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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亚丽丝才睡着。有太多事要规画,而且昨晚和达令顿独处的时间,令她感受到一种不舒服的频率扰动,使得她难以入睡。她在脑中和他对话那么久,和真人一起对坐聊天应该并不难。但他们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两个人了,曾经他们是学生和老师、学徒与师傅。以前知识只有单方向流动。力量全部掌握在他手中。但现在那份力量会移动,不断改变,冲撞他们对彼此的理解,因为依然无解的谜而混乱,落入那份理解失效的阴暗角落。这样的混乱彷佛充满整栋房子,有如一道地狱火在走道奔窜、沿着楼梯往上烧,有如点燃的引线。耶鲁与忘川会曾经属于达令顿,但现在舞台变大了,亚丽丝还不确定他们应该担任什么角色。

  她才刚睡一下,道斯就来摇她的肩膀叫她。

  看到她惊慌的表情,亚丽丝急忙坐起来。「怎么了?」

  「执政官要来。」

  「这里?」亚丽丝一边问,一边跳下床穿上她仅有的干净衣物──忘川会运动服。「现在?」

  「我正在准备午餐,他打电话来。我请梅西待在楼上。他想讨论狼奔仪式的准备工作。妳没有寄电子邮件给他?」

  「有啊!」她寄了写好的笔记、研究数据的网址链接,外加四百字的诚挚道歉,责备自己上次开会没有做好准备,并且重申她对忘川会忠心耿耿。看来她认真过头了。「达令顿在哪?」

  「他和透纳去崔普家了。」

  亚丽丝用手指整理一下头发,尽可能不要太吓人。「结果呢?」

  「没有人应门,但门口的盐结没有被破坏。」

  「这是好事吧?说不定他只是回父母家躲起来,不然就是──」

  「找不到崔普,我们就无法把他的恶魔拉回地狱。」

  这个问题只能晚一点再烦恼了。

  她们下楼到一半时听见大门打开。华许—惠特利教授吹着口哨走进来。他把无沿帽和大衣挂在门边的架子上。「史坦小姐!」他说。「眼目说妳会晚一点。妳……那是睡衣?」

  「我只是在处理一点小状况。」亚丽丝灿烂微笑。「老房子经常需要维修。」脚下的楼梯发出很大的声响,彷佛令牌居在配合演出。

  「这栋房子虽然老了,但还是很气派。」执政官大步走进起居室。「希望眼目补足了食品储藏室的存货。」

  眼目。他没有和道斯打招呼。难怪他的味吉尔和但丁都讨厌他。但现在有更严重的问题,她们没空因为失礼的迂腐教授生气。

  「打电话给达令顿。」亚丽丝悄悄说。

  「我打过了!」

  「再打一次。叫他先不要回来──」

  大门打开,达令顿大步走进来。「早安。」他说。「透纳──」

  亚丽丝和道斯疯狂挥手要他别说话。但已经太迟了。

  「有客人吗?」执政官从起居室探头出来问。

  达令顿拿着大衣愣住。华许—惠特利盯着他看。

  「阿令顿先生?」

  达令顿僵硬点头。「我……是。」

  亚丽丝撒谎像喝水一样容易,但在这一刻,她脑中一个字也没有,更编不出合理的故事。她根本没想过要怎么解释达令顿重新出现这件事。她和道斯只能呆站在原处,看起来像被浇了一桶冰水。

  呃,既然已经目瞪口呆了,不如利用一下。亚丽丝用尽意志力挤出眼泪。

  「达令顿!」她哭喊。「你回来了!」她扑过去一把抱住他。

  「对,我回来了。」达令顿的音量有点太大。

  「老天,」执政官说,「真的是你?根据我的了解,你已经死了。」

  「没有,教授。」达令顿从亚丽丝的怀抱挣脱,一手按住她的后腰,触感像热炭。「我只是落入空间裂缝。但丁与眼目非常好心,为了我去拜托海曼.裴瑞兹施展召回魔法。」

  「这么做不合规矩。」华许—惠特利责备。「应该要先咨询我才对。董事会──」

  「当然、当然。」达令顿急忙附和,亚丽丝继续哭哭啼啼。「严重违反了规范。但我必须承认。我非常感激。裴瑞兹天赋过人。」

  「这一点我同意。他是忘川会数一数二的高手。」执政官端详达令顿。「你就这样……出现了。」

  「在罗森菲尔馆的地下室。」

  「这样啊。」

  被遗忘在楼梯上的道斯清清嗓子。「先吃点东西吧?我准备了干酪吐司配烟熏杏仁和南瓜咖哩。」

  华许—惠特利的视线在道斯、亚丽丝与达令顿三个人之间移动。老教授虽然自负又古板,但他不是傻瓜。

  「好吧。」他终于说。「不管什么事,配点好菜边吃边说都比较好解释。」

  「再来杯好酒。」达令顿补上一句,领着教授往餐厅走。

  亚丽丝望向窗外,她能看到恶魔闪闪发光的眼睛,它们聚集在对面房屋之间的暗处。至少它们没有靠近。达令顿攻击假海莉一定吓坏它们了。

  「要不要在他的汤里下毒?」道斯经过她身边时低语。

  「这个主意不算太差。」

  午餐很漫长,达令顿与亚丽丝只能拨弄食物。今晚就要去地狱了,他们必须禁食。席间话题围绕着桑铎骤逝、达令顿消失,以及裴瑞兹施展召回法术可能会需要的准备。亚丽丝很好奇,达令顿变成半个恶魔之前是不是也这么会撒谎。

  道斯送上热的义式苹果派和一壶法式酸奶油。「你们没胃口吗?」执政官问。

  「时空传送会让人消化不良。」达令顿说。

  亚丽丝快饿死了,但她只是啜泣着说:「我太激动了,吃不下。」

  华许—惠特利举起叉子空刺几下。「感情用事的胡说八道。忘川会容不下多愁善感的弱者。所以才不该让女人加入第九会。」

  厨房传出砸东西的巨大声响,道斯藉此表明她的想法。

  「今晚的狼奔仪式你会出席吗?」执政官问达令顿。

  「当然。」

  「我们的史坦小姐进步了很多,相信你感到欣慰。尽管她背景可疑、欠缺教育,但表现还不错。我想应该要归功于你的教导。」

  「可想而知。」

  亚丽丝很想在桌子底下偷踢他,好不容易才忍住。

  华许—惠特利吃完最后一口苹果派、喝掉最后一点法国苏玳产区的贵腐酒后,亚丽丝送他到门口。

  「史坦小姐,祝妳今晚一切顺利。」他说,因为喝了酒所以脸颊红润。「最晚星期日要把报告交来。」

  「没问题。」

  他在门阶上停下脚步。「阿令顿先生回来,妳应该终于能安心了吧?」

  「非常安心。」

  「召回魔法非常复杂,海曼.裴瑞兹能成功真是太幸运了。」

  「非常幸运。」

  「更别说裴瑞兹先生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南极寻找遗失的纳粹碉堡。我认为那种研究只是白费功夫,不过他争取到了经费,所以董事会大概认为有意义吧。很难联络到他。」

  执政官可能真的看破了他们的手脚,也可能只是虚张声势吓他们,亚丽丝不确定。「是吗?看来我们非常走运。」

  「非常。」执政官说,然后戴上帽子。「忘川会觉得我是讨厌鬼、老学究,从以前就是这样。但比起那些该管事却只是做做样子的人,我对忘川会有更高的期待。我相信忘川会能够成为崇高的组织,应该具备这样的格局才对。吾等乃牧者。」他对上她的双眼,他的棕眸浑浊,难以看透。「有些地方即使我们有能力去也不该去。出门在外要当心,史坦小姐。」

  亚丽丝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教授已经走到街道上,一路吹着口哨,那是一首她没听过的歌曲。

  亚丽丝目送他离去,不禁怀疑雷蒙.华许—惠特利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年轻天才。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在海滨度假胜地爱上同性的大学生,至今依然为痛失所爱而悲伤。

  亚丽丝关上门,回到结界里让她松了一口气。道斯在餐厅研究蓝图与资料,向达令顿说明去地狱的旅程会发生什么事。亚丽丝很乐意让他们自己去忙。她不愿意想起达令顿昨夜在壁炉前的模样。耽溺于初版书和喜欢教我怎么做自己的女人?只是开玩笑。没什么。但那个词一直黏在她的舌头上─耽溺,这个词既精准又淫靡。

  她直接回但丁卧房。她还有事要做。

  妈妈接起电话,激动地说:「宝贝!」亚丽丝的心头涌上熟悉的情绪,幸福与羞耻同时到来,每次听到妈妈的声音都会这样。「妳没事吧?过得怎样啊?」

  「一切平安。感恩节我应该会回家。」

  梅西和萝伦计划要去蒙特娄,另外还找了两个萝伦在戏剧学院打工认识的戏剧系学生。她们也问了亚丽丝,但亚丽丝没有那么多钱。假使第二次去地狱顺利回来,她打算动用微薄存款回一趟洛杉矶。

  妈妈许久没说话。亚丽丝可以想象米拉在老旧客厅来回踱步,心中充满忧虑。「妳确定?我很想见妳,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对妳有害?」

  「不会啦。我只是去看看妳,只待几天而已。」

  「真的?那太好了!我找到一个新的灵疗师,我相信她一定能给妳很大的帮助。她的专长是清除负面能量。」

  她能清除恶魔吗?「好啊。感觉不错。」

  妈妈再次沉默。「妳真的没事?」

  亚丽丝应该要抗拒灵疗师才对。

  「真的没事。我爱妳,我很期待见到妳……好吧,我不期待吃素火鸡,不过我可以假装一下。」

  米拉笑声如此轻松自在。「妳一定会爱死,银河。我会把妳的房间整理好。」

  她们道别之后,亚丽丝坐下看着窗户,彩绘玻璃上的月亮照耀一片蓝色玻璃云朵,没有阴晴圆缺。小时候,她曾经仔细研究妈妈的五官,寻找她们的相似之处,但从来没有找到。只有一次,她们并肩赤脚坐在床上,她发现她们的脚一模一样,第二根脚趾比拇指长,小指挤在旁边,好像临时加上去的。这个发现让她安心。她属于这个人。她们有同样的基因。但这样还不够。别的母女有相同的幽默感,有类似的天赋,同样擅长缝纫、歌唱、学习语言。为什么她们没有?亚丽丝想起妈妈走在街上,闪耀着希望光彩。但亚丽丝永远在阴影中。

  她很想叫妈妈这几天不要待在家,去安卓雅家住,但真的说出来绝对会吓坏她。假使今晚她失败,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亚丽丝看看手机。透纳还是没有回复。她不要主动打给他,不想让天平倒向错的方向。她拜托他的事虽然不算犯罪,但也绝对不正派,透纳的道德观太严谨,让她战战兢兢。

  昨夜她去库房找透纳,他问:「妳到底打算做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他思考许久之后说:「完全不想。」然后他重新躺下,用毯子盖住头。

  「你会帮忙吧?」她坚持追问。「你会打电话?」

  他只说了一句:「去睡觉,史坦。」

  现在她低头看手机,拨打崔普的号码,今天她已经打二十次了。没接。成功解决这件事之前还会死多少人?会有多少尸体在她身后漂浮?

  亚丽丝拿着手机迟疑。下一通电话可能解救她,也可能使她万劫不复。

  铃声才响一下,埃丹立刻接听。「亚丽丝!妳好吗?妳要去找雷特尔吗?」

  亚丽丝注视玻璃月亮。「我只是出于礼貌告知你一下。我不要再帮你打杂了。我要跳槽去莱纳斯.雷特尔手下。」

  「别傻了。雷特尔不是好东西。他──」

  「你没办法干掉他。你没有能对付他的武器。」

  「亚丽丝,这种话最好不要随便说。」

  「我要告诉他你所有的秘密,帮派的状况、合伙人是谁。」

  「妳妈妈──」

  「他会保护米拉。」要是真的就好了。

  「我在纽约。过来见我。我们谈谈。我愿意给妳更好的条件。」

  亚丽丝知道要是真的去了绝对回不来。

  「好聚好散吧,埃丹。」

  「亚丽丝,妳……」

  她挂断电话。地狱空荡荡,恶魔皆在此[22]。又是莎士比亚。金金的俱乐部里有个舞娘将这句话刺在耻骨上方。几个月来,亚丽丝对埃丹唯命是从。现在该轮到他害怕了。现在该轮到他飞奔而来了。雷特尔是其他恶魔无法打败的恶魔,让他们彼此警惕的恶魔。

  那天晚上,他们准备狼奔仪式要用的东西时,达令顿说:「史坦,我看得出来妳又在打鬼主意。」

  「你只要保持低调,不要让任何东西弄死我就好。」

  「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他提醒。

  「必须付出代价的人是桑铎。你落入地狱并不因为做了坏事。」

  「但我确实做了。」

  亚丽丝检查包包里的东西:盐、银环,她还准备了银匕首以防万一。「等事情都搞定再来辩论吧。道斯负责做纪录。我们可以装订之后放进忘川会图书馆。《史坦恶魔论》。」

  「《阿令顿恶魔论》。难道妳不打算自告奋勇代替我待在地狱?」

  「去死啦。」

  「我真的很想念妳,史坦。」

  「真的?」她不想问,但话自己冒出来,她来不及阻止。

  「欠缺人类情感的邪恶魔鬼所能想念的程度。」

  她差点笑出来。

  亚丽丝当然不会自告奋勇在地狱永世受苦。她不是当英雄的料。但她也不会再把达令顿丢在那里。欠地狱的债终究得偿还。换言之,地狱和其他地方没两样。永远有人必须付出代价,也永远有人强取豪夺。

  他们离开令牌居,前往沉睡巨人公园和狼首会的人会合,她有一种安心感,就好像现在他们密不可分,只要他们合力,就连恶魔也不敢来招惹。

  我会服侍妳到世界末日。那只是作梦吗?还是预言?难道亚丽丝像外婆一样可以预知未来,在那时就看到了这一刻?即使真是如此,她依然无从参透其中的意义,也不懂达令顿身上的金环是什么,更不了解那种令她心神不宁的安心感:她知道只要她召唤,他便会即刻奔赴。绅士恶魔。就连亡魂也为之胆寒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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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莎士比亚作品《暴风雨》。

  纽哈芬启程之船,

  出航之时,船帆迎满冷冽冰霜之风,

  众善人之祈祷充盈其中。

  「主啊!若将吾人之友葬身汪洋能使您心悦,」──老牧师祈求,──

  「尽管带走他们吧,他们属于您!」

  ──〈鬼船〉,亨利.华兹华斯.朗费罗[23]

  这是我以味吉尔身分所写的最后一篇日志。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不想离开这个职位,但现在我却每天都在倒数,迫不及待想离开令牌居,关上门之后再也不回头,永远不再踏足这栋房子。我的未来注定功成名就,然而我知道死后注定会下地狱。若是瑙恩司得知我们的愚行有多荒诞不经,一定会讪笑不已。若是他得知我们的罪行有多十恶不赦,一定会哀泣不止。我何苦写这些?我将会藏起这本日志,连同我们的罪孽一起永不见天日。我多么希望自己相信上帝,那么,或许还可以祈求神赐予仁慈。

  ──忘川会日志,鲁道夫.齐阙尔

  (强纳森.艾德华兹学院,一九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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