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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车停在黑榆庄的车道上。
亚丽丝久久无法理解是怎么回事。她还在想刚才的事：站在地下室楼梯上，低头看着拥挤的坟墓。火熄灭之后，墙壁焦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箱子、没有老旧杂物、没有尸体、没有遗骨。那么烈的火应该会波及他们才对，但那不是凡火。
达令顿为父母献上悼词时，亚丽丝犹豫着是否也该送埃丹几句话。她知道正确的祈祷词，外婆教过她：Zikhrono livrakha，故人福佑。但就像达令顿说的，不太合适。
「Mors irrumat omnia(死亡恶搞所有人)。」她对着火焰低语。这个人为了多赚一点钱就派她去送死，她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
奔驰车不该在这里。看起来好像刚洗过，现在是下午三、四点，酒红色车身在阳光中闪闪发亮。雷特尔。亚丽丝的心跳乱了一下，然后加速狂奔。
「妳不是把车丢在旧格林威治了?」道斯小声问。
「现在是白天。」亚丽丝勉强说。「太阳还没下山。他怎么有办法把车开来?」为什么选这个时间点?他一直在监视、跟踪他们吗?
「他有侍从，」达令顿说，「可能不只一个。」
亚丽丝想起在强艾学院中庭看到雷特尔身边跟着一个人，他撑着一把白伞保护雷特尔。她看看树丛、万里无云的天空，很感谢冬季还有阳光。
「我们快点去有结界的地方，」道斯说，「整理一下状况。」
亚丽丝真的很想听她的话。她全身冒冷汗、呼吸困难。但现在还不能走。
她强迫自己走向奔驰车。
「亚丽丝，别过去!」道斯抓住她的手臂。「说不定是陷阱。」
亚丽丝甩开她的手。
驾驶座的门没有锁，内装非常干净。他把钥匙放在手套柜里，亚丽丝拿出来，放在手中的感觉很沉重。
「给我吧。」达令顿说。
亚丽丝多希望她有勇气拒绝，但她实在太害怕。她把钥匙交给他。
他们一起围着后车厢，达令顿将钥匙插进锁孔。后车厢打开，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他将盖子往上掀。
道斯惊呼，尖锐又无助。
米歇尔.阿拉梅丁蜷起身体侧躺在后车厢里，双手交握放在下巴底，彷佛在祈祷时入睡。
亚丽丝后退一步。她害死的人又多了一个。米歇尔，她警告他们不要开启地狱通道;她曾经从阴间拚命逃回来，结果却是这样。
「对不起。」她说，努力想吸气。「可恶，真的非常对不起。」她失去重心，重重跌坐在碎石地上。
对不起。今天早上她送梅西到强艾闸门外，也说了同样的话。梅西等不及想洗去昨夜留下的硫磺恶臭，钻进钩织与灯心绒的温暖中。她没有再提起感恩节计划。
「妳没事吧?」亚丽丝在闸门前问，但梅西只是低头看着靴子，于是她接着说：「昨晚妳救了我一命。」
「妳救我、我救妳。」梅西说。但她没有看亚丽丝的眼睛。
梅西想要冒险，想要看看平凡世界的外面有什么。结果亚丽丝把她变成杀人凶手。
「我没想到会这样。」梅西说，亚丽丝看出她努力忍住不哭。
「对不起。我很遗憾。」
「真的?」
「假的。」亚丽丝承认。她需要设法脱身，于是抓住机会。「但我真的很感激。」
「谢谢。」梅西边说边走进闸门。
「谢什么?」
「谢谢妳没有骗我。」
梅西有良心。她相信世上有个公正的神。她不可能害死人之后安然离去，她的心一定会留下污痕。尽管亚丽丝知道，但依然利用她。她从来不会心软。
现在米歇尔.阿拉梅丁死了。
亚丽丝感觉达令顿按住她的肩膀。「弯腰低头，尽可能深呼吸。」
亚丽丝用掌心按住眼睛。「是我把他带来的。」
「雷特尔早就在这里了。」达令顿说。「米歇尔是他的侍从。」
「什么?」道斯惊呼。
亚丽丝呆望着他。「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猜她读大学的时候就被他吸纳了。我读她的忘川会日志时推敲出这件事。在她之前可能还有其他人。」
「她知道地狱通道在哪里?」道斯问。
「我不清楚。」达令顿说。「我不知道雷特尔告诉过她什么。雷特尔知道秘密社团的事。他偷走一个骷髅会员的生命。他知道忘川会的事。但他无法进入有结界的地方，于是他找人帮忙看守通道。」
亚丽丝回想米歇尔坐在起居室里不停滑手机，虽然不参加研究会，但也没有彻底抽离。亚丽丝想起她说出找到地狱通道时，米歇尔有多震惊，她再三劝亚丽丝不要去。她是真心想警告亚丽丝吗?还是替雷特尔传话?米歇尔欺瞒来校园的原因，还跟踪亚丽丝与梅西去教室。米歇尔总是系着漂亮的领巾，不然就是穿高领上衣。雷特尔吸她的血吗?
「她不可能做那种事。」道斯说。「她不可能为恶魔效力。」
不是不可能。只要给她最想要的承诺。米歇尔曾经自杀未遂而去过阴间。她跟亚丽丝说得很清楚：我永远不要再回去。
亚丽丝懂这种誓言。「他承诺会让她永生。」
「根本没道理!」现在道斯几乎用吼的，她满脸泪水。「他是恶魔。他会吃掉她的灵魂。他──」
「潘蜜，」达令顿柔声说，「雷特尔说能让她永生，她想要相信。有时候只要会编故事就行了。」
「我们不能把她丢在地下室。」亚丽丝双手一撑站起来。「也不能埋在花园。」
她不要像雷特尔埋受害者那样埋葬米歇尔.阿拉梅丁。要是那个恐怖的夜晚，亚丽丝逃得不够快，也会被他埋在花园里。
亚丽丝强迫自己回到后车厢前面，看着米歇尔的遗体，脖子上的两个洞、手腕上的刺青。希望米歇尔在界幕另一边找到平静，希望她的灵魂安全完整。
「他犯错了。」亚丽丝说。她感觉恐惧逐渐变形，长出尖牙利爪，化做愤怒。她喜欢这种魔法。「假使他够聪明，应该要留着米歇尔继续帮他打探消息。」
「自尊心作祟。」达令顿说。「雷特尔太急着想伤害我们，想让我们感受到他的力量。」
「狡诈但不聪明。」亚丽丝说，道斯点头，抹去泪水。
达令顿低头注视米歇尔的遗体。「妳不该受这种苦。」他轻声说。
梅西也一样。海莉也一样。小兔几也一样。所有被亚丽丝害死的可怜虫都一样，他们不该遇上她。她知道雷特尔不只吸米歇尔的血，也吃她的痛苦，这样更让人难过。她的绝望、她的哀伤，她追求永生不死的渴望，这些都成为让他餍足的食物。
他们将米歇尔的遗体放在两棵榆树中间，达令顿站在她的遗体旁背诵一首古老的诗。我要惩罚他，亚丽丝对自己承诺，我要用他伤害妳的方式伤害他。然后她再次召唤出蓝焰。
「此地乃为原始林，」达令顿背诵，「松树与铁杉低语。青苔低垂若胡须，身着绿裳，暮色之中难辨明。宛如德鲁伊长老[31]伫立，音调悲伤预知……」
她要让雷特尔尝尝痛苦真正的滋味。她和米歇尔不太熟，她所能做的，只有给予这个承诺。太晚到来的复仇，以烈火说出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