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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库房之后，道斯一步步指导亚丽丝治疗她烧伤的手指，同时不断坚持说她没事，不用管她没关系。亚丽丝看得出来她状况很糟，但假使道斯想要戴上耳机花两个小时对着论文发呆，一个字也不写，亚丽丝绝不会阻止。她把奔驰车停在令牌居后面，以免道斯因为担心她独自驾驶那辆车而惊慌不安，然后叫车去医学院。
透纳传讯息告诉她地址，但校园的那一区她不熟。她只去过医学院图书馆一次，那时达令顿带她去地下室，走进一个墙上装着漂亮饰板的房间，靠墙的架子上放着一个个玻璃罐，黑色盖子，罐身贴上四四方方的标签，每一个里面都有一块人类大脑漂浮。
「库兴[28]的私人珍藏。」他打开架子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存放着一排排迷你婴儿颅骨。他戴上丁腈橡胶手套，然后选了两个，骷髅会即将举行的期中预言仪式需要用到。
「为什么要用婴儿的?」亚丽丝问。
「婴儿的颅骨还没有完全成形，可以显现出未来的所有可能。别担心，不会弄坏，我们会再拿回来存放。」
「我才不担心呢。」毕竟只是骨头而已。但将颅骨归还库兴收藏室时，她让达令顿一个人去。
医学院图书馆造型美观、历史悠久，天花板点缀星星，但是位在乔治街三百号的校舍截然不同。精神医学系大楼几乎占据整条街，灰色的巨型现代风建筑。亚丽丝以为会有警车和犯罪现场封条，甚至有记者来采访。但现场非常安静。透纳的道奇车停在大门前面，旁边还有一辆深色面包车。
她在人行道上站了很久。去年她千方百计求透纳让她参与调查，但现在她却裹足不前，想着坐在金色防御圈里的那个东西，可能是达令顿也可能不是。她已经有太多问题要担心、太多秘密要隐瞒，实在没有余力扯进命案。她心中一个神经质的角落也怀疑这是不是精心设下的陷阱，说不定透纳发现她帮埃丹讨债。
但她只有两个选择：回家或直闯烈火，而亚丽丝不太知道怎样才能不引火上身。她传简讯给透纳，一分钟后，大门开了。
他挥手要她进去。透纳看起来很帅气，但他一向如此。他很会穿衣服，身上那套卡其色夏季薄西装剪裁时尚、折线笔挺。
看到她身上的全套忘川会运动服，他说：「妳活像刚从少年观护所逃出来。」
「我正在锻炼心肺。我跑步来的。」
「真的?」
「假的。发生什么事了?」
透纳摇头。「很可能只是普通的死亡事件，没有牵扯到……怪力乱神。不过呢，经过去年妳搞的那场闹剧，我决定还是征询一下专家意见。」
「透纳，去年我可是帮你解决了一件大案。你才是不知道在搞什么。」
「我已经后悔了，真是不该打给妳。」
「彼此彼此。」
进去之后，大厅安静昏暗，只有窗户透进路灯的光。他们搭电梯上三楼，亚丽丝跟着透纳走过一条毫无装饰的走道，头顶的日光灯很亮。她看到一张轮床，两个法医处的人穿着蓝色风衣，靠在墙上埋头滑手机。
他们在等着运走遗体。
「怎么只有这几个人?」亚丽丝问。她忍不住想起塔拉命案现场宛如马戏团的盛况。
「目前看起来还是自然死亡，所以我们尽可能低调处理。」
透纳带她走进狭小杂乱的办公室，窗户很大，白天风景应该不错。现在只有一片黑，像镜子一样光滑，倒映出的影像让亚丽丝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好像跑进了另一个版本的人生。她进过几次少年观护所，成年后之所以没有进监狱，单纯是运气好。看到自己一身运动服站在西装笔挺的透纳身边，使她感到渺小，她不喜欢这样。
「她是谁?」亚丽丝问。
那个女人趴在办公桌上，伸长手臂、头枕在上面，好像只是小睡一下。花白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辫垂落肩头，脖子上一条五彩缤纷的链子挂着眼镜。
「妳去参加营火大会了吗?」透纳问。「妳身上的味道……」他迟疑，亚丽丝知道是因为她身上的味道不全然是烟。
「仪式弄的。」她这样一说，透纳果然摆起臭脸。
但他不愧是警探。「今天不是星期四。」
「我想趁课业忙起来之前多多练习。」
他好像知道她在撒谎，无所谓。她没兴趣说明她和道斯想要将达令顿从地狱救出，但结果却出乎意料。透纳甚至不知道她们在设法救人。
「有人发现她死在这里?」她问。
「她的名字叫玛珠丽.史蒂芬，拥有终身教职的精神病学教授。在系上任教将近十二年，掌管一间实验室。夜班清洁人员发现遗体打电话给我。」
「打给你?不是打紧急专线?」
他摇头。「他是我的邻居，也是我妈的朋友。他不想惹上警察。」
「我也不想。」
透纳扬起一条眉毛。「那就不要惹事。」
亚丽丝全身的反骨都想叫他去死。「为什么叫我来?」
「仔细看看。鉴识人员已经来过又走了。」
亚丽丝不太想看。加入忘川会之后她已经看过太多尸体了，这更是三天内的第二具。
她绕着遗体走一圈，尽量拉远距离，不想接近那种失去生命的冰冷。走到另一边时，她不由得惊呼：「老天。」教授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变成朦胧的灰色。「怎么会这样?中毒?」
「我们还不确定。什么都有可能。动脉瘤、中风。」
「中风不会变成这样。」
「对。」透纳承认。「我从来没看过这种状况。」
亚丽丝谨慎地靠近。「还没……」
「还没味道。我们估计死亡时间应该在今晚八点到十点之间，但要等解剖过后才能确认。」
亚丽丝尽可能不表现出松了一口气。她心中有一部分担心道斯说中了，她们的仪式造成了这起命案。她知道散逸的魔法会造成真正的危害。但这个女人几个小时之前便过世了。
教授一手放在一本书上。「圣经?」亚丽丝错愕地问。
「她可能是受不了疼痛而寻求宗教安慰。」透纳说。接着又不太情愿地表示：「但也可能是刻意布置的。」
「真的假的?」
「仔细看。」
玛珠丽.史蒂芬一手抓着圣经，一只手指塞在书页间，彷佛倒下死亡时，还不忘标记读到哪里。
「她标记的段落是哪里?」
透纳用戴着手套的手翻开。亚丽丝强迫自己靠近看。
「士师记?」
「妳熟圣经?」透纳问。
「你呢?」
「还可以。」
「这也是警察的训练?」
「整整六年的主日学校，把我原本可以去打棒球的时间都耗在那里了。」
「你很会打棒球?」
「没有。但我也没有很懂圣经。」
「所以问题是什么?」
「我不知道。士师记无聊得要命。一堆人名，没什么内容。」
「你有没有调监视器画面?」
「有。那段时间这栋大楼有很多人在，但我们必须过滤大厅的影像确认有没有不该出现的人。」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点点桌历。今天星期六的那一格上，死去的玛珠丽.史蒂芬──或其他人──写了一句话：隐藏被赶散的人。「有印象吗?」
亚丽丝犹豫一下，然后摇头。「或许。应该没有。」
「这也是圣经的内容。」
「士师记?」
「以赛亚书。毁灭摩押[29]。」
透纳仔细观察她，想知道她有没有想起什么。亚丽丝莫名觉得让他失望了。
「教授的家属呢?」她问。
「我们通知了她的丈夫。明天就会约谈。三个孩子，全都长大了。他们都会回来，有的开车、有的坐飞机。」
「她丈夫有没有说她信仰虔诚?」
「根据他的说法，她最接近上教堂的行为就是每周日固定做瑜伽。」
「可是有圣经在，表示她信教。」亚丽丝知道深受喜爱的书是什么样子，书脊有裂痕，书页卷边、有标记。
透纳挑起嘴角笑了一下。「确实。不过妳再仔细观察。看看她。」亚丽丝不想看。刚才在黑榆庄看到的画面依然令她震撼，现在透纳还要考她。不过她看出来了。
「她的戒指全都松了。」
「没错。看看她的脸。」
亚丽丝说什么也不要再次注视那双蒙上一层白的眼睛。「就是死人的样子啊。」
「她的样子像八十岁的死人。玛珠丽.史蒂芬才刚满五十五岁。」
亚丽丝的心猛然吊起来，感觉像下楼梯时漏了一阶。难怪透纳会怀疑秘密社团介入。
「她没有疾病。」他接着说。「这位教授喜欢去东岩山和沉睡巨人山健行，每天晨跑。我们和两位办公室在同楼层的人谈过，他们今天稍早才见过她。他们说她看起来很正常、很健康。我们给他们看遗体的照片，他们差点认不出来。」
果然充斥浓浓的超自然嫌疑。但圣经又是怎么回事?秘密社团不会引用经文。他们喜欢引用的内容更生僻、更奥秘。
「不知道。」亚丽丝说。「感觉不太像。」
透纳搓搓脸的下半部。「好吧。如果只是我反应过度，那就直说吧。」
亚丽丝很想这么说。但确实有问题，不只是一名女性抓着圣经孤独死去，那双朦胧的灰眼睛感觉很不对劲。
「我可以搜寻一下忘川会图书馆。」亚丽丝说。「但我希望有来有往。」
「规矩好像不是这样的吧，但丁。」
「现在我是味吉尔了。」亚丽丝说，虽然可能很快就会被开除。「规矩是忘川会定的。」
「史坦，妳感觉不太一样。」
「我剪头发了。」
「才没有。不过就是怪怪的。」
「我怪的地方可多了，不如我列份清单给你?」
他带她走出办公室，对法医处的人挥挥手要他们进去，他们将玛珠丽.史蒂芬装进尸袋运走。亚丽丝很想知道他们有没有阖上她的眼睛。
快到电梯的时候，透纳说：「如果妳在图书馆查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给我毒物分析报告。」亚丽丝回答。「假使真的与秘密社团有关，这是可能性最高的关联。不过你说得没错，很可能根本没什么，只是白白浪费我一个晚上的时间。」
电梯门快关上了，透纳伸手挡住，门重新打开。「我知道了。」他说。「以前妳感觉好像一直被麻烦追逐。」
亚丽丝按下关门钮。「喔?」
「现在妳像是被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