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埃丹与茨维的黑色大型Suburban休旅车怠速停在路边，亚丽丝在原处等他们上车，确定他们离开了。她早该注意到那辆车才对，但她的心思全放在另一个威胁上，完全搞错方向。
她靠在巷子的墙上往下滑，双手抱头。她必须回宿舍，必须找个有保护地方，一个可以独自思考的地方，但她的腿在发抖。
埃丹竟然跑来耶鲁。他知道去哪里找她。她没有那么傻，不会真的相信只要再去找莱纳斯.雷特尔一次，埃丹就会放过她，更何况，她很可能会死在雷特尔手中。埃丹深信她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所以绝不可能白白放弃一件好用的武器。她的事他知道多少?他还能找到什么把柄?他不可能得知忘川会的秘密，但他是不是跟踪她去过令牌居?黑榆庄?
一片阴影笼罩，她抬起头看到一个黑发女生。
「已经全都完蛋了。」她说。「一切都从妳手中溜走了。妳以为还能假装多久?」
亚丽丝有种诡异的感觉，好像在照镜子。假海莉的头发现在变成中分黑发，眼睛如石油般漆黑。她在吃我。亚丽丝的绝望心情如同晚餐铃声召唤她。
亚丽丝很清楚，但内心的悲伤令她难以思考。她觉得自己落入井底。她应该要奋力一搏。她应该要保护自己。尽管她催促自己快动起来、快采取行动，什么都好，心中却觉得像试图爬上长满青苔的湿滑井壁。没有可以施力的地方。她实在太累了，没有力气反抗。
假海莉的身上开始出现刺青。牡丹与骷髅。命运之轮。两条蛇在她的锁骨相会。
响尾蛇。
妳心里躲着一条毒蛇，随时会发动攻击。
真正的海莉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那个海莉爱她，直到生命结束、变成鬼魂还在保护她。这个可恶的假货胆敢用她的脸。
「那些刺青不是妳的。」亚丽丝怒吼。她强迫自己将手臂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指节。
她的盐护法跳出来，蛇群猛咬假海莉。恶魔后退，但比上次慢。
「不准碰她!」
亚丽丝抬起头，看到崔普大步走进巷子。她很想叫他小声一点，但她实在太高兴看到他急忙跑来救援，所以完全不在乎会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她很庆幸巷子里很暗。崔普舔一下手臂，他的信天翁发出尖锐鸣叫朝假海莉扑过去。
恶魔仓促后退，发出刺耳哀鸣，逃向人潮汹涌的大街，但依然笑容满面。她当然很开心。她吃饱了。
亚丽丝不确定路过的人有没有看到。或许他们真的没有看到蛇群、海鸟，以及一个动作很不像人类的女生匆忙逃跑。也可能他们的心灵选择逃避现实，编造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他们能够继续日常生活，幸福地遗忘所有怪异或超自然的状况。即使她死在那条巷子的阴暗处，路人也只会匆匆走过。
「妳没事吧?」崔普问。他很不安，无法压抑精力与紧张。
「不太好。」她好像没办法站起来。
「妳的样子有够惨。」
「崔普，你是来说风凉话的吗?」
「信天翁赶跑她了。」
没错。亚丽丝很想相信可以靠她的蛇度过难关，但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会影响护法的力量。
「谢谢。」她勉强撑起身体站直。她颤抖、无力，崔普伸出手，她不得不接受他的搀扶，因此感到很丢脸。
他们走回蓝州咖啡馆，找了张桌子坐下休息。「那种感觉真的很糟。」
「史宾赛还在缠你?」
「我一走出公寓大门就看到他。我得去上班。幸好可靠的海鸟帮了大忙。」
即使如此，崔普的样子还是不太妙。他脸色苍白、脸颊凹陷，好像很久没吃东西了，虽然昨天才见过面，但他恶化了很多。
亚丽丝朝柜台后面用粉笔写的菜单一撇头。「这里的辣肉酱有可能是纯手工的吗?」
「嗯，不过好像是素食的。」
「现在没办法挑三拣四。」
崔普去点餐，亚丽丝打电话给道斯。「我们需要看一下黑榆庄的监视器。」
「要找什么?」
「看看车道上有没有一辆黑色Suburban休旅车。」
「要是有人去黑榆庄，我会收到通知。」
「好。多留意。」
「是什么人让妳这么担心?」
亚丽丝犹豫了。再过两天就是满月，但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过完这两天。「我只是想谨慎一点。」她说。
「既然妳提到黑榆庄，」道斯说，「我需要──」
「我赶着去见执政官，快来不及了。」亚丽丝匆匆忙忙说完之后挂断。
她感到很抱歉，但道斯一定会拜托她去黑榆庄确认达令顿的状况、喂柯斯莫、拿邮件。她应该去。这次轮到她了，而且道斯已经帮了很多忙。但现在她没有余力想黑榆庄的事。她必须去见执政官、必须解决掉埃丹。她必须找到逃生门。她累积了太多失败。她无颜去见关在金色防御圈里的达令顿，他依然困在两个世界之间，依然不完整，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感到绝望。
她传讯息到群组警告所有人：保持正面情绪。我们情绪低落的时候它们会知道。
崔普端着两碗辣肉酱和一个巧克力马芬回来，他问：「妳真的觉得它们知道?」
「嗯。」
崔普吃了一口肉酱，用运动衫的袖子抹抹嘴。「我快要受不了了。史宾赛──」
「它不是史宾赛。」
「妳每次都这样说，但是有差吗?」
「我们必须记住它们是什么。它们不是我们爱过恨过的人。它们只是……很饿。」
崔普又吃了一口，然后推开碗。「那是史宾赛没错。我不知道怎么讲。我懂妳的意思，但问题不是他说的话，而是那种乐在其中的态度。」
亚丽丝回想在《齐阙尔恶魔论》读到的内容。假使鲁道夫.齐阙尔的说法没错，那么很长一段时间，恶魔只靠亡魂的情绪为食，但是活人的痛苦与欢愉能带给它们无上的满足。既然它们已经来到活人的领域，当然会开怀享用。免费自助餐开放。
「那个，崔普……对不起，是我把你拉进这件事。」
「我瞭啦。这是妳的工作嘛。」
亚丽丝踌躇一下。「你……你知道我们没有得到忘川会允许吧?就算你不答应，我们也不能拿你怎样，更不可能影响骷髅会。」
「噢，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愿意帮忙?」
「嗯，对啊。我需要钱，而且……我处在一个搞不清该往哪去的状态。我的朋友都去纽约市工作了。我没有拿到学位。我甚至不确定还想不想拿到。我欣赏达令顿，而且……怎么说?我喜欢当好人。」
我们真的是好人吗?这件事根本没有什么崇高善良，也不是为了改善世界而奋斗。但梅西不是说过吗?妳救我、我救妳，事情不就是这样?要还债就必须先搞清楚债主是谁。必须决定你愿意并肩作战的人是谁，肯为你赴汤蹈火的人又是谁。这个世界说到底只是这样。没有英雄、没有反派，只是有些人你愿意为他们两肋插刀，有些人你会选择辜负。
亚丽丝与崔普在绿原道别。相较于一个小时前，她的心情好多了，但埃丹加假海莉造成的双重梦魇让她心烦意乱。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去见执政官，但她无法逃避。
她敲敲办公室的门，他说：「我的天，妳的样子好惨。」
「最近几天不太顺。」
「过来坐下吧。喝茶吗?」
亚丽丝摇头。她希望快点结束，但她实在感觉太凄惨，所以教授用电热壶烧水的时候，她放任自己瘫坐在位子上。她实在没有力气演乖宝宝，而且也没必要了。
「好。」执政官一边挑选茶叶一边说。「该从哪里开始呢?」
「昨晚的火灾……」
他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纽哈芬就是这样。」
看来华许—惠特利接受透纳的说词，相信只是恶意破坏。说不定他根本没有进去。或许他已经躺进温暖的被窝又不得不出门，所以巴不得早点回家。
「八○年代更糟。」执政官接着说。「那时候，纽哈芬是众人的笑柄。饼干?」
他递上一个蓝色饼干桶。
亚丽丝很困惑，但她从不会拒绝食物，于是拿了两片。
「当然啦，那个年代也有好处。我们在旧钟表工厂举行非常精彩的派对，根本没有人管我们。有几个建筑学院的学生在墙上画图，现在还在呢。那种一切即将崩毁的末日感其实很美。」
为什么执政官要缅怀研究所时代的狂欢派对?他不是应该责备她擅自启用地狱通道，窃据忘川会与大学财产，不然也该说明开除她和道斯的程序──如果要让她们复职那就更好了。要不是亚丽丝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恐怕会误以为他想和她打好关系。难道他只是在享受慢慢折磨她的过程，等玩够了再一脚踢出去?
「好。」华许—惠特利端着茶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开始吧。」
「我……有什么文件要签名吗?」
「狼奔仪式?没有，他们全都很清楚风险。所以才会选择在陆地上进行集体变形。下学期他们好像打算变形成──」他看了看资料。「──兀鹰，进行飞行仪式。」
亚丽丝不明白执政官的意思。她知道他在讲明晚狼首会即将举行的仪式。他们计划要变形成狼群，在沉睡巨人国家公园跑一圈。现在才刚开学没多久，所以他们被禁止尝试飞行，以前因为法术不熟练出过太多意外。但亚丽丝以为仪式会延后到……呃，她不知道没有但丁也没有味吉尔的状况下，忘川会打算怎么办。她猜米歇尔.阿拉梅丁应该会被找回来帮忙。
既然如此，为什么执政官的表情好像期待她拿出一堆索引卡，开始说明魔法安全程序?
「请问一下，」她说。「您希望由我负责监督狼奔仪式?」
华许—惠特利扬起眉毛。「我当然希望由妳去，妳该不会要我这把老骨头在三更半夜跑去沉睡巨人公园吧?振作点，史坦小姐。上次手稿会仪式的报告很详尽，我希望妳维持那样的水平。」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理事会还没有决定要开除她和道斯?
亚丽丝隐约感到不安。还有另一种可能。自从安赛姆打断仪式之后就一直没有联络。该不会安赛姆没有活着回到纽约?该不会他根本没机会向华许—惠特利与董事会报告?
「教授，非常抱歉。」她说，尽可能搞清楚状况。「我没有时间准备。」
华许—惠特利的嘴角往下垂。「史坦小姐，我知道妳有特殊天赋，或许是我不该请妳为我……示范。请妳记住，我不会因为妳天生拥有非凡能力，就容忍随随便便的工作态度。」
「我真的非常抱歉。最近我……身体不太舒服。」
「妳确实看起来像生病了。」执政官让步。他盖上饼干桶。看来只有能顺利完成工作的人才有资格吃饼干。「但我们对八大社团有义务，星期四就是满月了。专心点，史坦小姐。万一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我会准时到场。」亚丽丝说。那天晚上她必须先监督十六个大学生集体变形，然后再跑一趟地狱，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会做好准备。」
华许—惠特利似乎不太相信。「把数据寄电子邮件给我，我们约个时间在地洞见面讨论。令牌居要等整修完毕才能使用，我已经向董事会申请经费了。」
「你联络过理事会?」
「当然啰。要是妳无法善尽职责，我绝对会──」
「是，我明白。」
亚丽丝站起来后退离开，不给华许—惠特利机会唠叨。她知道应该留下来安抚执政官才对，但她需要和道斯商量。她们顺利躲过了一颗子弹，换言之，她们可以使用忘川会的所有资源。或许是因为她们运气太好。也可能是因为麦克.安赛姆运气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