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之地 9
治安官的巡逻车早已面目全非，那一堆黑乎乎的废铁之中，此刻正不断地有火苗与浓烟窜出。帕卡德的后备箱盖和后挡板都敞开着。透过摇曳的火光，艾提克斯可以看到后备箱里毯子都被甩到了一边。
亨特治安官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直直卧倒在这辆旅行车的后面，只见他的后脑勺上有一道深深的大口子，正在慢慢往外流血。在他的身旁滚落着一个应急汽油桶，上面有一处凹陷，沾满了血污，看来治安官就是被这玩意儿给砸昏过去的。
“利蒂希娅?”艾提克斯轻声呼唤道。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姑娘从道路另一侧的阴影之中钻出来，手里攥着治安官的双管猎枪，不是利蒂希娅还是谁。
“另外两个人怎么了?”她疑惑道。
“都进了灰熊的肚子。”艾提克斯答道，内心里却一遍遍地阻止自己去琢磨那个细思恐极的问题：为什么葬身熊腹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巡逻车的残骸之中此时又蹦出一个火球。“见鬼。”乔治嘟囔着。这里实在是热得紧，然而不知为什么帕卡德却没有被烧着，这实在算是个奇迹吧。“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乔治说罢已经跑向了驾驶室，而利蒂希娅和艾提克斯却在相互对视，丝毫不顾身下那个倒霉的治安官还在那儿趴着。利蒂希娅笑了起来，那神情看起来极为满意。“我早就说了，上帝可不会无缘无故地把我派来。”她得意地说道。
艾提克斯扭头朝着森林的方向瞥了一眼，心里却在寻思着：我可不觉得是上帝救了我们。
乔治早已打开车门等在一旁。“快点儿啊，”他喊道，“赶紧走。”
利蒂希娅把治安官的枪放进后备箱里。艾提克斯捡起了那个汽油桶——里面还剩下一半的汽油——也把它放进后备箱。利蒂希娅绕过车身，钻进了副驾驶座。艾提克斯却仍然站在治安官的身旁。手里握着伊斯特彻奇的那支枪，内心里他又问了自己另外一个问题。
“艾提克斯!”乔治嚷道，“还磨蹭什么呢?快点儿!”
“去他的吧。”艾提克斯自言自语道。他把手里的枪也搁进后备箱，跟另一支放在一起，随即也爬进车里。乔治发动了引擎。
此前，艾提克斯已经关上了后挡板，正当要把后备箱盖也拽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另一辆车，就停在此前驶过来的那个拐弯处。那辆车熄着火，车灯也没开。正是在一旁汽车残骸上火焰的闪烁之下，艾提克斯才注意到那辆车的存在，火光映射出了那辆汽车车身的喷漆——银色。
乔治踩了一脚油门。心不在焉的艾提克斯一下失去了平衡，差点儿从后挡板上面被甩出去。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汽车已经开始绕向另一个拐弯处。目光所及，只剩下那逐渐熄灭的火苗还在黑暗中摇曳着。不一会儿工夫，连那点火光也看不见了。
艾提克斯一觉醒来，灰蒙蒙的光亮伴着晨雾映入眼帘。他浑身僵硬地坐起身子，感觉屁股底下还有些车窗的碎玻璃碴。乔治正坐在驾驶位上睡着，头朝后仰在靠背上打呼噜。利蒂希娅身上裹着毯子睡在后座。
艾提克斯开门走了出去。此时，他们的帕卡德正停在一圈大树底下，掩映在一片高大的灌木丛之后，从路上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踪影。艾提克斯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从道路对面的方向传来。他小心翼翼地向发出流水声的地方摸了过去，好不容易穿过另一大片枝叶的包围，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一处高高的路堤之上，俯首看去，竟有些陡峭。下面是一条溪水，岸边水浅，尽是岩石，再往水道中心看去，只见水面的颜色陡然阴暗起来，定是加深了不少。
溪水对面赫然就是那个人口普查登记员口中所描述过的村落，此际正笼罩在晨雾之中，半隐半现。这条暗影溪如同一条护城河一般，环绕着阿达姆的田野，一道道低矮的石头围墙把这些田野分成了零零星星的小块。正对着他的那块田地目前处于休耕状态，一群山羊正在地里慢悠悠地啃食着绿葱葱的野草和刚刚破土而出的新芽。视线转到右边，不算太远处，艾提克斯能瞧见一座桥梁，横跨暗影溪两岸。
农田的北面，地势不断增高。在一片稍高一些的开阔高地上，散落着座座漆着白墙的村舍。村舍的左侧是一些更高大的房屋，其中还有一座尖顶的教堂。再往高处去，终于就是那处庄园了。苍白色的轮廓，时隐时现，似是俯瞰着这里的一切。缥缈云雾之中，那庄园朦朦胧胧，样貌看起来并不真切，但是艾提克斯还是能够观察到几处窗户之内闪烁着点点灯光。
那些村舍之中，也有几家亮着灯，不过却比庄园里的灯光暗淡些许。只见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一把凳子和两只铁桶从其中一间走出，然后下到那块休耕田里。那群正在吃草的山羊听见动静都朝他跑去。左侧此时又传来一阵水花溅起的声音，艾提克斯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妇女正把一只木桶沉到溪中打水。她离艾提克斯已经很近了，这个距离艾提克斯完全可以跟她打个招呼。不过跟那个牧羊人一样，这位妇女是个白人，所以艾提克斯很知趣地放弃了打招呼的念头，而且轻轻地后撤，藏身到了灌木丛之中。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是乔治。艾提克斯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然后轻声说道：“看来咱们是找对地方了。”他拨开面前的枝叶，好让乔治也能看个清楚。
“看起来确实是。”乔治回应着，口气之中却听不出什么兴奋感。他撤回身子转头要回车子那里，然而眉头却皱在了一起，最后他还是转过头盯着艾提克斯。“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是想知道咱们该怎么到那儿吗?”艾提克斯同时也陷入了沉思。他想着先前逃离那辆焚毁的巡逻车，想着那趟看似无穷无尽、愈发如梦如幻一般的暗夜森林之旅……想着就在刚刚的那一刻自己在那片灰亮与晨雾之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