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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纳无法丢下调查中的犯罪现场,但他答应明天早上现代诗下课之后去接她。贝克曼院长的死讯迅速传开,校园笼罩哀伤气氛。生活照常,大家行色匆匆,有很多事要忙,但亚丽丝看到一群学生抱在一起哭。有些人戴上黑色或花呢渔夫帽表示哀悼。她看到有人发传单号召在摩斯楼中庭守灵。她忍不住想起塔拉的遗体被发现之后的那段时间,师生没来由地歇斯底里,各种八卦每天飞,宛如亢奋飞舞的黄蜂群。亚丽丝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老贝深受爱戴,是个像爸爸一样的典范,与耶鲁紧密交织的人物。但她忘不了塔拉死后校园里的兴奋激动,可以远远旁观的危险,不必冒险就可以尝试的新滋味。
现在的气氛是真实的哀悼、真实的恐惧。亚丽丝的教授在开始上课之前先说了一段往事,有一年感恩节,贝克曼院长夫妇慷慨邀她作客,认识老贝的人在耶鲁绝不会孤单。摩斯楼的院长办公室贴上封条,外面有校安人员把守──耶鲁警察,不是纽哈芬警察。今晚校长将在伍尔西馆召开紧急会议,为忧心的学生说明状况。《耶鲁日报》写了一篇文章简短说明案情──疑似抢劫、警方已经获得有力证据,凶嫌可能并非纽哈芬人士,目前正在追查。整体主调表明:家长请别担心,凶手不是耶鲁人,甚至不是纽哈芬人。不必急着让贵子弟转学去哈佛。史蒂芬教授的死几乎没有激起涟漪,但贝克曼院长的死却像是有人将平台式钢琴推进湖中。
透纳在查普街新开的饭店前面接亚丽丝上车,这里距离犯罪现场和校园够远,他们两个都不必担心会被看到。去黑榆庄的路上,她尽可能先帮他做好心理准备,她毫无美化地说出达令顿受困地狱的理论,而且尽管没有人看好,但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正确,整段过程透纳一言不发。他只是任由她讲,始终冰冷沉默,有如放在驾驶座上示范安全驾驶的假人。昨天她才刚对梅西解释过,内容几乎一模一样,但梅西全盘接受,而且等不及要知道更多。透纳的反应却好像很想干脆把车开下断崖和她同归于尽。
她传讯息告诉道斯她要带透纳去黑榆庄,因为要让他知道才对,但亚丽丝一看到她站在门口的样子立刻后悔了,她穿着毫无线条的运动服,亮红长发像平常一样绑成歪歪的包头,整个人有如一根超粗的蜡烛出乎意料被点燃。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充分表达不满。
「她的表情真开心啊。」透纳评论。
「有人看到警察会开心吗?」
「有,史坦小姐,东西被偷的苦主、不想挨刀子的无辜民众,他们通常很高兴看到我们。」
至少现在她知道刚才路上说的话透纳有听进去。只有魔法和奥秘学才会让他心情如此恶劣。
「百夫长。」道斯打招呼,亚丽丝整张脸一皱。
「我的名字是埃布尔.透纳警探,妳最好给我记住。道斯,妳好像累坏了。他们给妳的钱不够让妳付出这么多。」
道斯一脸错愕,然后说:「好像真的不够。」
「我抛下调查中的案件跑来这里。可以速战速决吗?」
道斯带他们进去,上楼时透纳走在最前面,道斯悄悄说:「我觉得不太好。」
亚丽丝同意,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选择。
到了二楼,她们跟在透纳身后往宴会厅走去,道斯慌乱地说:「他一定会告诉安赛姆。新任执政官。还会叫警察来!」
「不会啦。」至少亚丽丝认为不会。「我们需要他帮忙,如此一来,势必要让他看看我们面对的问题是什么。」
「确切地说,究竟是什么?承认吧,妳只是看风向瞎掰而已。」
没错。但直觉要她来黑榆庄,于是她把透纳也拉来了。
「道斯,如果妳有更好的主意,尽管说吧。妳认识杀人凶手吗?」
「除了妳?」
「他可以帮我们。他也需要我们帮忙。贝克曼院长是被谋杀的。」
道斯猛然停住。「什么?」
「妳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他。所有人都认识他。我上大学的时候修过他的课。他──」
「我的老天爷。」
透纳站在宴会厅门口整个人动弹不得,好像完全不想进去。他后退一步,伸出一只手彷佛想阻挡看到的东西,另一手放在枪上。
「不能开枪打他。」亚丽丝尽可能保持语气冷静。「至少,我觉得你打不到。」
道斯跑到门口,用身体挡在透纳与金黄防御圈之间,有如人肉盾牌。「我就跟妳说这个主意很烂。」
「那是什么?」透纳质问。他咬紧牙关、压低眉头,但眼神流露恐惧。「我看到的是什么?」
亚丽丝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我跟你说过他的样子不一样了。」
「减肥、剪头发,这才叫样子不一样。不是……这个。」
就在这一刻,达令顿睁开眼睛,明亮、金黄。「妳去哪里了?妳身上有死亡的臭味。」达令顿说话的声音是人类,但带着冰冷的回音,透纳整个呆住。
亚丽丝唉声叹气。「你在帮倒忙。」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透纳愤慨地说。「我只是为了案子请妳帮忙。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不想被卷进这些疯狂邪教狗屁。」
「我们下去吧。」道斯说。
「别走。」达令顿说,亚丽丝无法判断是请求还是命令。
「我认为达令顿能帮你。」她说。「我认为只有他能帮你。」
「那个鬼东西?真是的,史坦,我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装神弄鬼的狗屁,但出现怪物的时候,我绝对看一眼就知道。」
「是吗?」亚丽丝感觉怒火升起。「你知道桑铎院长是杀人犯吗?你知道布雷克.齐利是强暴犯吗?我带你看过藏在门里的东西,你不能把门关上假装没看见。」
透纳揉揉眼睛。「真希望可以。」
「别这样。」
亚丽丝大步走进宴会厅,希望他会跟上。高温使得空气感觉很饱满。到处是那种甜甜的气味,野火的气味,灾难乘风而来的气味,郊狼从山上跑进郊区房屋后院,坐在游泳池边嗥叫的气味。
「警探。」坐在金色屏障里面的东西说。
透纳站在门口裹足不前。「真的是你?」
达令顿停顿一下,思考这个问题。「我也不太确定。」
「妈的。」透纳嘀咕,因为尽管达令顿头上长了角、满身发出金光的符号,他依然感觉是人,不是怪物。「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没穿衣服?」
「他被困在里面。」亚丽丝尽可能以简单的方法解释。「我们需要你帮忙才能把他弄出来。」
「应该不是报案失踪这么简单吧?」
「恐怕不是。」
透纳摇摇头,彷佛依然怀疑这是在作梦,甚至希望只是梦。他终于开口说:「不。不。我不……这不是我的责任,我也不希望变成我的责任。不要胡扯说是忘川会高层的意思,道斯心虚的表情已经泄漏了。她怕我会去告密。」
「你的案子──」
「少给我来这套,史坦。我喜欢我的工作──不对,我爱我的工作──虽然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就算给我撒旦的财宝我也不要。我会用正常的侦察方式解决这件案子。那什么狗屁隐藏被赶散的人──」
「不可显露逃民。」达令顿说完下半句。
他是半个恶魔,甚至可能超过一半,竟然背诵圣经的句子,亚丽丝隐隐期待会发生天打雷劈之类的夸张天谴。
「就是这个。」透纳的语气很不自在。
「我就说吧。」亚丽丝小声说。
「你是从犯罪现场过来的,」达令顿说,「所以身上笼罩着死亡。」
透纳瞥亚丽丝一眼,她好希望达令顿说话的方式可以更像达令顿一点。但透纳毕竟是警探,他忍不住问:「这个句子你很熟?」
「谁被杀了?」
「一位教授和摩斯学院的院长。」
「两具尸体。」达令顿沉吟;接着,他露出淡淡的恶意微笑,那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好像等不及灾难发生,一点也没有人类的感觉。「会有第三个。」
「这是什么鬼话?」
「地狱鬼话。」
「说清楚。」透纳愤慨要求。
「我向来仰慕德行,」达令顿喃喃说,「但始终无法仿效。」
透纳双手往上一举。「他完全疯了吧?」
楼下远处传来门铃声,同时道斯的手机发出提示音。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除了达令顿。
道斯猛然倒抽一口气。她注视着手机。「噢,老天。噢,老天。」
亚丽丝探头看屏幕,一对衣着光鲜亮丽的男女站在大门旁的窗户前张望。「他们是谁?」
「看起来像房仲。」透纳说。
但道斯的表情比开启地狱传送门时更惊恐。「他们是达令顿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