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罗之屋 1
早晨朝外张望的时候，我看到四五百名暴徒翻山而下，我还看到他们枪击了一个有色人种……八点左右他们抵达了居民区，然后开始对有色人种的家进行烧杀抢掠。我看他们来了就躲到了阁楼上。在周围的几家放火之后，他们又冲进了我们家。他们拧开了煤气，把所有的家具都堆在一起，然后划着了一根火柴。他们前脚刚走，我就从阁楼上跑下来，先关掉煤气，然后竭尽全力把火扑灭，随后又躲上了阁楼。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又来了一帮人。发现我们家这栋房子居然还没点着就跑进来开始放火。我又从楼上下来，这次仍然成功地把火势扑灭，随即又退回阁楼。但是这次燃烧产生的浓烟实在让我受不了了，于是我决定逃出去。正当我从街上跑过，准备前往铸铁厂时，四个家伙抓住了我们。他们问：“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黑鬼?”我告诉他们自己刚下班。然后他们说道：“这样啊，我们准备宰了你。”——G.D.巴特勒，
1921年塔尔萨种族骚乱幸存者，
引述自1921年6月11日的《芝加哥卫报》
一月末的一个星期天清晨，还有一刻钟天就要亮了。蒙特罗斯正站在儿子的凯迪拉克旁抽着烟取暖。昏暗之中，他忽然注意到马路对面的一个“外来入侵者”。
那东西是樱桃红色，大约五英尺高，身上印着“请喝瓶装可口可乐”几个字。在这句耳熟能详的广告语下面还有另外一句，是草草的手写体：仅供白人顾客使用。
蒙特罗斯心里清楚，在这个伊利诺伊州南部的小村镇中，对多数白人居民而言，他甚至比吉米·克劳更像个真正的入侵者。他有些遗憾现在没有旁人在场，否则他一定会跟对方就此争论出个一二三来。而且他尤其想跟对面这家商店——约翰·珀奇加油站便利店——的老板开诚布公地交流一下观点。那台运行中的可乐售卖机就是这家店的东西。不过此时商店里关着灯，外面的加油泵上挂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礼拜日闭店休息”。
这时，两名黑人少年从路那边走了过来。两个孩子看上去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着颜色鲜艳的冬衣，一个黄色，一个橙色。蒙特罗斯与那个穿黄衣的少年互相点头致意，然后又重新盯着那台自动可乐售卖机，活像个正埋伏在暗处盯着目标的南方联邦士兵。
两个少年漫不经心地走向可乐售卖机，手揣在口袋里攥着几枚硬币。
蒙特罗斯把烟往旁边一丢。“嘿!”他喊了一声，“你们要干吗?不准把你们的钱放进那台机器里去。”一边说着，他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了马路。两个少年闻言转头，满脸的惊吓之色。“你们要干吗?”
那个穿橙色大衣的显然没什么脑子。他直来直去地回答道：“买可口可乐啊。”
“没问题的，先生。”那个穿黄色大衣的说道，他看起来要更机灵一些，不过却并不聪明，“珀奇先生允许我们来买的。”
“他同意了，是吗?”蒙特罗斯说道，“为什么需要他来同意呢?”
“这是他的店啊。”橙衣少年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似乎蒙特罗斯傻乎乎的一般。他朝投币口伸出手去，蒙特罗斯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拽了回来。那少年刚开口表达抗议，蒙特罗斯就反手用手背抽在他的脸上。那少年踉跄着退了几步就摔倒在地，嘴里接着就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这下感觉怎么样?”蒙特罗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脸上还想再来一下吗?”
“这位先生，请您——”黄衣少年见状赶忙开口。
“给我老老实实地站着别动，要不你也跟他一样。”蒙特罗斯出言警告。他恶狠狠地瞪着倒在地上的少年：“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呢?”
那少年回瞪着蒙特罗斯，目光里虽然满是愤恨却也吓得不轻。“不。”他小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不。我不愿意。”
“我可不这么认为。要是我就在他对面也开个小店呢?你觉得你会过来买可乐吗?”
“不会!”
“这么半天才从你嘴里说出第一句聪明话来。”蒙特罗斯朝那台可乐售卖机指去，“就这么个玩意儿，这玩意儿是放在这里打脸的。每次你放进去一枚硬币，你就是在告诉那个什么珀奇先生‘谢谢你，先生，我还能再要一瓶吗?’，一个自尊自爱的人是绝不会这样做的。听明白了吗?”
“我们听明白了，先生。”黄衣少年说道。
“闭嘴，我要听他说。”
橙衣少年紧咬牙关，同时又在思忖着拒绝的后果，最终他的嘴里硬挤出了一句回答：“我明白了，先生。”
“那就好。现在起来赶紧给我走人。可别让我逮到你又转回来，否则的话我可真揍你。”
两个少年走了。黄衣少年急匆匆地，而橙衣少年却在极力表现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来。“嘿，”蒙特罗斯在他后面喊道，“下次，买百事可乐吧。”
“我才不喜欢百事可乐呢，”橙衣少年喊道，“老蠢货!”说完他撒腿就跑，他的伙伴紧紧地跟在他后面。蒙特罗斯看着他们二人跑远，心里想着，我可不蠢。至于老嘛，好吧……我才四十一岁呢。不过按照吉姆·克劳的年代算，四十一岁确实是够老的了，甚至可以说是古老了。
马路对面，艾提克斯从积雪的路堤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卷卫生纸。
“什么都别说。”蒙特罗斯边走回车子边警告道。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爸。”
“好吧，你到那边去。我来开车。”
两天前，当蒙特罗斯下班后来到丹麦·维西酒吧喝酒时，发现迦勒·布雷思维特早就坐在一个卡座里。自打博物馆那夜之后，蒙特罗斯一直再没有见过布雷思维特，不过他明白，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这次又是什么事?”他问道。
“您好，特纳先生。”迦勒·布雷思维特打着招呼，“请坐，要喝点儿什么吗?”
“用不着，我自己买得起。”蒙特罗斯坐了进去，“你想干吗?”
“这次我又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是吗?那这回你又打算拿什么来要挟我呢?”
“什么也没有。”布雷思维特答道，“我其实一直希望我们之间用不到要挟。”
“那要如何?我是你家的黑奴吗?”
布雷思维特看起来像是受辱了一般：“你听我说过这个词吗?”
“你把我关进地窖，在我脚上拴上锁链的时候。”蒙特罗斯说道，“不就是那么个意思吗?”
“那都是家父所为。”
“那我挨枪子儿那回又怎么说呢?那是谁干的?”
“换做家父的话，你可就真会挨上一枪了。”布雷思维特寸步不让，“他还会干掉你儿子。相反，正是因为我，你和艾提克斯才会活下来，而且家父再也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没错。不过那个故事可还有续集呢。而且看起来还不止一集。”
“我很抱歉偷了艾达的账本，”布雷思维特说道，“但是我需要给那个队长和他的人明确留下一种印象。”
“哦。我和我的家人不是你家的黑奴，但是你想让队长认为我们是。”
“要是可以的话，我早就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了。那一次也仍然没人受伤，而且你不得不承认在那笔交易上，你们其实是赚大了。即便你们有本事能让伯恩斯家郑重其事地认下艾达的旧账，他们也肯定会各种吹毛求疵和胡搅蛮缠的。而我呢，我可是直接就把钱给了你们。”
“不，”蒙特罗斯坚决地摇了摇头，“可不是这么回事。你不能因为还清过期了九十年的债务就把这当成是做了件好事。”
“可那不是我欠的债啊。”
“不，你欠的债可还没还呢，别以为我已经忘了。”
“你是说汉娜?你连她的工钱也想讨回来?”
“这跟想不想的可没什么关系。”
“就因为我能做得到是吗?”布雷思维特说道，“当然，一个半世纪的利息，倒确实得花点儿时间去凑齐这笔钱。不过要是这样能弥补一下我之前对你的所作所为的话——”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蒙特罗斯打断道，“你钱再多也买不来不属于你的友好与善意。还债可不是什么恩惠。”
“那咱们就来说说真正的恩惠。你肯定有什么是想要的，特纳先生，说出来。”
蒙特罗斯迟疑了片刻：“不，布雷思维特先生，还是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吧。这才是咱们这次谈话的主旨，不是吗?我知道，不说明来意，你是不会走的。所以，有话就说，说完了我才会痛痛快快地让你去死。”
“那好吧，”迦勒·布雷思维特说道，“我想让你去找到海勒姆·温斯洛普的儿子亨利。在家父干掉他的父亲之前，他离家出走了。当时他只有十六岁，他其实是和一个女仆私奔了。当时他还偷走了他父亲的好几本书。”
“书!那才是你想要的吧，更多的魔法书?”
布雷思维特点点头：“家父一直以为他很可能带走了《名分之书》，所以他特别想找到亨利。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亨利极好地掩藏了自己的行踪。可问题在于，就家父所知，亨利根本就不会任何神技。事实上，他相当厌恶自然哲学，所以他带走那些书绝不是为了使用——他的目的是不想让海勒姆·温斯洛普用到它们。但是那些书确实价值连城，家父认为亨利最终会把书都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