的同伴。」弥莉说。
听她这么回答,派崔克虽然相信,却仍朝飞龙露出忧惧眼神。弥莉奔上高台,他交换同伴,赛席璐先收好手枪也追过去。炮竹威猛地在空中盘旋,一再逼退那些蝙蝠骑士。巴纳比守在女孩身边没有离开,广场几乎空了,剩下的人不多,他们都穿着绿色衣饰。
赛席璐过去将苏菲亚紧紧搂入怀中。
「孩子,我真以妳为荣!」赛席璐很激动。「真的!」
「女爵,我其实很害怕。」苏菲亚气喘吁吁。「好恐怖……还以为会死在这里。不过开始唱歌以后,有股力量在身体里流窜……就好像阳光……我们真的把风暴停下来了!用法术!」
「孩子,妳真的很棒。但是现在得先想办法逃到安全的地方。」赛席璐回答。
她注意到苏菲亚眼神朦胧,虽然听自己的话起身了,走起路却摇摇晃晃好像站不稳,实在令人担心。赛席璐扶着她走过高台,绕过萨维尔的遗体。公主望了一眼。
「他听见上帝的声音了。」苏菲亚轻声说。
「弥莉,动作快!」派崔克大叫:「这儿不安全!」
上空的战况也起了变化。敌舰开始回避战龙旅,因为飞龙的火焰造成的伤害太过庞大。天上的乌烟瘴气散下来刺痛眼睛,还有船只燃烧的残骸也砸在地面。似是要呼应派崔克的催促,一根冒着火的圆木掉在她们面前卷起灰烬和火舌。
炮竹从头上飞过,看起来又想保护朋友、又想过去参战,他的斗志非常高昂。
「你这傻大个儿,去那边帮忙吧!」弥莉朝他叫道。
炮竹噘起嘴唇,露出獠牙,或许是个笑脸。他巡了一圈、点头示意,然后朝战场飞过去。
「殿下状况不大对,」赛席璐说:「精神恍惚,怎么叫也没用。」
苏菲亚很愉悦地一边哼歌一边转头张望,明明四处都是焦烟,还有火焰从天空落下,她脸上却挂着笑容。
「阁下放心,只是醉了。」弥莉说。
赛席璐瞪大眼睛。
「术力造成的迷醉现象,我以前也看过,知道怎么处理。但是得请您先去和巴纳比谈谈,」弥莉补充。「他不走的话吉瑟不肯走,弟兄似乎没打算离开。」
弥莉脱下斗篷裹住苏菲亚,低声在她耳边说话。派崔克再次催赶,直说一定要在敌人察觉飞龙离开之前动身。又有船只碎片带着火焰掉在高台上,木板塌了下去,而且被点燃了。
吸进烟雾,赛席璐干咳几声,上前看见巴纳比还跪在尸体旁边。「弟兄,你得和我们一起走,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巴纳比摇摇头。「我也离开的话,他的遗体会被血卫带去当做祭品。」
这话说得没错,赛席璐明白他的顾虑,想不出怎样才劝得动。
「我们会看着,」这时候派崔克开口:「你就离开吧。」
巴纳比还是文风不动:「你们恨他,原本想要亲手了结他的吧。」
「弟兄,他最后走上正途了。」派崔克回答:「虽然功亏一篑,但我们不会忘记。」
说完之后派崔克跳上高台,扔了炮筒、扯下斗篷迅速将遗体包好,在巴纳比协助下扛到肩头。赛席璐先一步下了阶梯。
「我派其他人先探路,确保能够上船。」派崔克又说:「妳们还是提高警觉,血卫有可能在街上随便抓人当祭品,他们还想继续打鼓。」
「翻云号距离不远,」弥莉补充。「我把船停在城外。跟我来吧。吉瑟,妳看好苏菲亚。」
一行人离开广场,跟着弥莉遁入街道。吉瑟搂着苏菲亚,几乎是拖着前进。赛席璐走在他们身旁,手里握着枪。女爵先前根本忘记了击鼓这件事情,直到派崔克提起才想起来,于是耳朵又灌满咚咚声,而且越来越激烈。
他们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赛席璐察觉附近箱子里面有士兵的踪影。朝派崔克脸上一看,他目露凶光,显然也注意到了。
「继续走。」他吩咐。
天上不断掉落火焰,赛席璐想看看儿子的状况,可惜烟雾太浓,除了橘红色的龙焰以及黑船的绿光炮之外没办法分辨形体。
弥莉加快脚步,带着大家钻进小路,避开主要干道以及起火的船骸。她不断鼓励,直说马上就到了,可是兜来兜去这路途却好像永无止境。
经过吉瑟看护,苏菲亚似乎渐渐回神,察觉自己的处境,说话也比较清醒,但她还是面色苍白、身子虚弱,连走路都显得无力。吉瑟也一样疲惫,垂下肩膀、举步维艰。背着遗体的派崔克不可能多轻松,巴纳比跟着尽可能帮忙。赛席璐观察之后,怀疑大家还能支撑多久。
「到了,就在前面!」弥莉大声嚷嚷。「看到气球了吧。」
他们拖着脚步过去。这里是市郊,道路没有铺上石砖,地面是尘土或泥泞。就算以前有过房屋,不是拆了就是垮了,看得到残砖破瓦堆在地上。更远的地方是生着草的沼地,所以没什么人会走到这儿,弥莉就是看准这一点才停船于此。气球颜色鲜艳,即使黑烟漫天也能看见。
她扬声叫道:「船上的人,船长是谁?」
有人回应:「艾灵顿大夫。」
吉瑟听了弯起嘴角,弥莉也露出笑容。派崔克松了口气,在巴纳比协助下将圣人遗体轻放地面。修士跪下,为萨维尔整理裹尸布,确保面部得到遮掩。
「我先带人过去确认状况吧,弥莉。小心为上。」派崔克说:「妳们留下来,我等会儿派人过来搬遗体上去。」
「我一起过去。」弥莉态度坚决。「那可是我的船,有什么状况我也该第一个知道。吉瑟,妳留下。」
吉瑟却摇摇头,指指自己胸口,然后激动地指着船,意思是她也要去。
「我留下来陪苏菲亚和巴纳比弟兄就好,」赛席璐提议。「反正我们也需要休息。」
「我喘口气就好了。」苏菲亚坐在废墟的门廊上。
赛席璐到公主旁边跟着坐下。轻风吹来,带走了浓烟,嗅得到雨水气味。苏菲亚望向远方,神情肃穆。
她不再仅是那个爱和贪吃鬼玩耍、钢琴总想弹华尔兹、为了取悦母后而在头上绑缎带的小女孩了。公主已经长大成人,不只赛席璐觉得陌生,说不定连苏菲亚都认不出自己。
「女爵,我一直在想。」
「想什么呢,殿下?」
「回家。」苏菲亚语调带着哀愁。「我很想回家,但是我又很怕回家。该怎么对父王母后解释我的改变?要怎么让他们明白,我已经不是他们想要的那个女儿?」
「也不一定非得说,苏菲亚。」赛席璐浅浅一笑。「其实只要看看妳,就会明白了——」
一声尖叫打断,而且声音太过凄厉,她觉得心脏差点停下来。是从船的方向传来。
「巴纳比、巴纳比!小心!」
赛席璐转身看见有个下界人骑着蝙蝠朝巴纳比俯冲过去。修士还跪在街上持续为萨维尔祷告。下界人身上也有血卫的徽章。
她抽出手枪。
「殿下,妳快点上船!」
苏菲亚看了蝙蝠一眼,接着拔腿朝着翻云号狂奔。
赛席璐举起龙形手枪,心里知道倘若火药粉受潮一切都是枉然,但她还是瞄准以后扣下扳机,子弹刺进蝙蝠头颅。
猛兽摔落地面,但下界人趁牠撞击地面之前就先跳跃,砰的一声落地后摔倒,炮筒也离了手。
「弟兄,快逃啊!」赛席璐大叫。
巴纳比却没有理会,还是守着萨维尔的遗体。血卫拔出弯刀,眼看就要往手无寸铁的僧侣下手。赛席璐也无能为力,身边没有弹药,她只能回头看看派崔克或者谁能够赶到。
一个影子也没有。
血卫说了什么,她听不懂。巴纳比摇摇头,敌人高举兵刃上前。
修士从袍子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往敌人脸上甩过去。
细致的蓝色粉末渗入他的头盔缝隙、跟着空气一起进了口鼻又沾在眼睛。下界人连惨叫也哽在喉咙发不出来,又咳又喘之中索性丢掉武器、摘了头盔拼命揉眼睛。
派崔克终于拿着手枪赶到,枪口对准血卫。
「随他去吧,」巴纳比说:「也没办法动我们分毫了。」
只见血卫四肢一软昏倒在地,但胸口还会起伏。
派崔克望着那人有些迟疑,尽管不放心还是顺从巴纳比的意思收起武器,捡起炮筒扛在肩上,并且折断弯刀将裂片丢掉。
「船上没问题,」他解释:「越快出发越好。能有一个人找到这里,就会有第二、第三个。」
派崔克捧起萨维尔遗体,朝翻云号走过去。
「谢谢您,女爵阁下。」巴纳比追到赛席璐身边说:「救了我一命。」
「应该感谢刚刚出声示警的人,不知道是谁。」赛席璐微笑回应。
她看得出来修士还想继续说下去,担心会没完没了地感激,暗忖必须转移话题,而派崔克带着萨维尔遗骸上翻云号提供了机会。
「萨维尔要怎么办呢,要不要悼念?还是反抗军干脆以他为号召?」
「我想不仅如此。萨维尔可以成为下界人心中真正的圣人。」巴纳比回答:「以后就不只是个头衔了,他为了将曾夺走的一切还给子民而殉道。」
「的确有资格封圣,」赛席璐感慨道:「比起不少圣人来得更伟大。」
前方的屋舟体积虽小但结构坚固,丝布气球颜色鲜艳、桅杆厚实、船帆看起来像手帕,看起来比起赛席璐自己那艘优雅的游艇还叫人心花怒放。踏过船梯上了甲板,她看见苏菲亚一脸幸福还伸手拭泪,弥莉坐在板凳上、脸埋进手掌似乎啜泣着,吉瑟站在旁边一脸惶恐。
出于本能,女爵左右张望,暗忖又有什么意外。但是她没发现任何异常,萨维尔的遗体还躺在甲板,已经盖上毯子,派崔克带着反抗军预备要解开缆索。
「怎么回事?」她只好直接问:「出了差错?」
「没事,女爵,」苏菲亚回答:「不过刚刚是吉瑟警告了巴纳比弟兄。她叫得很大声呢。」
起初赛席璐还没会意,吉瑟提醒巴纳比小心,值得大惊小怪吗?当然她很快明白了:原来方才认不出那声音,是因为自己从没有听过吉瑟讲话。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听过吉瑟的说话声。
吉瑟过去拍拍弥莉肩膀。姐姐抬起头,满脸眼泪,伸手抱紧了妹妹。吉瑟又想比手语,弥莉紧紧抓住她的手,神情很激动。
「妳不用沉默了啊,吉瑟。」弥莉说:「心里有什么话就说出来!」
「妳……别哭。」吉瑟说得很迟疑。
弥莉笑着拭去泪痕,起身走到船舵前。
「我得先带大家离开。吉瑟,妳去收船梯。派崔克,绳子准备。巴纳比弟兄,动作快!」弥莉语气有点责备。「上船啊,磨蹭什么呢?」
可是修士站在船梯旁地面上,没有登船的意思。
「弥莉小姐,我不跟妳们一起走。」巴纳比像是对她回答,眼睛却望着吉瑟。「我要留在丹洛,协助派崔克和反抗军,能做多少是多少。吉瑟,谢谢妳,不只救了我,也给妳的同胞们带来希望。」
吉瑟看着他一脸愕然,身子僵硬、嘴唇颤动。
「我找回声音,」她说:「却只能说再见。」
「再见,吉瑟。上帝会眷顾妳。」巴纳比很温柔地说。
吉瑟最后深深望了他一阵,嘴角终于扬起,眨眨眼忍住泪,然后收起船梯。派崔克等人解开绳索,弥莉将术力送入浮槽。翻云号终于升空。
「上帝与各位同在!」巴纳比大叫挥手。
弥莉专注操作,吉瑟也灵巧地跳上桅杆,在船帆边不知处理什么。翻云号掠过树顶,赛席璐朝底下一看,丹洛那头战龙旅和黑船还在作战,战况十分激烈。浓烟中闪着绿光炮和橙红龙焰,炮声隆隆但是鼓声在她耳里更清晰。
斯帝芬诺就在那片混乱里,不知是否受了伤,甚至赔上性命。
她提醒自己:朱利安会陪着斯帝芬诺。父亲随着孩子一起飞翔,好好照顾他。
「亲爱的,记得把儿子平安送回家。」赛席璐轻声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