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罗之屋 2
“能交易那种类型的书籍的市场相当小众,家父一直都在打探,但是所花费的时间远远大于他的预期。不过就在几年前,一本叫作《罕迹之路地图集》的书出现在了曼哈顿的拍卖会上,据说那本书就归海勒姆·温斯洛普所有。家父联络到了拍卖商,一路追根溯源,最终发现是一个自称亨利·奈罗的男子1944年在费城出售了这本书。奈罗完全符合亨利·温斯洛普的情况——年龄相符,一直和一名黑人女子生活在一起,那女子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失踪的女仆。可等到家父的人去找他时,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就是要从这里开始吗?”蒙特罗斯问道,“你想让我去费城,用我特殊的黑人身份来找到他的蛛丝马迹?”
布雷思维特脸上露出了笑容:“不,伯克和诺布尔两位警探准备前往费城,他们明天下午起飞出发。既然他们铆足了劲儿去跟这条他们认为的新线索,我倒是想让你去趟伊利诺伊州的阿肯。
“你看,我也派了自己的探子四处找寻线索。最近他发现一个叫亨利·奈罗的人1945年夏天在阿肯买了栋房子。他是用现金全款购买的,那金额就比奈罗卖掉地图集得来的钱少了一点点。”
“既然你知道奈罗的住处在哪里,你还要我干什么呢?”蒙特罗斯问道,“直接派你的探子去不就行了?”
“我派了,”布雷思维特说道,“但他失踪了,连带着我给他的用来买书的五万美元一起失踪了。”
“那现在你就放心给我五万美元让我去?”
“我相信你绝不会带着这些钱跑路。我知道你并不需要钱。”
“但是这样还是没什么意义啊,”蒙特罗斯说道,“你完全可以自己去见奈罗嘛。”
“我确实可以,但是他很可能不愿意跟我打交道,尤其是万一他知道了他父亲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愿意跟你打交道。可不管怎么说,你来都来了。这个亨利·奈罗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他倒是没有。不过还记得你刚刚调侃过的‘特殊的黑人身份’吗?这次可能还真的有其用武之地。他一直跟一名黑人女子生活在一起——而且他会知道你并不是结社的成员。我想,比起我能派去的白人而言,他很可能会更干脆利落地跟你打打交道。”
“或许吧。”蒙特罗斯说道,“但这不是真正的原因……”话音未落,他灵光一现,“你有顾虑。你说这家伙不懂任何神技,但那是他十六岁时的情况。他现在应该是什么年纪?”
“三十五岁左右吧。”
“所以,在这过去的近二十年里,他可是一直都带着他父亲的那些魔法书,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改变呢?那些书里有没有哪本是你特别想要找到的呢?”
“他现在还有的书我都要。”布雷思维特说道,“不过我最感兴趣的莫过于一套手写的笔记了,里面记录着他父亲的研究成果。”
“他父亲的研究笔记。你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关心他会不会在什么时候自己研究过那些书,或许还学会了一两招法术?”
“这可没那么容易。”
“我当然明白,不过这可是过了二十年啊……或许你派去的探子根本就没带着钱跑路。可能是亨利·温斯洛普把他变成了一只癞蛤蟆也说不定呢。”
“这法术可厉害了。”迦勒·布雷思维特说道,“我自己都想学学呢。”
“我敢打赌你肯定会的。”
“就是这些话,你让我说完了就去死吗?”
“不,”蒙特罗斯说道,“要是你真的害怕这家伙,可能我还真的想见见他。但假设我真的让他把那些笔记卖给我了,要是我直接就把它们丢进离我最近的火堆里,你怎么办呢?”
“无所谓,”布雷思维特说道,“对我来说,这并不是最糟的结果。请别误会,我确实是想得到那些笔记,但对我而言更要紧的是,不会再有别人染指。”
“比如说兰卡斯特?”
“尤其是他。听着,特纳先生,刚才我问你到底想要什么之前,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你想让我离开,离开芝加哥,离开你的生活。”
“这你可说着了。”
“问题在于,一旦我现在离开,你可就得任凭兰卡斯特队长还有结社的其他成员摆布了。他们并不在乎你。但是艾提克斯不一样,由于他跟提图斯·布雷思维特的关系,他对于他们而言可是极具价值。并不是作为一个个人,你懂的,而是作为一种还健在的崇拜对象。既然他们知道了他,那他们就绝不会将他抛诸脑后。”
“没错,为此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你该谢的是家父才对。但是无论如何已经覆水难收了。我的观点是,如果一切按我所希望的发展,那么很快我就会将结社置于我的掌心里。不仅仅是一个分社,而是全国所有的分社。那时,兰卡斯特队长就出局了,我会确保你们全家不会受到侵扰。我向你保证。”
“嗯哼,”蒙特罗斯应了一声,显然他一个字都不会相信,“要是你得到了那些笔记会加速这一进程吗?”
“至少没有害处。”
“要是我不把笔记给你,是不是就可能等于我亲手割断了我儿子的喉咙呢?”
“我不会那样做的,”布雷思维特答道,“不过你那样做的话对艾提克斯没有任何好处。”
“当然,要是我烧了那些笔记,最后你还是赢了,那么你就大可安安稳稳地当你的土皇帝,不欠我任何人情了。”
“我认为确实如此。”
蒙特罗斯笑了起来。“你看吧,”他说道,“我就知道肯定在什么地方会有要挟的。”
阿肯是伊利诺伊州的一个小城市,位于俄亥俄河中游地区,坐落于开罗和梅特罗波利斯两座城市之间。当他们的车开进中心商业区域的时候,太阳才刚刚落到屋顶的位置,而此时这里已经像座鬼城一样寂静了。在阿肯市政厅前,他们在红灯前停下了车。这让艾提克斯想起了当时凌晨三点在马萨诸塞州的比迪福德停车等信号灯的情景,心里一阵不舒服。而蒙特罗斯心里还在因为遇到的那两个少年火大,怒目圆睁地盯着空荡荡的街道,看看谁胆敢出来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番。
信号灯变了。他们朝右一拐,向西沿着榆树大街一边行驶一边寻找213号。
等到了他们才发现,想错过这个地方真的是很难。这栋房子本身毫不起眼,但是隔壁那栋房子的屋主在自家车库的顶上立起了一个大招牌,上面有一个霓虹灯组成的箭头正指着榆树大街213号。招牌上写着一行字“黑鬼挚友”。父子二人目瞪口呆地仰头看着,蒙特罗斯自言自语道:真是开了眼啊……
这时只见榆树大街213号那栋房子的前门突然大开,一个矮小魁梧的白人男子挥舞着一根拨火棍从屋里冲了出来。他顺着屋前的人行道一路冲了过来,离凯迪拉克还有几英尺时猛地停下了脚步,高举的武器也放了下来,一脸的尴尬。
艾提克斯摇下了车窗玻璃。“你是亨利·奈罗?”他问道。
“我是大卫·兰士唐,”男子回应道,“律师。”
“你是律师?”艾提克斯又抬头瞥了一眼那个大招牌,“不会刚好是隶属于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吧?”
兰士唐点了点头。“两年前,在一次整合我们全县学校的诉讼之中,我是首席律师。我的邻居克拉克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到底该往哪栋房子里扔石头……请原谅我的鲁莽。”一边说着,他一边举了举手里的拨火棍,“不过一旦有我不认识的车子停在我家门前的时候,往往意味着麻烦找上门了。”
“不必道歉。”蒙特罗斯从驾驶室那边探过身子说道。
“不知两位是否愿意到寒舍喝杯咖啡呢?”
“当然了,先生,”蒙特罗斯说道,“荣幸之至。”
在大卫·兰士唐的起居室里,他们喝起了咖啡。兰士唐一边朝他们递着奶油和糖,一边解释道他的妻子朱迪斯去弗农山的教堂了,从这里一路向北,开车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自打那次诉讼以后,我们这里的牧师就劝我们不要再在星期天去参加礼拜了。他是害怕有人会为了开枪干掉我却误中副车,把他送去天堂。朱迪后来找到了一个新的教会,从去年开始就去那儿做礼拜,不过我觉得自己已经没那个习惯了。”
“你没想过要搬家吗?”艾提克斯问道。
“每次我换窗户玻璃时都这么想过,但是我就是一根筋。要是朱迪在这里,她会告诉你我到底是有多倔。”兰士唐坐进壁炉旁的一把椅子里,身后就立着那根拨火棍。“那么,亨利·奈罗……他是你们的老朋友吗?”
“不,先生,”蒙特罗斯答道,“我们跟他素未谋面。我们是来找他买书的。”
“这样的话,我真希望你们不是远道而来。我问你们是不是朋友是因为亨利·奈罗去世了——已经有一阵子了。他和他的家人1945年死于谋杀,就在战争刚刚结束不久。”
“谋杀?”艾提克斯问道,“就在这里?”
“不,奈罗从没在这里住过。你们要找的榆树大街213号是在镇子的另一头,靠近陵园。这里是西榆树大街213号。对于访客而言很容易把这两条街给搞混。我就是因此跟亨利·奈罗相识的。他当时看到一个房屋中介刊登了老寡妇梅茨格的房子,于是就来到阿肯一看究竟,结果就找上了我家。
“他当时带着个女人和小男孩。他说那孩子叫小亨利,是他的儿子。不过那个叫珀尔的女人,他却介绍说是孩子的保姆。她是个黑人,但肤色很浅。那小男孩的肤色要更浅一些——甚至能让人以为他是个白人,至少跟他父亲站在一起的时候。不过他的长相在不同方面随了自己的父母,这样三个人站在一起,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家子,哪怕并未受到法律的承认。”
“这当然不关我的事,”兰士唐说道,“不过他们一看就是好人,况且还要考虑到那女人和孩子日后的幸福,所以当朱迪给小亨利做饼干时,我把奈罗拉到了一旁。我告诉他,虽然这个州并没有反对异族通婚的法令,但是在阿肯这个地方,一个种族混合的家庭,或者一旦被人们认为如此的话,很可能是不怎么受欢迎的。我还告诉他,我认为他有权在任何自己想住的地方居住,如果他真想定居在这里的话,我愿意帮他找个地方。隔壁那栋房子,就是现在克拉克住的那栋,当时正要出售,我觉得肯定能说服当时那位邻居把房子卖给奈罗,当然或许需要用上一点手段。
“但是寡妇梅茨格的房子就另当别论了。我告诉他,那个区域就不单单是不怎么好客那么简单了,那里简直可以说是危机四伏。市长和警察局长都住在那个街区,他们可都是老牌的民主党——天黑后喜欢蒙着白床单四处游荡。”
“那奈罗是什么反应呢?”蒙特罗斯问道。
“他对我的警告表达了感谢,”兰士唐说道,“就是人们并不打算在意时所表达的那种方式。他跟我说,他和自己的家人更愿意待在家里,跟他人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如果邻居们并没有想与其交好的话也完全没有问题。‘奈罗先生,可能我刚才没说明白,’我当时说道,‘如果这些人不喜欢你们的话,他们可不仅仅是躲着你们这么简单。’但是他却一再坚持说以前就总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事实上,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的。然后,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他问我,我刚才说的那些人里面,有没有人是以研究哲学闻名的。我说没有,问题就在这里——他们什么都不学,简直就是不学无术。‘那就好,’他说道,‘我们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明白跟他争论实在是没什么意义,而且我觉得这也无关紧要。我觉得无论是谁代表寡妇梅茨格的子嗣出面,只要他看上奈罗一家一眼,并与我所看到的一样,就绝对不会把房子卖给他们。然而我错了。从奈罗的车你根本看不出来他原来很有钱。后来我听说他是用现金买的房子,而且那个中介弗兰克·巴林顿居然挣了一大笔佣金。而对于那寡妇的子嗣而言,他们当中离这里最近的住在布卢明顿,所以他们才不在乎街里街坊会怎么想呢。
“他们搬进那栋房子肯定是在七月份。而那场火灾就发生在八月。就是那个星期,日本宣布投降,所以这件事就淹没在报纸当中,少有人注意。报纸上说,奈罗在上楼睡觉前忘记熄灭楼下的壁炉,结果一块儿煤渣引燃了地毯。他们一家三口都被困在楼上,据说最终都死于烟尘吸入。报纸上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奈罗会在一个大夏天的晚上生炉子。
“一个星期后,我找上一位朋友,他叫路易斯·彼得斯,在法医部门任职。我问他是否知道什么报纸上没有披露的事情。起先他并不愿意谈论此事,不过我给他施加了些压力,最后他告诉我,火灾的第二天早晨,他去停尸房拿文件的时候看过奈罗的尸体。他说奈罗的皮肤的确是被浓烟熏得焦黑,但是他的太阳穴处还有个像弹孔一样的伤口。
“我跟路易斯说,如果这是真的,他应该向上面报告的。‘我根本没人去报告,’他当时说,‘即便我报告了也没有证据啊,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
“你觉得是市长和警察局长干的?”
“我觉得是。”兰士唐说道,“但是我证明不了。不过如果真是他们干的,那我想最后的结局还是颇为公正的。