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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之地 4

  文件都被存放在后面的一间屋里。乔治进屋开灯,直奔放在门旁柜子顶上的一样东西而去。“来瞧瞧这个。”他对艾提克斯说道。

  那是一本道路交通地图册,跟刚才在楼上看到的是同样的版本,只不过这本上面到处都有鲜亮的图画所做的注释。艾提克斯一眼就认出那是贺拉斯的杰作。不少男孩子就是通过在加油站所提供的地图上进行各种卡通涂鸦来开启最初的美术尝试的。显然,贺拉斯在这方面真的是得心应手。艾提克斯随手翻着这本地图册,慢慢意识到手里的这本书绝对是一本图画版的《黑人旅行安全指南》,让读者一目了然。

  像芝加哥南部这种主要的黑人聚集中心区,用发光的城堡来表示。而那些小型的黑人聚集区以及在白人区域环绕下的飞地,则是用塔或者绿洲来标记。图上画着的站在小旅店门口含笑迎宾的老板指的是那一座座孤零零的旅馆和汽车旅馆。那些好心为黑人旅客提供暂住房间的私人居所,也就是所谓的民宿,在图上被描绘成农舍、树屋,或者霍比特人居住的洞穴。

  除此之外,国内其他对于黑人并不怎么友好的地方,则是画满了食人魔、穴居巨人、吸血鬼、狼人、野兽、幽灵、邪魔、蒙面白人骑士等图像。在俄克拉荷马州那里,一条大白龙盘踞在塔尔萨(7),口中的熊熊烈焰喷向这个艾提克斯的父亲和乔治伯父的出生之地。

  艾提克斯翻到马萨诸塞州那页,他发现德文县那里有个图标,他在这本地图册的其他不少地方都看到过相同的图标,那是一个日晷,旁边矗立着一位手握套索、面容冷峻的圣堂武士,他的身影正投射在日晷之上。

  “维克多·富兰克林,”乔治突然说出了这么个名字。刚刚就在艾提克斯注视着地图册时,乔治一直在一旁的文件柜中翻找着什么,此时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打印的文件,朝艾提克斯挥舞着。

  “谁?”艾提克斯问。

  “一个在霍华德县的老同学。我觉得你应该没见过他。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帮我运营林荫大道的那家分店。去年九月,他要回东边去会会朋友,我当时就问他方不方便顺便去新英格兰转一圈,考察考察当地的情况,好更新《指南》上的信息。

  “我请他去的其中一个地方是新罕布什尔州。我还有个叫莱斯特·迪林的老同学之前搬了过去,要在那边开一家旅馆。本来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开张了,结果当地承包商那边又突然出了幺蛾子,所以只能一拖再拖。维克多到的那一天,刚好莱斯特为了雇新电工来搞定电线问题去了隔壁镇子,所以维克多就扑了个空,旅馆也没有营业。而当他来到一家汽车旅馆想租个房间的时候——”

  “没房间。”

  “没错。人家就不给他开房间。他不痛快地咒骂了几句,然后决定调头回马萨诸塞州,随便找个民宿窝一宿。

  “于是,他就向南方开去,到达州境线的时候,他憋不住了,想撒尿。本来他是想找个加油站,去那儿借用厕所的。不过想想这一整天的遭遇,他觉得还是别去自找没趣的好。因此他决定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溜进森林里去解决一下。

  “一从车上下来,他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夕阳正在慢慢落下。一路驶来,他好久都没碰到一辆车了。离开波士顿以后,他见到的也净是白人。他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不过人有三急,此刻他也就顾不上许多,直奔丛林深处。即使有车驶过,也不会看到他。而正在他尿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远处的树丛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东窜西撞,起伏不定。”

  “修格斯?”艾提克斯问。

  乔治笑了起来。“我觉得维克多可不见得知道修格斯是什么东西吧。不过随着那动静,他的确被那个方向给吸引住了。‘那东西好大,管它是什么东西,就是大,’他后来告诉我,‘不过,我可半点儿都不想弄明白是有多大。’他急三火四地拉上裤子拉链,一个箭步冲回公路上。岂不知,那儿才有真正棘手的麻烦在等着他。”

  “是县治安官,”乔治解释道,“刚刚维克多的心神全都放在丛林里的动静上,结果一点儿也没有听到治安官的巡逻车靠了上来。这会儿等他发现已经晚了,巡逻车就在跟前,停在了维克多那辆林肯的后面。治安官正倚靠在林肯车的引擎盖上,手里拎着一把步枪。维克多后来跟我说,当他瞅见那治安官脸上的表情时,他差点儿转头就跑。他说唯一能让他阻止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就是他确信一旦他敢跑,治安官绝对会开枪射击。

  “所以,那念头一闪而过,他就高举起了双手,怯生生地问,‘您好,长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治安官也不多废话,上来就是那司空见惯的‘二十连环问’:‘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为什么要停在这儿?’维克多极尽恭谨地应答着,忽然治安官打断了他的话,问:‘你是说,你这么大老远地从芝加哥一路而来,到了我的地方就是为了像个畜生一样撒泡尿做个记号?’正当维克多绞尽脑汁地在思考着该如何巧妙应答才不至于当面挨上子弹时,治安官又抛出另一个问题:‘你知道落日镇(8)是什么意思吗?’

  “维克多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可是很熟悉‘落日镇’到底意味着什么。‘哦,好吧,’治安官说着,‘你现在是在德文县,这里就是一个落日镇。如果天黑以后我在这儿把你给抓了,那我可就得把你吊在这些树上了,那是我的职责。’至于维克多——维克多告诉我他当时都快吓尿了,但是表面上他却是平静无比,你懂那种感觉吗?——他抬眼朝天空瞧了瞧,此时太阳已经从树顶的位置落了下去,不过天空还有些许光亮。他立即说道:‘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呢。’他说,他感觉自己都快晕过去了,耳中听着自己的话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怎么感觉像是在跟人家顶嘴呢……不过那位治安官却笑了。‘确实,太阳的确还没落下去。’他看看自己的表,‘今天的日落时间是晚上七点零九分。你还有七分钟时间。’‘既然如此的话,’维克多回应道,‘如果您高抬贵手放我走,我六分钟之内保证离开这里。’‘不准往南走。’治安官警告说,‘也别超速。你要是敢超速,我还得拦下你。’‘我就一路往北开。’维克多说。‘嗯,那还差不多,’治安官说着,‘就这么试试吧,看看会怎么样。’

  “随即,维克多朝自己的林肯走去,心中却始终惶恐不安,万一这只是治安官朝他开枪之前有意耍他一把,他可就玩儿完了。打开车门的时候,另一个想法又蹦了出来。他瞧瞧公路,又看看治安官,问道:‘我在这儿调个头不会违法吧?’治安官笑了笑,对他说:‘这个问题你是问对了。一般来说,你要是敢这么做,肯定是违规的,不过,如果你求我一下的话,我可能会通融一次,下不为例。’于是,维克多果然做出了恳求。那位治安官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会儿,不过最终还是说了声:‘好吧。’维克多听罢立即钻进车里,此时治安官也上了自己的巡逻车。两辆车都调了个头。维克多驾车慢慢地往回走,车速一点儿也不敢超过限速的要求。而治安官一路都在后面紧跟着他。就这样,他抵达新罕布什尔的时候,离日落时间还有三十秒钟。”

  听着这个故事,艾提克斯感觉各种情绪都堵在心里,而最强烈的感觉就是憋屈。他遇到那个印第安纳州的州警时表现得太怂了,人家可是连手枪都没拔出来呢。“后来呢,治安官放他走了吗?”

  “治安官把巡逻车停在了州界上。公路再往前半英里左右的距离还是直的。一边开着车,维克多一边瞄了一眼后视镜,他看到治安官从车上下来,举起那把步枪正朝着自己瞄准。他赶紧把头低下,恰在此时,治安官的枪响了。子弹击中后玻璃,又直直地穿过方向盘上方的挡风玻璃,那刚好是司机视线的位置。然而此时,维克多哪里还敢停车,他一直把脚顶在油门上,就这样一路狂奔,又穿过了另一个县,直到确信那个治安官没有在后面紧追不放,才把车速慢慢降下来。这时,一股股劫后余生的战栗之感才凶猛地朝他涌来,弄得他差点儿把车开到沟里去。”

  “那他最后是怎么回家的?”

  “从加拿大绕回来。在魁北克边境时,边检守卫还因为他车上的弹孔好一顿盘问,不过最后还是放他过去了。到了蒙特利尔,他才找地方换上新的挡风玻璃。等到他几经周转终于回到家里,他整理打印出了这份报告,”——乔治又摇了摇手里的纸张——“报告里面说,他可不会建议把德文县那个鬼地方列进《黑人旅行安全指南》里面。”

  “好的,谢谢你的忠告,乔治,”艾提克斯说,“不过,我可不能把这个故事告诉老爸,你懂的。他要是知道了这事,可就更想去了。”

  “是的,我当然明白。我也不会把修格斯告诉他的。”

  按下了门铃,却迟迟没听到父亲的应答。艾提克斯又按了一次,这回却惊动了房东弗雷泽夫人。就算是一根针掉到地上,只要是在她自己的房子里,这位八十二岁的老太太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听到一直在响的门铃,她决定出来看看情况。一照面,她就跟乔治一样,用一个大大的拥抱来欢迎艾提克斯回家。不过等她从这有点儿过了火的热情关怀之中冷静下来后,她却告诉艾提克斯他父亲并没有在家,事实上蒙特罗斯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他是跟一个白人走的,上个星期天的晚上,当时天刚黑下来不久。”

  “白人?”艾提克斯诧异道,“您是说警察?”

  “噢,不,我觉得不是。”弗雷泽夫人答道,“他没穿制服,而且要是警察的话,看起来又太年轻了。还有,他的那辆车可是够炫的,车身是银白色的,车玻璃都是暗色的。之前可从没见过这么一辆车。”

  “那人说自己名字了吗?”

  “没有,你父亲也没有做什么介绍。不过他倒是告诉我你快回来了,他说你肯定知道到哪儿去找他。”

  “弗雷泽夫人,我父亲看起来……一切正常吗?”

  “唔,你知道你父亲的……我觉得他当时心情肯定不怎么样,不过在我印象里他当着白人的面可是难得那么平静。”

  艾提克斯向弗雷泽夫人借了一把父亲居所的备用钥匙,然后就来到了三楼的房间。一脚踏进门里,他得重新适应一下眼前的景象与自己印象之中的房间之间比例的变化。这间本来就不大的屋子此时看起来更加狭小,身处其中,感觉都会罹患幽闭恐惧症。前屋常年摆放着那张神奇的沙发,伸展开就会变身成一张沙发床,艾提克斯以前就一直睡在那上面。此外,屋里还有那台科学怪人式的柜式留声机。那是蒙特罗斯自己攒出来的家伙。他找来一个唱机转盘、一部无线电接收器,还有几个扬声器,把它们安装在一个老旧的留声机柜体上,这个柜子还是当年从塔尔萨的烈火之中抢救出来的。靠墙的架子上堆满了父亲收藏的唱片,此时,艾提克斯是带着一种全新的认识来审视它们。这些收藏里不光有音乐唱片,还有许多语言类的,比如演讲、讲座、戏剧等。

  当一台电视机映入眼帘的时候,艾提克斯可是吃了一惊。他父亲之前一直顽固地说,他会一直攒着钱,哪天黑人能成立广播电台了,哪天他才买电视看。莫非《大众机械》杂志现在都提供自制电视剧的工具设备了?

  他转身走进狭窄的走廊,从这里穿过那巴掌大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就是后面父母的卧室了。卧室里有一对没有门的浅色壁橱,里面有不少架子,其中一些上面还印着艾提克斯的名字,不过他小时候的东西早就没了,是一股脑地被扔出去的。当初艾提克斯说他打算参军的时候,蒙特罗斯暴跳如雷,威胁说他要是敢去当兵就会如何如何,还把艾提克斯的东西扔了个干净以示自己说到做到。不过之前艾提克斯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珍爱之物都转移到了乔治那里代为保管,所以他还真的没把父亲的威胁当回事。后来,父亲的激烈言辞升级为拳脚相向,而艾提克斯也动手还击,也就是在那次,艾提克斯赌咒发誓说以后蒙特罗斯再也没机会动得了他一根手指头了。

  不过,他们之间的另一场大战很快就来了。那是1951年的夏天,艾提克斯刚刚结束了自己的第一场战斗之旅,可以回家好好度个假。这次,艾提克斯和蒙特罗斯爷儿俩倒是有足够的时间去反思一下他们彼此之前一些过激的言行。没什么像样的和解,相互之间也没有道歉,不过一天早晨当艾提克斯出乎意料地站在父亲房间门口的时候,蒙特罗斯默默地把他让进屋,这样简单的一幕恰恰胜过万语千言。

  可惜,这次非正式的停战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天。当天晚上,艾提克斯收到《芝加哥卫报》一位记者的电话。当时《卫报》正在撰写一组关于黑人士兵概况的栏目,因此想对艾提克斯做一个采访。对此,艾提克斯脸上乐滋滋的,可是蒙特罗斯面色铁青。“你脑子进水了?”他咆哮道,“你把自己的生命都扔给这个憎恶你的国家就已经够糟糕的了,怎么着,你现在还想忽悠更多年轻人都再犯下一样愚蠢的错误?”

  那一回,从口角到动手倒是没费什么工夫,当时艾提克斯可是铁了心了,这次一定以牙还牙,绝不留手。如今站在这里,环顾四周,艾提克斯还能看到当时他和父亲扭打成一团撞在墙上留下的裂缝。有些不可思议的是,那次倒是蒙特罗斯率先停止了激斗,要知道再晚一点儿他们之中不知道谁就要对另一个下狠手了。艾提克斯赌咒说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过其实他还是对自己有所克制。他没有再给那位记者回过电话,不仅仅是当时,包括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接受关于他服役情况的任何采访。

  “噢,老爸。”艾提克斯自言自语着,发出一声叹息。他举起一只手捂在自己的脑袋上,盯着床看了又看,真想躺下去睡一觉啊。不过他还是忍住没有躺倒。走进厨房,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此时他瞧见了贴在冰箱门上的一张字条,那就是从废纸上随手撕下的一块儿纸片,上面只有一个词,潦潦草草地划拉着。这回艾提克斯可是看清楚了,那个字母的的确确是个“d”。然而在他的脑海之中,却依然挥之不去着另一个名字,那个只会存在于恶魔之地的小镇。

  他拨通了乔治的电话。“你决定好去找他了?”

  “是的,我觉得我最好去找找他。”

  “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你确定?”

  “当然了,我们可以开着伍迪去啊。”伍迪是乔治的旅行车,是一辆22系的帕卡德轿车,内嵌榉木,外侧还有镶板。“给我几个小时,我找个人来照看下贺拉斯,再把其他一些事处理处理就行。”

  “好的,”艾提克斯说道,“不过乔治,这段时间里,知不知道我能去找谁了解一下带走老爸的那个白人的底细?”

  “你到兄弟印刷厂去打听打听吧。如果他真是星期天走的,那么他肯定会请假的,否则厂里人肯定会找我询问他的去向。”

  加维兄弟印刷厂其实是由加菲尔德夫妇这对犹太人所有的。乔治旅行社里的印刷品全都交给他们来印制,包括《黑人旅行安全指南》。在兄弟印刷厂里,蒙特罗斯担任技工,主要负责维护和操作印刷机,偶尔还会调校调校厂里那两辆运输卡车。

  艾提克斯驾车前往印刷厂,找到了周末负责的监工。那监工确认蒙特罗斯早先的确是请了两个星期的假,说家里有急事要处理。不过他对那个什么白人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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