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罗兰把我留在接待室入口处,我对着桌后的管理员点了点头,我们只有在擦身时见过,但她甚至没有从纪录簿中抬起头。我发现自己不禁再一次思索着那本册子有多么巨大,而我只是其中一页。有几页属于看守员?有几页属于猎手?为什么我从来没在档案馆里看过任何一个?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没有其他人了吗?我真的有这么不一样吗?是因为这样,帕特里克才讨厌我吗?
守卫的眼神一路跟随着我离开档案馆。
回家路上,我有点故作姿态地速速解决名单上的一个名字。那男孩才看了我破皮的指节一眼就发出尖叫,但没有逃跑,而他眼中的恐惧又再次让我感到心满意足。如果我否认,就是在说谎了。用威吓来处理他远比编织天花乱坠的谎言和赢取信任容易许多。
我回家洗澡时,转着肩膀想消除僵硬感。当我出来把衬衫穿上,卧房门响起敲门声,爸说,「妳最好快点,不然我们就要迟到了。」
我迅速套上衣服,打开门时还差点忘了把钥匙塞到领子里面。「你在说什么?」
爸晃了晃他的钥匙。「我要载妳去学校。」
「不,你是在说笑。」
「我不介意。」他说。
「我介意。」
他叹口气,朝厨房走去,把随行杯装满咖啡。「我想妳要再骑上脚踏车可能会有点紧张。」
「唔,我不紧张。」我皱眉继续说,「不是有句俗语说什么不能因噎废食之类的吗?」
「是这么说,但是──」
「我不会有事。」我把包包甩到肩上。他的眼神落在我的指节。
「妳确定脚踏车是可以骑的状态吗?」
「脚踏车也没事。但如果你这么担心,为什么不出去检查一下?」
这似乎稍微让他安心了一点,于是我们往楼下走。在他检查但丁时,我钻进咖啡店抓了一杯咖啡和一个松饼,毕雪咖啡店早上时很忙,妈甚至没看到我进来又出去。伯克递给我一个外带杯和纸袋,把我赶开。
「嗯,看起来没事。」爸在我走到人行道边栏加入他时拍拍双手。「妳确定不要搭便车?」
「确定。」我轻而易举地把脚跨上脚踏车,让他看看我有多自在。「看吧,绝不因噎废食。」
爸皱起眉。「妳的安全帽呢?」
「我的什么?」爸的眼神变得冰冷,当我正要张嘴说我不需要时,突然意识到在经历昨晚的事情后这不是一句好台词。所以我便告诉他,自从他买给我的那天起,那玩意一直都放在什么地方。「我桌子下面。」
「不、要、动。」爸走回公寓,我叹了口气立在脚踏车上方,手中的咖啡固定在龙头上。我迅速扫视了一下街区,但没看到艾瑞克的踪迹。我不知道这是让我觉得更好还是更不好。现在我已知道他是真实存在,却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跟踪我。也许这是某种标准程序,一种确认的方式;又或者他是在找证据、找界缝之类的。
爸重新出现,把安全帽扔给我。我随手一接,把它戴上。至少它不是粉红色,也没有覆满小花或其他东西。
「开心了吗?」我问。爸点点头。在他还来不及判定我搁在龙头上的咖啡是否会对生命安全造成隐忧前,我踩着踏板离开。
早晨相当冷冽,我深深吸了口气,试着将罗兰的担忧和爸的不信任抛诸脑后,整个世界模糊地从身后飞去。我转过转角,骑上与公园平行的一整条人行道,这条路直直向前延伸好几个街区,形成一个长且笔直、空荡无人的小径。我已经快要到学校了,但却松懈了片刻,也可能因为自负或疲倦,我让自己闭上眼,在一次较久的眨眼后,当我睁开眼睛,只来得及看到一名慢跑者切过公园朝我而来,而时间已不够让我转向。
这一撞,脚踏车龙头、轮子和四肢全纠缠在一起,我们都狠狠地倒在水泥地上,我的头撞在人行道,安全帽把最严重的部分吸收掉──爸必定会相当惊讶──我尝试把腿从脚踏车底下抽出来、站起身,疼痛穿透我的袖子和运动裤。我决定不去看伤口。
在几呎远的地上,那名跑者恢复得比较慢。他跌倒时手和膝盖受到直接撞击,在一鼓作气起身前先检查自己。我急忙跑过去伸手要扶他,毕竟就技术上而言,我是那个撞到他的人。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没事吧?」我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我没事。」他边说边站了起来。他年纪不大,可能二十岁左右,除了有一点拖着脚之外并无大碍。如果姑且无视他全身洒满了我的咖啡的话。
他低下头,似乎终于发现了这件事。
「嗯。」他说,「我比以前好闻多了。」
我发出一声呻吟。「我真的很抱歉。」
「我想那是我的错。」他转着脖子。
「我知道。」我说,「但还是很抱歉我撞到你,你就这样冒出来。」
他揉着自己的头。「我想我是有点太陶醉在音乐里了。」他比着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微笑了一下,但似乎有点站不太稳。
「你确定你没事吗?」
他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嗯,我想没事……」
「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他的眉毛皱起。「杰森。那妳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我没有撞到头。」
「那我可以知道妳的名字吗?」他问,我想他可能是在跟我调情。
「麦肯琪。麦肯琪.毕雪。」我伸出四根手指。「你看到几根手指?」
「七根。」我正要说他得去看医生时,他说,「开玩笑的啦。麦肯琪,妳的手是怎么了?」
「脚踏车意外。」我想也没想就说,「在别人确定你有没有事时,不该开玩笑。」
「哇,妳这周是出了多少次脚踏车意外啊?」
「倒霉的一周。」我对他回答,把但丁扶正。脚踏车有点擦伤,但还能骑,这样我就放心了。如果弄坏它,真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讲。总之不能讲真相,即使这次的确是真相。
「妳很漂亮。」
「你撞到头了。」
「这倒是真话。但我想妳还是很漂亮。」
「呃……嗯。」
「麦肯琪.毕雪。」他清清楚楚发出每个音节。「很好听的名字。」
「嗯。」我从口袋拿出手机看时间,如果再不走,我就要迟到了。「听着杰森,你确定没事吗?」
「我没事,但我觉得我们应该交换一下保险信息之类的。有那种给脚踏车的车身碰撞的吗?妳有脚踏车的保险吗?如果遇到太多次意外,也许应该──」
「你有手机吗?」
他看着我,好像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或者我为什么要问。
「手机。」我又说一次。「这样我就可以给你我的号码,你就可以在回家时发个简讯给我。我才知道你是否没事。」
他拍拍口袋。「我跑步时不带手机。」
我在背包里翻找,挖出一支奇异笔和一小张纸,把我的号码写在上面。「来,拿着。传简讯给我。」我尽可能清楚明白地表现出这是一张我是好公民,请打给我的纸条,而非我是辣妹,请打给我的纸条。
杰森接下那张纸,在我要回到脚踏车上时,他从我手中拿走手机,开始打字。当他递还给我,我看到他把自己的电话号码设定进去,名称写着被妳辗过的跑者,杰森。
「以防万一。」他说。
「是,对,当然。」我回答。在气氛变得更尴尬前,我再次跨上但丁──不可以,呃,因噎废食──然后踩踏板离开(我希望艾瑞克目睹我明显而善良的撒玛利亚人(译注:Smaritan。圣经中一名乐于行善的人。)举动,并把这件事回报给档案馆。不过到处都没看到他的踪影)。在转角处,我回头看了一次,确认杰森还站得好好的,然后朝着学校骑去。
我抵达学校时,停车场已经满了,韦斯利正斜靠在脚踏车架那里,另一个女孩这次肩上是银色的级别条纹──挂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不管她说了什么,应该都很有意思。他正低头咬着嘴唇微笑。我胸口一紧,即便这反应根本不该发生,因为我不该在意,如果他想,要怎么调情都可以。我从脚踏车跳下来走过去,他的眼神懒洋洋地飘起,与我对上,然后他立刻站挺。
那个挂在他肩上的女孩差点跌倒。
我忍不住笑开。他说了一些什么,女孩那小小的挑逗微笑有点消褪。当我走到脚踏车架那里时,她已经走过校门消失,但在过去前先向我射来阴狠的眼神。
「是妳啊。」他愉快地说。
「嘿。」我忍不住张望了一下说,「凯许呢?」
韦斯利那得意的模样僵住,眼神随意飘到我手上,笑容完全消散无踪。「发生什么事?」
我差点要撒谎了。我原本要拿来敷衍其他人的同一套台词搪塞他,但很快又停下。对于向韦斯利说谎一事,我有一套原则,那就是我再也不这么做了。我了解借口和省略不提的不同之处,但我不会说谎。至少在去年夏天发生的事情后,我不会这么做。不过我也不想经历昨晚在海德高中阶梯上发生的事。所以我说,「是个有趣的故事,晚点跟你说。」
「我会记得这件事。」他说,眼神越过我。「你来了。我们家麦肯琪都要开始担心了呢。」
我转身发现凯许正大步走上人行道边栏,一手拿着一串车钥匙,另一手拿着个纸袋。
「亲爱的大家,早安。」他打开纸袋,拿出装在外带杯架里的三杯咖啡。韦斯利的眼睛在看到第三杯咖啡时整个亮起来。他伸手去拿,但在手指还没碰到纸杯之前,凯许就把东西拿离他能碰到的范围。
「你不能说我都没对你好。」
「撤回陈述。」
凯许把其中一杯咖啡递给我,我喝下好大一口,细细地品尝着。毕竟今天早上在我把咖啡全洒在慢跑的杰森身上之前只喝到了一点点。
「不好意思迟到了。」凯许说,「他们一直弄错订单。」
「煮三杯黑咖啡会有多难?」小卫说。
「一点也不难。」凯许说,「但这张订单是两杯黑咖啡──」他拿起第二杯咖啡,「还有一杯豆浆热巧克力加焦糖和鲜奶油。」他转了一下手中的杯架,把最后一杯华丽至极的飮料递给韦斯利。
小卫一脸不爽。
凯许手持把杯架悬在空中。「如果你要像个小女生一样计较每件事,就会拿到小女生喝的飮料。现在快谢主隆恩。」
「我的英雄。」韦斯利咕哝着说,伸手去拿杯子。
「不要装得一副不喜欢的模样。」凯许又说,「我清楚记得你去年冬天点过这个。」
「骗人。」
凯许点点他的太阳穴。「图像式记忆。」
韦斯利含糊地在他的豆浆热巧克力里念着一些不太客气的话。
我们三人逗留在海德高中的校门口,啜飮着飮料,看着学生的人潮,享受钟响前的时光。然后,凯许用一个小问题打破宁静,直接问小卫。
「妳有听到贝瑟妮的事吗?」
咖啡在我喉中冻结。「那个金发的四年级生?她怎么了?」
对于我知道她是谁,凯许看起来似乎很惊讶。「她妈说她昨天没回家。他们到处都找不到她。」他看着小卫。「你觉得她终于逃跑了吗?」
「我猜有可能。」他看起来有点不安。
「你没事吗?」凯许问。「我知道你们两个──」
「我没事。」小卫打断他,虽说我很想把这个句子听完。「只是听到这件事觉得很遗憾。」
「是啊。」凯许说,「虽然我说不上多惊讶。」
「为什么?」我问。
在我脑中,来自项链坠的记忆发出回响:心烦意乱的贝瑟妮紧抓着方向盘,决心要离开。但发生了什么事呢?是什么导致现在这局面?
凯许迟疑了一下,看向小卫。但他只说,「她在家里过得不是很愉快。」
然后,在我们都还来不及多说什么之前,钟声响起。我们跟着一大批学生涌过门口。凯许和小卫路线叉开,对话结束,但那个问题一直跟着我进入教室。贝瑟妮真的跑掉了吗?为什么?如果她真的跑掉,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跑?她有一整个夏天的时间。是跟昨天的事情有关吗?
一束更黑暗的思绪窜过我脑中。
先是菲利普先生,现在又是贝瑟妮。
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也就是我。
这股不断下沉的感觉一路从走廊到教室紧跟着我。
爷爷说过,你得要看出一个模式,但不是刻意去找模式。我是在他们之间画出了一条根本不存在的线?还是错过了什么近在眼前的事物?
※※※
没有来自杰森的简讯。
我在微积分之前检查了一下手机,文学理论前又检查了一次。最后,在去上生理学时,我发了一条讯息给他。
<[你平安到家了吗?]
当我把手机塞回去、把包包放进置物柜时,试着要冷静心神。随后我注意到室内的噪音变得不太一样。教室里还是很吵,满溢着金属砰一声关上以及身躯擦过和讲话的声音,但并非都是笑声。是八卦流言,而且以一种假装很小声的方式流窜,就差没有高声喊出来,这使得更衣室里充满虚假的宁静。
我只捕捉到一点八卦的断简残篇,但我知道是在讲谁。
贝瑟妮。
小学校里的风云女孩,每个学生们都知道一点内情。一堆三年级生觉得她被绑架、要付赎金,另一个觉得她跟男生私奔;少数几个四年级生重复了小卫和凯许的对话,说她们并不惊讶,尤其在发生那件事之后,但她们从未详细说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尾音渐弱;一名三年级生觉得她怀孕了,另一个觉得她死了;几个人压低声音讲话,并且对着没有品德、没压低声音说八卦的女生投射不爽的眼神。
不管是怎样的内情,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贝瑟妮失踪了。
「我不觉得有那么简单。」安珀说着绕过转角。
「妳不能把每件事情都想成犯罪事件。」莎菲亚紧跟在她背后。「这样很病态。」
当我边穿上运动服边暗自希望它是长袖、这样才能遮住破皮的指节时,她们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的长椅上,于是我将手塞进运动短裤口袋。
「我只是说,是有证据,但相互矛盾。」
「承认吧,妳就是希望这比原先的情况更戏剧化。」
「我认为这已经够戏剧化了。贝瑟妮在世时的人生简直像是一出白烂肥皂剧。」
「恶。」莎菲亚边说边打了个冷颤。「妳刚刚说了在世,整个像是她已经挂了一样。不要这样。」
「妳们在讲那个逃家的女生吗?」我尽可能一派轻松地问。
安珀点点头。「如果她真的是逃家的话。」
我皱眉。「是因为什么才让妳觉得她不是逃家?」
「因为那样就不够刺激。」莎菲亚翻着白眼说。
安珀挥手打发她。「有证据显示她打算要逃家,我承认这点。但也有证据显示有其他事发生,她改变了心意。」
「什么意思?」我顺手关上置物柜。
「唔,我爸告诉过我──」
「他们已经让妳爸涉入了吗?」
「不算正式。」安珀说,「但他认识贝瑟妮的妈妈,所以他同意稍微调查一下。」
我的胸口一紧。那么,这几起案子就有两个共通点。我,以及警探。这没什么。当我跟着安珀和莎菲亚走进体育馆,在心中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我人很好,乐于助人,我让两个人的一天过得更好,而这两个人只是刚好都消失了。
「无论如何。」安珀说,「贝瑟妮的背包和皮夹都不见了,但车还在原地,还有一个行李箱塞在后车厢,车门打开。她要不是被抓走,就是走到一半突然决定就这样离开。」
她和莎菲亚朝着垫子走去。即使我很想跑一下,藉此清理脑袋、让心神稳定下来,但我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这样的话很聪明。」安珀说,「如果她真的是想消失的话。毕竟车子很容易追踪。」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笃定她想要消失。」我一屁股坐到垫子上。「大家一直说他们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早晚而已。是什么意思?」
安珀叹了口气。「夏天的时候,我爸被找去贝瑟妮的家处理噪音投诉。她们好像在比赛尖叫。当他抵达,发现贝瑟妮在车道上,带着她所有的东西。」
「倒带一下。」莎菲亚说,「妳跳过了所有精采的部分。」她转向我。「好的,贝瑟妮的妈妈是只水蛭,当某人为了钱而嫁给某人时,我们就是这么称呼的。当贝丝(译注:Beth。贝瑟妮的小名。)爸爸的公司生意触礁,她妈妈就抛弃了他。」她手指一弹。「能捞多少就捞多少,包括房子,之后一转身就找到一个新男人。他大概在……我想一下,三个礼拜后就搬进来了吧。」
「女孩们。」其中一名体育老师大喊。「多运动、少说话。」
「伸展动作是体育课不可或缺的一环!」莎菲亚喊回去,继续夸大她的每一个动作,差一点害我笑出来。
「所以。」她继续说,「那个下流胚子住在那里一整个礼拜,当他和贝瑟妮独处时,就开始对她毛手毛脚。」
我的胃一阵纠结。「然后怎么样了?」
「她做了所有洁身自爱的海德高中女生都会做的事:狠狠往他脸上揍一拳。但当她试图要告诉她妈发生什么事时,她说那都是贝瑟妮的错。」
在我脑海中出现那女人把杯子扔向贝瑟妮的画面。
「那个下流胚子完全曲解事实。」莎菲亚说,「他说贝瑟妮想引诱他。我很讶异贝瑟妮那晚没离开,我知道她有这么想过。」
「我爸上报了这件事,但供词相互抵触,什么也没发生。但他跟贝瑟妮说,如果那个王八蛋又不怀好意,就打电话给他。如果她觉得害怕的话。」
「所以妳爸相信她。」
安珀皱起前额。「这是当然,他可不是笨蛋。我们都以为贝瑟妮会逃走,但她没有。我可以理解,毕竟她只要撑过这一年就自由了。」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感觉不太对劲。还有,为什么行李箱还在后头呢?」
莎菲亚咬着嘴唇。「贝瑟妮曾跟韦斯利说过,她会准备好一个袋子,以防她某一天再也受不了。当事情真的糟到不行时,她就会坐进外头的车里离开。我有听过他告诉凯许,但那还是不能解释她为什么留下它。」
「小卫跟贝瑟妮在搞暧昧吗?」我问。
莎菲亚弯起一边完美的眉毛。「怎样?妳嫉妒吗?」
「我只是想要跟上进度。」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跟小卫和所有人之间的关系一样。」安珀说,「也就是没什么关系。」
「他是个讨厌鬼,也是个爱调情的家伙。」莎菲亚说,虽然她的眼神总有意无意飘到跑道上。他正跟另外几个男生在跑步。她站起来。「听好,这不算什么可怕的女生小八卦,但我得去探听一下秋祭的日期,这样才不致于孤独终老。先走啦,同学们。」
莎菲亚蹦蹦跳跳跑过体育馆,安珀看着她离开。我觉得她似乎相当心神不宁。
「妳不觉得她是逃家的。」
安珀摇摇头。「我知道现在要下结论言之过早,我只是有不祥的预感。」
「那个下流胚子是嫌犯吗?」我问。
「他有不在场证明,但也不是说他以前没有试图脱罪过。我只是……一点也不相信这些鬼话。妳有没有过一种直觉、觉得一切都不太对劲吗?」
「一向如此。」
「嗯,怎么说呢,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被弃置在车道上的车,也不是因为她妈妈和那个下流男一副假装很在意她失踪的模样。」安珀边说边站起身。「是其他的事情,可能听起来微不足道,或者很蠢,但她有条项链,她一直都戴着的。」
我的血液在瞬间结冰。「项链怎么了吗?」
「他们在驾驶座上找到了。」
※※※
午餐,还是没收到杰森的简讯。
我又寄给他一条讯息,然后靠在中庭的炼金术士雕像上。其他人都在讲下礼拜的秋祭、申请大学的事还有纳粹体育老师,但我无法停止思考菲利普先生和贝瑟妮。这两个人都在我看到也们之后立刻消失。
我抓住手机。
万一就要变成三个人呢?万一已经是三个人呢?
我努力想厘清思绪。这太荒谬了。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认识这些人,我们只是曾经有交集,人们时常会有所交集。贝瑟妮本来就有可能逃家,也许是一些事情吓到她:一通来自她妈的电话、一辆经过的车,然后她就放下了行李箱和车子,在失去勇气之前徒步逃跑。只要有钱,而且被逼急了,要消失并非不可能。
但她不会丢下项链。她可以丢下房子、丢下车子和她的人生,但不会丢下那一小块银饰。单单只是握着那条项链我就可以确定。
所以,如果她没有丢下那东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另一桩绑架吗?
「在等电话吗?」
韦斯利在我身边坐下,我把电话拿开。
「贝瑟妮的事,我很抱歉。」
「我也是。」小卫说,「妳们两个见过?」
「一次。你真的觉得她是逃家吗?」
「妳觉得她不是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这已经是这周第二次有人失踪了。」
「这里是城市,小麦,总会有坏事发生。」
「是,我知道。」我低声说,「但这两件坏事都有共通点。」
「是什么?」
「我。」我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我想我是最后见到他们的人。两个都是。」
他皱起眉。我解释了菲利普先生和饼干的事,还有贝瑟妮和项链,然后拿出我的手机,告诉他早上那个跑者的事。
「所以,妳遇见这些人,然后他们就……怎样?人间蒸发?为什么?怎么会?」
「我不知道。但小卫,这实在是个不怎么好的巧合。」
「这件事真的很困扰妳,是不是?」
我把袖子拉下盖住手。
「听好。」他说,「这整件事的确很诡异,但最显而易见的事实是:都不是妳的错。妳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有,我很肯定妳会记得。」
我的腹中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会记得吗?
※※※
我把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都花在绞尽脑汁回溯失去的时光,努力思考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这就如同描述起来一样困难。当罗威尔先生继续讲述关于社会动荡的议题时,我不断在记忆中搜索,想找出心灵上那块薄冰,一大段丢失的时间。但我什么也找不到。
我直接从菲利普先生那里回家。
遇到贝瑟妮之后也直接回家。
跟杰森发生脚踏车意外后,我直接去了学校。
那么,他们为什么消失?
「这些东西是革命的积木。」罗威尔先生边说边敲敲黑板。「并不足以引起不满、削弱人民的信心。革命并非以力量取胜,而是靠技巧取胜。必须要有策略……」
那一点也不合理。
「……和方法……」
我不认识这些人,我们只是有过交集。
「……和攻击的计划。」
然后,一个黑暗的想法突然冒出。
我会不会被陷害了?这些人会不会都因为我跟他们有交集就被盯上?
但为什么?
罗兰的话语在我脑中回响。
如果要由某人判定你不适任,将会需要一个案例,会需要证据。
我困难地呑咽了一下,将指甲深深嵌入掌中。我又直接跳到结论,画出那条也许不该画出的线了。我太过纠结,差点忘了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从起点开始。
葛雷格.菲利普法官。
没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以找出来。毕竟绑架案是在他家里发生,在一个四面都是墙壁的房间里。我可以读取墙壁。
我所要做的只有闯进犯罪现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