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道斯心情不好的时候,开车比平常更慢,亚丽丝担心可能要花上两个小时才能回到校园。
「他们会找律师。」道斯抱怨。
「不会啦。」
「他们会找耶鲁的行政高层。」
「不会啦。」
「真是的,亚丽丝!」道斯将方向盘猛往右转,奔驰车转向路边,差点开上人行道。「不要假装没有问题。」
「不然我们要怎么撑过去?」亚丽丝质问。「我只会这么做。」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达令顿的父母不会带律师来,也不会找校方介入。」
「为什么不会?他们有钱、有权。」
亚丽丝缓缓摇头。她在老人的回忆里看到太多,她全都感受到了。类似的情况她只经历过一次,之前她让鬼新郎上身,体验他惨遭杀害的那一刻。她不只知道他爱黛西。她感觉自己也爱黛西。但这次的感受更加深刻,她经历了老人的一生,各种微小的喜悦以及无尽的失望,每天的每个念头都围绕着黑榆庄,苦涩不甘,因为感受到自己的生命短暂又无足轻重,而渴望留下更能长久存在的东西。
「他们两样都没有。」亚丽丝说。「不是妳想的那样。所以他们才一直逼达令顿卖掉黑榆庄。」
道斯一脸愤慨。「他绝不会卖。」
「我知道。但如果他们发现他失踪,一定会把房子抢走。」
她们默默坐着,过了漫长的一分钟,引擎怠速。透过车窗,亚丽丝看到一个狭窄的公园,树叶还没变色,但她的心灵回到黑榆庄,感受到那栋房子的吸引力,无尽索讨着爱,迷失在那寂寞的宅院中。
「他们不会找律师,因为他们不希望被人太仔细审视。他们……达令顿的祖父基本上等于花钱买断他们的孩子。他想要养育……」她差点说出丹尼。「他们就那样把他丢在那里,而且老人家生病之后,他们好像还囚禁他。」最后是丹尼给他自由。也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在地狱存活,不只因为他是具备广泛知识、深谙民俗传说的达令顿,也是因为他杀死了祖父。
虽然是祖父求他动手,但他依然杀了人;道斯也一样,虽然她是为了拯救亚丽丝而砸烂布雷克的头,但她依然杀了人。
「可是他们会再来。」道斯说。
亚丽丝无法否认。她把达令顿的爸爸吓得半死,但只是警告不足以让怪物放弃。荷波与丹尼尔.阿令顿会再跑来打探,伺机夺取财产。
「我们只能把达令顿带回来,这样就可以由他自己赶走他们。」他一直守护着黑榆庄,现在也只有他能捍卫这栋老宅。「谁能帮我们找出最后一个杀人凶手?我已经没办法再跟秘密社团讨人情了。」
「没有人。」道斯说,但她的声音感觉很奇怪。「我们得去皮博迪博物馆的地下室。但目前正在整修,而且到处都有监视器。」
「我们可以用去年妳煮的那种暴风茶。会干扰电器的那个。我们也可以找透纳帮忙,如果需要查犯罪纪录,他可以设法帮忙。」
「我不……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道斯,我们只能选择彻底信任他或彻底不信任他。」
道斯握住方向盘又松开,然后点点头。「我们继续前进。」她说。
「继续前进。」亚丽丝重复。
去到地狱再回来。
亚丽丝在强艾的餐厅找到梅西与萝伦,她们正在吃午餐。大家交谈的时都压低音量,就连灰影也一样,整间餐厅感觉变得更大、更冷,彷佛学院本身在哀悼贝克曼院长。亚丽丝的拖盘里放着一大盘意大利面,她又拿了两个三明治准备带走晚点吃。她在装汽水的时候手机叮了一声,她的账户汇入六百元。
看来怪咖还债了。只要债务结清,埃丹就会让给她百分之五的分红,奖励她的优秀表现。她好像应该觉得良心不安才对,但拒绝这笔钱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坐下时发现梅西哭得眼睛通红,萝伦感觉也很忧愁。她们两个都只是在拨弄食物。
「妳们没事吧?」亚丽丝问,突然对自己盘子里满满的食物感到不好意思。
梅西摇头,萝伦说:「我好难过。」
「我也是。」其实亚丽丝只是觉得好像应该这么说才对。
「我无法想象他的家人有多伤心。」梅西说。「妳知道,师母也在耶鲁教书。」
「我不知道。」亚丽丝说。「她教什么?」
梅西擤擤鼻子。「法国文学。所以我才会认识他们。」
亚丽丝隐约有印象,梅西写过一篇探讨法国作家拉伯雷的论文得到大奖。但她不知道梅西真的认识贝克曼教授。
「他是怎样的人?」她问。
梅西再次热泪盈眶。「就……真的很和蔼。耶鲁离我家太远,我本来很害怕,他介绍我认识其他非校友子女学生。他和师母──玛莉亚.勒克雷教授──他们乐于接纳。我说不清楚。」她无助耸肩。「他就像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里的淘气小精灵帕克和《暴风雨》的博学国王普洛斯彼罗合而为一。他让学术变得有趣。怎么会有人想伤害他?到底为什么?他并不富有。不可能有什么值得……值得……」她哽咽不成声。
亚丽丝送上纸巾。「我从来没见过他。他有子女吗?」
梅西点头。「两个女儿。一个是大提琴家,琴艺真的很出色。她好像是……波士顿或纽约爱乐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
「另外一个呢?」亚丽丝觉得自己很卑鄙,但既然有机会多打听一些死者的数据,她绝不会放过。
「好像是医师?精神科。我不记得她是只做研究还是有行医。」
精神科医师。说不定和玛珠丽.史蒂芬有关,不过透纳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到。
「他很受爱戴,我好像从来没听过有人说他的坏话。」亚丽丝谨慎地刺探。
「为什么要说他的坏话?」梅西问。
「人难免会嫉妒。」萝伦说,用叉子在一团蕃茄酱上画线。「我有一堂课刚好在他的课前面,他的学生每次都会提早到教室。我的教授很不爽。」
「可是那是学生的错,」亚丽丝说,「不关他的事。」
梅西双手抱胸。「反正都是酸葡萄心理。有教授劝我不要选他当我的学术辅导老师。」
「谁?」
「重要吗?」
亚丽丝答应过会尽量不说谎,但现在已经在说谎边缘了。「只是好奇而已。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从来没听过他的坏话。」
「不是一个而已,而是一群。英语系的。我在咨询时间去请教一份报告的事,三位教授突然出现,坚持要我继续主修英美文学,他们说贝克曼院长不是认真的学者,他们说他巧言令色。」她抬起鼻子,模仿轻蔑的语气。「名气很大,但没有实力。」
萝伦难以置信地摇头。「我经济学差点被当,而妳竟然优秀到整个系连手设计要留下妳。」
「有天才朋友真好。」亚丽丝说。
萝伦摆臭脸。「令人忧郁。」
「如果能分我们一点就好了。」
「聪明有很多种类。」梅西大方地说。「而且已经不重要了。我告诉他们我打算主修美国研究。」
工作上的嫉妒足以令人痛下杀手吗?如果真是这样,又怎么会扯上玛珠丽.史蒂芬?
「那些坏蛋是谁?我要怎么躲开他们?」亚丽丝想拐她说出名字。
「我不记得了。」梅西说。「印象中有鲁思.卡内久,她是我的个人专题研究指导老师,但另外两个我不认识。我会这么不高兴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感觉好像我只是他们想抢到的分数。」
萝伦站起来收拾拖盘。「像我这种聪明人呢,决定在练习之前先睡一下。我们得商量万圣节的事。」
「校园里发生命案了耶。」梅西说。「妳该不会还想办派对?」
「这样对我们有好处。要是没有可以期待的目标,我绝对撑不下去。」
萝伦离开之后,梅西说:「妳怎么问那么多?」
亚丽丝缓缓搅咖啡。她答应过梅西不撒谎,但这件事依然需要谨慎处理。「妳认不认识精神病学系的一位教授,玛珠丽.史蒂芬?」
梅西摇头。「我应该要认识吗?」
「星期六晚上她在办公室过世了。她的死可能只是不幸的意外,但也可能是谋杀。」
「妳认为这两起事件有关联?」梅西猛吸一口气。「妳认为涉及魔法?」
「可能。」
「亚丽丝,如果真的是秘密社团……如果那些混蛋对贝克曼院长……」
「我们还不确定。我只是……探索各种可能。」
梅西双手捧着头。「怎么可以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忘川会不是应该阻止这种事发生吗?」
「嗯。」亚丽丝承认。
梅西推开椅子离开餐桌,她拿起包包时太用力,拖盘都在震动,泪水再次涌出。「那妳一定要阻止他们,亚丽丝。让他们付出代价。」
皮博迪博物馆原本位于榆树街与高街交叉口,大量神奇、诡异的东西堆满到屋顶。新建筑的蓝图画好了、地基也挖了,但是因为正在打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建材难以取得。旧博物馆的馆藏被安置在校园各个地方,地下室、马车房都有。建造新博物馆花了太长的时间,文件又乱七八糟,因此直到一九七○年都还在旧的附属建筑里发现馆藏。可想而知,巨大的展厅里有些对象从来没有列入纪录,有些东西更是最好不要知道出处。
──引自《忘川人生:第九会之程序与规范》
紫水晶桌
出处:不明
捐赠者:不明
纪录最早出现在大约一九三○年,新皮博迪博物馆建造完成之后。详情请见未展出馆藏目录。
──引自《忘川会库房目录》,眼目帕梅拉.道斯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