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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丽丝很庆幸道斯不在令牌居。

  她自己开门进去,很感谢这栋房子,不但有结界,而且很安静。现在时间将近晚上八点。她出发去旧格林威治之后只过了几个小时。灯光亮起,走道响起轻柔音乐,彷佛令牌居知道她经历过恐怖的事。

  手指虎沾到莱纳斯.雷特尔的血,她在厨房洗碗槽清洗干净之后放回库房抽屉,然后翻橱柜找她梦游去黑榆庄那晚,道斯帮她搽的药膏。老师鬼借的力量让她能够逃脱,但承受疼痛的是亚丽丝的身体。她满身割伤、瘀血,肺部疼痛,因为沿着乡间公路奔跑,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抽痛。

  她走进但丁卧室,拿出她买的急救箱放在雅致的写字桌上,然后去浴室撕掉OK绷。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没有再流血。不该这么快。难道说其实他咬穿了她的静脉,只是立刻就愈合了?她不知道。她不想知道。她希望彻底忘记莱纳斯.雷特尔和他那张天使脸孔,以及所有疼痛与恐惧。当时她感觉到他的牙齿刺进她的身体,一手抓住她的头,她知道她什么都不是,只是食物,只是他举到唇边的杯子,只是一条等着被吸干的血管。

  她很久没害怕过了,没有真正感到恐惧。老实说,那些看似险恶的对峙,其实她乐在其中,无论是达令顿的父母、怪咖、新执政官。当道斯从地狱召唤出一群喷火的马,她吓到了,但并不严重。她喜欢忘记过去,专注于眼前的搏斗。

  但那些搏斗都是有机会赢的。她的力量不足以打败莱纳斯.雷特尔,她的智慧也不足以逃脱埃丹。他们是同一种人。莱纳斯很乐意吸干她的血之后,将尸体埋在花园给玫瑰当肥料。埃丹则会一次次利用她当打手,直到她再也回不来。

  她在伤口抹上药膏,贴上新的OK绷,翻衣橱找干净的忘川会运动裤。之前穿过的两条她一直忘记拿回来洗,所以现在,她只好去楼上的味吉尔卧房搜刮达令顿的衣橱。虽然太长又太宽松,不过至少是干净的。

  接下来她去忘川会图书馆。她从书架上抽出阿贝马雷之书,翻开时她隐约听见惨叫,书页间冒出硫磺烟,她不予理会。阿贝马雷之书会保存上一次搜索的记忆,看来道斯最近忙着研究某个版本的地狱。

  亚丽丝从书架旁的柳条编织桌上拿起一支笔,却不知如何下笔。她知道查询关键词必须非常精准。吸血鬼遍布传说与小说,她不想花那么多时间分辨哪些是迷信、哪些真的有用。此外,要是给的关键词太笼统,图书馆的墙壁会震动,甚至整个塌陷。看来还是从小范围着手吧。

  她草草写下莱纳斯.雷特尔,然后将书放回去。书架轻轻晃动,静止之后,亚丽丝推开书架走进图书馆。

  书架上有十多本书,亚丽丝稍微翻阅之后,发现大部分的主题都是雷特尔家族以及他们在旧格林威治的豪宅甘井园。雷特尔家族是德国移民,制造锅炉与热水器致富。甘井园与周边的土地一直由雷特尔家族的子孙继承,但亚丽丝怀疑,所谓的子孙其实都是同一个人。

  书架上竟然有亚诺.古尤特.达纳的剪贴书,非常厚一本,海军蓝装帧,书脊上以烫金文字印著书名:《耶鲁今昔》。这套剪贴书记录了纽哈芬与耶鲁的点点滴滴,达令顿非常着迷,尤其特别热爱十六到十八卷,很多年前这三卷书册连同亥伦.宾汉三世的日记一起从史特林图书馆被偷走,其实是为了隐藏忘川会的重要内幕,以及纽哈芬大量魔法文物的存在。

  亚丽丝翻阅厚厚一大本的剪报、旧照片、地图,终于发现一张在莫瑞俱乐部拍摄的照片,那是一群年轻男性的合影,每个人都神情严肃、西装笔挺。莱纳斯站在后排,一脸认真,因为照片太旧,他的浅蓝色眼眸看起来几乎是白色。比起之前在他家客厅的样子,照片里的他感觉稍微柔和一些,更有活力。难道当时他还是人类?还是已经变成吸血鬼了,只是心情好?她要怎么做,才能打倒康涅狄格州上流世家的吸血鬼毒贩?

  书架上也有《齐阙尔恶魔论》,米歇尔.阿拉梅丁建议她读这本书,道斯研究地狱的时候也用到过。亚丽丝翻阅,依然希望会有目录列出各种妖魔鬼怪,并且详述如何降服。不过道斯说得没错,这本书只是纪录了埃利森.瑙恩司与鲁道夫.齐阙尔之间关于地狱的一连串辩论,瑙恩司是神学院学生,笃信基督教,齐阙尔则是无神论者,也是忘川会成员。

  瑙恩司似乎支持透纳对地狱的观点──罪人永恒受罚的刑场:无论地狱有九层还是十二层,无论地狱是火坑还是冰湖,即使地狱的构造尚无定论,但地狱的存在与作用却是无庸置疑。

  但齐阙尔反对:这些全是迷信和胡说!我们知道有其他世界与境界存在,因此才能够使用传送门──滚动条钥匙会的人不只是从一个地方消失,然后出现在另一个地方,随便找个会员问问就知道。我们很清楚没有那么简单。除了人间还有其他领域。为什么不能将「地狱」视为这些领域中的一个?抄录的人在这里写下「热烈掌声」。

  他们说的一些内容超出亚丽丝的理解能力,但她相当确定齐阙尔认为地狱──以及天堂──的存在只是恶魔与人类之间讨价还价的结果:正如同我们从飞禽走兽的肉中得到营养,或是以简单的草根、浆果果腹,恶魔则从人类的基本情绪中获取养分。一些恶魔以恐惧、贪婪、欲望、愤怒为食,当然,也有一些以欢乐为食。天堂与地狱只是折衷的协议,就这么简单,恶魔只能待在他们的领域,只能以死者为食。

  这时听众开始嘘齐阙尔,纪录上写着瑙恩司「面红耳赤」。瑙恩司:这就是无神论世界观的结果──不只人间缺乏高等道德,就连死后的世界也一样。你的观点将上帝依自己的形象所造的人类贬低为最低下的兽类,如同落入陷阱的胆小兔子,并非为伟大研究或高等成就而牺牲,而是作为食物?这就是人类的意义与命运?

  齐阙尔大笑。我们的肉体最终只是虫的食物。为什么灵魂不能也成为食物?

  这时双方阵营差点打起来,于是辩论暂时中断。

  亚丽丝揉揉眼睛。她对透纳说得很直接:她不相信他的主日学校地狱观。但她好像也不太认同齐阙尔的理论。更何况,她搜寻的是莱纳斯.雷特尔,为什么会出现这本书?

  她爬梳索引,寻找有没有提到他,当她用手指沿着V词条寻找「吸血鬼」(Vampire),项目下只列出一个页码。

  齐阙尔:就用吸血鬼当作例子吧。

  (观众鼓噪。)

  赫曼.莫斯比:接下来要搬出什么?矮精灵?凯尔派[68]?

  (司仪呼吁大家守秩序。)

  齐阙尔:你难道从来没想过,为什么故事中的魔鬼有些使用诱惑的手段,有些直接吓人?为什么有些美貌、有些丑恶?这些故事证明了我们的世界依然有恶魔存在,他们部分以悲伤或恐惧为食,部分以欲望为食,并且以最能引发那些情绪的型态出现。

  (泰伦斯.格理布要求发言,司仪准许。)

  格理布:在这种假设之下,血液是摄取情绪的载体,还是过程中的意外?

  (观众大笑。)

  亚丽丝摸摸脖子上的OK绷。「意外个头啦。」

  她想着一身白衣的俊美莱纳斯.雷特尔。为什么吸血鬼要贩毒?他拥有那么强的力量、那么多的时间,应该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赚钱。然而,倘若他以绝望为食呢?会不会他要的根本不是钱,而是享用不尽的恐惧与欲求?亚丽丝想起那些赖在埃丹家的人、原爆点的鲁蛇,她的痛苦哀伤、她彷徨破碎的人生。一点点大麻、一点点酒精、一颗烦宁[69]就能赐予她片刻平静,让她从中拧出些微希望。

  假使齐阙尔的想法没错,吸血鬼确实是恶魔,至少她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可是要如何让怪物远离?

  她走出图书馆,取出阿贝马雷之书,写下:如何驱逐吸血鬼,非虚构。写完她又迟疑了。她明明确切写出要搜寻莱纳斯.雷特尔,为什么图书馆给了她一本提及吸血鬼的书?她把摊开的阿贝马雷之书放在桌上,回去里面的圆桌重新翻阅《齐阙尔恶魔论》。索引里没有雷特尔。她翻到书的最后面。

  记录人:菲利普.华特.梅理曼,眼目,一九三三年

  与会者:

  与会者名单以所属社团排列,在骷髅会的名单中出现了莱恩诺.雷特尔这个名字。

  他在场。用不同的名字,但他曾经来过令牌居,来过忘川会的会所。说不定那时候他还是凡人。也可能恶魔入侵了秘密社团、令牌居,却没有人发现。这个日期也很微妙。一九三三年,史特林图书馆落成后一年。难道说,真的曾经有另一批朝圣者去过地狱?这就是其中的意涵?这些人是不是知道地狱通道的事?这里记录的不只是哲学激辩,而是真正在讨论去地狱的可能性?

  倘若恶魔真的以人类为食,摄取人类的快乐、痛苦,甚至血液,是不是又多了一个她必须思考的变量?她想起玛珠丽.史蒂芬,年纪不大却显得衰老,眼睛混浊灰白。会不会根本不是中毒?难道与雷特尔有关?还是其他恶魔在搞鬼?用圣经的句子嘲弄他们?如果史蒂芬教授或贝克曼院长的脖子上有伤口,透纳应该会告诉她,但是在今晚遇到之前,亚丽丝不知道吸血鬼真的存在。还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潜伏窥伺?

  亚丽丝感觉恐慌涌上,令她无法呼吸。她想象那许多来自上流家庭的好学青年忙于争论道德、永生、语意学,浑然不知有个怪物正在享受他们的款待。因为我们全都是外行装内行。忘川会自以为很清楚比分,其实他们连在比什么都不知道。但这栋房子、这座图书馆依然能保护她。

  继续搜寻三次之后,她多少冷静下来,她从少少几本英文写作的书里挑选出几种可以驱逐恶魔与吸血鬼的办法,大部分都需要盐做的武器。她翻阅的那几本书解释:木桩刺心、砍头、火烧,这些招数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基本上什么都能杀死。十字架与圣水的实用程度端赖使用者的信仰,因为这些东西赋予的并非实质保护,而是勇气。大蒜只对一种特定的魅魔有效。结界有用。这个最重要。她去库房找到一条宽版串珠蕾丝项链,每颗小小的珠子都是盐做的,年代可以追溯到殖民时期,而且可以藏在上衣底下。她回到但丁卧房,躺在蓝色丝绒顶棚下,梦见她在莱纳斯.雷特尔家的草皮上打槌球。她没穿鞋,草地湿湿的。她看到鲜血从脚趾间渗出。

  「有意思。」他低语,但是梦中的他是达令顿,穿着白西装,金色犄角闪闪发光。他对她微笑。「嗨,小绵羊。妳来给我吃吗?」

  他身后的豪宅不再是甘井园,而是黑榆庄,墙壁爬满长春藤,感觉比吸血鬼在山顶的城堡更孤寂。

  亚丽丝飘进屋里;她熟门熟路,上次那种受操纵的感觉又来了。房间好像变大也更黑暗。她爬上楼梯、进入宴会厅,达令顿在那里,坐在防御圈里。但他是她的达令顿,和他在罗森菲尔馆消失的那天晚上一模一样,俊美的人类,穿着深色长大衣和旧牛仔裤。

  她从窗户看出去,长着弯曲犄角的恶魔依然站在草地上,旁边放着弃置的槌球用具,金色眼眸往上看她。

  「有两个你。」亚丽丝说。

  「不得不如此。」达令顿回答。「人类与怪物。我是洞穴中的隐士。」

  「我看过你爷爷的记忆,我什么都知道了。我看到你努力不死在这里。」

  「偶尔也有好事啦。」

  亚丽丝感觉嘴角上扬。「当然有。假使全都是坏事,你大可以放手。」

  「史坦,妳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睿智?」

  「你去地狱放大假的时候。」

  「我听见他们的声音。」他说,眼神疏远。深棕色的眼睛,有如泡太久的茶。「我爸妈。他们在门口大吼大叫的时候。」

  「我应该放他们进来吗?」

  他猛然对上她的双眼,在他的愤怒中,她隐约看见恶魔的影子。「不要。永远不要。我继承了黑榆庄之后,他们断电。他们以为我会受不了寒冷而离开。」他的肩膀抬起又放下。愤怒滑落,有如不合身的衣裳。他看起来很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不爱他们。」

  多少次亚丽丝希望她对妈妈只有恨?毫无感觉也好?爱就是这么麻烦。一旦学会了就无法抛开,无论这堂课有多苦。

  「这是真的吗?」她问。

  但达令顿只是微笑。「现在不是讨论哲学的时候。」

  「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靠近一点,史坦。所有妳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妳。」

  她害怕吗?这是真正的达令顿吗?还是在花园里等候的恶魔才是他?她心中有一部分不在乎。她上前。

  「那天晚上是你吗?」她看出防御圈快撑不住了,逐渐化做光点。他很可怕。他不是妳以为的那个人。「在书蛇会那次?你是不是利用尸体拼出我的名字?」

  「银河.史坦。」达令顿说,眼睛闪耀金色光芒,「我从一开始就呼喊着妳的名字。」

  亚丽丝醒来时床单被汗水浸湿,脖子上的伤口渗出浅粉色的小血滴。

  波纳维特[70]制作精美彩绘玻璃时选作主题的那几个伊索寓言故事,细思之后会感到非常有趣。他的选择是否有教育意义?这可能要看如何解读。以「狼与鹤」为例:一只贪心的狼因为吃太快,骨头卡在喉咙里。他对鹤说:「用你细长的喙帮我拔出来吧,我会给你很好的奖赏。」鹤答应了,把头伸进狼的嘴里拔出骨头,但是完工之后,狼并没有给鹤奖赏。这种把头伸进狼嘴的傻瓜,不咬死他就已经是最好的奖赏了,不是吗?传统上,这个故事的寓意应该是「帮坏人做事没有好处」。但也可以将这个故事的寓意视作:「死里逃生不亦乐乎?」

  彩绘玻璃中还有一个比较不那么广为人知的故事,「羔羊与狼」。一只小羊和羊群走散了,在路上遇到一匹狼。「如果你一定要吃我,」小羊说,「请先为我演奏一曲,让我可以跳着舞死去。」狼很乐意用音乐搭配美食,于是便答应了,但在草原另一头,猎人的猎犬听见了音乐。狼被狗追着在森林里窜逃,不禁感叹自己太傻,毕竟他天生是屠夫,不是吹笛手。大部分的书中所给的寓意非常奇怪:「不要让任何事扰乱目标。」那么,我们要将自己比做狼?为什么不是仿效聪明的小羊?或许可以将寓意改成这个:「面对死亡时,与其躺下就范,不如跳舞。」

  ──〈重新思考史特林纪念图书馆装饰之寓意〉,

  鲁道夫.齐阙尔

  (强纳森.艾德华兹学院,一九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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