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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收留所

  「你想卡蜜兒為什麼要見馬格努斯?」賽門問道。

  他與傑斯站在收留所的後牆上,這是「學院」主體旁邊的一個大房間,靠著一條狹窄通道相連,不過並不屬於「學院」,刻意未受聖化,因為這裡可能用來收留惡魔與吸血鬼。傑斯告訴賽門說,自從「投影術」發明之後,收留所已經過時了,但仍不時找到別種用途。顯然現在就是其一。

  這個房間很大,四面石壁加上石柱,大型雙扇門外的入口處也都是石壁。入口處則通往與「學院」相連的通道。石地板上的大凹痕顯示多年來關在這裡的怪物有多兇猛──以及有多大。賽門不禁懷疑自己將在這許多充滿石柱的房間內待多久。卡蜜兒靠著一根石柱站著,雙臂負在身後,兩側各有一名闇影獵人戰士看守。瑪蕾西來回踏著步,偶爾與卡迪爾談論一下,顯然想擬出一個計畨。這個房間沒有窗戶,理由很明顯,但是到處都有巫光火炬照明,為整個場地加上一層白亮的光影。

  「我不知道,」傑斯說道,「說不定她想要一些時尚方面的建議。」

  「哈,」賽門說道,「跟妳母親在一起的那個傢伙是誰?看起來很眼熟。」

  「那是卡迪爾,」傑斯說道,「你見到的大概是他哥哥馬利克,他在進攻華倫泰那艘船的時候陣亡。卡迪爾是政委會第二重要的人物,次於我媽媽,她相當倚重他。」

  就在賽門看著的時候,卡迪爾將卡蜜兒的雙臂拉到後面繞著石柱,然後鍊住她的手腕。女吸血鬼輕輕發出尖叫聲。

  「那是賜過福的金屬,」傑斯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會灼傷他們。」

  他們,賽門心想,你是指「你們」。我跟她一樣,並不因為你認識我就有所不同。

  卡蜜兒在低泣。卡迪爾退開,面無表情。他黝黑的皮膚上滿是糾結的符印,包括整個雙臂與脖子。他轉頭對瑪蕾西說一些話,賽門聽到「馬格努斯」與「傳火訊」幾個字。

  「又在說馬格努斯,」賽門說道,「但他不是在旅行嗎?」

  「馬格努斯與卡蜜兒都很老了,」傑斯說道,「我想他們兩人認識也不足為奇。」他聳聳肩,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反正,我相當確信他們還是會把馬格努斯召喚到這裡來。瑪蕾西想要得到情報,而且是非常想,她知道卡蜜兒並不是為了要血才殺害那些闇影獵人。要弄到血還有比較容易的方法。」

  賽門的思緒飛到莫玲身上,不禁覺得噁心起來。「好吧,」他故作不在乎地說道,「我猜這表示亞歷克也要回來。這是好事,對吧?」

  「確實。」傑斯的聲音一點精神也沒有,看起來也不怎麼好,室內的白光照在他的顴骨上,形成更稜角分明、更尖銳的浮雕,顯示他體重減輕不少。他的指甲咬得鈍鈍的而且還破了,眼睛底下也有一圈暗影。

  「至少你的計畫成功了。」賽門說道,想給神情悽慘的傑斯打氣。當初是傑斯想的點子,要賽門用手機拍照傳給政委會,讓他們用「門戶」趕到他所在之處。「那個點子很棒。」

  「我知道一定會成功的。」傑斯似乎覺得這種恭維話很無聊。他抬起頭,只見通往「學院」的雙扇門打開,伊莎貝走了進來,黑髮隨之搖曳。她環視室內──對卡蜜兒與其他闇影獵人幾乎視若無睹──最後看到傑斯與賽門,她的靴子在石地板上喀喀響起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要把度假到一半可憐的馬格努斯與亞歷克抓回來?」伊莎貝問道。「他們連歌劇的票都買好了!」

  傑斯解釋著,伊莎貝雙手扠腰站在那裡,全然不理會賽門。

  「好吧,」聽他解釋完後,她說道,「但這整件事實在太荒謬了。她只是在拖延時間。她跟馬格努斯會有什麼話好說的?」她回頭瞄一眼卡蜜兒,後者現在不只是上了手銬,而且整個身體都用銀金色的鍊子綁在石柱上,長鍊橫縛過她的上身、雙膝,甚至腳踝上也有,使她完全動彈不得。「那是賜過福的金屬嗎?」

  傑斯點點頭。「手銬是要保護她的手腕,但如果她動作太大……」他發出滋滋的聲音。賽門想起自己在伊德瑞斯的牢房裡雙手碰到「大衛之星」時,皮膚燒灼得鮮血淋漓的情形,他好不容易才忍住衝動,沒有脫口駁斥傑斯。

  「好吧,你們去抓吸血鬼的時候,我是在住宅區那邊對抗一個水螅魔,」伊莎貝說道,「跟克萊莉一起。」

  本來對周邊一切事情都了無興趣的傑斯,一聽此言猛然站直身子。「跟克萊莉一起?妳帶著她去獵惡魔?伊莎貝──」

  「當然不是。我到的時候,她已經打起來了。」

  「但是妳怎麼知道──?」

  「她發簡訊給我,」伊莎貝說道,「所以我就去了。」她檢視著自己的指甲,一如平常,十分完美。

  「她發簡訊給妳?」傑斯抓住伊莎貝的手腕。「她沒事吧?她有沒有受傷?」

  伊莎貝低頭看看被他抓住的手腕,又抬頭看他的臉。如果他把她抓得很痛,賽門也看不出來,但她的目光利得可以切割玻璃,語氣也充滿諷刺。「有,她在樓上流著血快死掉了,但我想最好別馬上告訴你,因為我喜歡賣關子。」

  傑斯彷彿突然發覺自己在做什麼,於是鬆開伊莎貝的手腕。「她在這裡?」

  「她在樓上,」伊莎貝說道,「休息──」

  但傑斯已經不見了,他跑到門口,衝過雙扇門,消失了縱影。伊莎貝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賽門說:「妳絕對不會認為他接下來會做其他事情。」

  有那麼一會兒她沒有說話,他懷疑她是否永遠都打算不理他。「我知道,」她終於說道,「我只是希望自己知道他們之間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確定他們知道。」

  伊莎貝擔心地咬著下唇。她突然顯得好年輕,而且很不尋常地充滿矛盾,不像平常的伊莎貝。她心裡顯然在煩著什麼事,賽門靜靜等著,然後她似乎做了決定。「我不希望變成那樣。」她說道,「走吧,我要跟你談談。」她轉身朝通往「學院」的門口走去。

  「妳要?」賽門愕然。

  她轉身怒視著他。「現在我要,但我不保證能持續多久。」

  賽門舉起雙手,「我也想跟妳談,小莎,但我不能進『學院』去。」

  她的雙眉之間出現一條細紋。「為什麼?」她停下來,看看他又看看門口,再看看卡蜜兒,又轉回頭來。「噢,對了。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用『門戶』,」賽門說道,「但傑斯說有一個通道,通那邊的門可以通到外面,所以吸血鬼可以在晚上進來。」他指著幾步之外牆上的一扇窄門,上面的鐵閂已經生鏽,彷彿好一陣子沒有用過。

  伊莎貝聳聳肩。「好吧。」

  她將門閂拉開時發出刺耳的聲音,一陣紅色的鐵鏽粉屑飛揚起來。門外是一個小石室,有點像教堂的祈禱室,還有一道門極可能通往戶外。裡面沒有窗戶,但冷空氣從門縫鑽進來,使得穿短裙的伊莎貝打一個顫。

  「聽著,伊莎貝,」賽門說道,他想自己有責任先開口,「我真的很抱歉自己做了那種事,我沒有藉口──」

  「不對,你有的,」伊莎貝說道,「而既然說到這個,你或許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跟那個把梅雅變成狼人的傢伙在一起。」

  賽門把喬登講的經過告訴她,同時盡量解釋得很公允。他覺得至少有一點很重要,就是要跟伊莎貝說明他一開始並不知道喬登是誰,而且喬登很後悔自己做的事。「並不是說那就沒有關係了,」最後他說道,「但是,妳要知道──」我們都做過壞事情。但他無法把莫玲的事告訴她,現在不行。

  「我知道,」伊莎貝說道,「我也聽說過魯波斯督護的事。如果他們願意收他做成員,我想他就不太可能完全無可救藥。」她仔細看著賽門。「不過我不懂你為什麼需要有人保護,你已經有……」她指著他的前額。

  「我不能一輩子都這樣每天被人追殺,然後讓『記號』把他們炸碎,」賽門說道,「我需要知道是誰想殺我。喬登在幫我查,傑斯也是。」

  「你真以為喬登在幫你嗎?因為政委會對督護有一點影響力,我們可以把他換掉。」

  賽門猶豫著。「是的,」他說道,「我真的認為他在幫忙,而且我不能一直仰賴政委會。」

  「好吧。」伊莎貝背靠著牆,「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跟哥哥那麼不同?」她開門見山道。「我是指亞歷克與傑斯。」

  賽門驚訝地眨一下眼,「妳是指除了妳是女孩而他們……不是?」

  「不是,不是那個啦,白癡。我是說,你看看他們兩個,他們要愛上人都沒有問題,他們都在戀愛中,那種一愛就愛一輩子的,他們已經無可救藥了。你看看傑斯,他愛克萊莉的樣子就彷彿──彷彿世界上別無他人,也永遠都不會有。亞歷克也一樣。至於麥克斯──」她的聲音哽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會怎麼樣,但他對每個人都很信任。而你可能注意到了,我誰都不信任。」

  「每個人都有不同,」賽門說道,努力地想表示自己能夠理解,「但那不表示他們比妳快樂──」

  「當然會,」伊莎貝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她緊盯著賽門,「你知道我的父母。」

  「不太清楚。」他們一直不是很熱心地想見見伊莎貝的吸血鬼男友,這並無助於幫賽門改善感覺,認為自己只是一長串不適當追求者名單中最新的一個。

  「呃,你知道他們本來都是圓環會的,但我敢說你一定不知道那都是我媽媽的主意。我爸爸對華倫泰的事其實從來都沒興趣。出事之後,他們遭到放逐,然後他們悟到自己的生活也毀了,我想他開始責怪她。但他們已經有了亞歷克,而且馬上要生下我了,所以他就留下來,不過我想他大概很想離開。後來,在亞歷克差不多九歲的時候,他喜歡上別人。」

  「嘩,」賽門說道,「妳爸爸對妳媽媽不忠?那──那太糟糕了。」

  「她告訴我的。」伊莎貝說道,「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她告訴我說,他本來想離開她,但他們發現她懷了麥克斯,所以他們還是住在一起,而且他也跟那個女人分手了。我媽媽沒有告訴我她是誰,只說妳不能完全信任男人,她還叫我不要告訴別人。」

  「結果妳有嗎?告訴別人?」

  「現在才有。」伊莎貝說道。

  賽門想著小伊莎貝一直保守著祕密,沒有告訴任何人,也不讓兄弟知道,知道其他家人永遠不會知道的家務事。「她不應該要求妳那樣,」他說道,心裡突然很氣憤,「那太不公平。」

  「或許吧,」伊莎貝說道,「我想那使我變得很特別。我沒有想到那可能改變我的生活。但我看見哥哥那樣付出真心,我就想,你們難道不懂嗎?心是會碎的。我以為即使癒合了,你也永遠不會再像從前一樣。」

  「或許妳變得比較好,」賽門說道,「我知道自己更好了。」

  「你是指克萊莉,」伊莎貝說道,「因為她讓你心碎。」

  「碎成一片片。妳知道,如果一個人愛自己的哥哥而不愛你,那可不會讓你充滿信心。我以為說不定她悟到自己跟傑斯永遠不可能有結果時,她就會放棄,回到我身邊。但我終於明白她永遠不會不愛傑斯,不管跟他可不可能有結果都一樣。我也知道,如果她跟我在一起只是因為她不能擁有他,我寧願自己一個人,所以我就跟她斷了。」

  「我不知道是你要跟她斷的,」伊莎貝說道,「我以為……」

  「我沒有自尊?」賽門苦笑著。

  「我以為你還愛著克萊莉,」伊莎貝說道,「以為你不可能對別人認真。」

  「因為妳挑的傢伙絕對不會對妳認真,」賽門說道,「所以妳也永遠不需要對他們認真。」

  伊莎貝看著他時眼睛晶亮,但她沒有說話。

  「我喜歡妳,」賽門說道,「我一直都喜歡妳。」

  她朝他走近一步。他們在這個小房間內站得相當近,他可以聽見她的呼吸聲,以及心跳之下微微的脈搏聲。她聞起來有洗髮精味、汗味、梔子花香水,以及闇影獵人的血味。

  想到血又使他想起莫玲,他的身體緊張起來。伊莎貝注意到了──她當然會注意到,她是一個戰士,感官能感應到其他人的細微動作──於是往後退開,表情也繃緊了。「好吧,」她說道,「嗯,我很高興我們談過了。」

  「伊莎貝──」

  但她已經走開了。他跟著追進收留所,但她動作很快,等那間祈潘室的門在他身後關上時,她已經走過一半的房間。他放棄了,看著她穿過通往「學院」的雙扇門,知道他不可能跟過去。

  ❖

  克萊莉坐起身,搖搖頭想驅走暈陶陶的感覺。她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身在何處──「學院」的一個空房間內,唯一的光線來自一扇高高的窗外。那光線是藍色的──暮光。她捲曲著裹在毯子裡,牛仔褲、夾克與鞋子都整齊地放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傑斯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她,彷彿是由她的夢境中跑出來的。

  他全身勁裝坐在床緣,彷彿剛打鬥回來,頭髮也很凌亂,窗口的黯淡光線照出他眼底的黑影、額邊的凹陷以及顴骨。在這種光線下,他具有一種極度且近乎超現實的美,宛如義大利逬家莫迪利亞尼❦的作品,平面與角度都略顯拉長。

  ❦Amedeo Modigliani,一八八四─一九二〇,義大利藝術家、畫家和雕塑家,表現主義畫派的代表藝術家之一。

  她揉揉眼睛,眨著眼趕走睡意。「現在幾點了?」她說道,「有多久──」

  他一把將她拉過去就吻了起來,她一時之間僵住了,突然很在意自己只穿著一件薄T恤與內衣,然後她軟軟地靠在他身上。這種持續的吻使她全身的內在都化成水,這種吻可能使她感覺什麼問題都沒有,事情都和以前一樣,他純粹很高興見到她。但他伸手要掀起她的T恤時,她將他的手推開了。

  「不行,」她說道,手指抓住他的手腕,「你不能這樣每次看見我就抓住我,這不能代替真正的談話。」

  他顫巍巍地吸一口氣,說道:「妳為什麼傳簡訊給伊莎貝而不傳給我?如果妳碰到麻煩──」

  「因為我知道她會來,」克萊莉說道,「而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現在不知道。」

  「要是妳出了什麼事──」

  「那麼我想你終究會聽說,你知道的,等你肯委屈自己拿起電話的時候。」她本來仍抓著他的手腕,這才放開他,然後坐了起來。這對她來說很難,以身體而言,像這樣離他很近又不碰著他,但她勉強用雙手在身側撐著。「不是你告訴我問題在哪裡,就是你離開這個房間。」

  他張開嘴,但是沒有說話。她想自己很久沒有對他這樣兇地說話了。「對不起,」他終於說道,「我是說,我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對妳,妳沒有理由要聽我的。而我大概也不應該來這裡。但是伊莎貝說妳受傷了,我就無法自制。」

  「只是一點灼傷,」克萊莉說道,「沒什麼關係。」

  「妳碰到的每件事對我都有關係。」

  「好吧,那可確實能解釋你為什麼一次都不回我的電話。而且我上次見到你時,你不告訴我為什麼就跑走了,簡直像跟鬼約會一樣。」

  傑斯的嘴微微癟向一邊,「不盡然。伊莎貝才真的跟鬼約會過,她可以告訴妳──」

  「少來,」克萊莉說道,「我只是比喻,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他沉默片刻,然後說道:「讓我看看妳的灼傷。」

  她伸出雙臂,手腕內側有明顯的紅點,是惡魔的血濺上去造成的。他輕輕接過她的手腕,先看她一眼徵求許可,然後將她的手翻轉過去。她想起他第一次碰她的時候,那是在「爪哇瓊斯」館子外面的街上,想找她手上有沒有符印。「惡魔血,」他說道,「幾小時之後就會消掉。會不會痛?」

  克萊莉搖搖頭。

  「我不知道,」他說道,「我不知道妳需要我。」

  她的聲音在發抖,「我永遠都需要你。」

  他低頭吻著她手腕上的灼傷。一股熱意傳遍她全身,像熱刺從手腕一直延伸到腹底。「我沒有想到。」他說道。他又吻著她前臂上的灼傷,然後吻下一個,沿著她的手臂一直吻到肩膀,他的身體壓著她,漸漸逼使她躺在枕頭上抬眼望著他。他用手肘撐著頭以免整個重量壓到她身上,然後垂眼看她。

  他的眼睛已經因吻而變暗,彷彿欲望使眸子徹底變了色。他輕摸她肩上的白星記號,他們兩人都有這個記號,是小時候碰到天使而形成的。「我知道我近來表現得很奇怪,」他說道,「但不是因為妳。我愛妳,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那為什麼──?」

  「我想著在伊德瑞斯發生的每件事──華倫泰、麥克斯、霍奇,甚至賽巴斯欽──我一直把它們擋開,想把它們忘記,但它們卻一直纏著我。我……我會去找人幫忙的。我會好的,我保證。」

  「你保證。」

  「我對天使發誓。」他低下頭吻她的臉頰。「去他的,我對我們發誓。」

  克萊莉的手指伸進他的T恤袖口,「為什麼是我們?」

  「因為我最相信的就是我們。」他的頭偏向一邊,「如果我們要結婚──」他說道,然後一定是感覺到她在他的身子底下緊張起來,因為他笑了。「別緊張。我不是現在要求婚。我只是想知道妳對闇影獵人的婚姻知道多少。」

  「沒有交換戒指,」克萊莉說道,手指輕輕刷過他的後頸,那裡的皮膚好軟,「只有符印。」

  「一個在這裡,」他說道,一面用指尖輕輕碰她的手臂有疤之處,「還有一個在這裡。」他的指尖順著她的手臂往上移,經過鎖骨,再往下移到她狂跳的心口停住。「這個儀式是源自聖經『所羅門之歌』。『請把我鐫刻在你的心上,鐫刻在你的臂彎裡:因為愛情如同死亡一般難以抵擋。』」

  「我們的愛情更難以抵擋。」克萊莉低聲說道,想起自己曾怎樣將他救回來。這時候,他的眼睛變暗時,她伸手將他往下拉到她的唇上。

  他們吻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已經沒有光線照進來,兩人都只是黑暗的身影。不過傑斯並沒有移動雙手或者想摸她,她感覺到他是在等候她許可。

  她悟到自己應該主動進一步,如果她想要的話──而她真的想要。他已經承認某方面有問題,而且與她無關。這是一種進展:正面的進展。他應該得到報償,對不對?她的嘴角露出一點笑意。她是在跟誰說笑,是她自己更想要。因為他是傑斯,因為她愛他,因為他是這麼帥,有時候她覺得需要戳一下他的手臂以確定他是真的。

  她戳了一下。

  「噢,」他說道,「這是為什麼?」

  「把你的襯衫脫掉。」她細聲說道。她伸手去摸他的衣角,但他已經動手了,將T恤從頭上脫掉,隨手丟到地板上。他甩一下頭髮,她幾乎以為那亮金的髮絲會撒濺出火花到黑暗的房間各處。

  「坐起來。」她柔聲說著,心臟猛跳。她在這種情況下通常不會採取主動,但他似乎不介意。他緩緩坐起來,也將她同時拉起來,直到兩人都坐在凌亂的毯子上。她爬到他的懷裡,雙腿環在他的腰際,兩人變成面對面而坐。她聽見他吸一口氣,舉起雙手摸她的上衣,但她又輕輕將他的手推回身側,自己把手放到他身上。她看著自己的手指從他的胸口滑到手臂上,二頭肌上交織的黑色符印,還有肩上的星形記號。她用食指順著胸肌中間的線條摸下去,經過平坦的腹部。摸到他的牛仔褲腰釦子時,他們兩人都呼吸得很大力,但他沒有動,只是看著她,神情像在說:隨便妳想要什麼。

  她的心怦怦跳著,雙手落到自己的T恤下緣,將它掀到頭上脫下。她希望自己穿的是比較性感的胸罩──這個白棉料子太樸素了──但她抬眼看傑斯的表情時,這個念頭就消失了。他的雙唇開啟,眼眸近乎全黑,她可以在上面看見自己的影子,知道他並不在乎她的胸罩是白色還是黑色或者霓虹綠色。他看見的只是她。

  然後她去摸他的雙手,將他兩手分開放在她的腰上,彷彿在說:你現在可以摸我。他抬起頭,她的嘴唇移到他的上面,兩人又吻在一起,但此刻比較猛,不像先前那麼懶洋洋的,而是迅如熱火。他的雙手也是熱切無比,伸到她的髮際,她的身上,將她往下拉成躺在他身下,他們赤裸的肌膚貼在一起,她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倆之間只有他的牛仔褲與她的胸罩和內褲。他吻到她的喉間時,她用手指纏住他如絲般的亂髮,穩住他的頭。我們要做到什麼地步?我們要進展到哪裡?她的腦子裡有一小部分在問,但其餘部分則在尖叫著要那一小部分閉嘴。她想要不停地摸他、吻他,想要他抱住她,知道他是真的在這裡跟她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再離開。

  他的手指摸到她的胸罩釦,她緊張起來。黑暗中他的眼睛又大又亮,笑容緩緩露出來。「這樣沒關係吧?」

  她點點頭,呼吸變得好快。這輩子還沒有人見過她上空──沒有男孩見過。他彷彿感覺到她緊張,一隻手溫柔地捧起她的臉,嘴唇挑逗著她,輕輕撫弄著,直到她整個身體感覺好像要緊張得碎開來。他用有著修長的手指也長著繭的右手摸著她的臉頰,再摸著她的肩膀安撫她。不過她仍在緊張地等他的另一隻手再回到她的胸罩釦上,再開始摸她,但他似乎伸手到背後在摸別的東西──他在做什麼?

  克萊莉突然想到伊莎貝說要小心。噢,她想著,身體微微僵住,然後退開。「傑斯,我不確定我──」

  黑暗中銀光一閃,一個冰冷尖銳的東西劃過她的手臂。她一時感到很驚訝──然後是痛楚。她眨著眼抽回手,看見從手腕到手肘間有一道淺淺的割傷冒出血滴。「噢,」她說道,不是喊痛而是氣惱與驚訝的成分比較大,「什麼──」

  傑斯從她身上離開,又跳下床,只是一個動作完成。他突然站在房間中央,臉色慘白。

  克萊莉抓住受傷的手臂,急著坐起來,「傑斯,你──」

  她的話聲中斷。他的左手拿著一把刀──他在他父親留給他的盒子裡見過的那把銀柄刀,刀刃上染著一抹鮮血。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又抬起頭看他,「我不懂……」

  他張開手,刀子匡噹一聲落到地板上。在那一瞬間他似乎又想跑開,像上次在酒館外面一樣。然後他跌坐到地上,將頭埋在雙手之間。

  ❖

  「我喜歡她,」門在伊莎貝的背後關上之後,卡蜜兒說道,「她讓我想到我自己。」

  賽門轉頭看她。收留所裡很暗,但他可以把她看得很清楚,她的背靠在石柱上,雙手綁在身後。通往「學院」的門口那裡有一個闇影獵人守衛,但他不是沒有聽見卡蜜兒講話,就是不感興趣。

  賽門朝卡蜜兒走近一點。綁在她身上的東西對他有一種怪異的吸引力。賜過福的金屬。那條鍊子似乎在她蒼白的皮膚上微微發亮,他彷彿看見幾滴血由她手腕上的手銬間流出。「她完全不像妳。」

  「那是你這麼想。」卡蜜兒偏著頭,金髮似乎刻意貼著臉周圍,不過他知道她不可能摸得到頭髮。「你這麼愛他們,」她說道,「你的那些闇影獵人朋友。就像隼鷹愛著將牠綁住又蒙上牠眼睛的主人。」

  「事情不是那樣的,」賽門說道,「闇影獵人與異世界人不是敵人。」

  「你連跟著他們走進他們的家都沒有辦法,」她說道,「你被關在外面,然而又渴望為他們效力。你願意與他們並肩對抗自己的族人。」

  「我沒有族人,」賽門說道,「我不是他們的人,但也不是妳的人。而我寧願像他們也不要像妳。」

  「你是我們的人。」她不耐地動一下,鍊子匡噹響著,她小聲地痛吸一口氣。「我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剛才在銀行那裡的時候,不過那是事實。」她在痛苦中擠出笑容,「我可以聞到你身上的人血味。你最近進食了。一個凡人。」

  賽門感到心底一驚。「我……」

  「感覺好極了,是不是?」她的紅唇翹起來。「這是你當吸血鬼以來第一次不會感覺饑餓。」

  「不對。」賽門說道。

  「你在說謊。」她的聲音充滿信心,「他們想要我們違背自己的本性,那些亞衲人,他們只有在我們假裝不是自己的時候才接受我們──要假裝不是獵人、不是獵食者。你的朋友永遠不會接受你是怎麼樣的人,只接受你假裝的樣子。你為他們做的事,他們絕對不會為你做。」

  「我不知道妳為什麼要浪費口舌,」賽門說道,「木已成舟。我不會放妳走的。我已經做了選擇,我不要接受妳的提議。」

  「或許現在不會,」卡蜜兒輕聲說道,「但你將來會的,你會的。」

  門打開,闇影獵人守衛退開,瑪蕾西走進來,後面跟著兩個賽門立即覺得熟悉的身影:伊莎貝的哥哥亞歷克,以及他的男友巫師馬格努斯‧貝恩。

  亞歷克穿的是暗黑色西裝,令賽門驚訝的是,馬格努斯竟也是同樣裝扮,只不過加上一條兩端有繐子的白色長絲,還有一副白手套。他的頭髮依舊是立起來的,但仍有一點改變的是上面沒有亮粉。卡蜜兒見到他立即靜靜不動。

  馬格努斯似乎還沒有看到她,他在聽瑪蕾西講話,她有點尷尬地說他們能這麼快就回來實在太好了。「我們其實以為你們最快明天才會來。」

  亞歷克發出含糊的氣惱聲音,眼睛望著旁邊。他看起來很不高興來這裡。此外,賽門想著,他看起來仍舊一如往常──同樣的黑髮,同樣堅定的藍眼睛──不過神情比以前輕鬆,彷彿從某方面發展出自己的風格了。

  「幸好在維也納歌劇院附近就有一個『門戶』,」馬格努斯說道,然後誇張地將絲圍巾從肩上取下,「我們一接到妳的訊息,就馬上趕過來了。」

  「我還是看不出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亞歷克說道,「就算妳抓到一個幹了邪惡事情的吸血鬼。他們不是向來如此嗎?」

  賽門感到胃部一陣翻攪。他轉頭看卡蜜兒是否在笑他,但她的眼睛緊盯著馬格努斯。

  亞歷克這才看到賽門,不禁臉紅了。他臉紅總是很容易看出來,因為他的皮膚很白。「對不起,賽門,我不是指你。你不一樣。」

  如果你昨天晚上看到我在吸一個十四歲女孩的血,你還會這麼想嗎?賽門心裡想著,不過並沒有說出來,只是對亞歷克點一下頭。

  「她關係到我們最近調查的三個闇影獵人遇害的案子,」瑪蕾西說道,「我們需要她給我們更多情報,而她只肯跟馬格努斯‧貝恩說。」

  「真的?」亞歷克帶著困惑的興趣看著卡蜜兒。「只跟馬格努斯說?」

  馬格努斯順著他的目光,而且這才頭一次──或者在賽門看來是如此──直接看向卡蜜兒。他們兩人之間爆發一點東西,一種能量。馬格努斯的嘴角翹起露出狡笑。

  「對。」瑪蕾西說道,看見巫師與吸血鬼之間互視的樣子,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困惑之色。「這是說,如果馬格努斯願意的話。」

  「我願意,」馬格努斯說道,一面懶洋洋地摘下手套,「我願意幫妳跟卡蜜兒談談。」

  「卡蜜兒?」亞歷克揚起眉毛看著馬格努斯,「那麼,你認識她囉?還是──她認識你?」

  「我們彼此認識,」馬格努斯微微聳肩,彷彿在說,你又能怎樣?「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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