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亚丽丝在强艾阅览室找到道斯，她正在埋头研究史特林图书馆的蓝图和《齐阙尔恶魔论》。
「米歇尔叫我要读这本书。」亚丽丝拿起来翻阅。「里面有说到地狱通道的事吗?」
「没有，只是在辩论地狱的性质。」
「意思是，比较像导览手册?」
道斯翻个白眼，双手抓住耳机，彷佛攀附浮球。「妳真的不害怕?」
亚丽丝多希望可以说她不怕。「米歇尔说必须死才能完成仪式。我好怕。说实话，我不想去地狱。」
「我也一样。」道斯说。「我好想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像妳一样勇敢。」
「我不是勇敢，是不知死活，不一样。」
道斯的嘴角似乎扬起浅浅微笑。「或许吧。执政官怎么样?」
亚丽丝坐下。「爱死他了。」
「真的?」
「道斯。」
道斯脸红了。「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他在忘川会很不受欢迎。他的味吉尔讨厌他，卯足全力要求理事会不要选他，不过他确实是学术界的巨星，这点无法否认。」
「坏消息是他年龄增长之后并没有改变。好消息是安赛姆和理事会似乎没有告诉他滚动条钥匙会那次仪式的真相。」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好像满肚子自命正义的愤慨。这些年来，他似乎一直在向董事会抱怨我们正慢慢陷入堕落深渊。他们只希望他能闭嘴不要吵。」
「现在他是我们的问题了。」
「可以这么说。我认为应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笨、装没用。」
道斯双手抱胸。「妳知道我要多努力才能让别人认真看待我?认真看待我的论文?装傻不只对我们有害，也会连累所有和他接触的女性。我──」
「道斯，我知道。但这是很好的伪装。所以啦，我们就暂时演给他看，等我们解决地狱通道的问题之后，我很乐意站在旁边欣赏妳用惊人学识碾碎他的自尊。好吗?」
道斯考虑一下。「好吧。」
「我不是故意模仿透纳，不过，我们有计划吗?」
「算是有?」道斯摆出几张整齐打字的纸，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重点。「想出怎么走完通道之后，我们在午夜行动。要找到四个门户，每一个都要用血做标记。」
「在万圣节晚上?」
「我知道。」道斯说。「但我们别无选择。如果正确……就会发生其他事。我不确定是什么。不过地狱之门将会开启，并且出现四个坟墓。这里一样说得不清不楚。」
「装四个杀人凶手的四个坟墓。」
「前提是我们能找到四个杀人凶手。」
「已经有了。」亚丽丝说，虽然透纳依然没有答应。如果得再去用那个可怕的地图，那也只能这样了。但她们必须动作快。此外，为了拯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而甘愿被活埋，要找到这样的人恐怕不容易。「我们需要……呃，带武器或其他东西吗?」
「可以试试，但我不确定会不会需要打斗。我完全不知道去到那边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只能告诉妳，我们的肉体不会下去，下去的只有灵魂。」
但亚丽丝记得在罗森菲尔馆目睹的那一幕。「达令顿消失了，我亲眼看见的。不只是灵魂而已，肉体也一起。」前一刻他还在她旁边，接着他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消失了，连惨叫都没有留下。没有回音、没有残余，就那样突然一片死寂。
「因为他是被吃掉的。」道斯的语气彷佛这件事再明显不过。「只有那样才会变成……他现在的状况。」
「我们都不会变成恶魔?」
道斯重新抓紧耳机。「大概不会。」
「真是的，道斯。」
「我无法确定。」道斯粗声说，彷佛比起失去忘川会的工作，失去人性根本不算什么。「曾经尝试过的人都没有留下完整纪录。不过，只有灵魂下去其实比较保险。肉体可渗透、会改变。所以我们需要有人帮忙看守，作为我们与人间的连结。我真的很希望不必在万圣节进行。我们会吸引大量灰影。」
亚丽丝感觉头痛快发作。只剩下一星期多一点点的时间可以准备，但她又有上次在滚动条钥匙会贸然进行仪式时的那种感觉。他们没有准备。他们没有装备。更别说现在这四个人很不适合做这件事。华许—惠特利怎么说来着?希望妳有自知之明。这让她想起里恩。虽然他贪婪又满肚子放错地方的野心，但他做事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慎重。他蠢到以为能赢得埃丹的信赖，爬上组织高层，但即使他们一毛钱也没有了，他也从不曾抢劫店铺，因为他知道会被抓。他不是贼。但更不是精于算计的人。所以亚丽丝外型还像个孩子的时候，他很喜欢利用她去校园做买卖，那时候她还没有被绝望与失望掏空。低风险、高报酬。至少对里恩而言是如此。
现在道斯说要找一个人托付肉体，当他们躺在地底无法自保的时候，由那个人负责击退大批灰影。亚丽丝第一次感到犹豫。
「我不喜欢这样。」她说。「我不想让陌生人加入。更何况，那个人必须喝下亥伦魔药才能看见灰影，妳打算怎么解释?那玩意会要命的。」
「米歇尔──」
「米歇尔.阿拉梅丁不会帮我们。」
「但她是他的味吉尔。」
亚丽丝注视道斯。帕梅拉.道斯，她不只一次拯救过亚丽丝的性命，现在也准备要和亚丽丝并肩直闯地狱大门，她有个温柔的姊姊，会去医院接她出院，出钱请她帮忙顾小孩。帕梅拉.道斯，她不知道人生可以苦到让人一起床就想死。亚丽丝很高兴她是这样的人。世人不该时时刻刻在世上横冲直撞、奋力拚搏。但亚丽丝看过米歇尔.阿拉梅丁手腕上的刺青，她说什么也不会强迫米歇尔做这件事。
「我们找别人吧。」亚丽丝说。但她不知道能找谁。总不能在路上随便抓一个人，花钱请他帮忙，也不能找秘密社团的人，他们可能会直接跑去跟忘川会理事会告密。
「我们可以用魔法。」道斯试探。她在笔记本边缘画着螺旋。「找一个人，用魔法使役，这样就不会记住──」
「千万不要。」
亚丽丝与道斯差点从座位跳起来。梅西就坐在她们后面那桌的沙发上。
「妳在这里多久了?」亚丽丝没好气地问。
「我在中庭看到妳们就跟来了。如果妳们需要找人帮忙，不如我来，条件是不准乱搞我的脑子。」
「妳不可以加入。」亚丽丝说。「绝对不行。」
道斯神情惊恐。「等一下，她是谁……她知道多少?」
「几乎都知道。」
「妳告诉她──」道斯突然压低音量，变成愤怒低语。「忘川会的事?」
「对。」亚丽丝没好气地说。「我不会为这件事道歉。去年我躲起来自怨自艾的时候，是她把我捞出来。妳窝在姊姊家躲在毯子底下看旧喜剧的时候，是她打电话给我妈、确认我的安危。」
道斯把下巴缩到上衣领口，亚丽丝立刻感到内疚。
「我可以帮忙。」梅西打破沉默。「刚才妳们说需要有人帮忙顾着身体。我可以。」
「不行。」亚丽丝用手掌在半空中一切，彷佛斩断她的念头。「妳不知道会有多危险。不可以。」
梅西双手抱胸。今天她穿着亮蓝色老奶奶毛衣，领口围着一圈钩织玫瑰花苞。她看起来像在骂小朋友的幼儿园老师。
「亚丽丝，妳不能只说不行。」
「妳可能会死。」
梅西冷笑一声。「妳真的相信会发生?」
「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能给我武器吗?」
亚丽丝捏住鼻梁。至少梅西问了正确的问题。
「以妳们的处境，应该不能拒绝吧?」梅西接着说。「妳们没有其他人可以找了。而且因为那些魔法鸟事，妳亏欠我。」
「我不希望妳受伤。」
「因为妳会内疚。」
「因为我喜欢妳!」亚丽丝大吼。她强迫自己降低音量。「没错，我会内疚。我救妳、妳救我。妳自己说的，不是吗?」
「万一出事，妳就那么做。」
道斯清清嗓子。「我们确实需要人帮忙。」
梅西伸出一只手。「梅西.赵，室友兼看守身体的人。」
道斯和她握手。「我……帕梅拉.道斯。博士候选人，还有……」
亚丽丝叹息。「直接说吧。」
「眼目。」
「好棒的代号。」梅西说。
「那是我的职位。」道斯用上她所能挤出的所有高傲。「我们不是间谍。」
「对。」亚丽丝说。「谍报这种小事，忘川会看不上眼。」
「事实上呢，」梅西说，「有人怀疑，中情局特务之所以被称为暗鬼，就是因为他们招募了很多骷髅会的人。」
亚丽丝把头靠在桌面上。「看来妳会如鱼得水。」
「告诉我现在要做什么。」
「先不要太兴奋。」亚丽丝告诫。「我们还没想出来地狱通道怎么运作，也可能我们的想法完全不对。」
道斯比比史特林的蓝图。「应该要有一个循环才对，我们要完整走一圈，但……」
梅西研究蓝图。「看起来妳们好像要绕中庭一圈。」
「没错。」道斯说。「但循环接不上。到了手稿档案室路就不通了。」
「那边可以通。」梅西说。「穿过大学图书馆长办公室就可以。」
「我进去过那间办公室。」道斯用力拍一下蓝图。「里面只有一扇门通往手稿档案室，另一扇门通往中庭。日晷门。没有其他门了。」
「有。」梅西坚持。亚丽丝感觉好像在看拳击赛，只是她们不用拳头，而是以论证一较高下。「我不知道为什么蓝图上没有，但馆长的办公桌后面有一扇门，就在壁炉旁边，有句奇怪的拉丁文在那里。」
「奇怪的拉丁文?」亚丽丝问。
梅西扯扯领口的一个玫瑰花苞。「我不记得出处是哪里，但意思基本上是『闭嘴，滚开，我很忙。』因为门和墙壁木饰版融为一体，所以很难找到。我朋友卡米拉带我去看我才知道。我们直接打开走出去，另一边是利诺尼亚与兄弟会阅览室。」
道斯的表情好像快要跳起来。「通往利诺尼亚，直接绕中庭一圈。」
亚丽丝没有仔细听她们争辩，但她懂。隐藏的门。蓝图上没有，但可以绕中庭一圈的路径。「我们可以完成循环了。我们可以走完地狱通道了。」
「看吧?」梅西笑嘻嘻说。「我很有用。」
道斯往椅背上一靠，对上亚丽丝的视线。「现在妳是味吉尔。妳决定。」
亚丽丝双手往上一甩。「不管了。梅西.赵，欢迎加入忘川会。」
参孙[63]手指虎，据信应有一组，目前仅存一对;黄金、铅、钨
出处：不明，制造日期不明
捐赠者：狼首会，一九九八
这对「手指虎」能够赋予使用者二十个人的力量。狼首会与其基金会在中东进行的多次挖掘行动中获得。然而，有人说是在考古现场发现，也有人说是在观光区的店铺购买，至今尚无定论。永远锁在黄金中的头发，可能真正属于传说中的英雄参孙，也可能单纯只是施加魔法时使用的道具，无法证明何者为真。然而，尽管手指虎的出处有诸多疑点，但魔力毋庸置疑，一九九八年忘川会二百周年纪念时获赠此极为实用的礼物。
──引自《忘川会库房目录》，眼目帕梅拉.道斯修订
首先必须了解恶魔是嗜欲的造物。因此，尽管它们的力量几乎没有极限，但理解力却很有限。所以它们才这么容易被谜题与游戏吸引：眼前的东西最能够引起它们的注意。也是因为如此，凭空变出物品才会那么难。从空气中变出黄金?代价不小，需要以鲜血献祭，但其实不难。合金?稍微难一点。复杂的物品，例如船或闹钟?呃，首先你必须彻底了解这些东西运作的方式，因为我敢保证恶魔绝对不懂。比阿米巴原虫复杂的有机物?几乎不可能。各位朋友，恶魔确实藏在细节里。
──《齐阙尔恶魔论》，一九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